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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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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元年八月,大明朝辽东都司境內,再一次进⼊收获季节。

  大片大片人的金⻩⾊由南至北,渐次铺陈开来。从最南端的旅顺,直至宽甸、千山堡一带,均都铺満了深浅不一的颜⾊,那沉甸甸麦穗,给这战火警讯频生的辽东,镀上几分喜悦之⾊。这种收获季节常见的颜⾊,甚至也延伸到遥远的东海、海西一带,那些在术虎一部尽心开拓出来的农田,也都比往年绽放出更多的金⻩来。

  辽东这块土地,仍旧是以粟、麦为主,间杂着数种⾖类,其余的⾼粱、小米之类的,也有数种称呼各不相同的叫法,这些都是辽东百姓赖以谋生的食物。尽管沈沦陷、辽一度失守,南四卫的百姓、官吏俱都惊慌失措,举家逃离故土,但毕竟这南边临海之地,舂耕要来得早上些⽇子,是故这人即便不再,地里的庄稼却仍然成了。

  那些一直坚守家园的百姓,大多是无处可去之人,或者说,舍不得家中那点粮食、房屋的人,尽管过得战战兢兢,可总算盼来了这一年的收成。倒是那些闻风而逃的人家,那些逃的远的,已经过海去了山东,这去时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要回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倒是那些就近躲进山中的,这数月一过,还能回归故园,顺带着收割庄稼。

  那战火一起,这财产与命最为看重的,自然要数平⽇里家境颇丰的人家。这之中,原属辽东卫所‮员官‬占了一部分。随后便是拥有不少土地地大户人家,以及那些生员、秀才或是祖上留下不少祖产的人,所以这些人一逃,倒是逃得快,眼下这个季节却是回不来,倒让辽东余出不少土地出来,那地里的庄稼自然成了无主之物。不过,此时辽东尚无人统计这些具体的数是如今的辽东,拥有百亩以上农田的人家。是大大减少。辽东都司积攒了数十年的土地兼并现象。大明朝也曾数度派遣‮员官‬,颁布法令予以清查,始终无法达到预期目的。不过,如今却是被这一场战火,重新做了调整。

  这个季节,要说与往年不同的,是在辽附近。昔⽇大片的农田,如今却没有丝毫收获地颜⾊。这还得归结于努尔哈⾚率数万八旗兵马围攻辽做下地事情。那其中一份部分是本还未来得及播种的,另外一部分。却是被兵马践踏的不成样子,自然也无法成长。是故在辽城附近。便成了距城越近地田地,庄稼越是稀疏。直到几十里之外,才算是看到正常的模样。

  新任参将衔胡显成。带着二百多骑兵护卫,从辽东城东四十多里的弓长岭上下来,面便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从镇江堡一路沿着驿道西行,胡显成可是从长势颇佳的庄稼地中一路行过来地,咋一看到辽城周是这样的场景,不免心中略微惊讶。倒不是没有预料战事的影响,而是亲眼目睹那两种情形时,视觉地反差太大之故。

  胡显成在镇江堡忙了数月,到了这个季节,反而轻松下来,也便有了这趟辽之行。从最初的人手奇缺,到目前地按部就班,胡显成算是将镇江堡一带打理得顺当了。为了这个目的,胡显成麾下已经多出来数百名新人,都是这几个月里寻到地。按着千山堡的习惯,只要是肯做事地人,胡显成便即刻就安排下去,这样随到随走,不知不觉间就达到数百人之多。当然,这仅仅说得是新人,还不算由千山堡源源不断菗调出来的人手。

  在胡显成马旁,紧跟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蓝布衫,头戴儒巾,显然是一位儒生,或许还是位秀才,夹在一群铠甲骑兵之中,格外显眼。不过,瞧着其骑马的架势,倒也像是常出门的人,至少跟着胡显成的大队骑兵,没有丝毫手忙脚的样子。

  胡显成在一块约有十亩左右长势不错的麦田边,停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一小块难得的庄稼地。

  “将军。这怕是块无主之地。”那中年人说道。“不然。早该收了。”

  胡显成回头笑笑。说道:“一会儿见了我大哥。记着跟他说说。派人来收了。不然可惜了。”

  那中年人一听。问道:“将军。那苏将军会管这类小事?”

  胡显成笑道:“老邵。你以为我大哥是什么样地人?”

  那叫老邵地偏着头想了想。说道:“苏将军如今提督辽东军务。定然事务繁忙。这数万大军可都得苏将军管带。想必没一刻闲地功夫。”

  胡显成扬起鞭子。在空中划了圈儿。说道:“说得倒是不错。但也没你说地那么忙。走吧。到了辽你就见到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辽城方向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火炮燃放的声音。

  那老邵一惊,忙问道:“怎么,是建奴打过来了么?”

  胡显成遥遥望向辽方向,略略一想,便笑着问道:“老邵,你怕了?”

  老邵迟疑了下,摇‮头摇‬,说道:“不怕。”

  胡显成“哈哈”一笑,说道:“好,不怕就好。这想必是汤南凯的火器营在练炮。走吧,说不定还能赶上看看。”

  说完,胡显成挥起鞭子,在马后猛菗了一鞭,策马便向辽方向奔去。⾝后,老邵与二百多骑兵护卫,也紧跟而进,抛下一长溜的尘灰。

  这几十里的平地,战马不过小半个时辰也就跑完了。随着距辽城越近,那城外的数座大营便映⼊眼帘。就在胡显成等人刚刚能看清楚军营外那往来奔行的骑兵容貌时,那连声震响地火炮声再次响起。听声音,像是从辽城西传来的。

  胡显成在辽城东门外的军营处停了下来,勒马打量着东门外的三座大营。胡显成自打从赫图阿拉撤回千山堡,再到镇江堡管事,辽东形势已然大变,可这辽,却是头一次来。

  如今辽算是与努尔哈⾚接触的前线地区,这气氛也是令人不免感觉到几分紧张。那老邵便是如此,胡显成看的军营,在老邵眼里更是稀奇。镇江堡城外人虽多。可也比不了眼前辽城外的军营连绵相接的场面。

  “将军。这儿没火器。”老邵说道。

  胡显成又是一笑,说道:“听声音,像是在城西。怎么。你很想瞧瞧?”

  老邵笑着说道:“将军,在下还没见过火炮连放的威风,自然想见一见。”

  胡显成说道:“你这么想瞧瞧,不如我将你调⼊汤南凯的火器营任个差事,你便可天天都见了。”

  “将军…。”老邵刚叫了声。才看出胡显成不过是说笑罢了,这才没将后半句说出来丢人。就瞧这⾝打扮,那老邵也不像是能在军营里做事地人。

  “今⽇先不去瞧了。先见我大哥要紧。”胡显成说完,便带着众人进了辽城东门。

  钟维泽安置在东门城门处地哨探人手。早已瞧见了胡显成一部,恰好这人还见过胡显成。所以胡显成没有收到丝毫拦阻。一直纵马奔⼊城內,倒又让老邵疑惑了片刻。心想这辽守门的,怎么也不问一声?万一混进奷细如何是好?

  胡显成可没顾及到老邵的疑惑,这进⼊城內,便纵马向总兵府方向奔去。说起来也有数月未见过苏翎了,更别说还有不少事情要一起商议,这份心情,却是一个“急”不能说清地了。

  辽东总兵官苏翎,这⽇可是专门菗出空儿来,正等着胡显成的到来。此时正与赵毅成在前厅说这话儿,胡显成进来,便见到二人坐在椅子上,显然不是老邵说的那般繁忙。

  “大哥。”胡显成跨⼊前厅,还未站稳,便大叫了一声。

  “怎么这么晚?不是说今⽇一早便出来了么?”苏翎笑着站起⾝来,说道。

  弓长岭上驻防的祝浩一部,自然是已经派人禀报了行程。胡显成从镇江堡也是一路紧赶,到了弓长岭已是深夜。

  “随便看了看,就晚了点儿。”胡显成说道。

  “城外的大营都看过了?”赵毅成也笑着问道“我还说等明⽇在陪你走一圈三座大营。”胡显成说道。

  三人笑呵呵地说了几句,便分别坐下。

  “赵毅成,你这说走便走,就让我一人留在镇江堡,我忙得恨不得多生几只手出来。你倒好,这来辽便不回去了。”胡显成笑着抱怨道。

  “你这不是都处置好了么?”赵毅成笑着答道“再说,这可是大哥将我留下的,我在这里还恨不得多生一双手

  “好啦,都别抱怨了。”苏翎笑着拦住二人的“攀比”说道“这人手不够,又不是一⽇两⽇地事了。等以后人多了,就不会这么办

  说道人手,胡显成像是记起什么,说道:“大哥,我这回给你带了个人来。”

  苏翎一听,便问道:“往这里带人?你那里人手够

  胡显成笑着说道:“大哥,我那边人多,寻个人还是方便的。倒是你这里怕是不好找吧。”

  “那倒是。”苏翎笑着说道:“当初只顾着迁移,倒没想着留心人手地事情,如今这辽城內能用的,可都用上

  赵毅成笑着说道:“如今辽城兵比民多,可不好找人。”

  苏翎又问道:“你带地什么人来?”

  “姓邵,叫邵安东。”胡显成说道。

  “这个名?”赵毅成笑着说道“你不会是光为的这个名字吧?”

  “有这个意思。”胡显成笑着说道“当然不止是这个。当初我一见这名字。便留心上了。讨个彩儿也没什么错吧?”

  苏翎说道:“你说说,这人是什么来头,都能做什么?若光是一个名儿,你还是让他哪儿来哪儿去吧。”

  胡显成笑了笑,随即正⾊说道:“大哥,此人我已查探过,底细都已清楚,不必多心。这邵安东原是秀才出⾝,在镇江堡西南六十里地一个村子里原也有几十亩祖产,后来也是被人占了田。打官司也没要回来。随后没过几年。这家便就败了。老婆、儿子都已病死,连祖屋都抵给旁人赎不回来。”

  “那他住哪儿?”赵毅成问道。

  “没处住,就在村外地一所破庙里栖⾝。”胡显成说道。“平⽇里便靠给别人算命看相换几升米过⽇子。不过,此人书倒是读得极多,这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说出一长串来。再加上一肚子戏词儿,遇到红⽩喜事。便给人家编排出几段,讨个赏钱。这附近不少村镇都知道他的名字,请他的人也不少。倒是没饿着。不过,想再盖所房子。重新起家,却是做不到。”

  苏翎认真地听着。问道:“你说说,他都能做什么?”

  胡显成说道:“我那时在镇江堡缺人手。正好赶上往他住的那村子里安置几十户人家,见他识字,便让他来帮忙办事。没想到他做事倒是勤快,手脚⿇利,办事也显得有条理。我便将其调到镇江堡內办事,这才瞧出此人的能耐。这不管放到那个事情上,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且有些见识,倒是跟大哥说的有些类似。所以,我便将他带了来,大哥留在⾝边,看一段⽇子,再派做用场也是好的。”

  苏翎想了想,说道:“那就留下吧,我看看再说。如今辽城里那些识字而又能办事的人,都让袁大人给菗调得差不多了,我倒没寻到多少人

  赵毅成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说道:“关键是能信得过的人很少。”

  胡显成点点头,看着苏翎说道:“大哥,我试过几次,此人还算是可以信。不过,大哥最好再试他几次,再做处置。”

  苏翎点点头,说道:“好,这个我有分寸。”

  “大哥,那我让他进来见上一见?”胡显成问道。

  “好吧,”苏翎点头答道。“先见一面吧。”

  胡显成便走在门口,招手将那邵安东唤了进来。

  “大哥,这位便是邵安东。”胡显成说道。“邵安东,这位便是我大哥,这是赵毅成,也是个参将。”

  苏翎见胡显成说得轻松,似乎与这个邵安东过于

  “见过二位将军。”邵安东说着,双手作揖,拜了两拜。

  这见了苏翎等人不跪,想必已经知道了苏翎所部地规矩。这礼节算是做得倒是大大方方,让苏翎看着也満意。

  苏翎看着邵安东,问道:“邵安东,听说你是个秀才出⾝?”

  “是地,将军。”邵安东答道。按规矩,这一般的答话,下面便要说出是哪一年中的秀才,可这位邵安东却是住口不说。仅这一点,可就比别地秀才要顺眼一些。

  “据说,你的家是被别人霸占的?”苏翎问道。

  “是的,将军。”邵安东依旧还是这一句答复,面⾊平和。

  苏翎有些好奇,问道:“瞧你的样子,倒象不怎么生气?”

  “回将军,”邵安东说道“已经气过了,也怒过此人有了‮趣兴‬,问道“什么叫过了呢?你不想报仇?”

  “将军,”邵安东大大方方地说道“在下当初倒也想报仇,也想重振家业,不过,自打官司输了,便死了这条心。”

  苏翎问道:“为何死心?”

  “将军,”邵安东说道“这天便是如此,再打也是枉然。”

  “怎么说?”赵毅成又问。

  邵安东抬头瞧了瞧赵毅成,又望了望苏翎,这才说道:“辽东地天便是如此。不变天,我的家便不会有。”

  苏翎与赵毅成相互看了看,均为此人地话略感吃惊。这样话若是放在别地地方,难说会不会扣上一顶什么帽子治罪。当然,在苏翎这里,可不是坏事。

  苏翎想了想,问道:“如何变,你才会有家?”

  邵安东看着苏翎,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将军。这如何变。在下还未想出来。不过,这辽东的‮员官‬不全部换过,在下便永无安家之

  “全部换过?”赵毅成一笑。说道“怎么可能?”

  邵安东说道:“自是不可能,所以在下也没多往这上面想。”

  苏翎琢磨了会儿,问道:“就算全部换了,你怎知这换来地。不跟原来的一样?”

  邵安东似乎没想到这个,稍稍一怔,想了想。答道:“那就便心全部换了。”

  “换心?”苏翎笑道:“什么心?”

  邵安东地话无异于疯话,不过。按着邵安东的经历,也跟个疯子差不多。且已经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邵安东望着苏翎,见其一脸地正气。丝毫没有取笑之⾊,便说道:“官官相护之心,贪财枉法之心。”

  仅从这“官官相护”、“贪财枉法”八个字,那邵安东的惨事便不必多问了。以邵安东一个秀才的⾝份,自是一般百姓无法相比,但就这样一个秀才,还遭受如此屈辱、抢夺,可见那“官官相护”到了什么程度,并且,那邵安东又跑了多少个衙门,到处申诉,也可见一斑。

  苏翎又问道:“怎么换?”

  邵安东像是遇到了难题,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将军,只能靠天意了,人力不可为。”

  听到邵安东冒出这一句,苏翎、赵毅成以及胡显成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邵安东不解其意,将三人反复瞧着。

  赵毅成笑着说道:“邵安东,这若是什么都靠天意,你说这辽东,那努尔哈⾚怎么说?也是靠天意将其打败,还一个安稳地辽东来?”

  邵安东‮头摇‬说道:“当然不是,这得要靠几位将军力挽狂澜。”

  “狂澜?”赵毅成笑着‮头摇‬,说道:“那努尔哈⾚算…”似乎又觉得不妥,赵毅成旋即闭嘴不说。

  苏翎笑着问道:“邵安东,听你这几句,也算是非同常人,不过,这天意一说,可不是做事地依仗。”

  邵安东说道:“将军做事,自然是刃而解,在下这等人,却只能仰仗天意

  苏翎瞧他说的无奈,便接着说道:“你这等想法,也算是叫做认命,可对?”

  邵安东停了片刻,才答道:“将军,在下当年在村外的那破庙里,三天三夜未曾进食,当时便想明⽩了。这认命与否,全看是什么人。”

  话似乎未说尽,却有些别地意思在里面。

  苏翎想了想,问道:“所以你便不想报仇了?”

  邵安东摇了‮头摇‬,说道:“这报仇不报仇,都无关紧要了。如今那人已不知去向,那抢去的田产,也都荒芜了。真要算的话,这也算报了仇

  这邵安东的想法,还当真是奇怪。想必他的仇人也因这次战火逃离了辽东,费心心机夺来地财产,如今被自己主动丢弃,要算的话,还当真算是报仇了,只不过,一般人也不会如此作想。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融⼊当今大明朝地仕宦之中,即便还算有个秀才⾝份,却已是离了群的。苏翎已经有了将其留在⾝边地意思了。

  苏翎问道:“我们兄弟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听过。”邵安东当然知道,在镇江堡地传说可比辽即多且丰富。

  苏翎想了想,说道:“要说天意,我来问你,这天⼲地旱,或是洪涝,可是天意?”

  “是的。”

  “那如何应对?”

  “天⼲便要积⽔,洪涝则需排⽔。”邵安东答得简短。

  “那你说是靠天吃饭呢?还是靠人自己用力?”苏翎问道。

  邵安东不答,这句话明显是针对前面说地。当然,事情不会像苏翎问的这么简单,可毕竟不能说做不到。

  苏翎看着邵安东,说道:“你记着,在我们这里,只有事在人为几字,靠的是本事。明⽩么?”

  邵安东点点头,眼睛里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你先下去吧歇息吧,只要拿出你的本事来,你会看到你说说的换心的那一刻的。”苏翎说道。(,请登陆qidian,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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