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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阿哈诸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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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瞎子并未将话说完,苏翎与赵毅成已经从那半句中记起此人是谁。

  此人正是陈家二‮姐小‬初次展露聪慧时的那位陈家族人,为了一句话,苏翎还曾挥刀斩下这人的一缕头发。这事隔几年,苏翎等人早已将其遗忘,若不是秦瞎子提起,这一照面,怕是绝不会记得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自从那次离开,就再也没有这些人的消息。千山堡势力扩展时,在四周的村子里也从未发现那数百人的踪迹。此时若不是这眼前便跪着一个人,还真记不起陈家大‮姐小‬还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苏翎从那人⾝上收回目光,看着秦瞎子问道:“怎么弄来的?”

  秦瞎子喝了口酒,似乎觉得这酒味儿不够辣,咂吧着嘴,说:“在牛⽑寨附近的村子里抓到的,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苏翎皱了皱眉,说道:“牛⽑寨?不是说了不要太靠近么?若是别人追出来怎么办?”

  “大哥,放心。若不是认出这个人,我也不会出手。本打算看看便走的,谁想他倒冒出来了。”秦瞎子歪了歪头。

  苏翎再次看向跪着的老者,心想该拿此人怎么办?秦瞎子也是番好意,虽然这几年都未问过陈家到底发生何事,但这个人没什么好心却是看出来的,更何况陈家二‮姐小‬陈芷月当初的那句话可都还记在众位兄弟的心里。如今陈芷云的⾝份虽未明说,却是确定无疑的。这秦瞎子看到此人,焉能坐视不理?换作是苏翎,倘若认出是此人,怕也得先抓回来再说。

  不过,苏翎有几分疑惑。这人当初见时,虽不近情理,对苏翎与众位兄弟救他们数百人命没有丝毫谢意,但那份胆气却也还是有的。怎么如今见了,这头磕的可不是一般的勤快。

  “你收拾过他?”苏翎问秦瞎子。

  秦瞎子一怔,想了想苏翎话里的意思,便说:“你瞧他那⾝子骨,经得起我一拳么?”

  这话也是,秦瞎子一拳下去,不说打死头牛,这骨断筋折可还是有的。

  “问过了么?”苏翎轻声问道。这人既然来自牛⽑寨附近。这消息即便所知有限。也是有用地。

  “还没。”秦瞎子说道。“一抓住他。我叫人去跟郝老六禀报。便直奔这里。”

  “你来了也好。给那些学员讲几天。郝老六那里我派人去安排。”苏翎说完。又转向赵毅成。说:“你去问问吧。”

  赵毅成将手里地几粒板栗放回案几上。起⾝走到那人⾝边。

  “跟我走。”那人一听。连忙起⾝。跟在后面出去。

  “祝浩。”苏翎冲门外喊了声。

  “在。”祝浩进来应道。

  “你去跟陈家大‮姐小‬说一声,让她一个时辰后来一趟,这个人。”苏翎略微一顿,说:“就说这人由她处置。”

  “是。”祝浩转⾝出去,顺手带上门,将风雪都关在门外。

  屋內只剩下苏翎与秦瞎子,这两位兄弟也是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单独在一起的⽇子了。秦瞎子唯一的喜好便是狩猎,走到哪儿也阻止不了他寻找猎物的习惯。在以往做夜不收时,秦瞎子担当的便是追踪的角⾊,到了千山堡这一段⽇子,也是担当着尖兵的管队⾝份。郝老六极其擅长冲锋陷阵,将秦瞎子安排在一起,是苏翎经过深思虑之后的决定。这两人如今配合的极为默契,与当初相比,更是胜过几分。

  苏翎摇了摇酒壶,然后给秦瞎子又斟満一碗,问道:“那边的队伍如何?”

  秦瞎子眨了眨那双在黑月中也能分辨出猎物⽪⽑颜⾊的眼睛,反问道:“大哥说的是哪些?”

  “那些降兵。”

  “放心,都无二心。”秦瞎子说的蛮有把握。

  “浦卢虎那些人呢?”

  “一样。”秦瞎子说的⼲脆。

  苏翎默默看着秦瞎子,没有再问。这人马急剧增多之后,原来的十几个兄弟已不能再亲自掌控到底层士兵的情况,倒不是苏翎对此充満疑虑,只有秦瞎子这会儿,他才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来。

  “大哥,不要担心。”秦瞎子说得很实在“这些兵只要能吃饭,便再没有其它心思。先不说大哥弄得那些新鲜法子,这些人无论是在辽东当兵,还是去努尔哈⾚那边打仗,都是一样,谁给饭,便能卖命。大哥不要想多了。”

  苏翎听了秦瞎子的话,心里一番思量,倒真是觉得似乎自己想得太过复杂。努尔哈⾚的八旗兵马,如今都已差不多近半数都是降兵组成,战力仍然不容轻视,这可不是努尔哈⾚有何妙法,单单就是给⾜了吃食,便就⾜够了。

  “大哥,”秦瞎子端着酒碗,轻声叫道:“大哥想出的那些法子,虽然兄弟们从未问过,都相信大哥是对的,可今天我忍不住还是想问问。大哥都怎么想出来的?”

  苏翎一愣,对秦瞎子的话感觉有些突然,但他随即意识到这是与原来的兄弟们许久未曾谈的缘故,他实在是没有料到那些兄弟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这些…。。”苏翎琢磨着措辞“知道大明的戚继光戚总兵么?”

  秦瞎子想了想,回答到:“好像听说过。”

  苏翎端着酒碗,示意秦瞎子同饮,喝了一小口,接着说道:“这位戚总兵是大明朝少见的武官。最初以防倭建军,在浙江招募四千人按他自己的法子练兵,一生征战无数,据传光是杀敌斩首便有十万之数。”

  “十万?是真的?”秦瞎子有些怀疑,辽东的总兵们可都是斩获首级的⾼手,但大多也就是几十而已,数百便是罕见,且这数目的⽔份还是免不了的。苏翎说的这位戚总兵竟然有十万,怎能不疑?

  苏翎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应该差不多。他的队伍不同于卫所兵,也不同于京城的三大营,完全是按他自己的法子练的,他将这些都写进书里,叫《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我们的很多法子,便是出自这两本书里。”

  秦瞎子是头一次听说这两本书的名字,自然不知道內容是什么,但光是那战绩,想来书中的內容便是不凡。

  “戚总兵创立了一种鸳鸯阵,以十二人为一队,攻守皆备。咱们的小队阵势,便是取自这个鸳鸯阵,不过我改了些,让其适用在山里作战。”

  苏翎缓缓道来,秦瞎子的疑虑便烟消云散了。

  正说到这儿,秦瞎子张嘴再说什么,但还未开口,赵毅成便携着寒风进到屋里。

  “问完了?”苏翎问道,这还不到小半个时辰。

  “问妥了。”赵毅成挨着秦瞎子坐下,一边伸手在火上取暖,一边说道:“这人叫陈泽风,陈家的事我没多问。”

  苏翎点点头,示意赵毅成继续说下去。

  “咱们去⽩沙沟时,陈泽风带着三百多人则去了牛⽑邬一带,不过没等站住脚,便被一股脑地捉到赫图阿拉去了。我刚才问了问,将以前得到的消息两下对证,落实了一些事情。不过陈泽风知道的不多,也问不出更多的。”

  苏翎想想便就明⽩了,不过他更感‮趣兴‬的是赵毅成落实的事情,便问:“都是哪些事?”

  “这努尔哈⾚那边的一般女真百姓,他们叫诸申,奴仆叫做阿哈。”赵毅成也觉得这些称呼有些别扭,他们虽然一直在边境一带活动,可这称呼倒是很少听见,就连术虎也从未谈起过这些问题。

  “阿哈?”秦瞎子觉得有趣,这两字说出口便变了味道。

  “对,叫阿哈。”赵毅成接着说道“还有他们的村子不叫村,叫什么托克索。不过,这些叫托克索的,不象咱们这边的村子,到有些像李家堡。所有的地都是那些首领的,种地的都是阿哈,可没什么佃户一类的人。”

  苏翎与秦瞎子都静静听着,对于努尔哈⾚的基层结构,苏翎这边还是所知不多。

  赵毅成侧头想了想,在心里回忆着那些过去收集的零散的消息,过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女真族人,原来的规矩是不会相互为奴的。即便战败被俘,只要有东西去赎,便就能回去。不过这努尔哈⾚起兵后,这规矩便改了。所有俘获的人,不论是哪一族,都变成阿哈。还有那些诸申,若是犯了错,一样也被变成阿哈。这些阿哈什么都做,只要给饭吃便行了。那陈泽风带去的人,便都成了阿哈。”

  “那不是会有很多阿哈?”秦瞎子想起努尔哈⾚这几十年的征战,大多是胜的,这俘获的人可不是少数。

  “对,很多。”赵毅成说“据说当年努尔哈⾚在东海一战,所获的阿哈便有数万。”

  苏翎心中默默计算了下,说道:“照这么算,努尔哈⾚不是拥有几十万的阿哈?”

  赵毅成将那些消息中提到的数目估算了下,说道:“差不多,抚顺、开原、铁岭,这几战下来,都有数十万人口被掠回赫图阿拉,想必这些人都与陈泽风一样。”

  “让这些人去种地…”秦瞎子开始算另一本帐。

  “肯定是这样,这可是花费最少的蓄粮办法。”苏翎说道。若是按大明朝,或者说千山堡的这种征粮税的办法,是远远不及努尔哈⾚的这种托克索的。

  “努尔哈⾚将这些阿哈都分给他的儿子们,就是那些被称为贝勒的。不仅是阿哈,所有的缴获几乎都是这么分的。然后才轮到五大臣,就是费英东,还有一个叫什么何和理、额亦都,都是早年跟着努尔哈⾚征战的武将。这后金的所有土地、阿哈,都在这些人手里。”

  “那个叫什么诸申的呢?”苏翎问道。

  “按陈泽风的说法,那些诸申也跟阿哈相差不多,虽说不算奴仆,可一样要按努尔哈⾚的吩咐做事,一旦犯事,则被夺去诸申的资格。据说犯事的惩罚很是严酷,什么刺耳朵、刺鼻子、刺面部、刺或者刺全⾝,直到刺死为止。还有可能牵连到家人,比如说让犯者的子⾚脚踏上火红的炭,头上再戴上灼热的大锅,直到‮磨折‬致死了事。”

  说道这里,赵毅成似乎也被这惨状所影响,停下不说。

  努尔哈⾚的后金,便是这般一种情形,真要与大明相比,完全是未成开化的部族。眼下虽然屡屡战胜辽东,可这內里却仍然是这般模样。难怪被称一声“建奴”被大明朝所蔑视,也是有些道理的。

  “那些托克索倒是一个法子。”苏翎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大哥也要弄一些阿哈?”秦瞎子问道。这可与千山堡一贯的规矩背离。

  苏翎摇‮头摇‬,说道:“不是,我是想那些村子的事,若是雇一些种地,是不是比分地要好一些?”

  “那当然,这帐都不同算。”秦瞎子说的慡快。

  “这雇人的银子可得好好算算才能比较。”赵毅成较为谨慎。

  “这个要看什么时候。”苏翎说道“比如这粮荒的时候,有口饭吃便算是好酬劳了,但若是自家不缺粮,怕就还得要银子才能雇来。”

  这三人正要细说这比帐的算法,却听得祝浩在门外禀报:“陈‮姐小‬来了。”

  “进来吧。”苏翎应到。

  陈家大‮姐小‬陈芷云双眼红红的进到屋里,显然来之前哭过。大概祝浩已经将陈泽风的到来说得清楚,这定然会勾出往事。在这之前苏翎一直未过问陈家那些往事,已经将之淡化至近似无形,但这一次,陈泽风这个虽然老却仍然顽強地活着的人,又将之带到眼前。

  “大哥…”陈芷云戚戚然地唤了声,声音似乎是在她穿的那件⽩⾊狐⽪裘⾐上飘过来的,带着几丝柔软的味道。

  苏翎看着陈芷云,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陈芷云抬起头,望着苏翎,却又言又止,泪珠儿在眼里一转,便落了下来。

  “若是要杀了他,你只管点一下头。”苏翎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杀气。

  赵毅成、秦瞎子以及站在门口的祝浩等人一齐向陈芷云看去,要看看陈家那仍然不知详情的仇恨,是如何在陈芷云的轻轻颔首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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