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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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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维并没有停止活动,她一直在上转动,终于満头冷汗,跃起来惊呼。张开眼睛,看到许绮年坐在头,她不噤握紧她的手。

  眉⾖,睡得这么辛苦,还是醒着的好。

  我看见宦晖,他⾐衫滥楼,伸手向我乞讨。

  眉⾖,镇定一点,我有事同你商量。

  宦楣喝一口⽔,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四个小时。

  像有一百万年。

  眉⾖,现在你是一家之主了。

  可不是,真可怕,像打仗一样,迫近⾝来。

  许绮年语还休。

  宦楣说:你有话直说好了,我不相信还有更坏的新闻。她停一停,许‮姐小‬,你至今不嫌弃我们,真是难得。

  许绮年吐出一口气,十多年前,初⼊钧隆,我不过是个略懂打字速记的中‮生学‬,没有宦先生提拔,哪有今天,况且,我们到哪里不过是打工,并无受牵连的资格,何必见风使舵?

  找到新岗位了吗?

  我想同你说,我会放两个月大假,之后,就到冉氏公司上班。

  冉氏,冉镇宾?

  许绮年点点头。

  宦楣呆一会儿,他来钧隆挖角?⼲得好。

  许绮年黯然,冉翁一直表示对我欣赏,从前还以为他开玩笑。

  你看,真金不怕红炉火。

  眉⾖,还有一件事。

  宦楣拉过一件⽑⾐套上⾝,穿了一半,发觉是宦晖的⾐服,心中一阵酸痛。

  一方面许绮年鼓起勇气说:这间大宅,已经抵押出去了。

  宦楣自⾐领中冒出头来,瞪大双眼,不可能还有这样的冲击,宦家已经溃不成军,⾝败名裂,难道尚有更黑暗的灾难在等着他们?

  眉⾖,楼宇已押给冉镇宾先生,下个月五号他就有权来收房子,他特地叫我通知你们,宽限到月底,你们一定要走,否则他被要采取法律行动。

  宦楣每个字都听见了,內心却一片空⽩,统共不晓得做出适当的反应。

  眉⾖,原谅我这张乌鸦嘴,我也是听差办事。

  听差办事。

  这句话好不悉。兵败如山倒,每个人都是不得已,众志成城,造成宦家灭亡。

  这间屋子的风⽔不算好,眉⾖,反正现在只剩你们⺟女两人,不需要这样大的地方,冉翁吩咐过我,嘱我帮你们另外找公寓搬。

  宦楣已经不会说话,她感觉到呼昅困难。

  许绮年苦笑,‘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坏的时刻时,这还不算是最坏时刻。’李尔王第四幕第一场。眉⾖,对不起。

  不,不,许‮姐小‬,这不关你事,但请你忠告我,我该如何向家⺟披露这个消息?

  许绮年的目光充満怜悯,谁会想到她们⺟女会有这样的下场,忽然之间,她想起当年初见宦二‮姐小‬的情形来。彼时她刚升为宦兴波的‮人私‬秘书,过农历年,第一次有资格跟大伙到宦府团拜,看到一个清丽的,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子穿着一⾝‮红粉‬⾊凯丝咪⾐裙出来打招呼,言语间全然不知民间疾苦。

  许绮年记得她慨叹的与同事申诉:我在她那年纪,早已经是历尽沧桑一妇人了,你看她,恐怕一辈子可以在象牙塔內做其小鲍主,我就不服气人的命运,何以我们偏偏挨得乌⻳似。

  同事瞪她一眼,轻轻责备说:咄,贫民窟中,不少人生下来还一头疮呢,‮姐小‬,你有没有疮,比上不⾜,比下有余啊,勿要勿心⾜了。

  转眼间,物是人非,事过情迁,沧海桑田,许绮年自觉阅历再⾜,也受此事震动,语塞无言。

  只听得小鲍主犹自喃喃自语:我怎么跟⺟亲说?

  许绮年回过来,我这里有个打算,愿与你从详计议。

  宦楣如获救星,请帮我忙。

  暂时什么都不要与宦太太说,找到房子,搬过去,只是暂避风头。

  宦楣忙不迭点头。

  离下个月五号,只剩两个星期。

  宦楣自小与冉镇宾稔,由他教会她这名世侄女滑⽔潜⽔,没想到,今⽇迁的也是他。

  在商言商,冉某又不是从事慈善事业的人,无论谁把房子卖与他,都得依时货。

  宦楣不恨谁。

  在许绮年协助下,她遣散了大宅里六名帮佣。

  走的司机前来辞行时双手颤抖。

  宦太太静‮坐静‬在一角观看一切情况,完全有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一场话剧的观众,人来人往,幕升幕落,与她毫不相⼲。

  宦楣只留下一名近⾝女工服侍⺟亲。

  才半天,宦楣发觉宦宅之所以一直富丽堂皇,闪闪生辉,原来全仗一班帮佣努力维修打扫,他们一走,店堂顿时黯淡无光,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宦楣要开车送女佣到市区买菜。

  门外有便⾐盯着她的行踪,并不收敛⾝分,笑嘻嘻看着她,一边挤眉弄眼。

  宦楣忍无可忍,用两手做一个最耝鲁不文明的动作,向他致敬。

  便⾐大吃一惊,倒退两步。

  宦楣上车而去,自然另有跟踪的车子。

  宦楣茫然,恁地好‮趣兴‬,还同这些人开玩笑,看样子她会活得下来。

  一时没想到生命力会这样強,她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到达市场,佣人问她取钱办货。

  宦楣呆住,要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钱的真正意义,她结结巴巴说:我⾝边没有钱。

  老工人说:我先垫一垫。

  宦楣这一下非同小可,像是挨了好大一个巴掌,且全然不知谁发的招,谁做主动。

  回家半途,汽油用尽,连加油的零钱都要佣人代付。

  原来没有这位孔方先生,寸步难行。

  宦楣脚步浮啊,回到家中,玄关上悬的那盏一公尺直径的⽔晶灯像是要庒下来似的,她连忙避到墙角气。

  眉⾖。

  她抬头看,小蓉,梁小蓉。

  小蓉飞奔过来,与她相拥。

  小蓉轻轻说:我没有用电话,他们说电话全装上窃婷器。

  他们是谁?

  江湖上的人。小蓉口气幽默。

  宦楣苦笑,小蓉,你好吗?

  我还在生活。

  伯⺟好吗?

  我让她到温哥华去探访阿姨。

  你们的经济情形如何?

  叔叔非常照顾我们。

  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到了这种时候,你才知道谁有伟大的人格,不过眉⾖,请记住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他人为我们做伟人。

  我明⽩。

  听说邓宗平同你终于散开了。

  他前途无限,过些⽇子要到局里去主持大事,怎么能同我在一起。

  齐大非偶,爱?

  小蓉说得这样趣极,宦楣觉得好笑,这句话,早三五年,要调转头来讲,时移世易,一些人的下去,才会造就另一些人的抬头。

  宦楣无限惆怅。

  艾自由寻声探头张望,宦楣招手,来见我最好的朋友梁小蓉。

  这位是自由吧,真正难得。

  她们俩人握手。

  宦楣这才发觉一屋都是女子,像打仗时一样,男丁统统流亡在外。

  宦楣送小蓉出门。

  寒流来了,数星星的时候穿多一点⾐服。小蓉说。

  星?

  多么遥远的事,宦楣不相信曾经一度她竟有心思观星渡⽇。

  她问小蓉:你认为我应付得了?

  当然,我做得到的事,你也可以。

  宦楣不出声。

  求生的律例原来最简单不过:死不去,也就活下来了,战壕中的士兵都明⽩这个道理。

  当天晚上,宦太太召集女儿与媳妇谈话。

  她轻轻把名下所有私蓄放在桌子上,仿佛想说话,张开嘴,又合拢,大概觉得没有必要再做解释,每一件事都简单明了。

  她上楼去了。

  宦楣问自由:我们可以维持多久?

  自由比她经济实惠,她盘算一下,约六个月。

  首饰呢,⺟亲有许多闪烁的石头?

  自由说:既然不见,一定已售。

  宦兴波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三十年建立此家,宦楣真不明⽩何以一场‮博赌‬会使他们倾家产。

  两个年轻的女子相对无言。

  宦楣发觉自由嘴角孕有笑意,她大惑不解,过很久,她才发现,自由那菱型嘴角天然弯弯向上,不笑也像笑,天生一副令人愉快的表情。

  宦楣轻轻说:你要是现在回家的话,少吃许多苦。

  自由这一下子真的笑了,她不睬她,独自上楼去。

  宦楣躺在沙发上,盘算着搬家的事,小时候,她听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传闻:王家生意倒闭后,公子竟去做地盘工人。还有,萧家的房子充公,一家住到车房去。何府的媳妇不甘出卖珠宝帮忙补偿,愤然服葯。

  宦楣一直把这些当天方夜谭,左耳进右耳出,听罢讪笑一会儿…也就去在脑后。

  现在她的地位跃升,从一个听故事的人,变为故事的主角之一。

  眉⾖。

  宦楣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聂上游微笑,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原来你还是飞檐走壁的侠盗,闲话休说,可有我⽗亲的消息?

  他们已经‮全安‬抵达第一站。

  什么地方,马尼拉、曼⾕、新加坡?

  我听说你们要搬出去住。

  上游,请安排我与他们通一次话,我恳求你。

  他轻轻说:那不是我能力范围以內的事。

  每事必有例外,你一定可以办得到。

  聂上游答:我尽量想办法。

  自由几时走?

  我不能告诉你。

  那你来⼲什么?

  宦先生吩咐,南区的祖屋仍在,你们可以暂时搬去住。

  祖屋,什么祖屋?

  顾名思义,大抵是宦先生未发迹时最早置的房产。

  我从来没听说过。

  还有,他嘱我代垫你们的生活费。

  宦楣苦笑,别骗我,⽗亲已经山穷⽔尽,自顾不暇。

  聂上游沉默,那么,当我‮人私‬资助你。

  长贫难顾,你会后悔。

  如果可以结婚的话,男方就无从反悔。

  他曾经多次提及婚事,没有一次比今次更加认真。

  不,宦楣一口拒绝,你陷我⽗于不义,我们不再是朋友。

  宦楣,你为何把责任推到我⾝上?

  免得你误会我俩此刻门当户对。

  你仍然在等邓宗平?

  聂上游,看天份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拿这种琐事来烦我。

  他沉默了,过一会儿,公然自前门离去。

  这个时候,刚刚凑巧,一辆计程车与小型货车的司机在路口起冲突争吵相骂,惹人注目,一时没有谁注视宦宅大门。

  宦太太闻声摸下来,是⽑⾖吗,是否⽑⾖回来了?

  宦楣别转面孔,心如刀割。

  五号。

  是宦家的人住在宦宅最后一个晚上。

  一清早邓宗平就来照应。

  宦氏⺟女留下一仓库无用的⾐物,只提着两件行李。

  宦太太并无留恋,宦楣硬着心肠,叫工人联络慈善机构来抬走杂物。

  自由在一旁轻轻说:留着也许将来有用。

  宦楣笑一笑,祖屋本无空间堆积这些⾝外物。

  自由,你同⺟亲先起程,我来做最后查看。

  宦太太坐在园子里静静向山下望,青草地多⽇未经修剪,已长出蒲公英来,花辉戚萎一半,处处落英。

  正要动⾝,忽然之间,一辆香蕉⻩的开篷车铲上斜坡,喇叭按得震天响,车子停下,一个穿⽪草的女子跳下来,走近她们。

  宦楣一怔,来人是叶凯蒂。

  她把车匙圈套在右手的无名指上,‮劲使‬的溜溜将它转动,一边点头说:宦太太你好,宦楣你好,长远勿见。一边信步走上来。

  宦楣开头不知道凯蒂为何来此,电光石火间明⽩了。凯蒂是来接收宦宅!

  当然,冉镇宾已将这间屋子转送了给她,或者至少允许她做它暂时的女主人。

  凯蒂眯着眼睛看牢宦楣一直笑个不停。

  宦楣痹篇那挪揄的目光。

  凯蒂闲闲的说:讲好的啊,一切家私不准搬动。然后对牢艾自由再说:你瞧,一切都是注定的,有你的,就是有你的,没你的就是没你的。

  邓宗平在这个时候,踏前一步,把⾝子挡在宦家的女子面前。

  他面孔自然发散一股威严,凯蒂退后一步,也不再转动车匙,那惹人心烦叮叮之声停止,宦楣松一口气。

  你,凯蒂指一指宦楣,走之前陪我巡一巡屋子,我得看看漏了什么没有。

  宦楣只觉一边面孔既⿇且红,強自镇定,对自由说:你们先走,我稍后即来。

  只见宦太太瞪着叶凯蒂,脸⾊煞⽩。

  宦楣见⺟亲有反应,反而安心,自从大势去后,宦太太状若木偶,今天这样动,表示体內仍有生机。

  自由镇静地扶着宦太太上车。

  宦楣伸一伸手,请。

  凯蒂故意提⾼声音,其实这一幢房子,风⽔差到极点,克不住还真的不要住。

  邓宗平忽然开口,叶‮姐小‬,我相信你一定克尽天下苍生。

  连宦楣听了这个话都一怔,不由得把手伸进邓宗平的臂里。

  叶凯蒂⽩他一眼,没趣地推开大门进內视察。

  宦楣低声同宗平说:谢谢你。

  切勿挂齿。

  宦楣愁肠百结。

  邓宗平说:镇定一点,以业主的姿态带她看房子。

  宦楣抬起头,有你支持,我做得到。她摸一摸发烫的面孔。

  与邓宗平之间的关系,松点紧点,紧点松点,宦楣很明⽩,他与她,永远不会结合,但是,也不致断绝邦,除非他另外有人,那位女士,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大度量必会要求他与宦楣中止关系。

  只听得叶凯蒂一边巡一边批评,把宦宅贬得一文不值。

  凯蒂有心踢盘而来,心理状况可以了解,在宦府所受的积郁,她打算在今⽇宣怈,经过今⽇,她与宦家每一个人的地位就扯平了。

  推开宦晖的房门,连叶凯蒂都感慨了,房里的布置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鲜红⾊⽑巾浴⾐搭在安乐椅上,各式领带散落一旁。

  叶凯蒂喃喃说:这间房,好似有一阵霉味。

  宦楣看宗平一眼,不出声。

  宗平说:今天下午,有人会来把一切杂物搬走。

  凯蒂抬起头,不,让它维持原状好了。

  宦楣诧异,凯蒂仍然爱宦晖!不不,难以置信,或许她发过誓,一定要进宦家来住蚌痛快,不管怎么样,都要偿一偿心愿,所以坚持宦府维持原状,満⾜她心头的那朵火。

  凯蒂真是厉害,她终于达到了目的。

  走到这里,凯蒂忽然兴致索然,武耀过了威也扬过,宦楣一点表示都没有,得不到热烈的反应,戏如何演得下去?为这件事凯蒂‮奋兴‬得通宵不寐,没想到事情没有想象中一半好玩。

  凯蒂说:我想喝一杯茶。

  宦楣答:没有人服侍你,厨房或许还有茶叶,你自己动手吧。

  凯蒂狐疑的问:眉⾖,你并不悲戚,为什么?

  宦楣淡淡的答:因为我从不満⾜不相⼲的人。

  凯蒂追问:实际上你是伤心的,是不是?

  宦楣环顾左右,恭喜你,凯蒂,我把房子给你了。

  她偕邓宗平走下楼去。

  凯蒂提⾼声音叫:喂,还有后园,还有泳池…

  宦楣在楼梯底往上看,对凯蒂说:你讲得对,这间房子相当凶,好生住。

  宦楣登上邓宗平的车离去,一路上她没有回头望,像是怕变成监柱。

  过了很久宦楣才说:我毕竟说得太多了。

  邓宗平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膀,没问题,你表现极佳。

  谢谢你的掌声。

  有没有宦晖的消息?

  没有。

  眉⾖,不要瞒我,不要同违法者合谋,不要向他们妥协,不要畏惧他们的恶势力。

  宦楣看向窗外,你太多心了。

  别忘记我也有线人!我也有消息来源。

  我真的不知道宦晖行踪。

  有人在一艘挂巴拿马旗的货轮上见到他。

  宦楣一震,他好吗?连忙拉住宗平的手臂,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邓宗平到这个时候,才相信他比宦楣知道得更多。

  我的⽗亲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他已决定在一个用中文的‮家国‬定居,他很‮全安‬。

  宦楣紧闭双眼,叹一口气。

  宗平,说下去呀,我想知道更多。

  宦晖最终目的地可能是纽约。

  我们有一间公寓在…

  对不起,早已转户,该址并且受到密切监视。

  宦楣颓然用手掩面,天呀,她沮丧无比,天下虽大,无容⾝之处。

  并不见得,你的朋友会关照他。

  宦楣知道他指聂上游。

  眉⾖,有种人天生是社会的渣滓,专门伺机惑彷徨的人堕落。

  宦楣惨笑,我知道,你骂的是我。

  眉⾖,你要疏远这种人。

  你口气听上去似牧师。

  他能给你什么?

  宦楣喃喃说:香槟与巧克力饼⼲,以及我⽗兄的消息。

  什么?

  我们到了。宦楣抬起头来。

  邓宗平打开宦楣的手袋,放了一样东西进去。

  宦楣轻轻道:多谢馈赠。

  邓宗平没有回答,不知怎地,他双目有点润

  他一直由衷盼望,小眉⾖会得脫离童话世界成长,做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他时常说,眉⾖的二十岁等于人家的十二岁,他不能奉献终⾝来哄撮一个小女孩子,今⽇,眉⾖处处表现成,他却觉得心如刀割,又希望她可以回到乐园中,好吧,就背她一辈子又如何。

  宗平,你不是想哭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

  邓宗平微笑道:我曾多次为你流泪,只是你不知道。

  宦楣发了一阵呆,转头回家。

  他们的祖屋才真的有一阵怪味,幸亏地方倒还宽敞。

  多年没有人居住,家具全用⽩布遮盖,揭开布层,灰尘扬起,自由与宦楣同时齐齐打噴嚏。

  桌椅全是五十年代的趣致式样:沙发长着四只脚,茶几似一只流线型的子,两女若不是愁苦到极点,真会笑出声来。

  宦太太坐着不动,陷⼊沉思当中。

  思维似沙漏中的沙,自一个细小的孔道缓缓钻进过往的岁月。

  女工匆匆安置好一些必需的杂物,便忙着做饭。

  自由忽然与宦楣说:你忘了带望远镜…

  宦楣叫自由看她⺟亲。

  宦楣悄悄的说:我家大概是在这里发迹的。

  房子的油灰剥落,有一两扇窗户关不牢,用尼龙绳绑着,长长走马露台别有风味,宦楣与自由如双妹唛似往街下看,榕树须底像是随时会有小贩掷上‮机飞‬橄榄来。

  宦楣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幢楼宇居然尚未拆卸,真是奇迹,如今成为歇脚处。

  宦楣同自由说:我恐怕得找一份工作做。

  自由低声答:宦晖派人来接我了。

  什么?

  我真想留下来与你合力照顾伯⺟。

  你去纽约?

  自由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

  宦楣的心一酸,她知道这个小女孩子之懂事坚強,胜她十倍。

  才追问,她们有客人,许绮年来访。

  一进门许绮年便说:我已经叫了人来装电话。亲厚一如往⽇。

  她又说:眉⾖,有人送这包东西给我,指明转予你,好重一块,不知是什么。

  宦楣伸手接过,是一只大型牛⽪纸信封,于是问许绮年:这包东西是送到你写字楼的?

  不,舍下,佣人替我收的。

  宦楣觉得包里有蹊跷,一时没有拆开,拿在手中看,牛⽪纸信封上写着端正的中文字:许绮年女士转宦楣女士,一角注着要件两字。

  宦楣拆开来,纸包內是一具寰宇通手提电话。

  许绮年愕然,宦楣也一怔,完全不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葯,只得把电话机先搁在一旁。

  许绮年捧着茶喝了一口,地方很静很好,你们乐得在这里隐居静养,她停了一停,将来宦先生回来,也不要再…忽然发觉语句不妥,骤然噤声。

  宦楣轻轻说:古来征战几人回。

  许绮年強笑,不会用这些诗词歌赋就不要学人用。

  宦楣悲从中来,许‮姐小‬,你对了,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一无是处。

  许绮年握紧她的手,你会的不是实用科目而已。

  宦楣苦笑连连。

  要不要做我的伙伴?我打算招兵买马,我认为你是个人才。

  你开玩笑。

  眉⾖,你知道我从来不拿工作说笑。

  但放完假你是冉镇宾的手下了。

  眉⾖,这些都是个人恩怨,同职业无关,坦⽩讲,连我一个月都见不到冉翁一次。

  我不能这样撇脫。

  好,好,我明⽩,我们再想办法,许绮年扬手安抚宦楣,我介绍你去别的岗位,只是没有我在你⾝边,你可能辛苦点。

  我不怕。

  好得不得了。

  宦楣蹲到⺟亲⾝边,妈妈,许‮姐小‬要替我找工作呢,我快要加⼊上班族了。

  宦太太只是呵的一声,并无下文。

  许绮年有点担心。

  宦楣已经看惯,解释道:她精神不好。

  许绮年告辞:明天我起程去度假,要找我的话,请打这个电话。

  宦楣一直送她到楼下。

  以前,宦楣只是不讨厌许绮年,有时还觉得她太会做人,不知真假,难探虚实,经过这一次,宦楣才知道许绮年前有一个忠字,真是个热情念旧的好人。

  宦楣说:祝你旅途愉快,莫忘制造遇。

  许绮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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