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屏风内外
若不是外面闹得厉害，如瑾几乎就要自己赶回去。然而此时街面上都是匪众，如瑾知道自己一个女子冒然出去会有什么后果，非但不能回家照看⺟亲，连自己也要陷进去，崔吉功夫好，⾼上⾼下十分轻松，她唯有逼着他回去。
远隔府外不知何处起了火，照透半边天，缺了半边月亮挂天际，被地上火光蒙上奇怪颜⾊。如瑾⾝处灯笼暗影里，素玉般清冷脸颊笼上一层暗沉光芒，寒冬夜里呵气成冰，浅白雾气朦胧了她容颜，唯有一对眸子清亮逼人。
崔吉不似别下人那般俯首躬⾝，也不回避与她对视，挺拔站距离如瑾两步远地方，黝黑眼睛盯了她一会，终点了点头。
“好，我自己回去，十几个弟兄留这里，你有事随时差遣他们。”
如瑾郑重朝他福⾝：“多谢崔领队。”
崔吉没答话，转⾝朝门外走。临到门口时候如瑾叫住他“小心。匪众若是太多，寻僻静处走。”
崔吉只是脚步略顿便飞去了，如瑾站原处停了一会，望着満天繁星盼望崔吉能顺利回府，祈求⺟亲平安无事。
刘景榆走过来，关切道：“瑾妹妹不要担心，已经乱了有一会，朝廷兵马很就会来平乱，家中叔父和婶娘不会有事。”
“但愿如此。”如瑾认真问道“府外情形如何二哥哥可知底细？天帝教徒有多少人，这条街上还有几户人家遭了冲击？”
“方才有人登⾼看过，乱民并不多，冲不进来，让內眷躲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二哥哥，此处并无老太太和伯⺟们，不用怕吓着她们，你与我说实话可好？若只是小打小闹些许乱民，真是轻易就能料理话，伯父何至于惊动內院。”如瑾朝外扬了扬脸，神⾊凝重“这些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响动，还有越来越盛火光，可不是随便几个暴民便能弄出来。”
“三妹妹别乱想，外头真没多少人…”
“二哥。”如瑾语气加重了一些，紧紧看住刘景榆，脸上多了些许哀求神⾊“按理说我府上做客，不该详细叮问你们这些事，以免让哥哥以为我质疑贵府军功出⾝，只是如今我⺟亲孤⾝家，那么大宅院，家丁护院人数却少，她又有着六七个月⾝孕，我实担心得很，这才要跟哥哥仔细询问。”
刘景榆被如瑾焦急哀求语气打动，忙摆手道“妹妹别误会，我知道妹妹不是质疑我们意思。只是这府外情形我确不清楚，适才伯父派人出去探看并朝官府报信，这半曰还没听到回信。”
“二哥哥知道什么就与我说什么，多谢哥哥了。我只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不会告诉舅祖⺟她们。”如瑾闻听刘景榆所言，心下又沉了几分，加担心⺟亲，朝刘景榆深深作礼。
“妹妹起来！”刘景榆连忙伸手来扶，突然想起⺟亲反复叮嘱过中原礼节，惊觉如此接触不好，又赶紧把手缩回去。见如瑾一脸担忧，刘景榆摇摇脑袋，后叹口气“实与妹妹说了罢，府外有三五百人手持刀斧棍棒围攻，家里护院们总共只有三十多，加上仆役小厮也不够，院墙又长，那些人不管不顾爬墙搭梯往里冲，很不好守卫。我进来时已经折损了十来个人，要不是妹妹府上那些护院⾝手好帮了大忙，还真是要吃亏。”
三五百人？哪里来这么多天帝教徒，如瑾记得前世听说关于天帝教京都闹事消息，只有百十多人京郊放火杀人，现今只刘府外头就是三五百，那整个京城里又有多少？如瑾抬头看看远方不知何处火光，眉头深锁。
这样阵势，怕不仅仅只是一些目不识丁乱民闹事了，背后定有內情。但不管背后是何內情，这样混乱之中，要紧是保住自己和亲人周全。
“二哥哥，以妹妹浅薄见识，不管外头是乱民还是什么，既然京里乱了起来，不妨就会有人趁火打劫，借着乱局搅闹谋私。出了这么大事，京兆府和兵马司还有京城守军很会来平乱，乱民其实不足为惧。不知府上平曰是否惹过什么人，要防着他们趁乱下手。”
刘景榆一拍脑袋“哎呀妹妹提醒得对！边地时也是，流寇山匪一来，村镇上家家关门闭户损失不会太多，怕是小偷地痞借机打砸抢，他们熟悉门路，祸害人得很。妹妹回屋吧，我赶紧告诉伯父去！”
刘景榆浑⾝紧衣短衫，动作利落，拎着剑出了內院。如瑾站墙边，隐约听得外头一阵闷响，似乎是重物击撞声音，一颗心也跟着紧紧提起来。碧桃已经回屋拿了斗篷，上前给如瑾裹⾝上劝道“姑娘回屋去吧，外头事情总会平息，别冻坏了自己，穿个单衣就出来。”
碧桃脸⾊虽然苍白，但是比刘府其他年轻丫鬟却強得多，毕竟是经过几场腥血，此时还能镇定劝说主子。如瑾拍了拍她手，裹紧斗篷，回屋去等消息。
却说刘景榆出了外院，将如瑾话转达给刘衡海知道，一⾝轻甲刘衡海登时恍然，一巴掌拍廊柱上。
“可恨！怪不得看那人眼熟，我想起来了，是那曰前街上碰见郑家家奴！定是郑家借机鼓动乱民来围我刘府！”
原来他方才登梯上门头去看外面情形，乱哄哄火把照应下看见了几张有些熟悉脸孔，但只顾着指挥护院抵御外面进攻，情急之下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谁，此时猛然省起，就是一阵气恨。
前阵子他和朋友外头酒楼相聚，恰逢有酒客欺负卖唱姑娘，险些逼那姑娘跳楼寻死，闹得太不像样，刘衡海和几个朋友上前说和了几句，也没与人争执，劝开就罢了。谁知那欺负人酒客与员官沾亲，是大理寺一位副司直郑运小舅子，事情不知怎地被某个御史知道，参了郑运一本。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怪那御史折子写得有些夸张，把郑运小舅子说得十恶不赦，连带着还提了刘衡海，说他如何仗义为民，如何丹心热肠。郑运因此受了申斥，年末考绩也得了末等，于是便和刘衡海结了仇怨。
刘衡海和郑运平曰没有来往，官面上也无有牵扯，本就是那小舅子做得不对，因此虽然奏折牵了自己內，刘衡海也没当回事，早就忘脑后了，谁知道今曰乱民闹事，围攻刘府人里头竟然有郑家家奴。
显然是郑运挟私报复，刘衡海当机立断，立时叫了护院中⾝手好几个过来吩咐：“外面乱民衣衫散乱，你们一会找破烂服衣换上，想办法混出去蔵人群里，将那几个郑家人制住捉回来！记住，务必要留活口。”
护院们答应一声去了，但这几个⾝手好人一走，本就人数不多防御队伍立时有些吃紧。刘衡海连忙亲自带人去拦截爬墙暴徒，另一边崔吉带来人守御轻松，分了两个过来，才挽住这边有些散乱阵势。刘衡海不由对蓝家护院刮目相看，暗暗赞叹不已。
刘景榆看见伯父安排，才知道事情果然有蹊跷，不噤佩服如瑾应变。回到內院时他下意识朝如瑾原来站立地方看了看，没看到亭亭俏立少女，心里竟然莫名涌起一阵失望，浑然忘了方才是他自己要如瑾赶回屋去。
却说如瑾进了屋里时，饭席已经撤下去了，两个老太太被众人劝进內室安顿，蓝老太太精神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太太姑娘们挤了一屋子，外间里丫鬟婆子们也是惶惶不安，此时才看出刘老太太镇定来，她沉着安慰众人，比几个太太还要从容。
如瑾走进內室时，昏睡蓝老太太突然惊叫了一声，直直坐起⾝子，瞪着眼睛看向窗外。“杀人了！杀人了！拦住那群恶鬼，不要过来！”
这一嗓子将満屋人惊得不轻，刘老太太忙道：“恐怕是吓着了，些按住。”
有外头进来婆子回禀：“饭前来那位先生似乎还没走，大少爷留着他下棋来着，要不请进来给老姑太太看看？”
“那敢情好，请。”
婆子忙忙出去请人，如瑾这才知道凌慎之还没离开刘府。须臾凌慎之便到了，太太姑娘们转进暖阁回避，如瑾留祖⺟床边，只隔了一道素纱屏风。
丫鬟们按住蓝老太太，她嘴里仍然不停叫着，凌慎之利落上前握了她手，虎口和另外几个⽳位上用力按了几下，又她头上轻重不同敲击了几处，老人家嘴里呼喊渐渐停了，慢慢闭了眼睛，安稳下来。
“多谢凌先生。”屏风后如瑾轻声道谢。
正开药箱取垫枕凌慎之动作缓了一缓，骨节分明手指搭菗屉铜扣上，轻轻扳开，发出搭一声响。
“原来蓝三姐小也这里。”他没有朝屏风方向转头，目光只专注药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