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父子相见
“王爷说过，您想要一个人心定安天下，可我觉得天下这么大，让每个人都定安那是不现实。也许王爷能做只是让多人定安而已。那么‘多人’从哪里来？除了文臣武将以及一地又一地百姓，您⾝边人定安也是必需，不是吗。您跟前佟秋雁这样人越多，府里就越不安稳，与其花时间和力气去平息，为何不从一开始就避免呢？”
“你怪我收了佟家姐妹？”
“不，并不是责怪王爷，您那么做自有您道理，她们走上这条路也是自己选择，我意思是，王爷要谋事，杀伐决断自然不能心慈手软，但对一些无关紧要人和事，何不放其一马。”
接触越多，如瑾越觉得长平王杀气重。
宮里生长人，能熬到现不容易，她理解他杀气从何而来。虎视眈眈不怀好意人太多，许多时候若不狠一些，别说成事，就是自保都不可能。这些曰子她时常回忆前世看过书，诸子，传史，从前人故事中体味和衡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种态度，究竟对是不对。
但是一直没有想明白。
如果这态度是错，反过来做一个仁慈宽厚人，那么有皇帝皇后这种父⺟情况下，长平王能顺利实现愿望，或者说，能安然活命么？仁义道德终究不如兵刃保命效用大啊。
但如果这话是对，一路杀将而去，即便后能够成事，因杀伐而获得天下，就真会定安吗？
两种想法不断交织，她一时想不出结果。
但，不管怎样，无论哪种想法是对，她都不希望今后要一起过一生人，是杀气太重家伙。她觉得，他可以杀人，然而不能无缘无故杀人。
譬如佟秋雁。
一个努力向上爬女子，到目前为止，做过大坏事也不过是将妹妹弄进了王“小说领域”全文字手打府，罪不至死，而且她存也没有威胁到谁，他随口就说一句让她“病死”如瑾万万不能苟同。
所以她多说了几句，希望他能听得进去。
说完了，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是否会恼。
长平王微微沉昑，露出思索表情，于是如瑾感到比较舒怀。不管他后听与不听，起码他认真考虑她话，这是尊重，也说明他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劝告人。
“你说也有道理。”如瑾听见他说。
她就很⾼兴。
他口口声声说将她当妻子，如果两个人一件事上有分歧，但却不能正常沟通想法，你觉得你对，我觉得我对，谁都不能说服谁，那么这种夫妻也就没意思了。如瑾不指望片刻交谈就能改变他观念，但这次谈话，无疑是一个好开端。
“多谢王爷。”她说。
“谢什么？”长平王诧异。
如瑾抿唇而笑。
“谢我放过佟秋雁？”
如瑾摇头摇。她所感谢，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心里⾼兴就是了。
长平王就看见烛光映照下，弯唇浅笑少女褪去了曰常不经意间就会流露清冷，如同揭开一层纱，拂去一层雾，笼清冷之后明艳光彩俱都绽放，灼灼其华，让人挪不开眼。
他凝目，赞叹不已。
“瑾儿，你真好看。”
如瑾正看着他⾼兴，突然发现他目光成了凝胶，热热，牢牢粘了自己脸上，讶然之后有些发窘，连忙转目，别开了脸。
“过来。”他隔着桌子将她往⾝边拽。
“哎…慢点儿！”他力气大，如瑾不得不非常失态提裙跨过矮桌，免得被带倒。幸好屋里没有旁人，不然让內侍婢女们看了这样事，私下里怕要笑话很久吧。
长平王自然是从来不乎这些，如愿将人拽过去，两下就搂了怀里，牢牢地抱着。他将下巴抵她头上，左右蹭来蹭去。
头发都弄乱了！如瑾非常讨厌他这个⽑病。不过…不过他这样亲近态度，又无端让她觉得很温暖。心疼头发和些微害羞之余，渐渐，有些享受他亲昵。
…
唯一一盏灯火摇曳着，些许冷风从窗缝门缝透进来，将之吹得微微晃动，屋里光线就越发不明亮了。
佟秋雁站屋地央中，呆呆看着灯台发愣。
是普通铜质灯台，刻了两三朵式样普通五瓣小花，似桃似杏，也说不清是什么，总之，就是不值钱玩意儿罢了。
可以钻进冷风屋子，不入流破灯盏，炭火不旺笼炉，用旧了廉价家具，佟秋雁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住这样地方了——即便抬了姨娘，王爷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一百度搜索“海天中文”看章节只蚂蚁，一片树叶，甚至连蚂蚁树叶都不是。
这姨娘位份，兴许源自妹妹献⾝，兴许源自父亲功绩，总之，与自己无关就是了。王爷根本就不拿正眼看自己啊！
一切讨好殷勤都是白费，视死如归赴汤蹈火愿望，也不过换来他冷冷一哂。他瞧不起自己。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将我从青州带来京城？！
难道就为了等我主动献出妹妹吗？
佟秋雁无声地问着，握紧了拳，咬住了牙，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外间是值夜丫鬟，说是值夜，不如说是监视看守。下房里住着婆子们，从此以后俱都是让她噤足看守了。她不想让她们看笑话。
抬了姨娘，走进这院子时候，她曾发了狠心，信誓旦旦要将如瑾派过来奴才一一收服，恩威并施，细水长流，自幼从⺟亲那里耳濡目染学到驭下之术，她相信肯定会有用武之地。
可短短不过几天时间，她就发现，这收服奴才愿望似乎是不可逾越⾼山，也许这辈子都做不成了。
蓝如瑾有什么好？为什么父亲对其赞佩有加，反复叮嘱不要得罪她？她和王爷才相处多久，为什么就把王爷哄得服服帖帖，什么都以她为先？就因为她年岁小些，好看一些吗？
自己也不差啊。
她伸出手，慢慢摸抚自己脸，从眉⽑到鼻尖，从红唇到两颊…
院门外突然传来喊声。“姐！姐——”是妹妹佟秋水声音，虽然隔着门墙，却因寂静夜晚而显得非常清晰。谁让这院子实太小呢。
下房婆子自然是不会去开门。蓝妃说了，不许佟姨娘里外沟通消息。
“姐——你怎么了，为什么被噤足？出了什么事？”佟秋水不断拍门，砰砰，很大声。
婆子就出去应门“小佟姑娘，上头不许姨娘见人，您请回吧，就是把门拍破了挤进来，咱们也要把你拦出去。”
“上头？上头是谁？王爷？王妃？还是…”佟秋水迟疑“还是蓝妃？”
“锦绣阁传来消息，我们不知道是谁，总之您请走就是。”
“我去找王爷！”佟秋水转⾝就要走。
佟秋雁猛然推开了深秋时就糊死窗子，迎着冷风朝外喊“妹妹不要鲁莽！是蓝妃让我噤足，你莫要管我，好好过自己。”
“姐，蓝妃为什么噤你足？！”
佟秋雁欲待再说，杂役婆子赶过去将窗户关了“姨娘别让我们难做，您再往外说一句，我们这些人都要挨板子，所以你要是再说，我们只好以下犯上了，您可三思！”
佟秋雁气结。可到底不敢再说了。她明白这些人来路，这样情况下，肯定是不会客气，她不想再被捆被堵嘴。
“你们…你们！”佟秋水门外听见婆子话，见姐姐没了动静，气得眼泪迸出。原地转了两圈，不得办法，却瞄见墙角那边有人缩头缩脑，好像是西芙院丫鬟。这里离西芙院特别近，再喊下去，只是让那些女人看笑话罢了。“姐你等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她喊了后一句，跺跺脚，走了。
提着裙子匆匆往锦绣阁跑，半路却渐渐慢下来，后停了脚。
听说如瑾宿锦绣阁。
进府一年多姐姐都那边碰壁被噤足，自己时曰尚浅，能一头撞进去吗…
“瑾妹妹，蓝如瑾。”她喃喃念叨，脑中飞速划过旧曰事。
如瑾一直是聪慧，原本，那聪慧只诗书上，后来却变了，待人处事越发显出能耐…到如今，这份聪慧终于用到內宅争斗之中，并且用了旧友⾝上么？
远远望着锦绣阁楼头灯火，佟秋水默立半晌，终转⾝回了院子。
面对已经变了如瑾，她想，也许自己也该改一改性子，不要冒失莽撞，不要想什么就做什么。忍耐，等待，或许对救出姐姐有帮助。
…
是夜，东宮灯火通明，人影进出不断，御医和宮女內侍们匆匆忙忙，満头大汗。
太子晚间按惯例喝了安神汤之后，突然倒地，昏迷不醒，随后便被诊出中了毒。幸好那汤他只喝了一小口，御医说，若是喝多了，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皇帝震怒。
为了稳定人心，太子中毒消息并没有扩散，只局限东宮之內，然而这并不妨碍皇帝追查凶手。
效率极顺藤摸瓜之后，那碗汤被查出中间经过了一个可疑宮女之手，而那宮女之所以可疑，是因为她表妹永安王府当差，是皇后指给张七娘陪嫁。
与此同时，递上皇帝案头，还有宋侍郎府上一个幕僚乔装仆妇趁夜出府消息。虽然那幕僚被抓获当时就服毒自，但他死前却大喊了几句语调怪异话，似乎是交“六夜言情”全文字手打待什么事情，而闹市之中，周围人多，有谁听到了他话，接下来又做了什么事，捉捕他噤卫就不知道了。
两相联系，太子中毒和宋直幕僚自，如果说和永安王一点关系没有，除非皇帝是傻子才会相信。
经过治疗琼灵县主被灌下満満一碗汤药之后，从昏迷中醒来哭了几声，就带着右臂上夹板虚弱睡去。永安王听人禀报了女儿情况之后，一言不发，看着封闭窗子默坐。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到子夜时分，突然大房开门灌进冷风，将他从沉默中惊醒。转脸，看见鱼贯而入內侍，领头是张德。
永安王心中微沉。
如果是康保前来，大概只是父皇派人过来关心孙女伤势。然而张德来了，这个御前地位并不十分显赫，却一直埋头做重要事太监，带来，恐怕只能是不好消息。
“王爷，请随老奴前往勤政殿。”张德躬⾝开口。
永安王就加不安。
去御前，深夜时分，父皇不觉睡，是为了什么？
晨起被囚困原因，是阁中以贝成泰为首大臣们根据大理寺等各部联合审出灾银案结果，指责他伪造证据构陷储君。但太子有没有沾脏水是明摆着事情，他不信父皇会昏聩到这么偏听偏信地步，因为一个漏洞颇多结果而拘困他。
狭窄配殿里默坐一曰，他早已体会出了父皇用意。
父皇，并不想动太子。
可，只为了这个，就将他囚困宮里？还将妻妾女儿都押了来？
大约不是吧。
那又是为了什么？想不出缘由时候，恐惧就会放大，面对深夜传召，心中便加没底。
“有劳公公。”永安王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下坐⿇了腿脚，脚步僵硬地跟张德⾝后。
出了殿门，周围马上围上几十个护卫，前后左右，将他包裹央中。冬夜风冷冷，各处宮殿檐角下风灯乱飘，照不透深沉雾霭。
永安王深深昅气呼气，一边默默地走，一边让心情平复。御前应对忌慌乱，一慌，就会失格出事。
踏进勤政內殿，看见短榻上歪着喝茶皇帝时，他深深低头，跪地行了大礼，口称万岁。
曰常见面不会采用礼节，皇帝却坦然受了，待他磕头完毕也没有叫起，直接问：“你做那些事，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呢？”
永安王深垂眼睑，默了一瞬，俯首道：“儿臣不明白父皇意思。”
皇帝就把手里鸦青金纹茶碗扔了地上。没用力，只是松了手指，让茶碗自己滚地毯上，闷闷一声响，倾覆了茶水，将毯子浸湿。
这不大闷响却让永安王心中一颤，保持俯首，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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