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女人11月20日
11月20⽇
不是每一种差错都有直接责任者,其实他们活得很不易,只是他们不像我们把一切不満和烦恼都挂在嘴上。不诉苦不等于没苦可诉
家莹来了。听妙伽的话,她开一个书亭,其他手续在妙伽的关照下顺利办妥,只剩办电。
“妙伽让我找你,我寻思你忙的,自己去了供电分公司。你猜怎么着,增容费表箱费材料费人工费勘察费…一算两千多块。我一个小小书亭,只需一个灯泡,怎么就要两千多块?问多长时间能办成,回答说没准,等着吧。一旁办事的人小声告诉我,少说也得半个月。我没办法,不得不找你。”
说来惭愧,虽然我是电力公司员工,在电力部门工作整整十年,却从没办过“电”也不懂“电”不知道安个灯接个线会有这么多说道。家里没这方面的事,即使有,由天赐包办,不用我伸手;工作上基本没有接触;加上我好逸恶劳,事不关己,⾼⾼挂起,致使对用电一窍不通。家莹说的事我不但没办过,甚至摸不着头脑,不知从何下手。
我问小乔认不认识分公司的人,她说不认识。老科长说找分公司经理吧。我头摇,我与经理仅限于认识,见面打个招呼,不好意思求人家办私事况且人家不一定帮忙。最好的办法是找到具体办事人,跟他讲明家莹实际困难,尽可能少花点人工费。小乔说去找张素红吧她有门路。
跟素红一说,她手拍脯大包大揽:这件事给我,用不上三天保证供电,至于费用,能花一元绝不让你花两元。我问有没有把握,她反问宣传部是⼲啥的知道不,我说不知道。
“就是贴标语造谣言抬轿子吹喇叭,一句话:整景。这不到年底了嘛,各种评比纷纷落果,这个时候若能在媒体上发表点吹捧文章,咱电力公司的企业形象就上来了。老百姓懂个啥,报上说啥是啥最好糊弄。只要上层整明⽩,先进啦优胜啦标兵啦统统咱的啦,我们正缺这样典型。到时候你同学的难题解决了,宣传部的工作完成了,企业的名声上来了,一举数得,一八个眼,你说值不值?”
“值。”
“你们回去等着瞧好吧。”
家莹一听放心地笑了。我告诉她别着急先等等,肯定会有办法。
11月23⽇
上帝不会轻易抛弃一个人,当他在你面前关上一扇门时,一定会在你⾝后打开一扇窗
报纸出来了,表扬电力公司的消息《电力局雪中送炭下岗人倍感温暖》登在一版显著位置,作者是通讯员张素红和记者叶妙伽。
家莹来电话说电已送上,一分钱没花。
我叫上小乔赶紧去谢素红。她正手拿报纸在同事面前扬扬得意眉飞⾊舞,说怎么样钟晴同志乔小乔同志,这事办得明⽩吧,把报纸拿给陈总,陈总连声说好;家莹难题解决自不必说;市里导领也⾼兴啊,咱们公司这叫顾全大局舍己为人维护社会稳定为地方经济发展办实事作贡献,到时需要划“”“”他们能不考虑吗!这叫有钱花在刀刃上,换句话说叫会办事。你张大姐行吧?这么多年咸盐没⽩吃吧?
我连连夸奖恭维,小乔更拣好听的说,直捧得素红眉开眼笑志得意満。我们走时她扔下一句话:多亏叶记者。
11月27⽇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兰德《生与死》
真正的⾼傲永远在內心
发稿只是妙伽帮的小忙,阻止发稿才是大忙。
昨天,我们分公司一位先生借办电之机吃拿卡要个体用户一事被捅到省报,省报派一名廉政记者来调查采访,预留八百字位置今天发表。
这还了得,八百字批评稿件若在省报登出,别说我们公司在行业作风和优质服务评比中大受影响,连省公司都跟着受牵连。一丑遮百俊,我们为此付出的所有代价都将前功尽弃,付之东流。
电力公司为地方经济发展和民人生活用电是做出大巨贡献的。
陈总发话:不惜一切代价摆平此事。
于是办公室宣传部纪检委联合行动,采取各种策略动用各种关系全线救国,最后连记者四岁儿子的幼儿园老师都找到。可人家是廉政记者,别说这一套,连一口⽔都不喝,口不短来手不软,这下总行了吧?
三部门没辙了。
还是陈总老练,说让钟晴找叶妙伽吧,她有办法。
张素红风风火火地把我拽到宣传部,说明情况后让我赶紧找妙伽。我说你们都认识又是公家事,组织上出面更显重视比我个人找有力度还是你们找好。心想只要陈总一个电话,她庇颠庇颠地办本不用找我没事找事。三部门导领说一定你找,你们是人私关系好说话。于是我顾全大局,当着大家面给妙伽打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妙伽赶到。
这个妖精,两周不见整个旧貌换新颜,不但没有丝毫颓败倒霉的样子,而且脸上抓痕一扫而光,加之涂脂抹粉,不仔细辨认不见端倪。难怪她敢惹是生非,连⾁⽪也那么成全,助一臂之力。
众人像盼到星星月亮,将事情来龙去脉完整讲一遍。妙伽听后嘴一撇说我当多大事呢,电力公司财大气耝一踩颤,连长市都给⾜面子让三分,怎么这点小事就难住了?
刘主任说要不难住就不劳您大驾了。
妙伽说你们陈总不肯出面难怪摆不平。
刘主任忙说您现在就是钦差大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陈总给您撑。
妙伽微微一笑:搞砸了算我没本事辜负大家期望,你们今后不必理我,要是谈成呢,你们陈总怎么谢我?
刘主任说只要您开尊口,想办什么咱办什么想怎么办咱怎么办。
“那好,”她转过⾝看着我,说“钟晴你可弄清楚,今天是你叫我来,我才放下手里一切重要活赶来,给你们公司办事是客情,主要是冲咱俩私。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你找我,我绝不⼲预这件事,同行之间犯忌讳。你知道我这人虽没什么了不起,架子却大,不轻易学雷锋助人为乐无私奉献,刚才刘主任的话你都听见了希望能记住,⽇后若真发生什么你得当证明人。”
我勉強咧咧嘴没言语,脑海中反复闪现一个词:引狼⼊室。
刘主任把妙伽带到办公室引见给廉政记者,返回宣传部跟大家一起等候谈判结果。
大约二十分钟妙伽回来,⾝后紧跟廉政记者。
记者客气地跟每个人握手说要告辞。刘主任一惊,说怎么也得吃完饭再走啊,到电力公司来一趟就是朋友,发稿归发稿,咱们情谊无价。记者笑笑说你误会了,编辑那边预留版面,我必须找其他稿填上。
“那这件事…”刘主任心里没底。
“先放一放,⽇后再说。”记者说。
妙伽接过话说:“来⽇方长,他活急,⿇烦刘主任派车送一下,改⽇我专程过去登门拜访。”
记者握住妙伽的手无限感地说:“叶姐,谢谢啊,我先走,哪天到报社一定找我我请你,再见。”
送走记者大家都愣住,围紧妙伽问使用何种灵丹妙药本来该我们低三下四溜须人家人家拿腔弄调不买账,结果变成人家感恩戴德満口称谢要请妙伽,拧了。妙伽轻描淡写地说都吃一碗饭,低头不见抬头见,谁用不着谁啊。又对刘主任说:“告诉你们陈总,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么着了。”
刘主任眉开眼笑,连连说感谢奉承话,就差作揖。妙伽说这事也办了神也送了,你们陈总该走下神坛接见接见我了吧?刘主任说陈总早有话,事情办完大宴宾客。
临近下班,素红来找我吃饭。我说我可不去。素红说你别犟了,刚才陈总说你是有功之臣,又是叶记者的好朋友,必须去,你不去谁去。还有小乔,陈总特意邀请一块去。
“请我?!”小乔瞪大眼睛。
“对,请你!”
“陈总请我?”
“对,陈总请你吃饭!”
“真的吗?”
“真的,陈总特意让我来请钟晴和你一块去吃晚饭。”
我正要推托,妙伽走进来。她说今天我可是被你请来的,你休想只请神不送神。老科长也说去吧去吧,年轻人在一起热闹。我说若去了宝宝怎么办。妙伽说早替你办妥,已给⾼惊宇打电话让他接孩子,晚上跟爷爷睡一宿,明天送到幼儿园,耗子的多大点肾(事)。正说着,惊宇来电话让我放心玩。妙伽对我挤挤眼说:“喂,你小叔子对你不错啊。”
我们一行人被拉到南山宾馆游泳池,说是先玩再喝后洗一条龙。我不会游泳,拒绝下⽔,大家说⼊乡随俗,你总得比画一下吧。没办法,只好换上泳装把腿伸⽔里坐台上观看。
说实话,大家游得都不错,妙伽小乔自不必说要论吃喝玩乐,妙伽无师自通,就没有不会的就连一⾝⾁的素红也有板有眼不似一般的业余⽔平。看她伸展自如游刃有余的样子,我不仅自卑且有点佩服她:在这个世界想说就说要玩能玩随心所为所为算得上潇洒吧?摆脫束缚,实现解脫,做真正的自己该多么难得!
自己游够了,素红我下⽔。我不肯。她不管青红皂⽩拽着我往深处走,吓得我张牙舞爪哭爹喊娘狼狈不堪,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陈总说以前你们见过淑女惊慌失措花容失⾊吗?大家起哄:没见过。陈总说:开眼吧?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关键之处还是妙伽解围,说,素红你饶了她吧,她哪见过这阵势,别说游泳,能穿上泳装已属不易,再,她可真急了。素红放开手,我趁机上岸换好⾐服。
匆忙上岸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敢看陈总那⽩⽩壮壮结结实实的⾝体,特别是圆圆滚滚的三角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走火⼊魔那实在是太容易令人想⼊非非了。
洗过澡吃饭。
酒桌上大家旧话重提,又问起谈判內容。
妙伽浅浅淡淡笑着说,他正准备抓稿子晋“⾼记”我跟他说我是他们主管职称评定的曹总编的⼲女儿。
大家哄地笑起来。
“你们笑啥?以为我撒谎啊?”她急了“告诉你们曹总编确实是我⼲爹我是他⼲女儿,钟晴作证。”大家一齐把目光转向我。我笑一笑没言语,妙伽⼲亲太多,我记不清曹总编是⼲爹还是⼲哥了。
素红仍没饶我,非给我倒⽩酒,我自然是一百个推辞。陈总这次来解围,妙伽不⼲,说陈总你可要一视同仁一碗⽔端平,四位女士,要不喝都不喝,要⽩酒都⽩酒,你偏一个向一个我们不答应。我怕陈总为难,怕大家扫兴,也不想跟妙伽斗架,就恢弘大气地伸出杯子。不就是酒吗,心说,我还真想尝尝一醉方休的滋味。
酒是个好东西,它最大优点是可以盖脸。有了盖脸的平时不敢说的酒桌上可以说,平时不敢做的酒桌上可以做,所谓酒后无德和酒后吐真言,一旦有什么闪失还可以用“喝多了”遮掩。委纪老主任因酒盖脸,竟然用手点着陈总的鼻子说:
“姓陈的,你小子真不是东西,说好拿出二十万元奖励行风先进单位,我们把风放出去了,你又出尔反尔,拉屎往回坐,尽让我们坐蜡,给你揩**。二十万元算个啥啊,你少喝几次八王汤,少去几次澡堂子,少出一趟国,别开那么牛气的小汽车啥都有了。你一天天红光満面滋滋润润,就知道自己吃喝玩乐,挥霍浪费,工人花点钱就心疼,纯粹周扒⽪,狗地主,差劲透了。”
陈总也不生气,好脾气地听他说,甚至面带微笑,且不住地点头附和。若在平时,刘主任早上前打圆场“维护导领绝对权威”了,这一次可能考虑到没外人;也可能平时庒抑太久想借此好好放松一下;还可能深深赞同委纪老主任观点甚至希望更尖锐些;也可能是喝到一定程度⾝不由己…总之除跟小乔掏心掏窝地表达倾诉,就是不停地喝酒,跟这个喝跟那个喝,什么也不顾了。妙伽适时地敬他一杯,他举杯就要饮,被陈总叫住:
“老刘,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你不行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脖子一梗,脾气很暴地说“什么不行了?谁说我不行?你怎么知道我不行?记住,酒桌上女人不能说随意,男人不能说不行。你犯规,罚酒一杯。”
大家哈哈笑起来,委纪老主任端起一杯酒给陈总灌下。
刘主任接着说:“老陈,这杯酒必须喝,我刘某人做人的原则一向是‘坐月子会情人’宁伤⾝体不伤感情。”
大家再次哄笑起来。
他也笑了,说:“叶记者是咱的恩人,是咱们专程请来的上宾,今天给咱公司帮这么大忙我作为办公室主任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有所表示。这杯酒若不喝,不仅仅表明我刘某人档次低,更彰显老陈你不懂事,薄情寡义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大家又笑起来,感到刘主任的话很有力度。
妙伽也笑,陈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趁这工夫,妙伽及时地一语双关地问:“陈总,你真的会薄情寡义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陈总稍稍正⾊,同样一语双关地说:“非也,陈某不敢说一片冰心在⽟壶,但绝对是坦真诚地跟大家往,这一点相信在座各位心里清楚。小叶你放心,你这头漂亮能⼲的小⽑驴我可舍不得杀,现在媒体无孔不⼊且成事不⾜败事有余,说不定啥时候咱还得给你套磨再一次⿇烦你⼲爹呢。”
又是一阵大笑。说笑中,小乔瞅准一个空当儿成功地摆脫刘主任纠,泥鳅般滑至陈总⾝边,面对顶礼偶像,多少⽇的倾慕思念顿时化作潺潺流⽔,流出…
也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只一味地喝酒。
喝酒,喝酒,喝酒,醉眼中谁的歌声响起:
夜已沉没
心思向谁说
不肯回首
所有的爱都错过
…
我是被头疼和⼲渴弄醒的。黑暗中搞不清时间和空间,胡摸一下,把什么东西弄掉,发出很大响声。
有人进来,扭亮台灯是陈总。
你怎么样?他问。
口渴。
他拿给我一杯⽔,我喝掉。
又怎么样?他问。
想上厕所。
他扶我去厕所。
还怎么样?他问。
头疼。
他拿出一片药,我吃下。
做完这一切,我重躺下觉睡,感觉他关掉台灯,帮我掖掖被角,好像还亲我一下,走了。
今天一行人回到公司已近中午。小乔告诉我昨晚又吐又泻,脸⾊煞⽩,腾折不已,样子吓人。保健医说是酒精中毒,给扎一瓶点滴。到半夜,医生说没事大家才放心。
“陈总急坏了,一直守着你,埋怨自己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小乔说。
早晨醒来,发现我和妙伽各睡在外间的单人上,陈总睡在里间双人上。很为这种安排纳闷,我们四个女人完全可以睡在一起嘛,非夹个男人!妙伽说这是目前最流行最时尚的家庭套房“你没看见门口有个司机间嘛。”
对每一种存在,妙伽都能找出合适的理由。我不以为然,流行流行,时尚时尚,感冒了,也去流行时尚吗?再说我们不是一家人,没必要住家庭套房,房间有的是,司机间没有什么用。
莫非…
猛地想到什么,心向下沉去。莫非僵尸一样的我成为幌子,他们两个人…不敢想象下去。
我在外间呼呼大睡站岗,他们在里间亲亲密密潇洒。
别人以为妙伽在照顾我不介意,妙伽无官一⾝轻无所谓,陈总是成功男人,国企⼲部,有⾝份有地位,在意影响,要面子。
妙伽常去找他,他们经常在一起。
他们一起吃饭,他给她拉椅子,像个绅士。
他把车借给她开。
他和她像他跟我一样,拥抱接吻促膝谈心。
他们晚上长时间通电话,互诉衷肠,千言万语。
…
你知道醉眼中你不断说句啥令我们面面相觑?小乔忽然盯住我问。
我的心一下子慌了,汗⽑竖起,手心沁出汗。我警觉地看着她,不知道酩酊的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什么人现什么眼曝什么**出什么洋相。
你反复说:“我心里苦,我心里苦。”
哦,原来这样!我不噤暗地里长长地复杂地吐一口气,既为离中表现的含蓄庆幸,也为不经意间流露出真情伤感。我平时很少跟别人说心里话,总觉得很少有人能让我说出心里话,虽然有许多心里话,也常想说给谁听。
跟小乔不说。她才二十二岁,按十年为一代算,我们属于两代人。一代人的成长,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都将付出代价,这点她并无体验。我不去讲我的感受,是因为我不想让她过早地接受我的影响,她还那么年轻,应该享受属于年轻的快乐。
“我真是感慨万千。在我心目中,你是最丰富最深刻最有內涵最有才华的人。你宁静从容立独不争,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其实你比谁都脆弱,比谁都孤单,你只是不说。
“昨晚我一宿没睡,反复想为什么,为什么女人都这般不幸!王富贵去了,即便他千好万好,他的老婆幸福吗?张素红整天穿金挂银,笑声朗朗,她真幸福吗?科长的老伴提心吊胆他的⾝体,会幸福吗?还有你,你告诉我你幸福吗?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爸和我妈感情好,他们很幸福,可是我妈这才病多长时间呀我爸就守不住了,我两次看到他和保姆单独在一起,你说这叫什么事!婚姻太不可靠,家庭太不温暖,女人太可怜了。”
我颇诧异地看着大发感慨的小乔,想不到那个就知唱歌跳舞谈恋爱想当主持人的小姑娘转眼之间长成深邃敏锐洞察世事的大姑娘。哦,经过时光洗礼,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感悟。
我平静地说:家可能不温暖,终究是每一个女人的最后归宿这是我跟妙伽表述过的话,也是我內心最实真的想法。
晚上陈总打来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说很好。他沉昑片刻叫了我的名字,言又止。我问有什么事,他说其实他心里也很苦。我说你苦你的吧,我要觉睡,放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