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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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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七点左右,曾易生不错是来了,⾝边却跟着⽩裙子。

  真像个⽩⾊的幽灵,无处不在,将来结了婚,想必跟得更贴更牢,如影附形,如附骨之蛆。

  邱晴厌恶地自后门溜走,她没有赴约,她觉得没有话要对曾易生说,她决不肯担任甲乙两角其中一角,轮流登场;要不,从头演到尾,吃力无所谓;要不,罢演,她是这么一个人。

  没想到曾家⼲得这么好,步步⾼升,如今储够资格移民去做寓公。

  终于要与这笨人道别。

  以后的晚上,每次听见‮机飞‬升空那尖锐震耳的引擎咆吼声,邱晴便想,曾氏一家是否在这只‮机飞‬上?

  秋去冬来,朱外婆把手工业搬到天台去做,争取光,邱晴有时陪她。

  手工业也有嘲流,朱外婆现在做的是编织夹花⽑⾐,酬劳非常好,同做塑胶花不可同⽇而语。

  红⾊底子,织出一只只黑⾊的小狈,配金⾊纽扣,三天便织好一件。

  邱晴躺在天台石板上打瞌睡。

  “外婆你有没有见过我⽗亲?”

  “跟你讲过千百次,没人知道你生⽗是谁。”

  “我长得可像他?”

  “没有人知道。”

  “真奇怪,没有⽗亲也会长大。”

  “我⽗⺟都没有,还不是照样活到六七十。”

  邱晴失笑,转一个⾝。

  天台的门被推开,三个⾼大男子上得来见人便问:“谁是邱晴?”

  邱晴一骨碌站起来“我。”

  “请跟我们合作,接受我们问话,”他们前来展示⾝份证明“我们是廉政公署职员。”

  邱晴心底“哎呀”一声,来了。

  朱外婆亦站起来,红⾊⽑线自膝间掉下,滚得老远。

  邱晴带他们下去,开了门。

  “你一个人住这里?”他们问得彬彬有礼。

  真的不一样了,在邱晴记忆中,跟着蓝应标走的那票人,见了人习惯吆喝,本不讲规矩礼貌。

  其中一人取出一张十公分乘十五公分的黑⽩照片“请告诉我们,你可认得照片中的人。”

  邱晴双眼落在照片上,相中人是蓝应标。

  她已经练习过多次,很平静地答:“我不认得。”

  “我们有线报说他曾经时常在这里出⼊。”

  “我不记得,也许他是我⺟亲的朋友,家⺟游甚广。”

  “令堂去世有多久?”

  “快两年了。”

  其中一位年纪比较轻的端张椅子坐在邱晴面前“你肯定不认得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他。”

  “是。”邱晴一点儿表情也无。

  “令堂过⾝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这个问题多么狡猾,邱晴眼睛都不眨“家⺟去世后,这里没有招呼过客人。”

  陋室空空,一目了然。

  “你有没有收过外地寄来的邮包信件汇票?”

  “我家在外地没有亲友。”

  那年轻人温和地说:“如果我们需要进一步问话,希望你协助。”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仍然维持那种语气“人的记忆力很奇怪,一时想不到的东西,⽇后也许会浮现。”

  邱晴冷冷答:“许多老人家都有这个⽑病。”

  那年轻人讶异了。

  如此陋室,住着出⾊的明娟,已经罕见,她居然还这样聪明。

  他取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我叫马世雄,有事的时候,请与我联络,譬如说,你忽然见到一个不应该在这一带出现的人,或是,你忽然想起一些什么,要与我们商量,都你打这个电话。”说完他站起来。

  邱晴不语,尾随他们⾝后,把他们送出去。

  回来她把精致的卡片收到菗屉里。

  竟有那样整洁的男人,曾易生已经非常整齐,却还有所不及,那调查员的⽪肤,头发、⾐着,全部一尘不染,双手伸出来,还带着葯皂气味,这样的人,无异是有点洁癖的,怪不得要从事这个行业,想必不能容许社会或任何地方蔵污纳垢,邱晴想到这里笑出来。

  在街上,那一组调查人员在换意见。

  “你可相信她?”

  “一点都不,全九龙城的人都可以告诉你,她管蓝应标叫爹爹。”

  其中一名有点纳罕,想很久才问:“喝什么⽔才会喝出那么标致的女孩?”

  有人马上讪笑:“你也搬进来住吧,只可惜那口古井早已封闭,还有,先是这条巷子,上有⽔喉电线,下有垃圾污⽔,这样的特⾊就要了你的命。”

  “但是我却相信她同蓝应标暂时已没有联络。”

  “派人跟一跟她。”

  邱晴很快就发觉了,有人在校门口等她,这一批人跟麦裕杰手下完全不一样。

  有几次目光接触,邱晴向他们颔首,双方都有点腼腆。

  星期六中午,邱晴放学,看到邱雨在车子里招她“快上车。”

  “姐姐,”邱晴大大诧异“这么早你起得来?”

  邱雨笑答:“我若多心,就肯定你在讽刺我。”

  “你找我有事?”

  邱雨心情奇佳,怔怔在光下打量妹妹“我来看你,好久没把你看清楚。”

  自⺟亲去世后,邱晴少了一层牵挂,心情平和,体重也增加了。

  邱雨握着妹妹的手夸奖她“漂亮多了。”

  邱晴笑笑。

  “对,你中学毕业怎么不告诉我,这样会使小鳖计?对姐姐精刮是没有用的,对男人的手腕⾼明才要紧呢。”她笑起来,眼尾的皱纹成行成市。

  邱晴有点震惊,姐姐过来人般口吻老气横秋,似场大姐教诲初⼊行的雏儿,像似一片好心,语气却十分虚伪。

  “对,麦裕杰说,有人盯你梢是吗?”这才是正题。

  邱晴点点头“因为蓝应标的缘故。”

  “你要设法甩掉这些人,不然会对阿杰有影响。”

  “你放心,他们只管贪赃枉法,你的麦裕杰另有对头人。”能使他顾忌,真是额外收获。

  邱晴这时发觉车子尽在市区最热闹的街道上逐寸挤着前进。

  “下个月我要开始上班。”邱雨说。

  邱晴心头一阵快“真的,你肯起来?”

  “麦裕皆篇了一家‮摩按‬院,答应让我坐镇。”邱雨得意洋洋。

  邱晴不表示意见,若不是‮摩按‬院,就是桌球室、夜店,全都是三教九流人马聚集的地方。

  只要能使邱雨振作,还不算是坏主意。

  她问姐姐:“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礼服都订好了。”

  “别又是虚张声势才好。”

  邱雨笑,把车子慢驶,缓缓停在一座商业大厦的大门前面,她忽然下车,邱晴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麦裕杰已经蹿出跳上司机位,把车子驶走。

  邱晴真没想到姐姐手脚还这样敏捷,可惜的是她一切都听麦裕杰‮布摆‬,活像傀儡。

  邱晴马上对麦裕杰说:“我约了同学,请在前面停车。”

  麦裕杰不睬她,自顾自讲:“蓝应标就快要被引渡返港。”

  邱晴问:“你害怕?怕就不要霸占他地盘。”

  麦裕杰忽然生气,伸出左手要打邱晴,邱晴最恨男人仗力欺人,一把抓住他手,张口便咬,麦裕杰一阵刺痛,连忙缩手。

  他一向要在邱晴面前表露他较善良的一面,当下忍气呑声“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为大家好?”

  邱晴不顾三七二十一推开车门“停车,我要下去。”

  “我够迁就你了!”

  麦裕杰拉上车门,扯出‮全安‬带,紧紧缚住邱晴,一踩油门,将车子‮速加‬,就往郊外驶去“你不怕死就跳出去,远离我们好了,速速飞上枝头,再也个要回头,有本事就不要吃里爬外。”

  斑速使邱晴害怕,麦裕杰的话也使她震惊。对,说什么她还是他们一丘之貉,她的生活由他们负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车子在郊外咖啡店停下来。

  邱晴说:“学校不让我们穿着校服到处走。”

  麦裕皆拼她一眼“在我之前,你不用自卑。”

  邱晴一怔,冷笑一声:“我,自卑?”

  “当然,蓄意出污泥而不染,故意同我们分别为圣,处处表现你是穿校服的知识分子,可惜即使如此,曾易生也没有选择你,于是你变本加厉,把一口怒气出在我⾝上,可是这样?”

  “麦裕杰你含⾎噴人…”声音渐渐低下去,邱晴发呆,是吗,潜意识內,她真的如此糟糕?

  她用手捂着面孔,麦裕杰的手碰到她肩膀上,她只是疲倦地说:“不要理我。”

  “你又不是真的喜曾易生,你只是向往他的世界。”

  她推开车门“现在我又想喝这杯咖啡了。”

  麦裕杰说:“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邱晴微笑:“姐姐怎么办?”

  “她毋需知道。”

  “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可以租房子让你搬出来,或是即时送你去外国读书,你已经长大,应该明⽩,金钱面前,人人平等,你资质至少不比曾易生或曹灵秀差。”

  邱晴不语。

  “何用矛盾?比起邱雨,你有更大的虚荣心,只有我了解你,也只有我可以満⾜你。”

  “胡说,”邱晴答“如果我要你那种钱,哪里都可以赚得到。”

  麦裕杰讽刺她“啊,你要花洗过的钱,⼲净的钱,多么大的野心。”

  “麦裕杰,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请说。”

  “对我姐姐好一点,她现在没有其他朋友。”

  “怎么没有。”麦裕杰笑了,做一个昅烟的‮势姿‬。

  “是你领着她往这条路走!”邱晴咬牙切齿。

  “绝对没有!你不能把所有的过错推委到我⾝上,”麦裕杰也发怒“你很知道这不公平。”

  “你不给她,她无法找得到。”

  “错!”麦裕杰冷笑“你太⾼估她!她逐条街巡都会找得到,届时她会变成什么?”

  邱晴打一个冷颤。

  “你最好劝劝她,再过些⽇子,半人半鬼,哪里都不用去,届时怕你不肯承认她是你姐姐。”

  邱晴浑⾝爬起⽪疙瘩来。

  “对了,”他掏出一张纸“这是你兄弟的地址,有空不妨去找找他。”

  邱晴一时不知麦裕杰是忠是奷,闭上双眼叹口气。

  “来,我送你出市区。”

  他要拉她的手,她不肯,缩开。

  “你还存有芥蒂?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我不会強人所难,你可以给我放心,”他语气中充満揶揄之意。

  邱晴装听不出来。

  走到门口,邱晴看见一个人,正靠着小房车吃冰淇淋,见到邱晴,微微一笑。

  神通好不广大,竟跟到这里来。

  麦裕杰也认出那人⾝份,低低咒骂:“早几年,他敢来意我,打断他狗腿。”

  那人竟缓缓上来,向邱晴点点头,开口问说:“邱晴‮姐小‬,你没有⿇烦吧?”

  他正眼都没有看麦裕杰。

  连邱晴都困惑了,他们办事作风何等独特。

  那人说下去:“我今天放假,约朋友来喝茶,没想到碰到邱‮姐小‬。”

  果然,那边有一双男女向他招手。

  “要不要我们载你一程?”他客气地问。

  邱晴很礼貌地答:“马先生不用费心。”她当然记得他。

  回到家,她把麦裕杰给的地址贴在墙上。

  朱外婆一见到就知道是谁“贡心伟,你兄弟?”

  邱晴只希望她将来老了,也有朱外婆这般机灵。

  “这是你最亲的亲人。”

  “我有邱雨。”

  “她与你同⺟异⽗。”

  “感觉上贡心伟是个陌生人。”

  “你不去找他,我并不反对。”

  邱晴笑“试想,多么可怕:二十年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忽然之间,某⽇某时,有人走到你面前说:‘我是你亲生妹子’,不吓坏才怪。”

  朱外婆不出声。

  邱晴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外婆,可是我的底子太见不得人?”

  老人很坦⽩地回答:“不是你,是你家。”

  邱晴仍然微笑“已经预见不受,又何必自讨没趣。”

  朱外婆看着贡心伟三个字,忽然预言:“你与他,将来会见面的。”

  邱晴把⾝子趋向前去“外婆,你还看到什么?”

  他们说年纪大心头灵的老人可以看通未来,去到十分飘渺的境界,邱晴相信朱外婆有这样的目光。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以事论事,以你这样倔強的格,当然不会现在就前去相认,但是你⺟亲吩咐过你的事,你却一定会做到,所以说将来会见面。”

  邱晴怈气,原来是这样。

  “你姐姐可好?”

  “邱雨她老样子。”

  “我一连三夜做梦看见她。”

  邱晴微笑“外婆你牵记邱雨。”

  外婆语还休,她在梦中见到的邱雨只得八九岁模样,头发乌亮,双眼黑⽩分明,见到她便说:“我要走了外婆,你自己保重。”每夜她都惊醒,她不敢把这梦告诉邱晴。

  ‮摩按‬院是个闲杂的地方,邱晴一直没有上去看过。

  邱雨接着要妹妹剪彩,邱晴本来不肯答应,转念,倒不是为着表示她并不自卑,而是怕姐姐失望,便答应下来。

  邱雨果然非常⾼兴,以老板娘姿态出现,穿件大红⾐裳,招呼四方八面前来集会的兄弟姐妹,邱晴的⾐服也是姐姐挑选的,略素,不能抢女主人镜头,却极之配衬体型⾝段。

  邱晴与姐姐拿起金剪刀把缎带剪断,才看见麦裕杰远远站在一角看她。

  这人不知几时才肯做她正式的姐夫。

  邱雨给妹妹一杯颜⾊鲜没有太多橘子味的果汁,便走开与姐妹淘去参观各种设备。

  麦裕杰走过来“不穿校服,没约同学。”

  在他眼中,今⽇的邱晴,就是昨⽇的邱雨,邱晴也知道他对她有特殊感情。

  “你很少穿有颜⾊的⾐服。”

  邱晴淡淡说:“哪里有时间打扮。”

  “你不想有人注意你,为什么?女没有不想突出自⾝昅引异目光的,你太特别了。”

  邱晴忍不住莞尔,麦裕杰并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但这两三年来,他翻来覆去研究小姨子的心理状况,几乎可以成为专家。

  邱晴放下果汁杯子,挤进里边向姐姐告辞。

  走到楼下,抬头一看,才见到招牌上深紫⾊塑胶字写着小云俱乐部,原来邱雨不忘纪念⺟亲。

  ‮摩按‬院开了不⾜三个月,被对家上去捣,凡是能敲烂的家私统统打破,就差没放把火烧个⼲净。

  邱雨不服输,一定要叫人来重新装修,一定要复业,态度強悍霸道,闹半天,忽然乏力,倒在沙发上气,她的世界就这么一点点大,所以有风更加要驶帆。

  邱晴劝说“姐姐,姐姐!不要这样。”

  邱雨用手掩着面孔,忽然说出实情“麦裕杰,他不要我了。”

  邱晴一呆“他不敢!”

  “他要离开我,他同我说好,叫我开出条件来,他说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我不相信,”邱晴安抚姐姐“他喝醉了,你们两人到底有几许清醒的时刻,他不会离开你。”

  邱雨忽然嘿嘿地笑了“你猜猜,他心里有了谁?”

  “他离不了你。”邱晴别转头去。

  “我也这样同他说,你看他这些年来风调雨顺,人人都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拉住邱晴的手,眼光中带着恳求哀怨的神⾊“他现在到底有了谁呢?”

  还没有得到妹妹的回答,她先歇斯底里地哭泣起来,过半晌又抬起头问邱晴:“如果麦裕杰走了,我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邱晴把姐姐搂得紧紧“别胡思想。”

  “他是认真的,即使我不答应,他一样要搬出去,他已经很少回来,可是他说要正式与我分手,”邱雨疑惑起来,瘦削憔悴的脸更加不堪“他到底有了谁,我必不放过她!”

  那天从姐姐的家出来,邱晴比往⽇更加疲倦。

  手上刚巧是一大叠发下来的新讲义,邱晴忽然叹一口气,随手把讲义摔出去,一张张纸如鸢子般飞向半空。

  有人自她⾝后走出去,一张一张接住,接不到的亦俯⾝拾起。

  那人微笑道“生那么大的气?”

  邱晴转过头去,再也没想到会碰见马世雄,倒是一个意外。

  “你住在这里?”她脫口问。

  “我约了新同事在这里等,真巧是不是。”他把讲义还。

  邱晴想起不便与他说太多闲话,连忙噤声。

  马世雄闲闲地说:“你或许有‮趣兴‬知道,你不⽇可以再见到蓝应标。”

  邱晴不动声⾊。

  “这两天他会被解回本市。”

  邱晴假装等车,木无表情。

  “你别误会,邱‮姐小‬,我不是探你口风,我只不过把事实告诉你。”

  邱晴正想过马路痹篇他,他要等的人却来了,一照脸,邱晴呆住,这就是马君的新同事?这明明是已经移民的曾易生。

  曾易生看到邱晴,神情有点狼狈。

  只有马世雄有成竹,轻轻说:“让我替你们介绍,这位是曾君。”

  邱晴瞪着曾易生,一脸疑窦,误会加深。

  “小曾本来要随⽗⺟移民,”马君含笑解释“为着学音乐的女朋友留下来,是不是?”

  邱晴马上明⽩了。

  马世雄把一只公事包给新伙计“今夜轮到你当更,小心。”

  他朝他们笑,跳上计程车离去。

  邱晴质问曾易生:“你竟到那种机关做事?”

  曾易生苦笑。

  “难怪他们上天⼊地,无所不知,你打算怎么样,卖友求荣。”

  “你的事,邱晴,我一概不知道。”

  “你不知道行吗?你在城寨长大。”

  “所以这些⽇子我一直没有找你。”

  “不,你没有找我是因为其他原因。”邱晴还一直等航空信。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

  邱晴厌恶地瞪视他,然后一言不发离开。

  自此要集中精神是更难了。

  邱晴真想放下功课,跑到姐姐家中,大喊一声“我来了”换上最名贵的⾐服,摆出一副出来跑的样子,帮姐姐打理生意,天天舒舒服服地过⽇子。

  虽然不是那块料子,学学也就会了。

  她还小的时候,邱雨就来来往往跑东南亚,每次都跟旅行团,自有人替她报名,出发前一个晚上,总有人送东西来,邱雨从来不紧张,邱晴光是旁观,已经汗流浃背。

  姐姐从来没有出过事。

  每一次出去,邱晴都以为她不会回来,但每次她都侥幸地笑嘻嘻返家,扬言说:“我不让人看出来,人家就看不出来。”

  邱晴时常做恶梦,看见姐姐手镣⾜铐。

  邱晴怕姐姐叫她走东南亚。

  小学时作文课最普通的题目叫“我的家庭”邱晴就无从下笔,结果她写了一篇虚构的小说。

  我的爸爸是教师,妈妈是一名家庭主妇,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五岁,正在念中学,可见邱晴也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的要求并不⾼。

  作文拿了八十分,算是好成绩,偶然被姐姐看到,笑得花枝颤,笑得咳嗽,笑得都直不起来,笑得打跌。

  作文传到⺟亲手中,她冷笑一声“教书匠有什么稀罕,”接着教训女儿“无论什么职业,能养活人就好。”

  真令邱晴气馁。

  令她敬爱的朱外婆都做着见不得光的工作,渐渐邱晴知道了,她固然把小生命接到世上来,很多时候,也是他们的克星。

  年轻的妇女迟疑地找上来,有时拍错邱家的门,全部有一式一样失败的脸,⿇木的目光,嘴颤抖着,邱晴好几次开门看到她们,也不用开口,只消向走廊左边努嘴,她们便会领会。

  却没有人哭过,眼泪在这里是相当奢侈的东西,邱晴在走廊上遇见过比她更年轻的女孩子,都没有流泪。

  朱外婆终年供奉某几个菩萨,她有一次说笑:“终于无可避免还是要落地狱的吧。”并不十分介意的样子。

  只有邱晴一个人为此颤抖。

  麦裕杰第一次由邱雨带回家,还同⺟亲大吵一顿,他刚出来,无处可去,只能半人半兽似地蹲在角落听邱家⺟女龃龉,邱晴是这样替他难过,以致她摊开手,给他一粒⽔果糖。

  麦裕杰双目精光陡现,他缓缓伸手取饼那粒在小女孩手心中已经半溶半糯的糖,放进嘴里。

  他仿佛得到新的力气,重新站起来,这个时候,邱雨自房內出来,告诉他,他可以在邱家住一天。

  这三天已经⾜够他联络以前的际网。

  以后,直至今⽇,邱晴都注意到麦裕杰时常买那只牌子的⽔果糖吃,一大瓶一大瓶放在案头。

  可能他也忘了糖是在什么时候吃上瘾的,他就是需要它。

  邱晴把脸埋在案上,太多回忆,她不敢参加姐姐一组,就得继续读书。

  也许她并不是那么有志向,她只想拖得一时是一时。

  麦裕杰听到小邱晴叫他杰哥的时候,轻轻说:“将来还会有许多人叫我大哥。”

  十二岁到十五岁一段时间,邱晴几乎没崇拜他,只有朱外婆说:“这男孩子对你姐姐是一个劫数。”

  一晃眼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

  邱雨还有其他的男朋友,让麦裕杰知道了,只是对邱晴说:“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已与你姐姐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烦躁的夜晚,一切往事纷沓而至。

  邱晴捧着头,太⽳上痛得弹跳,她起来找葯,忽然像是听见姐姐说:“来,昅一口,快活赛神仙。”

  她爱的人她不尊重,她尊重的人不爱她。

  ⺟亲跳舞时候用的音乐像弄蛇人吹的笛子声,扭扭捏捏,妖冶万分,邱晴以为她早已忘记,但是没有,今夜笛子声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她用手掬起冰⽔敷面。

  这又是一炎热的晚上,街道静寂得一丝声嫌诩没有。邱晴轻轻坐下来,她左脸颊的一小块肌⾁不停地颤抖跳动,她仿佛有预兆,什么事要发生了,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恐怕就是为了不吉祥的感觉。

  她听到楼梯有脚步声,耳畔“嗡”的一声,心沉下去。

  来了。

  邱晴缓缓转过头去。

  一阵急促地拍门声。

  邱晴连忙打开门,看到姐姐的⾝体一骨碌滚进来,倒在地上。

  当然是因为姐姐,世上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令邱晴心惊胆战。

  她扶起邱雨,开头以为她喝醉了,触鼻的却是一阵腥气,邱雨穿着红⾊的⾐裳,她的手掩在前,邱晴瞪大眼睛,看到她指间有体汩汩涌出来。

  一时间邱晴的脑袋完全空⽩,不晓得这是什么,她张大嘴,恐惧地看着姐姐。

  邱雨犹想说话,嚅动嘴

  邱晴拨开她的手,看到她‮部腹‬有一个乌溜溜的小洞,体自洞口冒泡涌出,这是⾎,邱晴忽然明⽩了,⾎。

  这是‮弹子‬孔,邱雨中了

  邱晴顶梁骨里走了真魂,浑⾝寒⽑竖立,她不知邱雨如何能支撑着回到家里。

  她紧紧搂住姐姐,嘴巴附在她耳边“我去召警,马上送你进医院。”

  邱晴低下头,邱雨正伸出手来拉她“不要,”她微弱地说“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这是我的家。”

  邱晴急痛攻心“谁,谁伤害你?”

  邱雨吁出一口气,像是在微笑。

  “麦裕杰在哪里,他为什么不保护你?”

  她已经听不到“我说过照顾你就照顾你。”

  “姐姐,姐姐。”

  “我十分疲倦,”邱雨喃喃说“握住我的手。”

  邱晴整个人伏在姐姐⾝上“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邱晴呜咽着抱紧姐姐,从未试过这般无助,隔一些时候,她听见轻轻的“卜”的一声,邱雨不再动弹。

  邱晴缓缓坐起来,握着姐姐的手。

  邱雨的脸微微后拗,小小面庞异常洁⽩,双目半开半闭,像是看到什么令她快的事物,她仿佛只得十岁八岁模样。

  这时候,有人轻轻推开门,走进屋来,是朱外婆,她很镇定很温柔地说:“啊,邱雨回来了。”

  是朱外婆的主意。

  她替邱雨穿上新娘礼服,大红绣金盘花,因为“邱雨一直想结婚”

  麦裕杰走进灵堂,邱晴硬要推他出去,争执不下,朱外婆缓缓走过来,指着他说:“让他站在这里。”老人的权威受到尊重,邱晴退到一边。

  麦裕杰脸容憔悴,双目布満⾎丝,邱晴别转面孔,不去看他。

  席中只有两位客人。

  曾易生与他的师傅马世雄。

  邱雨一向喜热闹,今⽇她要失望了,邱晴记得她与许多许多朋友,起牌来可以开三四桌⽇夜不停,有人退出,马上有人接上,今⽇这些人全部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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