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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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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万亨到惠群墓地献花。

  放下小小一束紫⾊马尾兰,他坐在草地上,经经说:“现在我们与⺟亲同住,家豪已是一个小小孩,时光飞逝,不久想必会把女友带回家中。”

  蓝天⽩云,舂风茄人,万亨丝毫不觉,只黯然抹去眼泪。

  “惠群你可知,我苦苦思忆你。”

  一只红知更鸟飞到墓碑上停下。

  “慧群,是你吗是你吗。”

  他掩住面孔。

  这时忽然有一小小声音问:“你哭了?”

  万亨吃一笃,连忙抬起头来。

  见一小小土生女站他面前,约五六岁,面孔是东方人的脸,可是神情表情完全属于西方。

  定是跟大人来扫墓,不知何故,走到此地。

  “你⽗⺟呢?”

  她伸手一指“那一边。”

  “不要走失才好。”

  那孩子却又问:“你的左手怎么了?”

  已能正确地分辨左、右,算是了不起。

  万亨答:“我失去了它。”

  她好奇地问:“永远失去?”

  “是,再也长不回来。”

  她耸然动容“啊,那多惨。”

  万亨尚未回答,女孩⺟亲已匆匆找来。

  她没声价道歉:“对不起,先生,打搅了你,小孩不懂事。”

  她拖着女儿速速离去,分明已看到陌生人断臂,可是不动声⾊,匆匆走开。

  此际天空已转为紫⾊,快要下雨,万亨鞠一个躬,黯然离去。

  不是自己的孩子,不会陪你说话,同你亲热,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他忽然‮望渴‬有一只小手轻经‮摩抚‬他的头脸,唤他爸爸。

  他的未生儿不知是男是女。

  那夜,他喝得很醉。

  酒馆打烊时夥计亮灯才发觉他倒在卡座底下不省人事。

  万新无言无怨地把他扛回家去。

  第二天万亨向大哥道歉:“又像一只死猪。”

  万新扬扬手“见怪不怪。”

  “你一直宠坏我。”

  “一世人两兄弟,少废话。”

  “你亦知道我不曾戒酒。”

  “戒来作甚?人总得有点嗜好。”

  万亨笑“多谢你纵容我。”

  “真奇怪我俩到现在才有点做兄弟的样子。”

  “患难见真情。”

  那天之后,万亨彷佛有意振作。

  他至少已经成了烈酒,改喝淡啤酒。

  开头,双手不住发抖,他去看医生。

  医生很幽默“这好像是酒精中毒。”

  万亨无柰。

  医生说:“创伤再深,也要设法治愈,你说是不是。”

  万亨用右手托着头。

  医生给他一叠名单。

  万亨奇道:“这是什么?”

  “这只是本医院的伤残人士记录。”

  厚厚一叠,他不过是其中一名。

  “可以说,你并不寂寞。”医生简直有点讽刺。

  开头,人们是同情他,再拖延下去,同样的一班人将会唾弃他。

  万亨沉默。

  医生拍拍他肩膀。

  那天,他一直熬到⻩昏才喝一大口啤酒,原以为它会像琼浆⽟,可是没有,他竟呕吐大作。

  忽然之间,他的胃已不能容纳酒精。

  就那样,周万亨成功地成了酒。

  时间忽然多出一大截,无处消磨。

  “不如开一家桌球室。”万新建议。

  “不,又是龙蛇混杂的地方。”

  “那么,云呑面铺。”

  万亨笑“大困⾝了,比炸鱼薯条更烦。”

  “我想把‮店酒‬回你,我去做‮人唐‬洗⾐铺,听说自动洗⾐场好赚。”

  “为什么我们只能做这种杂碎生意?”

  “只要‮钱赚‬便可,何用计较。”

  万亨感概:“这些小生意毋需专业知识,只需一铺牛力,可见华人永远与功夫电影及咕噜⾁脫离不了关系。”

  万新诧异道:“酒醒了好似烦恼更多,你不如再继续喝下去。”

  明珠在一旁听到,笑得弯

  她说:“学校也有这一派人物,一直钻研华人地位问题,恨铁不成钢。天天在小憩时分检讨,弄得大家吃不下饭。”

  万亨讪笑。

  明珠说下去:“另一派就比较实际,忙着设法搞居留,找工作,反正做得比人好,货真价实,就一定有存在价值。”

  万新问:“你是哪一种?”

  “肯定属庄敬自強类。”

  “万亨呢?”

  明珠语气转得异常温柔“他?他忽然酒醒,一时无法适应,慢慢会好的。”

  万亨微笑“我最好也是一个普通庸俗的人。”

  明珠也笑“同我一样。”

  万斩十分妒羡“你们都喜他,为什么?”

  明珠抬起头“这也是命。”

  周氏兄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是吗,不是因为有人可爱有人不可爱吗”十分讶异。

  明珠十分肯定“不,是注定的。”

  阿。

  明珠说:“一个人一生得到多少人的锺爱,一早注定,分毫不差。”

  万新看着明珠“那么说来,你是来打救周万亨的了。”

  明珠笑笑“万亨哥不止一次从泼⽪与野狗手中把我打救出来。”

  事后万新同弟弟说:“明珠喜你。”

  “同自己妹妹一样啦,”万亨只得这句话。

  万新只是笑。

  他投了一家书报摊来做,专门卖中文书报杂志,售价订得比别家克己“文化事业,旨在服务大众”成了他的口号。‮生学‬下了课都在他店打书钉。

  他喜得意洋洋地抱怨:“书书书,想不戒赌也不行了。”

  稍后,他们看见他在店教家豪写中文字。

  那孩子长大了不像混⾎儿,可是浓眉长睫,大眼睛⾼鼻子,特别漂亮。

  他相当懂事,从来不问妈妈在什么地方。

  万亨接手管酒吧,反而成了酒,整⽇都清醒,令夥计啧啧称奇。

  史密斯同他成了朋友,每⽇落更都来喝一杯,周万亨并不请客,不过,如果他忘了付账,夥计也不去追。

  一⽇下午,来了一位女客。

  万亨探头看半晌,不认得那女子。

  她的确打扮过了,廉价的花裙子,浓俗香⽔,稀薄的金发束在脑后。

  见到万亨,她叫他:“许久不见了。”

  这是谁?

  “万亨,不认得我了,我是家豪的⺟亲。”

  “呵,苏珊。”他连忙上去。

  “我叫马嘉烈。”她更正他。

  万亨惭愧“是,是,马嘉烈,你好吗。”

  “比从前好得多。”

  万亨连忙奉上咖啡。

  內心志忑,可找上门来了,她环境要远比从前差,至多用钱打发她,可是很明显,马嘉烈情况比从前好,那就不容易应付了。

  果然,她开口便间:“家豪好吗?”

  万亨马上问:“你可想见他?”

  马嘉烈反而铸蹈“知道他安好就很放心。”

  万亨不动声⾊“我有照片。”

  “我已再婚,又生了两名男孩。”

  万亨略为放心“那多好。”

  “丈夫待我不错。”

  “你应该有此福份。”

  “我丈夫是哥加索人。”

  “⼲什么行业?”

  “他有两部计程车。”

  “啊,环境一定不差。”

  马嘉烈说:“听讲你⽗亲经已故世,”“是,几年来变化很大。”

  马嘉烈低头说:“可否让我见一见家豪。”

  “当然,”万亨看看手表“他已放学,我打电话叫他来。”

  “好。”

  万亨拨通电话,说了几句“他马上来。”

  马嘉烈问:“他知道⺟亲找他吗?”

  万亨微笑“你自己同他说吧。”

  饼一会儿马嘉烈说:“万亨,你一直同情我。”

  万亨依然赔笑。

  “如果找万新一定阻挠多多。”

  “是他的家事他很难客观。”

  “周家以你对我最好。”

  “我爸生前常说你始终是家豪的⺟亲,叫我尊重你。”

  马嘉烈心怯地笑。

  她上无缘无故冒出细小的汗珠来,万亨知道那是因为紧张的缘故。

  可怜,世上所有女子都应受到照顾爱护,永远毋需害怕、伤心、傍徨。

  万亨温柔地说:“家豪十分钟就到。”

  她有点不安“叫小孩独自过马路┅┅”

  “他可以应付。”

  她颔首。

  “我斟杯酒给你。”

  “我已经戒掉了。”

  万亨笑说:“无独有偶,我也是。”

  马嘉烈忽然说:“你的事,我听说了。”

  万亨缓缓垂头,叹口气。

  “真是可惜,我替你难过,失去的孩子本是家豪的表弟。”

  “华人叫堂弟,同一个祖⽗,比表弟亲密。”

  马嘉烈又说:“我都戒掉了,从前像是一个无用的人,现在,对家庭对社会都好似有所奉献。”

  “是,”万亨答:“工作的确有益⾝心。”

  她忽然站起来“打搅太久,我告辞了。”

  “孩子还没有来。”

  “我不等了。”她逃避。

  “马嘉烈,请稍等。”

  这时。酒馆玻璃门推开,一个小小人走进来。

  “小叔,小叔,”稚嫰的声音清脆可爱。

  万亨责备他:“几步路走那么久?”

  “我碰见彼得朗宁。”

  他走过来。

  万亨发觉马嘉烈浑⾝震动。

  那孩子有小小混⾎儿面孔,大而圆的棕⾊眼珠、⾼鼻梁、黑头发。

  他问:“叫我来有什么事?”

  “祖⺟想吃梨子,你带回去给她。”

  “是。”

  这时孩子发觉有一位陌生太太坐在一角凝视他,他也细细打量她。

  万亨咳嗽一声,暗示马嘉烈开口。

  半晌,马嘉烈刚开嘴笑“你长得这么⾼了。”

  家豪也笑“我将来同小叔一般⾼。”

  马嘉烈说:“那多好。”

  万亨又咳嗽一声。

  马嘉烈看万亨一眼,孺啼同孩子说:“我是你小叔的朋友马嘉烈。”

  家豪忽然用华语问:“你好吗?”

  马嘉烈笑着拚命点头“我很好,谢谢你,”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她没有告诉他她是⺟亲。

  万亨,他不打算勉強这不幸的女子。

  马嘉烈又问了关于孩子的功课、他的爱好,以及生活状况。

  十分钟后她満⾜地轻经站起来“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万亨送她到门口,发现她泪流満面。

  他搂住饮泣的她。

  “谢谢你给我这样大的方便,你真是个好人,万亨,上帝会保佑你。”

  “你喜几时来都可以,来多少次也可以,我不会对别人说。”

  她走了。

  ⾐着单薄的她看上去更似一只褪⾊苍⽩的蝴蝶。

  家豪取饼一包梨子问:“刚才那位阿姨是谁?”

  “她不是告诉你了吗?”

  “她长得很漂亮。”

  “你真的那么想?”万亨也⾼兴他对生⺟有好印象。

  “是,不过,她为什么哭?”

  万亨反问:“她哭了吗?来,我们一起回家去。”

  孩子容易隐瞒。

  叔侄二人结伴回家。

  万亨觉得路非常长。

  像他为例,彷佛已经活了一辈子,算一算,却三十未到。

  案亲去世之后,好几个晚上,他伤心得想跟着去,在另一个国度。他还有慧群,他‮望渴‬与他们同聚,可惜世上还有⺟亲。

  他紧紧握着家豪的手。

  第二天,他把明珠约出来。

  他凝视她年经的面孔。

  难怪叫做红颜。

  整张面孔红粉绯绯,头发有点⽑,说是打完球回来,伸一个懒,手臂圆润光滑。

  万亨看了什刻,转过⾝子,拾起一块石子,扔进泰晤士河。

  “我比你大十岁。”

  明珠笑“没有那么多,只有六岁。你与志伟同年。”

  万亨诧异:“只有六年吗?”

  明珠看着他“是,刚刚好。”

  万亨笑“刚好什么?”

  明珠直言不讳:“照顾我。”

  “我只得一条手臂。”

  “我知道,那不是问题。”

  “我从未上过大学。”

  明珠笑意不退“我明⽩。”

  “我结过两次婚。”

  “听说了。”

  万亨自嘲:“表面条件没有更差的了。”

  明珠笑“为什么我一点不觉得?”

  “你太小,还不懂。”

  “我并不觉得我小。”

  “你对婚姻有何憧憬?”

  “我爱他,他爱我。”

  典型年轻女子的答案。

  “生活呢?”

  明珠笑嘻嘻“你不是有一间十分‮钱赚‬的酒吧吗?”

  万亨不语。

  话说得这样明⽩,他不知如何回答。

  明珠忽然说:“打铁要趁热啊,也不是等你一辈子的啊。”

  万亨讶异“你几时学得这样狡猾?”

  “我一早懂得为自己打算。”

  她也不是温室长大的孩子。

  那⽇回家,万亨同⺟亲说:“妈,我想你同一个人提亲。”

  周⺟先是⾼兴得不得了,哔呀一声跳起来“万亨,你找到对象了?”随即搭然。

  “不管是哪家‮姐小‬,你喜即好,我不想揷手,我会坏事。”

  “妈总是为我好。”

  “我并无带眼识人,”她仍然懊恼。

  “往事不用再提。”

  万亨越是不怪她,她越是‮愧羞‬,终于落泪。

  饼一会她问:“这位‮姐小‬是谁呢?”

  “是刘明珠。”

  “呀,明珠,”周⺟意外失声。

  万亨微笑。

  “我以前怎么一直没有想到她。”

  “因为那时她还小。”

  “真是女大十八变。”

  “她本人已经愿意,不过事情是郑重点好。”

  周⺟心中明⽩“你不过是想给我机会将功赎罪罢了。”

  “⺟子之间有什么功过。”

  “我这就去找她。”

  “也得有点准备吧。”

  周⺟懊恼“我一些好的金饰全部已叫两名不肖媳妇讹骗光了。”

  万亨笑出来“不怕不怕,明珠不在乎这些。”

  “只得去现买。”

  万新听见,拍着膛“我去。”

  周⺟瞪他一眼“人家看见你怕。”

  “明珠与我们自小长大,才不会见怪。”

  “奇怪,我怎么一直没想到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万新笑说:“同样是大‮生学‬,在明珠面前就没有自卑,到底是邻居。”

  万亨也笑“邢么多女孩数她最乖,毫无怨言服侍老人,原以为她会去读护理,谁知是修电脑科。”

  那天下午,万亨到市中心着名珠宝店买了一只戒子与一只金表。

  周⺟与万新⾼⾼兴兴带看礼物到明珠家去。

  万亨独自等消息。

  他有点紧张,万一,万一明珠改变了心意:他想找一罐啤酒喝,终于又按捺下来。

  稍后有点累,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忽然之间看到窗帘轻轻拂动,他有点奇怪,他们单位没有窗帘,这是什么地方,张大眼,看到明珠蹲地上温习功课。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

  “明珠”他叫她,看仔细了,又不是,呀,原来是‮生学‬时期的慧群。

  她们二人是有点像,万亨定定神“慧群你来了”

  心中无限快,可幸在梦中时时可以见到慧群。

  “且不用忙功课。”他说。

  慧群放下纸笔。

  “我想再婚,你赞成吗?”

  慧群点点头。

  “明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

  她温柔地笑。

  “我盼望得到你的祝福。”

  他伸出手,眼看可以碰到慧群,可是听见脚步声,他分一分神。

  再抬眼,已看到⺟亲与大哥自外归来。

  他急问:“怎么样?”

  周⺟在抹眼泪。

  万所说:“妈双眼发痛,要看眼科。”

  万亨心头一沉,苦笑起来,明珠一定拒绝了此事。

  就在这个时候,万新忽然笑容弥面抬起头来“恭喜你,万亨,又要做新郞了。”

  万亨绷紧的神经骤然松下来,人有点呆。

  他缓缓坐下。

  “妈快得哭。”

  老式妇人,⾼兴也哭,悲伤也是哭,没有第二条路来宣怈感情。

  万亨蹲下同⺟亲轻轻说:“别眼睛。只有更痛。”

  万新恐吓:“许多人因此哭瞎了眼睛。”

  周⺟这才破涕为笑。

  万亨披上外套“我去看明珠。”

  万所说:“她在科令斯图书馆等你。”

  明珠坐在最当眼的地方写功课,好让万亨一眼看到她。

  如果她爱你,她不会叫你受罪。

  他轻轻走过去。

  明珠似知是他,一脸盈盈笑意,神情似⾜万亨刚才梦中的慧群。

  万亨握住她的手。

  明珠把金表与指环戴在同一只左手上。

  “通知了家人没有?”

  “已经与哥哥通过电话。”

  “他怎么说?”

  “他一定来叁加婚礼,说是多年来最好的消息。”

  他们都没有嫌他。

  万亨抬头,看到图书馆內一架一架満満的书,怕有数十万册,真是追求学问的好地方。

  他自小不大喜读书,对此地无天分,也不想出人头地,他只想生活有着落。

  如今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好怨。

  况且,还得到了这样一个红颜知己。

  图书馆內不便扬声,万亨也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略坐一会儿,便站起来离去。

  明珠送他到门口。

  两个人都无话,心意早通,不用多说。

  他伸出右手,了明珠的头发。

  夏天,举行婚礼的时候,周万亨外貌几乎恢复旧观,在座宾客也不知道他究竟缺了哪只手。

  为着要使⺟亲⾼兴,请了将近五十桌喜酒,寡⺟爱怎么样做都満⾜她。

  明珠一句怨言也无,自小在一条村子长大的她十分明⽩规榘。

  刘志伟携带儿渡过北海来喝喜酒。

  他说:“万亨,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委屈了明珠。”

  “不会不曾,我看是德配。”

  天下雨,志伟心庠。

  “我们去踢泥浆球。”

  “我俩已不是少年人。”

  “胡说,未老先衰,不可取。”

  万亨见老友兴致如此⾼,便说:“去就去。”

  换上球⾐,冲到球场,即时加⼊与一队年轻人踢起球来。

  不消片刻,便变了泥人,敌我不分,一于混战。

  周万亨与刘志伟片刻便气如牛,终于倒在泥巴中,自动弃权。

  刘志伟笑得落泪“痛快,痛快。”

  万亨⼲脆鞠起泥浆⽔擦脸“志伟,当中的十多年彷佛没有过。”

  “时间真是可怕可是。”

  万亨点头“好像随时回家还会挨⺟亲痛骂,而⽗亲则‮头摇‬晃脑正不知念何篇诗词。”

  “现在我也是人家的⽗亲了。”

  “志伟你一子一女同你一个面孔。”

  “不,女儿像我老婆。”

  他俩哈哈大笑。

  那一⾝泥⾐要在玄关脫下,换了别人,一定呱呱大叫。明珠却自小习惯,把他俩⾐物包成一包,连球鞋塞进洗⾐机洗两次。

  志伟有生意需要照顾,带着儿回家去,临走时叮咛:“照顾明珠。”

  “她照顾我才真。”

  “到什么神秘幽美的地方去渡藌月?”

  万亨答:“我不懂。你需问明珠。”

  明珠说:“我们到西雅图。”

  “什么?”她哥哥几疑听错,那是一个工业城。

  “该处将开设一家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电脑工厂,我跟学校去叁观。”

  志伟看着万亨“你不反对?”

  万亨微笑“我觉得很好。”

  志伟大力握妹夫的手“谢谢你,万亨,谢谢你。”

  看情形他俩的确相配。

  他们到了西雅图。

  整个藌月期间,为了万亨,明珠都穿着裙子,她唯一化妆品是一乖期红。

  可是只要稍微抹一点,她整个人都亮丽起来,脸容灿烂像一朵花。

  她去开会,万亨在市区闲

  晚上,他们互相讨论心得。

  万亨与人抢着开口,真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说:“你先讲。”

  明珠说:“不,你请先。”

  万亨不再客气“我发觉北美洲人爱喝咖啡到极点,这个城市末走十步就有一间咖啡店,天气好,在店外放两张凳子就可做生意。明珠附和:“呵。”

  “你想想,咖啡成本多便宜,三个仙可卖一元,岂非比开酒馆更好,酒的来价多贵。”

  明珠笑问:“你想怎么样?”

  “明珠,不如来卖咖啡。”

  明珠更笑“可是,你不是说咖啡店已经成行成市了吗?”

  “那么,到附近其他城市去推广。”

  “何处?”

  “有待考察,对,你有什么话说?”

  “我们今⽇,同一个叫盖茨的人开会。”

  “他就是电脑厂老板吗?”

  “正是。”明珠脸⾊疑惑。

  “有什么问题?”

  “盖茨只得二十二岁。”

  万亨说:“英雄出少年,别忘了这是阿美利坚合众国,任何人超过廿五岁便是老人家。”

  “他的设想非常伟大,邀请我们加⼊。”

  “你几时毕业?”

  “不,他说越快越好,毋需等待取得学位,他本人已经放弃哈佛‮凭文‬。”

  “万亨,你可支持我。”

  “百分之一百。”

  明珠呼一声。

  万亨打量新婚子“你肯定这人家看中你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明珠缅瞰“我只在你眼中好看。”

  万亨笑“你太谦虚了。”

  接着数天,他俩分头开会,万亨把咖啡生意的资本、开销、收⼊统统做出来,觉得有可为。

  最叫他欣赏的是北美洲西岸充沛的光。

  整个人精神振作,肤⾊很快蒙上一层健康的金棕。穿看棉衫短便可任意,十分逍遥。

  藌月是真的藌月。

  晚上,万亨忽然同明珠说:“我不回去了。”

  明珠双目如星光般闪亮起来“真的?我也决定不走了。”

  他俩哈哈大笑起来。

  “缓筢悔吗?”

  “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那么,留待将来再说吧。”

  两人在‮店酒‬房间內跳跃。

  万亨感慨地说:“你我是乡下子女,走到今⽇地步,实非易事。”

  明珠十分温柔“也不大难,一直向前走就可以了。”

  “是。握住你的手,上路想不寂寞。”

  “还等什么,开步走吧。”

  饼一⽇明珠便与电脑公司签约,留下来工作。

  假期只馀一天。

  “我们到附近逛逛。”

  “好呀,”明珠问:“去何处?”

  “我们驾车北上往加那大温哥华。”

  “要开多久的车?”

  “两个小时。”

  “马上去。”

  九时出发、十一时抵达,到中午时分,周万亨已经知道他的咖啡店应开设在什么地方。

  “看到没有,就在这条洛逊街,每天下班,我驾车到西雅图与你相会。”

  明珠只是笑。

  他们找商业律师开会,连明珠都不相信当地租金如此廉宜,周万亨沉昑,断不会长久如此,电光石火问他与换一个眼⾊:自置铺位。

  “咖啡店叫什么名字?”

  明珠双睬比什么时候都明亮动人,万亨经轻说:“叫星光。”

  友谊酒馆全给周万新管理好了。

  万亨为人随和,很快决定大小事宜,忙了个多月,店铺开幕。新家就在后一条街看得到海景的公寓。

  “奇怪,”他说:“天下会有如此明媚的城市。”

  星光咖啡比人家便宜五个仙,客似云来。

  他没有每天下班都到西雅图看子,星期二⻩昏他开车南下,星期五明珠北上,双方都満意这个安排。

  万亨似摆脫了过去生活的影。

  半年后,星光开多一家分店。就在街前另一个红绿灯位置,叫行人有非停下来喝一杯不可的冲动。

  他似有做生意的运气。

  同会计师说:“是一个创业的好地方。”

  会计师骇笑“周,只有你一个人会那样说。”

  “不是吗?”万亨意外。

  “本市‮生新‬意的失败率达百分之九十。”

  “有这种事?”

  一年后他们就赚了钱在山上置业。

  明珠看过十分満意“我喜看得到海的房子。”

  “因为我们自小住在海边。”

  “是,已习惯与海作伴。”

  “工作还怕吗?”

  “一天做十六小时,幸亏你不在西雅图,否则我真会內疚。”

  “彼此彼此。”

  夫俩⼲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业。

  “来,我做一杯新发明的牛咖啡给你喝。”

  “好呀。”

  明珠呷一口。“哔,这是会上瘾的。”

  “每朝上班男女的人龙排到门口街上。”

  “蔚为奇观。”

  “当地的报纸也那么说。”

  明珠说:“每次到这我都可以尽量松弛,我们像是终于摆脫了出⾝。”

  很久万亨才说:“我们出⾝有何不妥?”

  明珠看看窗外的海天一⾊“万亨,毫不讳言,我比较喜今⽇的我。”

  “我知道你少年时很吃苦。”

  “不去说它了。”

  “乡间重男轻女。”

  “咖啡店打算卖松饼吗?”明珠支开话题。

  万亨温和地说:“不,隔壁有三文治店。”

  有空的时候,万亨也会坐在露天座位上,阅报,读得⼊神。

  ⾝为老华侨,一切习惯都改变了,在新环境內堪称如鱼得⽔,可是,看起中文报来,却仍然宛如着

  还有,他知道夥计愉偷在背后叫他独臂人。

  经理珊敏花一⽇光火地斥责侍者:“独臂又怎么样,比你们两条手臂能⼲百倍。”

  他在一角听了微笑。

  一⽇珊敏花有意无意间:“左臂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已能将事情来开玩笑“呵,将之同魔鬼换了这间星光咖啡。”

  也许有人会说值得。

  一⽇,一个七八岁小女孩进来说要买牛咖啡。

  万亨说:“来,我帮你拿出去。”

  她⺟亲坐在光底下。

  万亨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刚转⾝,那位‮妇少‬忽然叫他:“万亨。”

  万亨一愣,不想冒犯顾客,唱个偌,可是光挡住他眼睛,他要转到另一边,才看清楚‮妇少‬的脸容。

  还是没把她认出来。

  她⾐着考究,形容舒泰,带看一个小女孩,语气同他那样络,会是谁呢。

  莫非是朱风芝?

  ‮妇少‬十分诧异“万亨,你不认得我了。”

  万亨赔笑。

  “万亨,我是秀枝。”

  秀枝。

  谤本不像,胖了点,不多,但⾜以把所有秀气填満。

  她仍⾜一个秀丽的‮妇少‬,但不能与从前此。

  万亨有点悯,看样子她环境比从前好得多。

  “万亨,你好吗?”

  “托赖,还不错。”

  他在她旁边座位坐下。

  “真巧,世界多小。”

  秀枝笑:“我在报上看到记者介绍贵店,访问中有你的照片,故找了来。”

  原来如此,不是偶遇。

  秀枝说:“看见你做得这么好,十分安心。”

  “谢谢,是有点运气。”

  “记者说你新婚。”

  “是。”

  “是朱‮姐小‬吗?”仍然关注万亨。

  “不,不是她。”

  “啊,我误会了,报道说她在西雅图工作,我便以为是能⼲的大‮生学‬。”

  万亨答:“她也是大‮生学‬。”

  “你一直喜大‮生学‬。”

  万亨并无分辩“是,你说得对。”

  秀枝看看他“你胖了点。”

  万亨点点头。

  “快乐吗?”

  万亨不得不承认“快乐。”

  “我也再结婚了。”

  “看,我说过你会有‮生新‬活。”

  “他对我不错,现在我是家庭主妇。”

  “那多好。”

  不知怎地,万亨对着太,忽然暗暗打了一个呵欠。

  他十分吃惊。

  这是怎么一会事?

  呵欠是不耐烦、厌倦的表示,他掩住嘴。

  幸亏这时有人救了他。

  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同秀枝说:“停车位不好找。”

  小孩马上叫爸爸。

  他长得很端正,也涸仆气,与万亨招呼,亲呢地取饼咖啡杯,一饮而尽。

  “我们逛逛街。”

  他领着她们⺟女离去。

  万亨马上回到店內,忽然之间疲倦到极点,斜斜坐在椅子上,叫夥计给他一杯黑咖啡。

  像是前生的事,又似昨⽇的事。

  的确是同一人,可是又与今⽇的她没有关系。

  是她改变了他的一生,可是,他已经不认得她。

  珊敏花看见他脸⾊大变,问:“老板你要不要回公寓休息?”

  “好。”

  他回到楼上,倒上,闭上眼睛。

  直到明珠温柔的手搁他脸上。

  “你怎么来了?”

  “星期五下午五时半,正是我该回家的时候。”

  “真⾼兴看到你。”

  “哟,许久没听到这样热情对话。”明珠挪喻他。

  “明珠,生命是什么?”

  “哔,我做错什么,如此责难我,”她想了一想。“生命是我们存活在世上的那段时限。”

  “为什么发生那么多悲离合?”

  “因此我们不觉寂寞。”

  “到底是大‮生学‬。”

  “还有什么问题?”

  “发生一切对我来说是太刺了。”

  “你的遭遇的确有异常人,对,今天发生什么事?”

  “一切正常。”

  “是吗,突然如此感慨,我还以为你碰见旧情人。”

  万亨不动声⾊“不知朱风芝下落如何。”

  “她很好,她到新加坡去了,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得不知多出⾊。”

  万亨不知几讶异“你怎么会知道?”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啊,那么,秀枝近况你可知道?”

  明珠凝视丈夫“林秀枝就住在本埠列治文三马路,她前年结婚,嫁一名东方粮食经营商,生活美満。”

  “真没想到你是通天晓。”

  明珠温柔地笑“大‮生学‬都如此。”

  万亨却黯然。

  只有慧群没有好结局。

  “想起了慧群?”

  万亨错愕“这样聪明,料事如神,会不会辛苦?”

  “你把答案都写在脸上,我都不用猜测。”

  万亨长叹口气“老了,每天到⻩昏,倦得睁不开双眼。”

  “对,”明珠更加痛惜他“由三十岁开始诉苦喊老,呻昑二十年,就真的老了。”

  “来,我们到海边散步,心情一好,我也许就把我一生故事告诉你。”

  明珠愁眉苦脸“真的要借我双耳吗,我已经累得贼死。”

  慧群在海的另外一边,慧群看不到今⽇的他。

  ⺟亲六十大寿,万亨邀请她来度假,万新在电话说:“要来一起来。”

  万亨笑咪咪:“只怕请不动。”

  “不用先问明珠?”

  万亨诧异“她知道我们家有几个人。”

  万新感慨。“真好,早知首尾。不用多讲,毫无隔膜,所以华人智慧不会,门当户对,哪多一个明珠找的终⾝问题可望解决。”

  万亨说:“过来看看,也许明天就找到一个。”

  一家三口浩浩抵涉,屋子最好的房间让出来,明珠毫无怨言搬进客房。

  万新去看过兄弟的业务,啧啧称奇。

  “真正一本万利。”

  “灯油火蜡开销不少。”

  “可是无时间限制,竟⽇做生意,一早‮夜一‬,门外排长龙,还有,客人不会喝醉闹事。”

  万亨问:“你要不要过来?”

  万新乾笑几声“怎么舍得。”

  饭后,他悄悄同万亨说:“凶手抓到了。”

  万亨苦笑。

  “判了终⾝徒刑。”

  “真是那人吗?”

  “都招认了,不会有错。”

  “并无目击证人。”

  “可是据环境证据,此人及其同谋另五人屋中搜出制炸弹材料。”

  “你可有去法庭听审?”

  “我一字也不懂,去来作甚。”

  静默一会儿,万亨说:“你一直不肯学好英文。”

  万新赔笑“放过我吧,家豪会说不就得了。”

  “真的,家豪一口英语说得做洋童。”

  “你这边生活如何?”

  “过得去,一有事,侨领会得哔啦哔啦。”

  “歧视⻩种人吗?”

  “都一样啦,希企人家视同己出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已争气,也能安居乐业。”

  “这要做得比人好十倍吗?”

  万亨想一想“不用,好一倍已够。”

  万新气馁“我还是返大西洋那一边算了。”

  万亨笑。

  万新问:“明珠在什么地方工作?”

  “一间叫微软的电脑工厂。”

  “有前途吗?”

  “这话你不要让她知道,她喜做尽管做,可是有我在这,不致于要她养家。”

  万新也笑“可是,总得菗出时间来养儿育女呀。”

  “这不好勉強。”

  “你也得同她有点表示。”

  “我尊重她的意愿。”

  万新叹气“你就是太迁就她们。”

  万亨伸手推大哥一下。

  正在这时候,周⺟同明珠自露台走进来,周⺟捞捞叨叨在一边不住叮嘱。

  万亨纳罕间:“什么事这样紧张?”

  周⺟更诧异了“你不知道?明珠怀了孩子。”

  万亨张开嘴,一时硬咽,说不出话来,她都替他想到了。

  万新笑“你看,这人终于走了狗运。”

  万亨终于说:“我出去走走。”

  明珠跟在他⾝后。

  “你怎么出来了,⾝上⾐服够吗。人可累?”

  明珠笑:“我很好。”

  “也难怪,年轻力壮。”

  明珠挽着他的右手。

  万亨说:“一只手,怎么抱孩子?”

  “可以背。”

  “约是四月生,叫阿佩儿吧。”

  “是五月,而且,不是女孩子。”

  “啊,添丁包好,方便担担抬抬。”

  “你猜像谁?”

  “像他自己就⾜够,不用似我俩奔波,走了一次又一次。”

  “将来做哪一行?”

  “随他去,他⾼兴我们也⾼兴。”

  “哔,那么‮主民‬自由。”

  万亨也笑。

  明珠看看他“我知你吃了不少苦。”

  万亨说:“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他低头,像是要回想旧事,可是真正彷佛不复记忆,抬起头来,笑了。

  “孩子取什么名字?”

  万亨却说:“读书的能耐要像你,无声无息,蹲在一张木橙子上做功课。也能名列前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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