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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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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唷!”完颜慕南一声轻呼,迅速将疼痛的手指放在嘴里着,这已不知今天第几回了。

  “‮姐小‬,你没事吧?”一同补⾐的问巧关心地问道。针线这等物事对慕南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今⽇却连连扎到手指,显然是有什么事让她心不在焉。

  “没有。”慕南不想让问巧担心,随口敷衍道。“只是不小心。你甭瞎猜。”

  “‮姐小‬,你别瞒我了,是不是恩公不告而别的事?”问巧放下手边的工作。“你无须忧心的,恩公虽是女子,但是她有⾼強的武功,肯定不会有事的。”

  其实,慕南并不是烦恼意晴能否自保,她是亲眼瞧过的,只是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停驻,让她沉重莫名。让苏意晴离开不是她的期望吗?为什么反而因此情绪低落?她不明⽩,偏偏这些又无法对问巧倾吐的。

  问巧当主子的不语是承认,又接着安慰。“也许恩公只是去办些私事,过几天就回庄了。”

  慕南轻叹口气,费劲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细长的针头上,一切只能让天老爷去决定了。

  整个庄子似乎随着苏意晴的离去而沉静下来。以往能有个可人的浣宁为庄里带来一些乐,如今偌大的庄院只是更添寂寥清冷。

  项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能因着个人情感而影响工作,但是所有和项昱有工作上接触的人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改变。不只是庄主形容憔悴了,更甚者是益发严肃、不苟言笑,以往的项昱是理智而冷静、果决而明断的,让这些跟前的手下敬意自生,现在的项昱在处理事务上仍是一丝不紊,可是原本刻意隐蔵的情绪更是封闭,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然而,这却不是他脑控制的,因为不这么做,项昱不知自己会不会冲动地抛下一切去寻找她──苏意晴。

  只是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些时候,庄里头大大小小都不免有些担忧,少数大胆的人还不噤猜测庄主是否有断袖之癖。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庄主,有件事我蔵在心里很久了,不知是否该说出来。”

  埋首工作的项昱马上停下来,抬头直视来者。“王叔您别客气,有话直说无妨。”

  “这…”王总管反倒有些迟疑,半晌才开口。“庄主,你已将接邙立之年,这成家之事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

  如果项昱娶,或许这阵子的消沉能如云烟散去,而断袖之癖一类不雅的议论也就不攻自破了。

  “王叔,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况且庄务繁重,我实在无暇去理会这等小事。”

  “这怎么能算是小事!”王总管不自噤提⾼了声量。“别再以庄务繁重作借口,如果是刚任庄主头几年还可以说说,如今这已经不能再当理由了。更何况庄务真有如此繁重,庄主你就不会答应让玮少爷到江南去了。”

  并不是王总管自恃在庄里的地位,实在是不忍心再看疼若亲子的项昱继续憔悴下去。

  项昱起⾝行至窗前,看了看缺半边的弦月,淡淡地说:“对不起,王叔,但我真的没想过。”

  “要是老庄主在就好了,”王总管更急了。“他绝不会希望你迟迟不娶。”

  老庄主?这让项昱想起了比成家更重要的事,他回⾝面对王总管,问道:“王叔,我爹究竟是怎么去世的?”

  王总管没料到项昱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来。“这…庄主怎么会问这个陈年旧事?老庄主…老庄主去世的原因…庄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项昱瞧王总管神⾊之间似乎不很自然,最后一句话更是说得有气无力,多半是有所隐蔵。他沉稳地说道:“王叔,您就别瞒我了。事情的真相我这为人子若不弄明⽩,岂不愧对先⽗?我多少能猜想得到⽗亲为何要掩盖自己死因,但如今我已非气盛少年,对于归云庄的一切也都能掌握,过去的情况如何该是大⽩的时候了。”

  “这…”“好吧,我想请问王叔,”项昱顿了顿,平缓地继续说:“⽗亲的谢世是否与雍亲王府灭门一事有关?”

  “你…”王总管讶异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项昱,终于重重地叹口气,颇为慨叹地说:“也罢,既然庄主你已猜到这一着,我想现在确是该向你澄清真相了。”

  “八年前,庄里接到消息,说大金完颜霍将铲除雍亲王苏泓一家,老庄主一听马上召集抗金义勇军想要救出苏王爷。”

  “抗金义勇队?”

  “是,庄主当时尚在天山自然不知,老庄主一直利用归云庄的资源暗中征募一支义勇军以抗女真蛮子。”王总管见项昱颔首示意,继续道:“也不知是完颜霍那厮精明还是当初‮报情‬有误,当老庄主率义勇军抵达时,只见雍亲王府付之一炬,没人能幸存。唉!”

  “后来呢?⽗亲为何因此而⾝殁?”

  “其实,老庄主…老庄主他是…是自尽而亡的。”王总管语带哽咽。

  “自尽?”项昱怎么也没料到⽗亲竟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生命,饶是他这般善隐情绪都忍不住讶异地叫出声来。

  “嗯,雍亲王府灭门之后,整个华北地方盛传老庄主和完颜霍勾结,为得名利而做出这等背信忘义的龌龊事,义勇军里分成两派,一派相信老庄主的为人,一派则对老庄主感到不齿,不仅如此,其他几支华北义勇军也是如此,眼看两派人马就要自相残杀,老庄主…老庄主他…”

  “爹就自尽以表清⽩、以化纷争?”

  “是的,老庄主为免庄主卷⼊这种是非之中,才嘱咐庄里的重要⼲部隐瞒他的死因,所以我们才会在老庄主去世一切复归平静后,再传讯至天山请回少庄主。”

  项昱內心起伏澎湃,⽗亲如此的⾼风亮节若是无法予以澄清,实在未尽人子之孝,而更重要的是在这天大的谋中,谁是穿针引线、间接害死⽗亲的人?

  究竟会是何人?他沉昑一会儿,续又问道:“当初是谁透露王爷全府即将被灭的消息?”

  王总管不明⽩项昱何以这么问,奇怪之余仍毫不隐瞒地回答:“是力勤。”

  力勤大哥?

  怎么可能?

  项昱仔细思索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最有问题的就是当初‮报情‬的来源,可是那答案居然是他敬若兄长的力勤大哥,有可能是他吗?

  王总管见项昱沉默不语,有些不知所措,又无法从他的表情寻得蛛丝马迹,內心就更加惶急了。“庄主,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现在还在混沌不清的阶段,尤其力勤大哥是王叔的儿子,到⽔落石出前实在不宜在王叔面前妄下臆断。

  “庄主,时候不早了,该早点歇息,别为公事整夜不眠,自从苏公子走后…”王总管话才出口就反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马上清清喉咙若无其事地又说:“至于婚姻之事还是希望庄主脑萍虑考虑。”说罢便向项昱告退,出了房门。

  项昱也走出房门,来到这些⽇子以来倍显凄冷的梧桐林,百感集。为⽗亲舍⾝就义不胜唏嘘,却也为确知⽗亲的清⽩而心喜,这证明八年前的悲剧是完颜霍一手策划。苏、项两家并未结仇。望着天边弦月,仍不免念着恨恨离去的意晴──她的肩伤好些了吗?夜冷时有没有记得添⾐?有没有一时冲动直闯完颜霍的宅邸?

  天知道,这份殷殷切切的思念让项昱在此伫立中宵多少夜犹不得解脫,反而一⽇⽇加深加重!他永远忘不了决裂那晚她那情感冻结的面容…至今依然令他心疼不已。

  懊死!如果此时此刻能在她⾝旁伴着她、守着她、护着她…那么他也就不会孤独一人在此忧心如焚了。

  如今,不要想太多──项昱告诉自己──想要早⽇澄清一切,就必须早⽇查明事实的真相。

  只盼在此以前,意晴平安无恙…

  苏意晴強忍着肩伤,脚步蹒跚却坚定地往汴梁走去,⾝后是归云庄──那个几乎被她认定是个寄托之所的地方──慢慢离得远了,也罢,她应该觉悟了才对,付出的情感有多少,最后剩下的痛苦就有多少。

  一寸相思──一寸灰!

  此番离去,究竟该何去何从?

  意晴反覆思量,决定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汴梁的雍亲王府,那里地处要津,便于打探消息,而且久传闹鬼,如此最适蔵⾝养伤和练剑。

  ⽩⽇她出外采买必备的物事,并藉此了解整个局势发展,要选择最好的机会送完颜霍和常自笑下地狱。夜里她勤加练剑,常自笑的难惹她是见识过的,一次失手已经够了,她不想重蹈覆辙。

  只是…只是…一到寂寥无事之时,心中潜伏的痛却毫不留情地袭来,一个颀长的⾝影萦绕心头,而且怎么也无法消抹。

  夜无言、月无语,而拂叶而过的风不过是捎来细细碎碎的寒意。无法成眠的人只抱着自己的神伤──一个人!

  “不是说好由我联络你吗?”常自笑面对眼前个头⾼出他甚多的男子,语气丝毫没半分示弱。

  “实在是事关重大,否则我也不愿冒这个险通知鬼王您。”

  “哦?”“苏意晴走了。”

  “走了?”常自笑喃喃道,沙盘暗暗在他脑中推演。

  王力勤原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些称赞,甚至是额外的封赏,怎知换来的是鬼王常自笑的沉昑。

  “鬼王,有什么不对吗?这不是您当初嘱咐我办的?”他急急一问。

  “没有…你没做错。只是…”常自笑捻须慢道。“现在情势有点改变,原本以为兀术将军的失利是暂时的,如今看来,岳家军的声势已经进到汴梁附近,也许再过不久,王爷会有回中都的打算。这苏意晴怕是无暇去理会了。”

  般什么?自己小命差点不保就为了应付他付下来的任务,结果居然是一句“无暇去理会”王力勤自是心有不甘,有些怨怼地说:“原来我是⽩忙一场了。”

  “王力勤,不管如何,这次行动至少证明你的能力和对王爷的忠诚;更何况,我的意思只是不准备主动积极捕杀苏意晴,要是她自投罗网,王爷焉有坐以待毙之理?现下局势纷,王爷图的是以逸待劳呀。”常自笑明⽩眼前这人还有利用价值,不得不加以安慰。“在功劳簿上我会记你一笔的。”

  王力勤的脸⾊果然好看多了,语气也不再带酸味。“多谢鬼王,小的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这小子真贼!若是适才对他的怨言相应不理,是不是就不打算透露新的‮报情‬?

  “项昱有意解散归云庄。”

  “什么?”常自笑十分讶异,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这消息可靠吗?”

  “嗯,是他自己宣布的;而且让庄內各重要⼲部逐渐将庄里的资源分给各地店家,也有些人员被安排去辅助原先营运较差的小铺。我想做到这样的地步应是要解散归云庄,没错。”

  常自笑皱起眉,他不明⽩项昱这一着用意何在。如今大金势力正值退后时,归云庄在华北应是更有发展空间才对,怎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呢?

  “项昱为何要解散归云庄?”

  “天晓得!”王力勤双手愤怒一摊,积庒已久的火气难以掩蔵地显露出来。“归云庄又不是他一个人,要是我…哼!”常自笑了解王力勤的想法,他一直觉得项国夫把庄主之位留给项昱是十分自私的表现,当时他已参与庄务多年,工作方面也有不少成就,以年龄和经验来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结果竟然是由那小⽑头接任,他怎能甘心、怎能服气。

  “你注意项昱有什么后续动作,我担心会对王爷不利。如果只是单纯地结束归云庄那最好,否则…这事儿就难办了。”常自笑并不能明确地勾勒出自己忧虑的是什么,只是以他累积丰富经验的直觉判断着。

  “我知道。”王力勤答道。“我这四品轻车都尉自当全力为王爷做事。”

  “嗯。我该回王府了。”

  “送鬼王。”

  项昱缓缓吐气,将凝聚丹田的內劲收起,适才王力勤与常自笑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他的耳中。

  项昱明⽩必须要有爆发的消息,才能使內应化暗为明、化被动为主动。于是他顺势推出“归云庄要解散”这个热腾腾的消息。在庄內这的确引起很大的震撼,没有人想到项昱会在事业如⽇中天的时候收了归云庄,不仅讶异,更忧心自己未来生计,也有人私下找项昱会商,希望他能三思而后行,不过项昱未改初衷,只是斩钉截铁地许下保证,这些人基于跟随他多年累积下来的尊敬和信任,仍然心甘情愿地为这一天的到来作准备。

  项昱果然所料不差。

  当晚王力勤即沉不住气地要求与常自笑会面,早就盯紧王力勤的项昱悄悄尾随来到这片密林,为免被发现,他在数十尺之遥的地方盘坐运劲,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尽收耳底。

  他不由得不惊悸!

  王力勤对于项昱、项玮就像兄长一般,从小他就是跟在力勤大哥⾝后长大的,而项玮出生时他已在天山练武,在一个小小孩眼中,力勤大哥就像是另一个大哥似的。

  他这真正的大哥是后来回庄接管庄务,才渐渐和弟弟悉起来的。更何况他是王叔的儿子…不只是被背叛的痛,更是一种深切的惋惜。

  而今对于意晴当⽇的心情他自是有了更深的体会…如果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感情能够被信任,那么剩下的仅有情无寄处的躯壳,不是吗?

  无论如何,事情必须有个了断…但是要如何证明王力勤与金人相勾结?

  年将尽、冬正寒,雪纷纷而下,北风疾吹,项昱深深叹了口气,沉重地走回归云庄。

  西元一一四○年,宋⾼宗绍兴一○年

  金兵和岳家军在淮⽔沿岸的冲突愈演愈烈,战事虽未波及东京汴梁,但是人心难免开始嚣浮,各种不同版本的谣言急速地散播到每个角落,更使得在百姓如常的平静生活之下,潜蔵了一股波涛越加汹涌的暗流。

  尤其是近⽇来,对于这个大金国位⾼权重的霍王爷未来动向如何更是许多臆测;有个声音说他将奉命援助兀术将军一同对付南方的反扑势力;也有个声音说完颜霍将暂时离开汴梁北归中都,准备集结更大的军事力量再次南侵;最夸张、最荒谬的是,连“完颜霍与岳飞相约互保”这等说法也出现了,由此可见会有多少稀奇古怪、有理无理的传言了!

  一个没有月亮只有黯淡星火的夜,偌大的都城全包裹在黑幕之下,加上舂寒料峭的低温,冷清得恍如一座弃城废墟,冷清得…适于夜探。

  苏意晴一个翻⾝,俐落地跃进完颜霍的宅邸。蛰伏在汴梁也有一段不短的时⽇了,伤早已痊愈,武艺似乎也提升一定⽔平,该是她冒冒风险查探一些‮报情‬的时候了。

  正所谓“不⼊虎⽳,焉得虎子!”当然,若有好机会直接解决完颜霍那厮是最好不过…她边扬起一丝无情的冷笑。

  苏意晴小心翼翼地在王府各处游走,谨慎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巡哨,冀望能寻着提供‮报情‬的目标。

  突然,她发觉前头的房间隐隐约约有谈的人声,于是矮⾝轻步移至窗边,探了探四周,确定没有卫士,才无声无息地在纸窗上点出个小洞。

  “王爷,您真的决定要暂回中都?”说话的正是曾和自己过手的“侏儒鬼王”常自笑。

  那么房里另一个穿着⾼贵的男子就是完颜霍喽!

  男子沉昑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并说道:“唉,形势比人強,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兄也希望我回中都一起商量该如何对付岳家军。”

  “可是,正因局势对我方不利,贸然离开汴梁反而会给那些置王爷于死地的逆贼机会。”

  “这层我原也想过,不过,没法子,咱们必得冒冒风险。”

  常自笑面⾊沉重,未发一言,稍久才闷闷然开口:“那么苏意晴…”

  “暂时搁下。”完颜霍坚定地作了不容置疑的简答。

  接下来完颜霍和常自笑开始商量起北返的事宜。

  “鬼王,关于路线,你有什么想法?”

  “唔…”常自笑短小的⾝躯在房內慢慢移动,思路也跟着转。“曹瞒兵败走华容,正与关公狭路逢。”

  “鬼王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刻意痹篇官道反而容易被识破,不如就正大光明地回中都。”

  “这…”完颜霍似乎对这个建议持保留态度。

  “当然,之前必须有所安排。”常自笑摊开地图,边比边划边解释着。“我们将军队分成两组,一组行官道,保护女眷老弱,一组和壮丁家仆走山径。王爷走官道北上,逆贼绝计料想不到王爷竟敢冒此风险。”

  “此计甚妙!”完频霍听后不噤抚掌开怀。“鬼王不愧是鬼王!”

  “王爷请看地图。”常自笑拿着地图挨近到完颜霍⾝边,似乎要做更详尽的说明,事实上,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的路线刚好是“外头有人。”

  完颜霍一阵心惊,这阵子已经格外加強防备了,居然还有人能如此轻松地进出王府,到底是府內守卫不够严密,抑或是来者武功太⾼?纵使恐慌掠过心头,但他表面上仍是面⾊不改,十分镇定地与常自笑配合着。

  窗外的苏意晴只觉得热⾎在体內迅速地流转、沸腾、奔涌着,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微微颤着,似乎⾝上每个细胞都扬奏起复仇的征歌调子。这些年来等的、盼的、念的、心系的、想望不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吗?

  完颜霍和常自笑接下来公事化的对谈她并没有‮趣兴‬,于是便赶紧悄声离开,深怕夜长梦多,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离去未久,常自笑向完颜霍打了个停止谈的手势,飞快到适才意晴隐⾝的窗边,果然,空气中还残留极其淡薄的女子脂粉香味儿。

  是她──苏意晴,不会错的。

  如果不是常自笑內力修为达到某个境界,能够在空气的波动中听出她微弱的气息,只怕苏意晴真能来无影去无踪,如⼊无人之境地进出王府。

  他嘴角升起赞赏,这女子的⾝手也许比他座下四大弟子魑魅魍魉还来得俐落。

  “王爷,人已经离开了,是苏意晴。”

  “哦,是吗?”

  “是的。”他有些许得意。“这倒好,本以为无暇收拾这个心腹大患,如今她自动送上门来,咱们岂能错失良机?”

  “鬼王又有何打算?”

  “适才和王爷商量的决定作部分更动,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地解决苏意晴。”

  “说来听听。”

  “王爷人本就不在两支队伍中,我会让我的大弟子风魑假扮王爷上路,并派林魅、火魍、山魉三人护送王爷上路改装商旅,谅任何反金贼寇也无法伤及王爷一寒⽑。至于我嘛…”常自笑轻轻捋了捋髭须。“我倒要亲自会会苏意晴,如此亦可不使她产生疑心。”

  完颜霍満意地点点头,道:“就这样去办吧!”

  慕南手端一盅如意八宝粥,却迟迟没有意愿叩门进去项昱的书房。

  这绝非她对项昱有什么不満,相反地,一种內疚感随着苏意晴离庄⽇子的累积而不断增加,庒得她心神不宁。表面上项昱似乎和过往无异,但是庄里每个人都看出庄主苦苦庒抑的情绪背后是如何的郁郁寡,也都明⽩原因出于何人,更何况细腻若她者?

  只是这种情形的持续让她不得不重新思索:项家与苏家真的结有不共戴天之仇吗?自己会是被利用了吗?

  同时,她也有些惘──究竟该相信自己的直觉,抑或是王力勤的说词?明明感受到项昱和苏意晴两人间紧紧绕、密密牵系的情丝,可王力勤的劝说偏又这般合情⼊理,而且项、王两家算是世,王力勤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只为拆散项昱、苏意晴吗?

  然而,时间让慕南心中原本混沌难明的沉重感逐渐澄清,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倾向于直觉的认定。

  她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看项昱的⽇渐清瘦,慕南不仅心存歉意,而且一想到只⾝在外的苏意晴恐怕也是如此,她就更加难以面对项昱。她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苏意晴远走,但是自己曾经在她跟前说谎的事实仍令她耿耿于怀。

  尤其最近这些⽇子,王总管、徐大娘总是藉着各种名目制造自己和项昱相处的机会,庄里也有各种说法,慕南不是不知道他们的用心,只是郞无情、妹有意,凭添尴尬罢了。

  唉!慕南深深叹口气,粥再不送进去只怕就凉了。终于她叩房门进屋去。

  “庄主,这是徐大娘刚做的如意八宝粥。”

  “谢谢,”项昱未停下手边工作,甚至没瞧她一眼。“就搁那儿吧!”

  慕南不再接腔,完成了任务静静离开才是,尤其现在这个敏感时刻更该如此。

  不过当她伸手要推‮房开‬门时,心底却有个声音让她停止了动作。

  完颜慕南,你该鼓起勇气,直接向项昱问个明⽩,难不成你要一辈子活在疑惑和愧疚杂而成的痛苦中?

  ⾝分暴露又如何,假使为了顾全而让这么多人憔悴神伤,你的罪孽就真的洗不净了。她下定决心,回⾝面对项昱,尽管畏惧让她双手紧紧握发颤,冷汗自秀颊缓缓滑落,仍然开了口:“庄主,我…我有事想向你请教。”

  “哦?请说。”项昱依然未抬头。

  “是有关意晴姐姐的事儿。”慕南轻轻地说,深怕自己言语上有任何冒犯。

  乍闻这个让他魂萦梦系的名字,一记沉痛的心悸使他倏然停笔,略带不解地望着眼前的完颜慕南,显然是对于她突如其来的一问感到有点惊诧。他微蹙剑眉回道:“有话直说无妨。”

  “嗯…”慕南仍在思索着如何启齿。“是这样的,为什么意晴姐姐会离开归云庄?”

  “你又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在她离开一段时⽇之后?”他反问。

  “这…这…这是因为我…我…”她庒儿没想到项昱会提出这样的质疑,有些失措地结巴道。“我关心她,毕竟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这似乎是个最堂而皇之的绝佳理由。可是项昱从慕南闪烁的目光、泛起红嘲的神⾊间明⽩──事情并非这么单纯!

  他忍不住说:“你究竟想要问些什么?或者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庄主,我…”她努力收拾起不自在的心绪,决定直接切⼊,本来就有摊牌准备的。深昅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慕南尽量维持语气平稳。“好吧,我就不转弯抹角了。意晴姐姐离开是因为得知你和大金秘密往来吗?”

  “你听谁说的?”项昱并不打算多费⾆向她澄清什么,那不是他所关心的。“王力勤?”

  慕南被他口中说出的名字惊吓到了,这么⼲脆、这么明⽩,代表王力勤真是项昱和⽗亲间的接头人?否则何以他能如此确切地指出是王力勤,而且似乎十分理所当然?

  看来自己的直觉只是她个人的空想,不知怎地,遗憾的浪头竟一波波涌来,拍打着她的心岸,起怅惘的⽔花。无力阻止自己不经意流露的情绪,任着双手在际紧握、颤抖。“那么完颜…霍真的依约没为难她?她过得还好吧?”

  依约?依什么约?看来这位姑娘真有必要好好盘查一番。

  “你错了,对付敌人能讲求什么信用?”他试探着。

  “太过分了…”她喃喃道,被欺骗利用的怒火逐渐主宰她的思维,第一次完颜慕南这向来温柔婉约的子彻底被抛弃,她终于按捺不住地提⾼音量。“你们答应过的,只要我愿意帮忙骗意晴姐姐离庄,你们会放她一条生路,你知道我是经过多少挣扎才痛下决定作出这等污秽下流的事?结果却…意晴姐姐,慕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完颜慕南百般悔恨地流下泪,致密的眼睫覆盖,是哀悼,也是忏罪。

  项昱知道她过去的撒谎和现在的口不择言都是站在善意的出发点上,他并不怪她,如果真要有任何人该遭惩罚,也是那个暗中利用慕南善良体贴又为人着想的个、企图让意晴和自己翻脸的人──王力勤。

  项昱虽然知道了王力勤背叛的事实,但一直苦于找不到有力凭据或证人,如今或许可以请她帮忙,早⽇解决这桩棘手的事件,说真的,饶是沉稳理智如项昱,对于含恨出走的苏意晴,其担心、怜惜、思念的种种感觉已经绷紧到一个临界点,只能等待的焦躁亦逐渐浮现,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容忍现状到什么时候…

  “慕南姑娘请留步!我想我们的对谈尚未结束。”

  完颜慕南原本已打算离开的,伤痛之余她已无心注意告退的礼节,此时却被项昱出声拦住。

  出乎她的意料,项昱居然表明适才是试探而非事实,慕南沉重的心情顿时得到纾解,覆盖在她眉间的乌云也立即飞散。还好这不是真的。

  只是,项昱接下来邀她共同揭穿王力勤的真面目却又让她再三踯躅。照他所言“叛国通敌”的正是王力勤,但是项昱不知道…她是完颜慕南,不是颜慕南。

  何况,如此一来,‮实真‬⾝分暴露的可能便更⾼了。

  不!不能老是这么软弱,这回该要硬下心肠。她这么告诉自已,心里念的是不愿让她的救命恩人⾝隔两地受煎熬,盼的是待她如亲人的每一位都能平安无虑。

  终于,她出声应允了。“好,我答应你。明晚酉时我会约王力勤至我房內谈话,届时我会想法子套他的话,你要怎么做都行。”

  “这样好吗?”项昱看得出她温柔的坚决。但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邀男子⼊闺房,总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要真是这样,她的牺也太大了。

  “没关系。”慕南牵了牵嘴角,有些落寞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对不起意晴姐姐。”

  项昱明了却不知从何宽慰,只能沉稳地说:“你不必扛起全部的责任,我相信意晴并不会因你的一个谎言就推翻原来相信的一切。”

  “她是不相信,”慕南有些讶异,项昱竟然如此了解苏意晴,这是因为情到深处?“但是对我而言,最要紧的不是我的扯谎有没有达到效果,而是我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如今,我应该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弥补错误。”

  是的!不惜揭露自己是“完颜慕南”的这个秘密。

  “别忘了,明晚酉时。”她再提醒一次,明眸中闪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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