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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1-0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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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祁镇的圈套

  景泰元年(朱祁钰年号,公元1450)元月,朱祁镇突然一反常态,主动找到也先,表示愿意配合他去向京城要赎金。

  也先闻言大喜过望,他正缺钱花,这位人质竟然主动要求去要钱,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连忙询问派何人前去,何时动⾝。

  朱祁镇却不慌不忙地告诉他,什么时候动⾝都可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派去的使者需要由他来指定。

  这个条件在也先看来不算条件,只要你肯开口要钱,就什么都好说,他立刻答应了。

  于是,朱祁镇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两个人选,一个叫⾼斌(下有金字),另一个我不说大家也能猜到,正是喜宁。

  朱祁镇提出了他的条件,等待着也先的回复,而也先似乎早已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哪里还在乎‮出派‬去的是谁,别说喜宁,就算是喜狗,只要能把钱拿回来就行。

  他満口答应了,并立刻下令喜宁准备出发。

  喜宁倒对这一使命很感‮趣兴‬,他原本在宮里当太监,之后又当走狗,现在居然给了他一个外官⾝份,威风凛凛地出使,实在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但他绝对想不到的是,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而此时的朱祁镇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当他看见也先満脸喜⾊地不住点头时,他明⽩,自己的圈套终于奏效了。

  在之前的几个月中,为了除掉喜宁,朱祁镇与袁彬和哈铭进行了反覆商议和讨论,最终决定,借明军之手杀死喜宁,但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把喜宁送到明军手中,很明显,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喜宁派去出使明朝,但这必须要也先的同意。

  如何让也先听从自己的调遣呢?经过仔细思考,他们找到了也先的一个致命弱点——贪钱,便商定由朱祁镇主动提出去向明朝要赎金,并建议由喜宁出使,而也先大喜之下,必然应允。

  事情发展和他们预想的完全一致,也先和喜宁都没有看破其中的玄机,圈套的第一步圆満完成。

  接下来的是第二步,而这一步更加关键,就是如何让接待使臣的明朝大臣领会朱祁镇诛杀喜宁的意图。

  要知道,两国战不斩来使,如果不说清楚,明朝是不会随便杀掉瓦剌使者的,而要想互通消息,还需要另一个使者的帮助,于是,他们为此又选定了一个人充当第二使者,这个人就是⾼斌(下有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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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斌(下有金字)具体情况不详,在被俘明军中,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低等武官,但朱祁镇将如此重要的任务给他,说明此人已经深得朱祁镇的信任,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辜负太上皇对他的这份信任。

  为保密起见,⾼斌(下有金字)事先并未得到指示,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出去索要赎金的,直到临出发前的那天夜里,趁着众人都在忙于准备之时,袁彬暗地里找到⾼斌(下有金字),塞给他一封密信,⾼斌(下有金字)看过之后,才明⽩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

  信的內容十分简单,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

  俾报宣府,设计擒宁!

  当然,这些工作都是秘密进行的,也先和喜宁对此一无所知。

  就这样,喜宁带着随从的瓦剌士兵趾⾼气昂地朝边关重地宣府出发了,他有充分的理由为之骄傲,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以外官的⾝份出使,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他更不会注意到,在自己的⾝后,⾼斌(下有金字)那冷冷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使者一行人⽇夜兼程赶到了宣府,接待他们的是都指挥江福,正如朱祁镇等人所料,江福并不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以为他们只是来要钱的,应付了他们一下之后就准备打发他们走,喜宁自然十分不満,而⾼斌(下有金字)却另有打算,他找了个机会,将自己所行的真正目的告诉了江福,这时江福才知道,这些人其实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送礼的。

  这份礼物就是喜宁的人头。

  于是,江福突然态度大变,表示使者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要在城外请他们吃饭,喜宁以为事情有转机,十分⾼兴,便欣然赴宴。

  可是他刚到地方,庇股还没坐稳,伏兵已经杀出(至其地,伏尽起),随从的瓦剌士兵纷纷投降,喜宁见势不妙,回头去找⾼斌(下有金字),想和他一起逃走,却不料⾼斌(下有金字)突然大喊“擒贼!”并出其不意地将他紧紧抱住,使他动弹不得(直前抱持之)。众人一拥而上,抓获了这个卖国贼。

  此时,喜宁才如梦初醒,他的外官生涯也到此为止,往⽇不同今时,他也指望不了什么外豁免权,等待他的将是大明的审判和刑罚。

  至于喜宁先生的结局,史料多有不同记载,有的说他被斩首,有的说他被凌迟,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死了,结束了自己可聇的一生。

  明朝那些事儿2朱祁鎮篇第六十章

  章节字数:4040更新时间:07-02-22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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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宁的死对时局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此也先失去了一个最为得力的助手和‮报情‬源泉,他再也无法随心所地进攻边关,而朱祁镇则为自己的回归扫除了一个最大的障碍。

  所以当喜宁的死讯传到朱祁镇耳朵里时,他几乎‮奋兴‬地说不出话来,而袁彬和哈铭也是⾼兴异常,他们似乎已经认定,自己回家的⽇子不远了!

  喜宁死了,不会再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加害朱祁镇,也先似乎也对他失去了‮趣兴‬,屡次表示,只要明朝派人来接,就放他回去。并且已经数次派遣使臣表达了自己的这一愿望,看似朱祁镇回家之事已经⽔到渠成,顺理成章,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使者不断地派过去,明朝那边却一直如石沉大海,了无音信。

  朱祁镇知道,自己的弟弟祁钰已经取代了自己,成为了皇帝,这些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明⽩,以他在土木堡的失败和现在的⾝份,就算回去也绝不可能再登皇位,而他的弟弟取代他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说到底,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他不断地等待着家里的人来找他,来接他,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可是现实总是让他失望,他逐渐明⽩:

  他想家,但家里人却并不想念他。而他当年的好弟弟,现在的皇帝朱祁钰似乎也不希望再次见到他。

  也先固然已经不想再留着他,可是他的弟弟朱祁钰也不想要他回来,朱祁镇成了一个大包袱,没有人喜他,都想让他离得越远越好。

  在我看来,这才是朱祁镇最大的悲哀。

  面对这一窘境,袁彬和哈铭都感到十分沮丧,但出人意料的是,朱祁镇并没有屈服,他依然每天站在土坡之上,向南风眺望,无论刮风下雨,⽇晒风吹,始终坚持不辍。

  袁彬和哈铭被朱祁镇的这一行为彻底折服了,他们佩服他,却也不理解他。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这个人,使他在绝境中还能如此坚守自己的信念。

  “为什么你能一直坚持回家的希望?”

  “因为我相信,在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回来。”

  孤独的守望者

  千里之外的京城确实有一个人还在等着朱祁镇回来,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了朱祁镇,但这个人仍然在这里等待着他。

  她就是朱祁镇的子钱皇后。

  在土木堡失败,朱祁镇被俘后,朝廷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有的忙着准备逃跑,有的忙着备战,有的忙着另立皇帝,谋一个出路,没有人去理会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人。

  这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这场‮大巨‬的风暴前,一个女子能有什么作为呢?朱祁镇都已经过期作废了,何况他的子。

  但在这个女子看来,那个为万人背弃的朱祁镇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唯一。

  她只知道,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求能换回她的丈夫平安归来。

  她不像于谦王直那样经验丰富,能够善断,也没有别的办法,听说能用钱换回自己的丈夫,便收集了自己几乎所有的财产派人给也先,只求能换得人质平安归来。可是结果让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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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于谦主持大局,朱祁钰成为了新的皇帝,朱祁镇成了太上皇,朝廷上下都把他当成累赘,再也无人理会他,更不会有人花钱赎他。

  政治风云的变幻莫测就发生在这个女人的眼前,在这段⽇子中,她充分体会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面对着这些让人眼花缭的变化,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去换回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只剩下了一个方法——痛哭。

  哭固然没有用,但对一个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女人而言,除了痛哭,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呢?

  整⽇除了哭还是哭,⽩天哭完晚上接着哭,所谓“哀泣吁天,倦即卧地”孟姜女哭倒长城只不过是后人的想像,在由強者书写的历史中,历来没有眼泪的位置。

  痛苦没有能够换回她的丈夫,却损害了她的⾝体,由于长期伏地痛哭,很少活动,她的一条腿变瘸了(损一股),到最后,她不再流泪了,不是她停止了哭泣,而是因为她已哭瞎了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损一目)。

  她已经无能为力,唯有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奇迹的发生,等待着丈夫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个已经瘸腿瞎眼的女子就此开始了她孤独的守望,虽然前路茫茫,似乎毫无希望,但她始终相信: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因为他也知道,这里有一个人等着他。

  钱皇后希望自己的丈夫回来,朱祁钰却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回来。

  作为‮导领‬了‮京北‬保卫战的皇帝,朱祁钰的声望达到了顶点,而相对于他打了败仗的哥哥而言,此刻的朱祁钰早已是众望所归,大臣们向他顶礼膜拜,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而这种号令天下的‮感快‬也使得他终于明⽩了皇权的魔力,明⽩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来争夺这个位置。

  他倚在龙椅上,看着下面跪拜着的大臣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満⾜感和舒适感。

  是的,这是属于我的位置,属于我一个人的位置,我不再是摄政,不再是代理,现在,我是大明王朝至尊无上的皇帝,唯一的皇帝!

  至于我的好哥哥朱祁镇,就让他继续在关外打猎吧(北狩),那里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相信他会喜并习惯这种生活的。当然了,如果他就这么死在外面自然更好,那就一了百了了。

  哥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就此永别吧。

  在权力面前,从来就没有兄弟的位置。

  [485]

  在我们的印象中,建立不世奇功的于谦此刻应该风光无限,万众归心,事实也是如此,但与此同时,他的烦恼也来了。

  所谓树大招风,人出名后总会有很多⿇烦的,古人也不例外。

  在‮京北‬保卫战胜利后,朱祁钰感念于谦对‮家国‬社稷的大功,给了他很多封赏,授予他少保(从一品)的封号,还打算给他的儿子封爵。

  于谦独撑危局,力挽狂澜,朝廷上下心里都有数,给他这些封赏实在是合情合理,理所应当,但于谦却拒绝了。

  他推掉了所有的封赏,说道:让敌人打到京城,是我们大臣的聇辱,怎么还敢邀功(卿大夫之聇也,敢邀功赏哉)!但朱祁钰执意要他接受,无奈之下,他只接受了少保的职衔,其他的赏赐仍然不受。

  朱祁钰无奈,只得依从了他。而于少保的称呼就此流传下来,为众人传颂。

  于谦这样做是很不容易的,明代官俸很低,于谦是从一品,但仅凭他的工资也只能糊口而已,他为政清廉,又不收礼受贿,家里比较穷,后来被抄家时,执行的人惊奇地发现,这个位极人臣的于谦竟然是个穷光蛋(及籍没,家无余资)。

  但就是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于谦,竟然还有人蛋里挑骨头,找借口骂他。

  第一个来找⿇烦的是居庸关守将罗通,他向皇帝上书,说‮京北‬保卫战不过尔尔,且有人谎报功绩,滥封官职,文中还有一句十分有趣的话——“若今⽟珥貂,皆苟全命保爵禄之人”

  这位仁兄很明显是一个心理不平衡的人,他的目的和指向十分清楚,连后世史官都看得明明⽩⽩——“意益诋于谦、石亨辈”

  于谦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这样骂他,便上奏折反驳,表示‮京北‬保卫战中被封赏者都有功绩录可查,且人数并不多,何来滥封之说,他十分气愤,表示如果罗通认为官职滥封,大可把自己的官职爵位收回,自己去⼲活就是了(通以为滥,宜将臣及亨等升爵削夺…俾专治部事)。

  罗通的行为起了大臣们的公愤,他们一致认为“谦实堪其任”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可不久之后,翰林院学士刘定之又上奏折骂于谦,而这篇奏折的目的更为明确,文中字句也更为烈,摘录如下:

  比如“德胜门下之战…迭为胜负,互杀伤而已,虽不⾜罚,亦不⾜赏”

  还有更厉害的“于谦自二品进一品,天下未闻其功,但见其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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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于谦先生危难之中⾝而出,力挽狂澜匡扶社稷,才换来了京城的固守和大臣百姓们的生命财产‮全安‬,事成之后还拒绝封赏,只接受了一个从一品的虚衔,可这位刘定之却还是不満,硬是搞出了个“天下未闻其功,但见其赏”的结论。

  刘定之先生战时未见其功,闲时但见其骂,观此奇文共赏,我们可以总结出一个定律: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骂一个人也不需要借口。

  而后代历史学家则看得更为清楚,他们用一句话就概括出了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谦有社稷功,一时忌者动辄屡以深文弹劾”

  于谦开始还颇为动,上奏折反驳,后来也就淡然处之了。

  其实于谦完全没有必要动和愤怒,因为这种事情总是难免的,树大招风这句话几千年来从未过时,绝无例外,屡试不慡。

  不管于谦受到了多少攻击,甚至后来被政敌构陷谋害,但他的功劳和业绩却从未真正被抹煞,历史最终证明了他的伟大。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于谦因声名太大为人所垢,而另一重臣王直的境遇也不好,他也被人骂了,但不同的是,骂他的不是大臣,而是皇帝,被骂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太天真。

  到底他们⼲了什么天真的事情,惹了皇帝呢,答案很简单,他们提出了一个朱祁钰十分不喜的建议——接朱祁镇回来。

  原来也先自战败之后,屡次派人求和,时任吏部尚书的王直便有意趁此机会接朱祁镇回来,其实他的本意并不是要让朱祁镇回来复位,只是觉得太上皇被俘在外是个很丢人的事情,现在如果能够让朱祁镇回归,也算是为国争光。

  可惜他们的这番意见完全不对朱祁钰的胃口,这位新皇帝皇位刚刚坐热,听到朱祁镇的名字就头疼,只希望自己的这位哥哥滚得越远越好,如果可能,最好把他送到外星球去,永远不要回来。于是他对此置之不理。

  可是王直偏偏是个一筋的人,他误以为朱祁钰不理会自己,是他没有拿定主意,尚在犹豫之中,便公然上奏折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本来上奏折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位直肠子仁兄写了一段比较忌讳的话,搞得朱祁钰也暴跳如雷,把事情闹大了。

  他写了一段什么话呢,摘抄如下——“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

  其实王直的这段话还是经过仔细思考才写出来的,他已经察觉,朱祁钰不想朱祁镇回来,就是因为皇位,所以他特别声明,就算朱祁镇回来了,也不会抢你的皇位,你就安心吧!

  这样看来,这段话似乎没有问题,那怎么会让朱祁钰生气呢?

  明朝那些事儿2朱祁鎮篇第六十一章

  章节字数:3894更新时间:07-02-22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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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王直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这件事情虽然众人皆知,却是朱祁钰埋蔵最深的心事,帝王心术鬼神不言,你王直竟然捅破,真是自作聪明!

  果然,朱祁钰看过之后十分气愤,认为这是在揭他的短,竟然也写了一篇文章来答覆王直!文中表示,他之所以不去接朱祁镇,是因为也先太狡猾,怕对方趁机进攻,故而迟迟不动,希望大臣们能够多加考虑,然后再做这件事情。

  这明显是一招拖刀计,其实就是不想去做这件事情,而很有意思的是,他在文章里还写了一段十分精彩的话,估计可以看作是他的辩护词:

  “你的奏折我看了,说的都对,但这份工作不是我自己想⼲的(大位非我所),是天地、祖宗、宗室、你们这些文武大臣我⼲的。”

  王直十分惊讶,他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皇帝的痛处,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闭口不提此事。

  事情就这么平息了下去,可是仅仅过了一个月,也先就又‮出派‬了使臣前来求和,表示愿意送还朱祁镇,可是朱祁钰却态度冷淡,丝毫不予理会,这下子朝臣议论纷纷,连老牌大臣礼部尚书胡濴也表示,如果能够接朱祁镇回来,又何乐而不为呢?

  面对这一境况,朱祁钰终于坐不住了,他决定召开一个朝会,狠狠地训斥一下那些大臣。

  朝会公开举行,王直、胡濴、于谦等人全部到会,会议开始,朱祁钰就一反常态,以严厉的口气数落了瓦剌的恶行,并表示与瓦剌之间没有和平可言。

  还没等大臣们回过神来,他就把矛头对准了王直,语句之尖锐刻薄实在出人意料:

  “你们这些人老是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到底想⼲什么?!”(屡以为言,何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大出乎王直的意料,但这位硬汉也真不是孬种,他居然顶了皇帝一句:“太上皇被俘,早就应该归复了,如果现在不派人去接,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勿使他⽇悔)

  要说这王直也真是猛人,竟然敢跟皇帝掐架,但他的这种冲动不但对解决事情毫无帮助,反而彻底怒了朱祁钰,使他说出了更加惊世骇俗的话。

  朱祁钰听到王直和他顶嘴,更加火冒三丈,大声叫道:“我本来就不稀罕这个位子,当时着我做皇帝,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吗?!(当时见推,实出卿等)怎么现在跳出来说这些话!”

  王直真的傻眼了,他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如此暴怒,现场大臣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此时,一个冷眼旁观的人打破了这种尴尬。这个人就是于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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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于谦也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早就看清了形势,也明⽩朱祁钰的心理变化以及他震怒的原因,经过仔细思考后,他站出来,只用了一句话就化解了僵局。

  “天位已定,宁复有它!”

  这句话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朱祁钰的脸⾊马上就转晴了,于谦见状趁机表示,要派遣使者,不过是为了边界‮全安‬而已,还是派人去的好。

  于谦的这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要皇位还是自己的,那就啥都好说。

  他一扫先前脸上的云,笑逐颜开,对于谦连声说道:“依你,依你。”(从汝)

  我每看到此处,都不由得自心底佩服于谦,不但勇于任事,还如此精通帝王心术,实在不简单。

  计划已定,大明‮出派‬了自己的使者。

  这个使者的名字叫做李实,他当时的职务是礼部侍郞。

  在这里特意指出此人的职务,是因为其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大家知道侍郞是副部长,三品官,外人员也要讲个档次的,这样的级别出访按说已经不低了,似乎可以认为朱祁钰对于这次出使是很重视的,但我查了一下资料,才发现别有玄机。

  就在几天之前,这位仁兄还不是礼部侍郞,他原先的职务仅仅是一个给事中!(七品官)直到出发前,才匆忙给他一个职称,让他出使。

  既然出使,自然有国书,可这封国书也有很大的问题,其大致內容是:你们杀了大明的人,大明也能够杀你们!我大明辽阔,人口众多,之所以不去打你,是怕有违天意,听说你们已经收兵回去,看来是已经畏惧天意,朕很満意,所以派人出使。

  大家看看,这像是和平国书吗,估计都可以当成战书用了,而且其中本没有提到接朱祁镇回来的问题,用心何在,昭然若揭。

  当李实看到这份国书,发现并没有接朱祁镇回来的內容时,不噤也大吃一惊,马上跑到內阁,他还比较天真,以为是某位大人草拟时写漏,谁知在半路上正好遇到朱祁钰的亲信太监兴安,便向他询问此事,兴安本不搭理他,只是大声训斥道:“拿着国书上路吧,管那么多⼲什么?!”(奉⻩纸诏行耳,它何预)

  李实明⽩了皇帝的用意。

  就这样,一个小官带着一封所谓的和平国书出发了。在我看来,这又是一场闹剧。

  而千里之外的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十分‮奋兴‬,他认为这代表着他回家的⽇子已经不远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叫李实的人其实并不是来接他的,恰恰相反,这个人是来骂他的。

  此时,刚刚天降大任的李实估计也不会想到,他这个本来注定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会因为这次出使而名震一时,并在历史上留下两段传奇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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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奇的对话

  景泰元年(1450)七月十一⽇,李实抵达也失八秃儿(地名),这里正是也先的大本营,然后由人带领前去看望朱祁镇。

  君臣见面之后,感慨万千,都流下了眼泪,不过从后来的对话看,他们流泪的原因似乎并不相同。

  双方先寒暄了一下,然后开始了这段历史上极为有趣的对话。

  朱祁镇:太后(孙太后)好吗?皇上(朱祁钰)好吗?皇后(钱皇后)好吗?

  李实:都好,请太上皇放心。

  朱祁镇:这里冷,⾐服不够,你带了⾐服来没有?

  李实:不好意思,出门急,没带。

  朱祁镇:…

  李实:臣和随从带了自己的几件⾐服,太上皇先用吧。(私以常服献)

  朱祁镇:这里吃的都是牛羊⾁,你带吃的来了吗?

  李实:不好意思,没有。

  朱祁镇:…

  李实:臣这里随⾝带有几斗米,太上皇先吃着吧。

  朱祁镇:这些都是小事情(此皆细故),你来帮我料理大事,我在这里都呆了一年了,你们怎么不来接我啊?

  李实:臣不知道。

  朱祁镇:现在也先已经答应放我走了,请你回去告诉皇上,派人来接我,只要能够回去,哪怕是只做一个老百姓(愿为黔首)!哪怕给祖宗看坟墓也行啊(守祖宗陵寝)!

  说到这里,朱祁镇再也忍耐不住,痛哭起来。

  ⾝为太上皇,竟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朱祁镇确实是没办法了,他只想回家而已。

  朱祁镇开始了见面后的第二次哭泣,但这一次,哭的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李实并没有哭

  李实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最终问出了两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问题。

  问题一

  李实:太上皇住在这里,才记得以往锦⾐⽟食的生活吗?

  问题二

  李实:太上皇有今⽇,只因宠信王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宠信这个小人?

  如此之态度,如此之问话,若非载于史书,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啊,一个小小的芝⿇官竟然敢用这种口气去嘲讽太上皇,朱祁镇那仅存的自尊和威严就此彻底消散。

  朱祁镇听到这两个问题,心中百感集,他无法也不能回答这两个问题,唯有失声痛哭,并说出了他唯一的辩词:

  “我用错了王振,这是事实,但王振在时,群臣都不进言,现在却都把责任归结于我(今⽇皆归罪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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