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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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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人夏季的长⽩山,夜里的气温寒凉,海宁走出房间,纤瘦的‮躯娇‬披着厚暖的貂⽪披风,侍女阿丽也是一⾝的保暖⾐物,跟在她⾝边。上仆两人着夜风感受着迥异于⽩天喧闹的花园里的静寂。

  这段⽇子来,长⽩派沉浸在海嘲和掌门古振塘联手打败兴安派的金银双鞭呼颜兄弟的‮奋兴‬里,一扫前些⽇子因前掌门风扬过世的悲痛。

  海宁却不像众人那么开心,虽然,她也为师⽗和古振塘的平安归来快,但又満怀离别在即的忧愁。

  之前就承诺师⽗,此战捷报之后,她便要带阿丽返回奉天。蹉跎了数⽇,深知再留下来不过是多添伤感,她决定隔天一早返家。

  当夜,她向几⽇来相处甚的师妹风想柔道别之后,从她居住的玲珑馆回到客房,万千的难舍盘据心头,怎么都睡不着,便起⾝走出房门,漫游在深夜静寂的庭院里。

  即使是一片枯叶都是她想要珍蔵的记忆,但如果能贪心地得到更多,或者再跟古振塘说说话,再看他英俊伟岸的⾝影一眼,该有多好!

  但⾝边只有忠心耿耿的小阿丽,不断地在她⾝后唠叨着应该回房间休息云云,没有古振塘。

  “你好烦喔,我再逛一会儿就回去,你要是累了,先回房睡吧。”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不耐烦的对⾝后的小丫环如此回答。

  这一次,阿丽没传来委屈的嘟嚷,她讶异地回⾝查看。

  ⾝体在转动的同时陡地一⿇,在黑暗袭来之前,她仿佛看到一双如夜⾊里的晴空,深黑中微闪着蓝彩的深邃眼眸。

  不知昏睡了多久才醒来,正感到嘴巴⼲渴的海宁,茫的视线对上昏前遇见的同样一双眼眸,吓得她睡意全消,几乎要跳下,但很快发现自己没有可以跳。

  躺卧的地方只比规律摇晃的地面⾼不到一尺,温暖、舒适的⽑⽪在⾝下伸展,形成一个卧铺。她慌张的推开⾝上貂⽪披风爬起⾝,同时将对方冷峻的五官看个分明,心头猛地一跳,惊呼出声。

  “呼颜克!”

  “是我。”注视着那双因惊慌而睁大的眼眸,他微扯嘴角,修长的脸容浮现出极其矛盾、复杂的神情。

  海宁被他看得全⾝发⽑。

  这种眼神对她并不陌生,最初见面时,呼颜克也曾这么看过她。

  冷然、洞悉的眼光里含着深沉的妒恨。但此刻除了妒恨外,又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怜惜,混合起来的结果就变成不晓得该讨厌她还是喜她吧!

  虽然这么想很奇怪,但呼颜克的眼神就是给她这种感觉。

  这些意念在她脑海里电转而过,在确定握她的人是呼颜克后,海宁的心情更加混

  呼颜克伤在她师⽗手中是众所周知,不过才几天的时间,他居然有能力夜闯长⽩掳走她?

  这样的武功修为太过惊人了,同时引起她的困惑。呼颜克如果真的这么厉害,又岂会败在她师⽗手下?

  决战的情形,师⽗只有用聊聊数语带过,就连与她一同去赴呼颜兄弟挑战的古振塘,也因为与呼颜难另行找地方比斗,而对两人的比试情形毫无所悉,只看到呼颜克受伤。

  至于他受伤的轻重,众人想当然耳的以为必然是十分沉重才会认输,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与众人的想法不同。

  这使她冲口问道:“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会…”

  “仅是⽪⾁之伤。”呼颜克明⽩她所问,傲然地抬⾼下颚,声音铿锵有力地掷向她“海嘲下的手还不够重。”

  “你的意思是说,多亏家师手下留情,才让你能在短短的几天內恢复如昔,好闯进长⽩派将我掳来?”虽然嘴巴很⼲,但气愤让她忍不住以一种嘲弄的语气回他,一双圆亮的眼眸冒着怒火。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呼颜克不以为作,顺手递去一只鹿⽪壶。

  海宁不客气地接过来,也不怕他搞鬼。呼颜克的武功⾼她许多,用一指头便⾜以置她于死地,没必要使招。她拔开壶口,对嘴灌了一大口。

  是温热的鹿,在饥肠辘辘、嘴巴又⼲的情况下.也无法分辨味道好或不好,只是善尽职责地満⾜⾝体的需要。她连喝了好几口,才放下鹿⽪壶,眯着人的凤眼朝呼颜克瞪去。

  “你不会是想利用我报复家师吧?”

  “当然不是。”她的诘问让他哑然失笑“我对海嘲没有任何报复的意念。”

  “那你掳我来⼲嘛?”除了这个理由外,她想不出其他的。

  “只是想请你帮我和你自己一个忙。”他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她不懂,灵黯的眼眸在提出疑问的同时,很快地打量了四周一遍,惊愕地发现她好像是待在一辆马车里。

  微微的光自遮掩的帘幕透进来,现在应该是⽩天吧?她到底昏睡了多久?师⽗和古师兄应该发现她失踪了吧?还有阿丽,呼颜克有没有伤害她?

  这些疑问全部在喉头里滚动,争先恐后的想冒出来,但在她脫口而出出之则,呼颜克似乎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心头的不安,决定先解答她的疑惑。

  “我们在马车里没错,此时还不到午时,或许长⽩派上下正为你被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急着追过来,但他们本来不及追赶。天亮之前我已抱你下山,马车往兴安派的方向已经走了将近三个时辰。”

  听完这些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跟着问道:“阿丽呢?就是我的贴⾝侍女阿丽,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不过是把她弄昏而已。”见她的神情由不安转为镇定,他往下又道:“这段路还可以行马车,但以后的行程,骑马会比较方便。你会骑马吧?”

  “我会…”她在回答什么呀!

  听起来怎么好像变成她很乐意跟他回兴安派似的!

  “你别想我会乖乖配合你,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跟你去什么兴安派喔。”海宁戒备地瞪视他,但怎样都无法从他冷峻的表情看出他的盘算,她转了转眼眸,语气软了下来。“呼颜前辈,再怎么说你都是前辈,而我是晚辈,要是传出去你这个当人前辈的,仗着自己武艺⾼強,強掳我这个武功低微的晚辈到兴安派,你可是会被人聇笑喔。”

  “是吗?”

  “何况,你刚才也说对家师没有任何报复的意念,而晚辈与前辈又往⽇无怨,近⽇无仇,前辈实在没有理由为难晚辈。”

  “是吗?”

  “难道不是?”海宁疑惑了起来。

  有可能是她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呼颜克而不自知吗?不可能呀,两人仅有一面之缘,而那一次还是匆忙至极,就算她有心得罪他,也无从得罪起呀!

  “若说要为难你,我是有十⾜理由的。”呼颜克微扯嘴角,逸出一抹冷清清的笑意,眼中迸出‮热炽‬的光芒圈住她。“当我看着你那张酷似海嘲的脸时,我心里充満快,看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海宁感到头⽪发⿇,可一点都不想让他看一辈子也不厌倦,宁愿他讨厌她到立即赶她下车。但这种事却不由得她作主,显然地,呼颜克对她师⽗怀有某种执着;这种执着却害苦了她。

  “你不会是对家师…”她困窘得难以放齿。

  呼颜克没有马上回答,深深看她一眼后,点头,眼神显得幽远。

  “初见的那刻,我就认定她了。”

  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直接,这下子她连脚底都发⿇了,硬着头⽪接着又问:“你知道家师是…”

  “嗯。”他点头,经岁月风霜的脸客因回忆而明亮、年轻了起来,苍凉的声音里有着浓烈的情意。“第一眼就看出来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红妆。虽然,外表上看起来有着绝不逊于男的蓬英气,但属于女的‮媚娇‬却不容人错视。你会这么问,该不会以为我有断袖的癖好吧?”

  说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啊?”海宁涨红一张小脸,眼睛惊慌的转开,支吾以对“我没这个意思…”

  “其实…”他拉长的声音里,显得有深意“就算海嘲非是女儿⾝成依然会认定她。”

  不会吧?

  她惊愕地张圆一张小嘴。

  “但如果我看的不是你跟海嘲酷似的部分…”他的语音忽然转冷,注视她的目光闪动着一丝克制住的冰冷凶狠,令她打起寒颤。

  “而是你那双像风扬的眼睛…”

  “风扬?”內心的惊惧随即因他提到的名字而转为愕然,她的眼睛跟过世的大师伯相像?

  “没错,是凤扬。”妒恨的痛苦划过他脸庞,他的眼光更加的冰冷凶恶。“看到那双像他的眼睛竟然长在一张酷似海嘲的脸容上,我心头便像被千刀万剐似的难受,恨不得毁去那双眼…”

  “啊!”海宁慌地以双手遮住眼睛,似要抵挡他凌厉、凶残的眼光。

  呼颜克很快收敛起眼里的凶狠“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可是你看我的眼神好吓人…”她的声音微微发抖,透露着委屈。

  “你放心,就算我再怨恨风扬,也不会狠心伤害海嘲的女儿…”

  “你胡说什么呀!”她放开遮在眼眉部位的小手,语气是懊恼的。“你误会了,我不是师⽗的女儿,我跟师⽗是姑侄至亲…”

  他沉默地瞅了她一会儿,将她一颗心瞅得‮热炽‬又沉重,方慢条斯理的说:“她这么告诉你的吗?”

  “什么这么告诉我?我跟师⽗本来就是…”

  “这就是我想请你帮我和你自己一个忙的原因。”他再度说出那句教她摸不着头绪的话。

  “你刚才就这么说了,到底要我帮你和我自己什么忙?”看进那双莫测⾼深的深目里,海宁催促他解释清楚。

  “跟我回兴安派…”

  她嗤的一声冷笑,点着头说:“原来如此。帮你忙这点倒很容易了解嘛,一个不会在中途逃跑、乖乖顺从的俘虏,准可以减少你不少⿇烦,虽然我实在猜不出来你強掳我回兴安派的用意。但在帮我自己忙这点上,可要请你原谅我驽钝了,想破头也想不明⽩。”

  呼颜克再度用莫测⾼深的眼神瞅视着她,就在她被看得心头烦躁,忍不住要爆发出来时,那苍凉的声音方缓慢的逸出他忧郁的

  “我对海嘲一见钟情,为了得到她,方有十八年前的第一次长⽩之战,没想到我竟然在最后关头,为了救海嘲而出手拦下阿难那一靴,才让风扬有机可乘,使得功败垂成…”

  “输了就输了,别为自己找借口。接下来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这次输在家师手中,也是因为要救她吧?”

  海宁语气里的不屑听在呼颜克耳里,实有万般滋味,心头不噤一阵的痛,但他没让心痛摧折了与生俱来的骄傲,紧缩着下颚,尽管眼里蔵着一抹教人心酸的凄凉落寞,眉宇之间依然是无可掩饰的倨傲。

  他缓缓开口,苍凉的语音里带着浓烈的苦涩。

  “你说对了,这次我会败,一样是败在对海嘲的情意上。她深知我对她的心意,在紧要关头却不理会我⾜以致命的一击,闭目等死,我自然是惊恐的收招,她却利用我抱住她时,用碧⽟刀刺进我脊处,若是我不认输,便要下重手。不信的话,我上仍有伤疤,你可以自行检视。”

  俏脸飞红,海宁虽然难以置信,也不敢开口说要检查。

  开玩笑,她是未出嫁的闺女,检视男人的⾝体当然不行嘛。

  “师⽗一向守⾝如⽟,怎么可能让你抱她?”

  “为了求胜,她不择手段。”呼颜克的声音虽然听起来苦涩,內心深处却泛流着温郁的甜藌。

  回想起那刻的旑旎,那一刀便挨得十分值得,或许余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那么地亲近海嘲了。

  那短暂的片刻,她驯服的依偎在他怀里,虽然是为了暗算他;在他认输之后,她‮瓣花‬般柔嫰的手指曾为他宽农解带,虽然是为他疗伤;但她芳溅的躯体抱在怀中的感觉,还有她对他的温柔照顾,都深深刻搂在他心坎上了。

  死去的野心倏的复苏,在感受过她的柔情后,他岂甘心就这么放弃!

  风扬已死,海嘲有什么理由不能属于他?

  就算还有理由,也无法阻止他再试一次。

  只是这样的心情,她能明⽩吗?

  看向那张酷似心上人的年轻脸容,惊疑不定的神情闪烁在与情敌相似的眉目间,呼颜克眼里有抹不快,但他并没有发作,反而耐心地解释起来。

  “我说这些,不是输不起,只是见到你那张酷似海嘲的脸,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苦闷罢了。我要是真的输不起,十八年前那场仗,在败得心有不甘时,就不会依照承诺回返兴安了。但我回去了,全心勤练武艺,打算在武功上胜过海嘲和风扬的联手,我要在她面前打败风扬,让她真心承认我比风扬更优秀…”

  “就算你真的打败风师伯,师⽗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你比较优秀。”海宁揷嘴道。

  呼颜克眉头皱起,镶在嘴角和眼角的皱纹明显了起来,虽然知道海宁的话没错,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承认了,不就表示他这辈子都别想得到海嘲的芳心吗?

  这对心⾼气傲、又深情执着于海嘲的他,无异是最绝望。致命的打击。

  他抿紧嘴巴,愤恨地道:“我自认条件不逊于风扬,尤其在武功上,更是凌驾于他。若不是海嘲一直护着他,风扬早就成了我手下败将。可海嘲一心钟情于风扬,即使在他死后,仍然专情于他,风扬是哪点比我好了?他负心娶了雪晴芳,本不值得她痴心爱他!难道是因为他比我英俊潇洒,举止温文大度,会哄女孩子吗?还是因为我是马贼出⾝,所以她瞧不起?但我不当马贼已经有十几年了,如今的兴安派是,以正当手段赚取利益的富有帮派,不再是昔⽇靠打家劫舍的马贼了!”

  他越说越动,海宁心里虽然很为他感到同情,但总不能因为同情就说话,给了他错误的信念,所以还是说出实话。

  “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师⽗会对风师伯钟情,绝不仅是因为他潇洒、温文,或似是马贼…这些个外在因素吧。虽然我没见过风师伯,但从他的爱徒古师兄⾝上,以及风师妹对师伯的一些说法,我能想像出风师伯的风范。如果他跟古师兄一样沉稳睿智,我不难想像跟他有八年师兄妹情谊的师⽗,会在⽇久生情下,为他的丰采所心折…”

  呼颜克发出令人畏寒到心底的怒哼,打断海宁对风扬的赞赏,顿时将她吓得噤若寒蝉。

  其实,海宁眼里闪动的赞赏及渴慕光彩并不是因为风扬,而是风扬的爱徒古振塘,但呼颜克并不知情,故而对她这番话感到极度的不快。

  “风扬是你⽗亲,你当然会为他说好话…”

  “呼颜前辈,我尊重你是长辈,请你不要讲话!”海宁无法理解他为何会一再这么说,神情显得不耐烦。“晚辈姓海名宁,又不姓风,风师伯怎会是我⽗亲?家⽗在奉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刘氏出⾝名门世族,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奉天打听。”

  见她神情愤慨,显然是对自己的⾝世不知情,呼颜克心里的怒气陡然消失,目光跟着梭巡向她眉眼处,缓缓地道:“你有双像风扬的眼睛…”

  “我不晓得我眼睛像不像风师伯,我又没见过他。”她快被他的固执给烦死了!

  呼颜克沉默了下来,知道海宁并没有说谎。

  海嘲有十七年的时间未踏⼊长⽩,而依他对风扬的了解,要是他知道海嘲为他怀了女儿,必然会不顾一切的前去寻找她们⺟女,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这表示风扬并不知道自己跟海嘲有个女儿。

  而海宁既然对自己的⾝世毫无所悉,便不可能上长⽩认⽗亲,所以她说自己没见过风扬是可以相信的。

  呼颜克记起第一次见到海宁时,是在风扬的灵堂上,当时风扬已过世,海宁自然无从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像他。

  “风想柔你总见过吧。”他转换说法“她的眉眼酷似其⽗,而你的眉眼几乎跟风想柔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这点你能否认吗?”

  海宁愕然菗气。

  风想柔的脸庞闪现在她脑中,俊的眉宇陡然蹙起。

  长⽩派里的师兄弟曾开玩笑的说起她跟想柔的相像,连古振塘都附和过,但她跟想柔都只是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听呼颜克一再的提起,她被迫必须正视这个问题,阵阵惊慌在內心里的烧,扩散向全⾝,令她头晕目眩。

  “你应该知道海嘲和风扬相恋的事吧?风扬与雪晴芳成亲那天,海嘲悄然离开长⽩,自此芳踪沓然,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你今年几岁?”

  “我…”

  呼颜克提出的另个疑问像枚淬毒的银钉毫不留情地攻击向她,海宁心神大。她今年可不就是十七岁吗?

  “风扬与雪晴芳成亲后半年,长⽩派的掌门雪平南谢世,照道理请,海嘲应该回来奔丧,为什么没赶回来?是她不知情吗?雪平南过世是关外武林的大事,况且风扬显然一直知道她的去向,不可能没通知她。那是有其他因素吗?是因为她不方便?又是为了什么不方便?会不会是怀有⾝孕,无法见人?被视为堂堂男子汉的长⽩七侠了个大肚子回来,岂不让人惊愕。”

  “你别说了!”她捂住耳朵,逃避他句句带刺的质疑,螓首不住轻描,‮躯娇‬抖若秋风里的枯叶。

  “就算我不说,事实依然存在,不是你逃避,就会歪曲成你深信的假象。”

  好过分喔!

  海宁紧闭着眼,贝齿用力的咬着,努力抗拒着从內心深处冒起的惊慌。

  呼颜克凭什么说她相信的是假象!

  偏偏她一时之间,无法反驳他那番听得她惊心动魄的说辞,还不自主的在脑海里重复想着他的话,却越想越害怕。

  “你说自己在家里排行最小,也就是上头还有其他的兄姐。同样都是侄儿侄女,海嘲是不是也同样收他们为徒,对他们关怀备至?”

  师⽗有没有同样对哥哥和姐姐关怀备至?

  海宁如受重击,脸上一阵青⽩。

  从她懂事以来,师⽗就独居在海家偏僻的院落,几乎未曾踏出一步,除了自己和阿丽外,家中成员也很少得到允许去拜访她。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哥哥和姐姐,甚至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在几年前被宣称已过世的小泵姑,还当她是远房的族叔。

  可自己打从有记忆,就在既为姑姑的师⽗屋子里玩耍,由她教习写字、读书及练武。每天相聚时,姑姑师⽗总是温柔慈祥的搂着她,对她呵怀备至,甚至亲自为她裁⾐、⾐,待她更甚向来也极为疼宠她的双亲。

  往昔,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经呼颜克提出,她…火炽的疑惑在心房里冲撞,师⽗待她和兄姐不同,这样的另眼相待会是如呼颜克说的,因为她跟她是…

  慌的情绪将她卷进无情的暴风雪中心,全⾝登时冰冷彻骨,⾝子因虚弱而摇晃。

  不,她们怎么可能是⺟女?师⽗是她的嫡亲姑姑,她一直都是被这么告知的,怎会突然变成她的生⺟?可是呼颜克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天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脸上的惊疑不定,和陷进绝望的恐慌,都让呼颜克于心不忍。

  他轻喟出声,语气软了下来“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接受这件事是很困难。当然,整件事也可能只是我的妄加揣测,但你心里明⽩,我的揣测不是毫无道理。难道你不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吗?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生⽗生⺟都搞不清楚,不是太可怜了吗?”

  “你不要说了!”她凄厉的哭喊,那双该是晴朗如无云的天空的眼睛,此刻⽔光离,盛満惶惑无助。

  “我无意你,但这件事…”

  “就算我跟师⽗是⺟女,又关你什么事?你这个人为何要多管闲事,硬要搅一池不⼲你事的舂⽔!”她忿忿不平地怒视向他。

  “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件事,仅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随我回兴安派,不用担心你在半路上会想法子逃走,而弄伤你自己。”他苦笑。

  “原来你只是图自己方便…”她愤慨的挥去颊上的泪⽔道。

  “如果只是图自己方便,大可以点你⽳道,把你扛回兴安派。只是点⽳过久,对你⾝体不好。况且,你若是有海嘲的一半聪慧,沿途上还是可以找到机会逃走,荒山野岭里,你要是弄伤自己,海嘲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

  “你把我掳来,师⽗也不会原谅你!”

  他‮头摇‬,深湛的眼眸越过她看向车厢里的某个角落,仿佛可以越过坚固的车厢墙面,到另一个时空去,冷峻的嘴角噙着抹令人意外的温柔。

  “她看过我的留书,必然知道我的用意只是希望她能来兴安派一趟。”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为何不当面邀请师⽗?”

  呼颜克的脸⾊黯淡下来,语音显得喑哑且苦涩“她若是肯答应,我也毋需用这些手段了。十八年前她就拒绝了我,才会有第一次长⽩之战。当年失败后,我回到兴安派苦心修练,原以为不久后必能卷土重来挑战,哪知等我修练有成,海嘲却离开了长⽩山,下落不明。我费尽心思打探,十几年来都找不到她,才会向长⽩派下第二次战帖。以我对风扬的了解,为了维护长⽩派的荣誉,他一定会寻回海嘲,接受我们兄弟的挑战。他果然如我所料,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比试之前就死了,让我没机会在海嘲面前打败他。而海嘲在风扬死后依然拒绝了我…”

  “所以,你就想以我要胁师⽗就范?”

  “为了你,海嘲会愿意到兴安派见我。”

  “到兴安派见你又如何?难道你以为师⽗到兴安派就会…”她惊怒加,却碍于女的矜持,无法说出呼颜克的企图,小脸因此涨得通红。

  她清楚呼颜克对她师⽗情很深重,要是她师⽗真的到了兴安派,他会不会使出卑劣手段伤害师⽗?师⽗的个那么刚烈,一定无法承受。想到这里,之前盘据在海宁心头因⾝世之谜而惊起的困惑情绪,已经转换成对恩师的忧虑了。

  “我不做任何预想,但你放心,我不会勉強她。”知道她把自己的用心想坏了,呼颜克神情严肃地保证。

  “我不相信!”

  他脸⾊一变,但并没有发怒,仅是傲然地绷紧嘴,目光坦率的视海宁眼中的质疑。

  “如果我要用強的,早在十八年前就可以得手。我要得到的是海嘲的心,而不仅是她的人。”

  “可师⽗的心…”她眨了眨眼,聪明的决定不说破。“你为什么一定要师⽗去兴安派?”

  “因为我为她…”呼颜克脸上的冷峻因突然闪现的温柔笑意而温暖了起来。“在镜泊湖畔建了一座园子,如果她能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我于愿⾜矣。”

  “只是这样?海宁眼里仍盈満疑虑。

  “我希望她能明⽩我的用心。当然,”他微微扭曲的嘴角有抹苦涩“如果她因此受到感动,愿意永远留下来,会是我最衷心的期望。”

  海宁的视线再度显得模糊,怔怔的投向呼颜克。

  房处的一阵‮烈猛‬紧缩是什么?为何界头也跟着酸热了起来?那是难过吗?因为呼颜克而感到的难过吗?

  看进他眼中,深邃眼眸里那隐蔵不住的‮热炽‬情感,迥异于他给她的冷酷印象。那里充盈着对爱情的追求和‮望渴‬,即使明知求之不得,依然不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会怀抱着微渺的希望去追求。

  那种即使会被伤透心、绝了希望,也情愿捧着真心到心上人面前乞求眷顾的勇气,深刻地触动她心灵。

  因为那股勇气正是她缺乏的。

  当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认为追求的结果是损人伤己,她唯有黯然引退。但心里却无法不去想,如果追求下去,是不是真的如认知的那么无望?自己的条件并不输想柔呀,唯一输的不过是古师兄和想柔相识在她之前,如果她和想柔同一时间认识古师兄,他会选谁?

  但所有的假设都是没有意义,古振塘和风想柔之间有着她永远无法参与的共同记忆。在她出现之前,他们就已情愫暗生,不管她如何努力想強求,都介⼊不了呀。

  然而,心里虽是想得再透彻明⽩不过了,不知不觉中投注下去的感情又岂能说收就收?更可悲的是,受伤的心情非但无法逢人诉说,还要在心上人和情敌面前装成没事人,将那份没有机会表达的情意封锁在心里,不让人知道。

  多少清夜她辗转反恻,心情纠结。

  但对谁都没有恨,只能怨自己和古振塘无缘。

  这份怨成了困扰她的情思,也让她对呼颜克生出一份同病相怜的情绪,柔弱的芳心为之悸动不已。

  至少,他对恩师的情意不是全无希望的。

  横在他们之间的风扬已然往生,就算他现在还活着,已经是有妇之夫的他,也没资格对师⽗的感情生活有任何主张。那么,呼颜克对师⽗发乎情、止于礼的追求就不会伤到谁,顶多让师⽗困扰吧。

  帮他吧,就算帮那个一开始就注定要输的自己吧!

  苍⽩、清丽的脸庞有抹戚然,那双明澈的眼眸里却充満决心,看向呼颜克。

  “好,我跟你回兴安派,在那里等师⽗来。”

  “你…”他动不已,尽管她的认同是他衷心所求,但她真的答应他了,他反而患得患失,非得要进一步确认才能放心。“真的愿意?”

  “我也想见识你为师⽗建的那座花园呀。”她朝他嫣然一笑。

  这是两人相处以来,海宁对呼颜克投出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令后者看得一怔,一双不轻易流露出情绪的寒酷眼眸因为情绪动而儒着,里头有温热的火焰在燃烧。

  或许海宁并不知道她这番话对他有多重大的意义,她的答应无异认同了他对海嘲的追求。而呼颜克几乎已认定她就是海嘲的女儿。尽管得到海嘲的女儿的认同,不表示海嘲就会答应他的追求,但对他这十八年的苦恋心情已是莫大的鼓励。

  “谢谢你。”难以说出心中复杂的情绪,呼颜克只能从喉头吐出对他而言几乎可说是陌生且艰涩的词汇。

  “不…用谢我…’他真情流露出的感对她而言太沉重了,海宁摇了‮头摇‬“反正我答不答应,都得随你去兴安派,我不过是顺应情势,给你和自己一个方便吧。”

  “还是谢谢你。”他真诚地说。

  他的多礼倒让海宁受宠若惊,但很快她就领悟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师⽗。若不是深爱着她师⽗海嘲,向来冷峻⾼傲的呼颜克不可能对她这么和颜悦⾊,仅仅为了她同意与他去兴安派便⾼兴成这样。

  只是这样的用心能得到她师⽗的回应吗?

  她不噤为呼颜克的前景担忧了起来,要是一片真心换来的却是绝情的辜负,他是不是能如他之前所说的那么豁达的接受?一颗百孔千疮的心会不会伤得更重,甚至绝望得做出失去理的决断?

  怀着这样的忖度,海宁在呼颜克的带领下来到兴安派。一路上,不是没有挣扎,但既然答应了呼颜克,她就必须遵守承诺,直到她抵达位于镜泊湖畔的兴安山庄,看到呼颜克为海嘲建造的蒹葭园,那一瞬间的感动让所有的疑虑全都消失不见了。

  许多言语无法说清楚的事,都在看到蒹葭园时明⽩了。

  蒹葭苍苍,⽩露为霜。所谓伊人,在⽔一方。

  明知道阻且长,不管用尽方法都难以追寻,痴心依然不变,执着地守着对佳人的情意,甚至为她建了这座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看见的园子。

  至此,她方能体会到呼颜克坚持要她师⽗到兴安派的心情了。

  蒹葭园就是那颗痴心的具体化,他希望心上人能看到这颗⾚裸裸的真心,盼望着能得到她的眷顾,这样的情意任是无情人也要软化心肠吧?

  但师⽗不是无情,而是本没有心了吧!

  思慕的心已随着风师伯的死而埋葬,如何回应呼颜克?

  在等待恩师来到兴安派的期间,海宁的心情一方面为呼颜克的痴心极有可能无法得到回应而低回不已;一方面则为呼颜克指称的,海嘲与她有可能是⺟女而感到沉重。

  尤其当傍晚呼颜克通知她海嘲两⽇后便可抵达兴安派,她便陷进难以言喻的复杂心境中。

  因为答案若是肯定的,她将不再是她,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备受双亲宠爱的海家千金,而是个连生⾝⽗亲都来不及见上一面、把⺟亲当成姑姑师⽗的私生女!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一场暴风雪中,漫大的风和雪阻碍了她的视线,令她陷进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中。

  甭立无助的她是会失在风雪中,成为冰冷的尸体,还是成功地通过暴风雪的考验,存活下来,仿煌的心灵一点都没有把握。

  一股冰冷的寒意流淌在体內,无论她如何用力抱紧自己都驱赶不了,但与生俱来的傲气让她选择勇敢的抗拒几乎要撕裂她⾝心的恐惧,不被打倒。

  就像呼颜克说的,事实不是逃避,就会歪曲成自己想要相信的假象。如果那是真的,她会接受,因为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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