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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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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霜…”

  这一局变来得突然,但冷青冥毫不犹豫,马上飞⾜往树⼲点去,借力使力,反⾝纵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伸长了臂,硬是将西门凛霜捞进了怀抱;然而,眼看急落之势避无可避,他只得曲起左臂将她护定在前,并使右手撑触地面,利用这一刹那,转垂直跌坠为横向滚翻,为两人卸去大部分的冲击。

  彼此紧紧相拥着滚翻了数十尺,这才停定下来。

  着大气,西门凛霜伏在他的膛,见他始终闭着双眼,神思全慌。

  “冷哥哥、冷哥哥…”

  想抬手去拍拍他的脸,但她动不了。

  此时此刻,她通⾝的关节像是化了似地,全然无法施力;除了呼喊,西门凛霜什么办法也没有。

  老天!

  谁能帮帮她?谁能救救他?

  时间仿佛走过了百载千年,他终于逸了声痛哼:“唔!”

  “冷哥哥!”

  她惊呼。冷青冥缓缓睁开眼,视线垂落向她,喑哑唤道:“霜霜…”

  “你没事吧?”

  “没事,头还有些晕重。”适才的冲击尽由他一人抵受,确实勉強了些。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说到后来,她竟浑⾝直打颤,牙关震得格格作响。

  “傻丫头,我真的没事。”

  他稍稍移动左手,抚上她的发。

  西门凛霜笑得苦。“我、我知道…可我就…就是…就是抑不住…”

  短霎的时间內,他们便在生死关前兜了圈;如今危机是闯过了,但突如其来的紧绷后是突如其来的放松,其间的心情变化太快、落差太大,让她一时难以平复。

  冷青冥长长喟了口气,心中感动却难以成言,许久,才沉缓倾出了话。

  “断不了的,霜霜,这十五年来的情分,断不了的。”

  闻言,西门凛霜口泛起酸疼,几夺眶而出。

  她想,她的病,终究是瞒不住了…瞒不住的,不只是她的病。

  客栈厢房內,冷青冥浓眉深攒,脑里想的是一个故事,以及一个约定…两人经过休息和梳洗,现在该是挑明问题的时候。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也应该明⽩,我想问什么,那绝非意外。”

  垂下眼帘,西门凛霜微微一晒,透了无奈。“我还明⽩,如果我没代清楚,往后每次碰到葯铺医堂,无论如何,你都会押我进去。”

  回以淡笑,冷青冥缓缓踱到窗边,深昅口气,沉声道:“撇开你和东方⽇刹各自的⾝份不谈,普天之下,他仍是最不可能与你成亲的人。霜霜,你仔细想想便猜得出了。”

  “撇开各自的⾝份不谈…”西门凛霜倏地上前抓住他的肘臂,紧紧地。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难道我和东方大哥…”

  心底冒出的答案,实在太惊人,她说不出口?淝嘹ぐ胱砝矗硪恢皇指采狭怂恼票常庹慷ā!笆堑模饺丈埠湍闶乔仔置谩!?br>

  他的话是为印证,西门凛霜仍不噤错愕。

  “这怎么可能…”

  “那是上一代的遗憾…”

  冷青冥娓娓托出了当年发生在东方元涯、西门孤城和袁秋汐三人之间的情憾。

  北漕帮帮主的独生女袁秋汐,和西门孤城相恋,却被许给⾕当家东方无涯;然而,在出阁之前,袁秋汐实已怀了西门家的骨⾁,那就是现在的东方⽇刹。后来西们孤城为了传宗接代,还是奉⽗命娶了长安望族的女儿,康荃。

  “东方大哥,是我同⽗异⺟的哥哥?”她兀自喃念。莫怪初见东方大哥时,就有一股说不上的亲切感…神思再转,却是微微酸凉。“我终于明⽩,为什么娘再三严嘱…西门家绝不能输给⾕、西门凛霜绝不能输给东方⽇刹,还有,为什么爹始终对我很疏离、很冷淡。”她咬咬,苦笑在颊畔。“小时候,我甚至怀疑过,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你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要不,爹怎会和你这么亲?瞧,爹连这个秘密都同你说了…”

  对她所言种种,冷青冥了然于心。就如同她的过往记忆里有他,同样地,他的过往记忆又怎会少个西门凛霜?

  “你爹不是刻意对你疏离、冷淡,是用情太深、无法自拔。会同我说,也是因为我是外人,不是西门家的人。”

  透过他清邃的眸眼,西门凛霜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有爹有娘,却寂寞得像失小草,唯一的温暖来自于他,来自冷青冥。

  他了解,所以揽她⼊怀。

  是苍天无眼,让他失了⽗⺟少了家,让她⽗⺟在却没人疼;偏又是苍天垂怜,才让他俩遇着彼此,十五年来,相互倚靠取暖。

  “霜霜…”哑着声,冷青冥旧话重提。“断不了的,这十五年来的情分,断不了的。”

  西门凛霜一震,抬起螓首对他牵了抹笑,轮到她坦⽩了。

  “…酸软无力的感觉会逐渐扩大,发病间隔会逐渐缩短,最后是全⾝瘫痪直到死亡。爹说,两位姑姑都过不了二十岁,我想,我也不会太苦,最多再撑个两年就可以解脫了吧。”自她开始陈述,到烙下最后一字,冷青冥始终沉默,连神情都未曾稍变,但她感受得到,他的体內有股情绪正不断涨涌、不断凝聚,仿佛即将溃堤的洪⽔。

  无由地,她想起了在洛城遇危时对她声声呼唤充耳不闻的冷哥哥…“冷哥哥,你还好吗?”心一凛,她的双手牢牢扣住他的双臂。

  冷青冥回神,长长吐了口气。“我没事。”

  “好哥哥,你就别替我心啦!”眉弯弯、眼灿灿,她不想让他挂念。“这件事,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要恼、要怨、要哭、要骂,早都玩完了,现在我只想这两年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他轻轻摇了‮头摇‬,一语点破。“你的该怎么做、能怎么做,尽是为西门家想,全不顾你自个儿了。”

  西门凛霜略过他的关心,食指直地亮在他面前。“就一句话,帮我不帮?”

  “帮你找合意的夫婿,并为西门家留下继承人?”前后串联,他已豁然开朗。

  “嗯。”眸底露了沉恸。“即使命不久长,你还是要为西门家拼尽气力?这段时间,你大可遍访名医,或许那并非不治之症…”

  她态度坚决。“一句话,帮不帮?”

  他眉宇紧拧。“霜霜,你这是強求。”

  “我并没有要你帮我。还记得么,从头到尾,我本就希望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最后别再管我了。”骤地收指成拳,西门凛霜背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冷青冥温声解释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放不下西门家,过去,我也从未⼲涉你的行动,那是因为无论如何我信任你⾝为当家的能力;但这趟江南行,你该看明⽩了…西门家会没落,不是你或你爹的缘故,是环境变了、时代变了。”他扳过她的⾝子,炯炯直视。“当你命垂危,却仍固守这样的西门家,不是強求,是什么?”

  西门凛霜毅然拨开他的手。“对我来说,这世间就西门家最重要,我不能让它毁在我手上。”

  “霜霜,我对你很失望。”冷青冥肃着声嗓道。“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但适时结束更需要智慧与勇气,枉你⾝为当家,却让自己的执念蒙了眼。”

  精神一恍、脚步一顿,她朝他绽了朵酸楚的笑。“你还可以对我更失望些,因为,我不会更改我的决定。”

  纵使如此,冷青冥始终以兄长之名与她同行;而在之前几经挫败后,西门凛霜也不再強要他离开,只是在寻找人选上益发积极。

  “第一个脾太烈,无法沉着处事,不合适!”西门凛霜扳指,一一数道。“再来这个,人有文名,但过于懦弱,要他当家,难!第三个嘛…”

  好难!要找适当的人选,好难!

  依从观察、择定、攀谈三个步骤,她约莫能将对方子摸个六、七分,然而,即便当场相谈甚,后来细想,总会冒出几个她觉得不妥的地方,于是又打消了进一步的念头。

  唉,可再继续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空手回长安了?她答应了,要在过年前回到长安的。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冷青冥一进门,即注意到她眉宇不展。

  见他回来,西门凛霜转开了笑。“没,我好得很!”趋近探看,伸手接过。“好香呐,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烙煎饼。”

  她捧在手里,咬了口饼。“唔!闻起来香,吃起来味道也好。”

  “当心点,别烫着了。”贪看她笑盈盈的快模样,半晌,冷青冥才道:“我要走一趟⽩杨城,傍晚时分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杨城?那儿不是刚闹完瘟疫么?”一动念,她马上了解他的用意了。“就算要找大夫,也犯不着冒这等危险呐!”

  她知道,他念兹在兹的,始终是她的病。

  “既然闹瘟疫,会前去救诊的多半是医术⾼明的大夫。”他微晒。“别忘了,我服了猜弦的敛魂丹,这两年可是百毒不侵、百病不犯的。”

  西门凛霜放下手中的饼,眉心蹙了。“话是不错,但…谁知道敛魂丹是不是真这么有效?万-…万-…”

  冷青冥抚抚她的头,接口道:“万一找对了人,那你就有救了。”

  他从未想过放弃,且绝不愿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找对人了么?冷青冥无法断认,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与他同行的这位年轻大夫绝非泛泛郞中…“东方!”圆亮了眸,西门凛霜又惊又喜。

  “洛一别,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噙笑依然温煦如舂,正是东方昭。

  在他⾝后圆嘟嘟的小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尖,⾼声嚷问:“霜姐姐,那你可记得我?”

  半弯着⾝子,轻轻掐了下他丰润的颊。“我记得,你是小乔普。”

  “我不是小乔普,是乔、普!”小伙子‮头摇‬纠正。“我已经不小了,师⽗说,再过个三、四年,我就能做一名救人于危病的大夫了。”

  西门凛霜喟了口气,笑容怎么也收不起。“真没想到,咱们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太意外了。”

  “确实意外。”东方昭看看冷青冥,再看了看西门凛霜,终于叹出満心忧忡。“我原先以为,咱们再碰面会是故友聚首,非关生死了…”

  “依你看,她的情况如何?”

  “她不是染病、不是中毒,那是与生俱来的…”东方昭摇‮头摇‬,感慨万千。“或许这么说吧,是宿命。”

  “连你都没法子?”深眸炯炯直探,冷青冥抑声问。

  “治病求本。凛霜的病谤来自她的⾎缘,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更换。”

  “总会有方法的,我相信总会有方法的。”他不能放弃。

  东方昭低头忖思,无言以对;多盼望他也能附和冷青冥,但⾝为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死生有命的道理。尽人事之后,终究得听天命,強求不得呀…

  “三更半夜的,你们俩杵在那儿做什么?怎么面对面又不说话?”清嗓响亮,西门凛霜自房內踱出。

  闻声,冷青冥和东方昭同时望向她。

  “该不会是在谈我吧?”左瞄瞄冷青冥,右睐睐东方昭,她‮头摇‬笑问。

  他们都不作声,看向她的眸光却露了相似的浓浓无奈。

  巧笑依然在颊,西门凛霜挑起了英眉。“既然没得治,我不想这条命是短是长,只想之后该怎么过,才能不枉这世的遭逢。”

  就像她一出生便注定要挑负西门家的重担,毋需问这路子走起来是难是易,但问该怎么走、能怎么走。

  “东方,我能跟你谈谈么?”西门凛霜问。“就咱们两个人。”

  “现在?”

  夜很深了。

  “现在。”

  事情梗在心头,不解决难成眠。

  东方昭朝冷青冥瞥了眼,见他神⾊未变,颔首应了。“好,没问题。”

  冷青冥始终未发一语,凝盼着他们两人相偕而去的背影,他已经猜出西门凛霜要和东方昭谈什么了。

  为了这个缘故,哀沉在他口凿了个好大的洞,深得见不着底的…空洞。

  东方昭尾随在她⾝后,进了厢房。

  一年多来,他四处漂泊、采葯行医,每每在夜深人静之际,会不经意想起她的种种,她的笑、她的模样、她说话的神态…他从不知道,原来只那么共处数⽇,记忆就能如此牢不可破。

  是的,他无法否认自己倾心于西门凛霜…即使她⾝旁已有了别人。

  她替他斟了杯茶,两人各自就椅坐下。

  “什么事,这么急?”

  东方昭开门见山地问。

  “上回在洛,有四个字我一直搁在心头,没来得及同你说。”

  她轻啜口茶。

  “哦?”“相见恨晚,就这四个字。”西门凛霜说得坦然,不带一丝旑旎暧昧。

  “相见恨晚么?”

  东方昭轻笑,打趣着。“这世上,有两种人还是少碰为妙:一是官,面官多因惹是非;二是医,见医难脫道生死。”

  “可不是么!”眉目弯弯笑得灿,顺着他的话,西门凛霜接口道。“⾜见我当你是朋友,不是大夫。这四个字,字字都从肺腑来。”

  她的灵黠,总令他心口秤动。“但我也明⽩,三更半夜找我商谈,绝非只为这四个字。”

  “是。”

  她不讳言。“有两件事,我想拜讬你。”

  “你信得过我?”

  他挑眉。

  “只要你答应,我便信得过。”她扬。“我相信自己还有几份识人功力。”

  东方昭点头。“请说。”

  “我们曾在⽩虎岗遇见一位姑娘,发生了些事情,以致冷哥哥必须服了她的敛魂丹。听说吃了这敛魂丹,可保两年百毒不侵、百病不犯,但之后得加服聚魄散,否则,通⾝⾎脉将会发爆破。”

  西门凛霜娓娓说道,神⾊间隐然合忧。“不晓得你能解么?”

  “我得诊过才能断定,但这么听来,这敛魂丹…不简单。有朝一⽇,我倒想会会那姑娘。”东方昭沉思后,续道。“不过,丹葯既是人为炼制,总有解方。”

  “但愿如此。”

  “那么,第二件事呢?”

  西门凛霜犹豫了好半晌,几次想开口,又咽下了话。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他鼓励。

  眸光坚澈、直视向他,西门凛霜深昅了口气。“东方,我想跟你、跟回生堂借这两年。”

  “跟我、跟回生堂借这两年?”他不解。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两年,请你留在西门家,请你…请你做西门家继承人的⽗亲,以及我的夫婿。”

  她的意思是…要和他成亲、生子?

  东方昭惊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在我死前,我得为西门家留条后路。”淡淡笑容里有薄苦,西门凛霜仍说得不疾不徐。“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可是,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再难堪也得试试,希望你脑萍虑。”

  “我并不是要你放弃你的职志,也不是求你丢开回生堂总领这个头衔。”她补充解释。“两年后,去留由你。孩子,我可以给我娘,她会教孩子如何成为西门家下任当家,不会绊着你的。另外,孩子是你的骨⾁,就算我走了,也会留下遗言代,将来让孩子认祖归宗,这你大可放心。”

  “听起来,你要借的并不是我的两年时间。”东方昭涩涩笑了。

  他没说到底,她却听得出其间涵义。

  面覆翳,西门凛霜咬牙澄清道:“倘若我只是想借个种来延续西门家香火,有银两就能办到了,甚至…甚至不用任何银两。”

  她的话,有如长鞭狠辣辣地菗在心头,猛地打醒了他;刚刚萌生的想法,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对不起、对不起。”

  东方昭万般內疚,迭声道歉。“我这糊涂混帐,说的净是些浑话,你别理我、更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

  她摇‮头摇‬,垂下了睫帘,畔谈笑若风。“这怪不得你,猛地听到这样的请求,反应合该是这样,况且我这请求本来就让人为难。”

  “我真该死!”

  他仍深深自责。

  “东方,快别这么说,咱们是相见恨晚的朋友。”拍拍他的肩头,西门凛霜轻快地说。“无论如何,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咱们彼此心里留有疙瘩。”

  看着她,眸底是任谁也撼不动的坚定。“如果可以,我愿尽我所有力量,救你一命。”

  “我知道、我相信。”

  她笑着朝他伸出了掌。“是朋友?”

  “是朋友。”

  东方昭笑了,一手拍抵上她的,那是心的允诺。“不过,为什么是我?难道,你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

  “因为咱们是朋友,而且,我信得过你。”她别开了眼。

  脑里霍地闪过一个名字,然后,他完全明⽩了…会痛下如是决定不悔不改,以她的聪慧及识见,考量的绝非独独西门家,而是将所有人事纳⼊其中。

  她的决定是为西门家,更是为了那个名字…“咱们是朋友,是相见恨晚的朋友…”他低低自喃,各种滋味在心底杂,早分不清是酸楚、是遗憾、是失落、是羡慕,还是庆幸。

  沉沉地,东方昭说了:“凛霜,你真爱惨他了,是不是?”

  轻轻地,她只这么应:“东方,你千万别跟他提。十五年,够长够久了,再同他说这些,他就真的一辈子放不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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