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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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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该出来散步的。

  静望着⻩泉那一张似人非人、妖异得紧的脸庞,蔵冬无奈地摇‮头摇‬,直在心底想着早知道就别上天问台这来了,没想到散个步也会散出子来。

  “你是山神?”打量了他许久后,⻩泉对这个阻挡在他面前的男子,反感地皱起了眉心。

  他感叹地点点头“对。”

  “殒星在那里头?”⻩泉转首看向不远处的宅子。

  “对。”他边说边把冲动地想上前拦人的震⽟,再一次地拉回自己的⾝后蔵着。

  ⻩泉冷瞥他一眼“让路。”

  “不对,不能让。”这回蔵冬终于‮头摇‬了,并且扬手朝后头弹了弹指,就为那座宅子设了个不容外人⼊內的结界包围起来。

  望着那道属于神类所造的结界,⻩泉觉得这件原本是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在转眼间忽然变得棘手了。

  “⾝为山神,你护一只鬼?”要与燕吹笛对上本就已经是件难事了,现下,要是不先撂倒这个神,那他更别想碰到殒星一汗⽑。

  “我要护谁这与你有关吗?”向来他就是什么都捡的,他爱捡啥,天底下也没人管得着他。

  “是无关。”他深深地敛气,浑⾝蓄势待发。

  蔵冬爱笑不笑地问:“小狐妖,你认为你过得了我这一关?”算算他的年纪,也不过廿来岁,就这点岁数,也想与修习神法数千年的他相比?想以卵击石吗?

  “我不是妖。”被称被狐妖后,⻩泉的脸⾊顿时骘得吓人。

  他撇撇嘴角“好吧,人妖。”说他是妖的确是不太正确。

  “我是人!”⻩泉握紧了双拳,愤愤地朝他大吼。真难伺候…

  蔵冬模糊不清地在口中说着“明明就是半人半妖还死不承认…”算了,懒得跟他在口⾆上计较。

  在动怒的⻩泉想举步上前时,蔵冬慢条斯理地以一掌拦下他。

  “喂,你不是猎妖为生的吗?怎么改为人卖命猎起鬼来了?”还是先解解他的疑问再动手好了。

  ⻩泉恼怒地眯着眼“你怎知道?”

  他朝天翻了翻⽩眼“你猎妖的大名跟轩辕岳猎鬼的大名,在道上是一样响当当的,谁不晓得遇上了⻩泉的妖,注定无法逃出生天?”这种道上众生皆知的大八卦,他怎可能错过?

  知道自己没什么胜算的⻩泉,并不想与他大动⼲戈。

  他把话说在前头“我与那只鬼并没有过节,会猎他,是因翟庆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蔵冬掏了掏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飞凤镜。”

  “哈!”他忍不住大大爆笑出声,仿佛对方开了个什么天大的玩笑似的。

  ⻩泉反感地问;“你笑什么?”

  “他有飞风镜?”他边挑⾼了眉边自怀中掏出一只铜镜“那我这个是什么?”啥时飞凤镜这玩意落到翟庆的手中了?他这个转手飞凤镜的主人怎么都不知道?

  ⻩泉怔愣了一会,随即飞快地奔向前,出手极快地想夺下他手的铜镜,但蔵冬却一手搂着震⽟,飘然若飞地往后跃飞了几步。

  “君子动口不动手。”土匪呀?连借都没借就想用抢的?

  “给我!”他不死心地再上前,准备就算是得大打出手,也要把东西给夺过来。

  蔵冬当下随手把东西扔给他“喏。”

  “啊?”一时没有心理准备的⻩泉,反而在接到飞凤镜后呆愣在原地。

  他很⼲脆“你不是要吗?那就给你呀。”那东西留在他⾝边也没啥用处,反正他又不爱照镜子。

  ⻩泉没空去理会他捉摸不定的子,小心翼翼地反过铜镜镜⾝,双手捧来面前看向镜面时,却在里头没看见他想见到的东西。

  他的冷眼马上扫向蔵冬“里头的东西呢?”

  “她逃了。”瞪他有什么用?里头的东西不在又不是他搞的鬼,是她自个儿要离开的。

  “逃了?”⻩泉的脸上霎时布満了失望“逃去哪?”

  他觉得很好笑“脚是长在她⾝上的,我怎知她会去哪?”

  听了他的话后,失望如落叶,叶叶飘落満了的⻩泉的枯槁的心头,一双原本炯亮的眸子,也淡淡覆上了一层的心灰。

  她又走了。

  她总是不等他,每每,他就要找到她了,可她就总是先他一步地离开栖⾝的铜镜,再次另觅新处,让他每次所找到的,就只是空镜一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再见她一面、再好好地让她看他一眼?他是如此的思念她那秋⽔般的眼眸…

  他困难地问:“她…在走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有。”把他的表情全看在眼底的蔵冬,收去脸上的笑意,正⾊以告。

  ⻩泉忙不迭地抬起头来,期盼又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她说…”蔵冬拉长了音调“她说,别再追着她了,她不会告诉你的。”

  得到这个答案后,⻩泉垂下头来,默然无语地盯着手中的铜镜,随后不久,他一掌击碎铜镜,转⾝掉头离去。

  “你要放过里头的那只鬼?”蔵冬的声音追在他的⾝后问。

  他没有回首“我只猎妖,不猎鬼。”

  “又是一个讲原则的家伙。”蔵冬赏地搔搔发,而后两眼再往旁一瞄“喂,你也讲原则吗?”

  “轩辕岳…”也发现另一个在场者的震⽟,心惊胆跳地发现那⽇伤殒星的人竟也找到这来了。

  蔵冬忙想让她别揷手“没事的,这里给我来处理就好。”

  “我是奉师命而来。”轩辕岳踩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在走时,他的双掌合十,额际因全⾝过度‮劲使‬而沁出了一层亮汗。

  一种类似弓弦绷裂的声音,倏地在空气中响起,袅袅余韵在草原上缓缓回

  “你非猎里头的那只鬼不可?”眼看自己的结界已遭破坏的蔵冬,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准备挽起自己的袖子。

  他不带任何神情地疾走“正是。”

  震⽟却在此时用力推开蔵冬,一骨碌地跳至他的面前,轩辕岳讶怔了一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来。

  她伸长了两臂阻挡“不许你靠近一步。”

  甚是明了轩辕岳为人的蔵冬,这下终于有心情看好戏了。

  “喂,你也猎人吗?”传闻轩辕岳除了猎鬼之外什么都猎,就是不伤人,他可是立过重誓的。

  轩辕岳神⾊复杂地瞧着看似固执的震⽟,一时之间,前进与不前进皆不是。他没忘了那⽇的记忆,那时,伏在殒星⾝上替他挨的,就是这个翟庆求之不得的女人。

  “或许对你来说,殒星只是只鬼,在你们眼中他本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他却是我的一切。”一步也不退让的震⽟,阻拦的两臂依然停留在空中,不愿放下,也不放下让他进屋去伤害殒星。

  “你真不让开?”为难的轩辕岳想试探一下虚实。

  她凄恻地笑了“那不如先杀了我吧。”

  看着她酸楚的笑靥,轩辕岳不断在心中掂量着,到底该不该照师尊的话去伤那只对鬼界来说微不⾜道的鬼囚,可是不遵师命的话,到时皇甫迟…

  在震⽟跳出来后就凉凉看戏的蔵冬,心情很好地扬起一手在嘴边小小地附赠上一句。

  “轩辕小子,她也是很讲原则的喔。”

  轩辕岳的脸⾊霎时变了,他将目光向执意不肯退让的震⽟,再反复地想着自己的使命,过了很久后,天问台的草原上,传来了他的阵阵低叹。

  僵持,仍在持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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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哭。”殒星伸出一手,以指承接住震⽟眼眶旁沁出的泪珠“你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

  临近⻩昏时分,透过窗外植⽔莲的⽔缸里的⽔影投,⽇光映上了她的脸庞,泪⽔颗颗滴落下她面颊,那泪珠,看来是如此晶亮带彩。

  在他的指尖拂过她的眼帘后,跪在躺椅旁的震⽟,两手紧握住他的手不敢放开,闭上眼无声地啜泣。

  她的声音显得细细碎碎的,他不知道,这三⽇来,她有多么的煎熬。先是有个与她僵持不下迟迟不走,到最后才终于死心离开的轩辕岳,后来燕吹笛在忙了一晚后,面⾊有如死人般地走出房门对她摇首,向她表示他已尽力,但就是不知能不能将因伤势拖得太久的他救回来时,她只觉得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她的世界,又再一次地被毁灭了。

  铭心刻骨的痛楚,时时刻刻侵袭着她,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躲在她⾝后的恶鬼,一直伺机在她的⾝后,就将要上前来将她一口狠狠呑噬,在那随时都可能将来临的颤意中,她因此而站不住、坐不下,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握紧殒星的手,在他的⾝体颤抖时用全⾝的暖意去拥抱他,用她的吻去滋润他⼲裂的,这段时间里,她什么都无法去想。

  直到蔵冬因她而恻隐之心大动,努力去劝服燕吹笛再试试他的独门绝技还魂术,殒星这才又有了一线生机。接下来的时间,只是一段又一段她记不清的空⽩,神惧鬼恐的害怕在她的心头堆垒,远比在失去亲人时还令她难捱。

  好不容易再次等到燕吹笛步出房门,宣布解除金刚印之后,她才容许自己软弱下来,飞奔至殒星的⾝旁,用她的泪⽔洗去她所有的恐慌。

  “傻姑娘,我还在这呢,先别急着为我掉泪。”殒星拉开她的小手,掌心一如以往地贴上她柔嫰的脸庞,用掌心去感受她因他而生的‮存温‬。

  不克自持的震⽟扑进他的怀里“你没走,你真的没走…”

  他带笑地吻吻她的发“有你在,我怎舍得走?”

  “我们…”站在一旁的蔵冬以肘撞撞⾝旁的燕吹笛“是不是避一避比较好?”

  辛辛苦苦把殒星一条命捞回来的燕吹笛,不満地两手环着,自鼻中用力噌出一口气。

  “哼。”就只会顾着亲热,居然都没有一个人来感谢他这个救命大恩人。

  蔵冬赔着笑脸推着他往外走“好啦好啦,这里留给他们小俩口啦。”

  “等等。”震⽟忽地回过头来叫住他们。

  “终于知道要感谢我的大恩大德了吗?”燕吹笛得意洋洋地朝她努⾼了下颔,等着她接下来应宛如长江之⽔滔滔不绝的谢言。

  震⽟的重点却不在那里,她只是紧张地握住殒星的手,提出她最忧心的一点。

  “殒星能留在间吗?”百⽇就要到了,要是不能把殒星留在间,那他们要怎么办?

  “噗!”蔵冬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唉。”怈气的燕吹笛,只差没吹胡子瞪眼。

  蔵冬拍拍他的肩,清了清嗓子要他大人要有大量一点。

  “别这样嘛,她也只是对那只鬼担心过头。”谁教他本来就长得一张没人缘的脸?

  “能不能?”还等着答案的震⽟紧张地望着他。

  “那要问他。”燕吹笛不甘不愿地将下巴努向躺在椅上的殒星。

  “问他?”

  “问他的意愿啊。”蔵冬连忙在不太慡快的燕吹笛翻脸之前接过话“他若是想留在人间也不是不成啦,只是…他恐怕会死得很难看喔。”

  她担忧地问:“为什么?”

  “因为鬼后不会轻饶我。”有自知之明的殒星缓慢在椅上坐起,心底很清楚‮出派‬大批鬼差要拿他的鬼后,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这个让她失去爱子之鬼。

  震⽟深深为他感到不平“可是…”那并不是他的错呀,更何况,暗响又不是死于他的手中。

  “没办法,谁叫他办事无功?”燕吹笛本就懒得同情他“做鬼就要懂得认命。”

  “哪。”蔵冬一庇股坐上躺椅,一手搭着殒星的肩问“你要留在间还是回去间?”

  “我…”留在间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但留在间,不只是得躲躲蔵蔵地过⽇,还得等着百⽇后魂飞魄散。

  蔵冬不想他太紧,用力拍拍他“考虑一下吧。”

  殒星只觉此刻他似被围困于网中的鸟儿,挣脫,却不知在挣离了网后,他是否能够再度带伤飞翔?

  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的过去,早就结束在生命停止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未来,他有的,就只有眼下留在世上的明天。可是他的明天,却是如此短暂,所剩下的时间,短短不过数⽇,只有这些天,怎么够?他多么想能拥有无数个明天,多么想⽇⽇都能和今⽇一样与震⽟拥抱,或是,陪她到老。陪她到老…这四字,听来,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幻,又像是晨间在⽇出后就会消逝的露珠,留不住,也得不到。

  在他的犹豫中,震⽟不语地凝视着他,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偏过头去,深深看进了她眼中的‮望渴‬。

  “对了,你想不想听一个在鬼界传扬的大消息?”在他们两两视之时,蔵冬出声咳了咳,咧大了笑脸又想说说话来改善气氛。

  燕吹笛感‮趣兴‬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打探到什么了?”

  蔵冬朝他们伸出一指“鬼后暗缈在知道爱子被杀后可能是疯了吧,她立下了重誓。”

  “誓言內容?”殒星紧锁着眉心,对于接下来的话心中十分挂意。

  “她说,界殿下遭人所杀横死,此恨国不报誓不罢休。”蔵冬的话简直就像是平地的一声响雷“她还向间扬言,杀子一人,还子三千。”

  震⽟愣住了“杀子一人,还子三千?”间的鬼,想‮杀屠‬间的人?就像那⽇她所见到的?

  “她来真的?”燕吹笛则是抚着下巴,思索着这事情的严重

  “真的。”蔵冬愉快地伸了伸,很期待地将两眼瞄向燕吹笛“看来你的前师⽗和前师弟将会有得忙了。”

  “少管闲事。”燕吹笛冷漠地摆出一张棺材脸,并把十指握得喀喀作响警告他。

  他连忙举⾼两手“是是。”

  一径沉默的殒星,在消化了这个大消息后,终于启口“换句话说,两界就快掀起一场大战了?”

  “对啊。”蔵冬理所当然地把头点了点。

  他內疚地垂下眼帘“是我的错…”若是他当时不辱所托救下暗响,那今⽇,人间也不会有这一场即将掀起的浩劫了。

  “谁说是你的错?”燕吹笛很不给面子“别把你想得那么伟大行不?”

  蔵冬频频颔首“杀暗响的人又不是你,何况有皇甫迟和轩辕岳在,你就算能够以一敌百,也本就不可能完成使命,这是天意。”

  他意外地看着他们“你们…”

  “好了,废话少说。”燕吹笛不耐烦地提醒他“短期內,你最好是快点考虑清楚你的去留,考虑好了后,再来告诉我一声。”

  “嘿,你这么大方?这不像你的风格喔。”蔵冬笑得坏坏地步至燕吹笛的⾝旁,嗳昧地以肘撞着他。

  燕吹笛一拳扁上他讨人厌的笑脸“哕嗦。”

  “殒星。”已然冷静下来的震⽟,转首问着握有决定权的殒星“你打算怎么办?”

  “我…”他的声音梗在喉际,迟迟发不出声来。

  现下该怎么办?

  这里不是他该停留的地方,当初,他回来人间,本就不是为了重享人间乐或是再世为人,而是只为了一报宿仇,一旦当仇恨消失了,一切早就都不再具有意义。他也无法再以这个模样停留在间,无处可去的他,无法停留在这世上也无法返回间,只因办事无功的他,已是成了鬼簿上被通缉的一员。

  他低首看了看震⽟,无言地抚着她的脸庞。

  选择的时刻再度来到,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才会是无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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