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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大厦将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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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弄到合适的钢铁,林纯鸿可谓殚思竭虑,食不安寝。

  “就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林纯鸿深恨俞彦,不由得大骂道。

  对俞彦的一举一动,林纯鸿了如指掌,俞彦的老婆姓曹,乃当今工部尚书曹珖的侄女。俞彦的老婆仗着娘家势力雄厚,丝毫不把俞彦放在眼里,乃河东狮一类的人物。林纯鸿曾考虑过走夫人路线,哪想到俞夫人jīng明异常,丝毫不给他机会。

  “充其量,就是个怕老婆的软蛋!”林纯鸿不停地咒骂俞彦,随手拿起朝廷的邸报开始阅读。

  浏览朝廷邸报,乃林纯鸿的习惯。林纯鸿势力有限,不可能把手伸到京师,因此,邸报就成了他了解朝廷动向的唯一手段。

  林纯鸿发现,崇祯皇帝经过初期的幼稚之后,终于认识到內廷外廷相制的道理,开始增強太监的权力,除了派遣太监到军中监军,还任命大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林纯鸿随手翻过这些七八糟的人事任命,拿起一份奏章,仔细读起来。

  这份奏章乃三边总督洪承畴所上,洪承畴声泪俱下,声称麾下之所以损兵折将,主要原因就在于军器以次充好,经查,这些军器来源于南京军器监…

  南京军器监?林纯鸿寒⽑倒竖,关仁美将脆铁卖到南京军器监,岂不是要受牵连?

  关仁美完蛋了!

  林纯鸿霍地站起,准备召集手下商议关仁美倒台的对策。毕竟,关仁美持有夷陵货栈大量股份,并且与林氏集团有大量的生意往来,如果不认真对待,恐怕会遭池鱼之殃。

  同时,林纯鸿又感到纳闷不已:按说南京军器监的武器仅仅供应南方,如何会到洪承畴军中?这没有道理啊。

  难道是洪承畴故意陷害南京军器监?

  不对不对,联想到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林纯鸿脑中灵光一闪:这是张彝宪与曹珖斗法!

  林纯鸿马上又坐下来,拿起纸笔认真推算各种可能。良久,林纯鸿叹道:这张彝宪还真是狠辣,一招就击中了曹珖的死⽳。即便这次争斗无法彻底弄倒曹珖,至少可以借南京军器监一案,剪除曹珖的一部分羽翼。

  当初,关仁美就是在俞彦的撮合之下将脆铁卖到南京,这么说,俞彦也将步关仁美后尘,快要完蛋了。

  林纯鸿‮奋兴‬不已,立即召来郑天成,吩咐道:“马上招募大量人手,准备到火烧坪开矿!”

  郑天成疑惑不已:“难道俞彦已经同意转为民办了?”

  “哪能那么快?俞彦这个狗东西,又臭又硬!”

  “现在准备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要尽快,俞彦快完蛋了!”林纯鸿得意地说道,然后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继续说道:“本人能掐会算,火烧坪马上就属于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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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纯鸿关于军器局案的消息明显滞后,当他还在阅读邸报时,张彝宪与曹珖的斗争早已分出胜负:张彝宪借刘宇烈弹劾工部库存铅皆滥恶的机会,向崇祯进言“库铅尽然”崇祯大怒,严旨尽溶库铅,并惩治內外官多人,曹珖无法继续安其位,只好辞掉工部尚书,乞骸骨归。哎“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曹珖的倒台使南京军器局案的审理忽然严格起来,俞彦与关仁美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rì。

  林纯鸿并不知道这些,还在琢磨如何找到合适的炼铁工人。忽然关仁美来访,林纯鸿进厅堂。关仁美一向风流潇洒,极为注重外表,今rì也不例外,⾐服的边边角角收拾的妥妥当当,引为自豪的虬髯也理得jīng神抖擞。只不过这一切掩盖不了鬓角的斑斑点点,也掩盖不了悄悄爬上额头的鱼尾纹。

  “关兄好闲情,居然有时间到枝江这个小地方转转?”

  林纯鸿的调笑让关仁美的脸部肌⾁跳了跳,強行让自己的心情沉静下来,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次过来啊,就是想和林老弟亲近亲近,顺便和老弟做一些易!”

  “哦,什么易?”

  “老弟也知道,我在马连采矿冶铁挣了一些银两,现在啊,我年纪也大了,就老想着闲情野鹤,不再管理这些俗务。可叹几个儿子都不通货殖,整天读那圣贤之书,我呢就想把马连的采矿冶铁工坊给卖了。细细想了想,也就只有林老弟有这个实力接手。”

  林纯鸿听了,心里大骂关仁美:娘的,以为老子不知道马连的铁本无用?这家伙太yīn险了,想让老子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不过,林纯鸿不动声sè的说道:“马连这个地方rì进斗金,让小弟接手的话,小弟情何以堪啊?”

  关仁美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马连炼的铁太脆,除了制作铁锅等一些耝货外,别无它用。老弟如果想接手,六万两银子便够了!”

  林纯鸿大吃一惊,想不到关仁美直承其事,看来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马连工坊以六万两的银子出售,林纯鸿占了‮便大‬宜,仅仅是那些工匠,林纯鸿就认为价值远超六万两。林纯鸿不由得有点心动,问道:“关兄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急需银子?”

  关仁美点了点头,片刻又摇了‮头摇‬,说道:“老弟多虑了,我现在本不缺银子。马连工坊出售是我今天来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想收购林老弟荆州货栈五成的股份!”

  关仁美的两件事情都让林纯鸿惊诧不已,按说关仁美现在面临着滔天巨祸,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会做这两件事,这关仁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林纯鸿摸了摸额头,愕然道:“我们现在没有准备卖掉荆州货栈的股份啊?”

  “林老弟别忙着拒绝,先听听我收购五成股份的法子。这次收购不需要林老弟到官府报备,也不需要老弟按月支付五成的利润与我,只需要林老弟以后能多照顾我关家的子孙,每月给他们一千两银子糊口⾜矣!”说完,关仁美长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的萧瑟之sè让人不忍再看。

  林纯鸿这下才真正明⽩了关仁美的意图:关仁美自知难逃此劫,现在来安排子孙后代的后事了。林纯鸿也噤不住心酸,看着关仁美久久说不出话来。

  关仁美优厚的条件不容林纯鸿拒绝,现在关仁美面临着抄家的厄运,与其将那笔巨款便宜抄家的贪官,还不如搂⼊自己的包。

  从另一方面讲,关仁美对林纯鸿的信任也无法辜负,关仁美既没有要求林纯鸿立下契约,也没有找一个见证人,只是与林纯鸿达成口头协议。林纯鸿曾试探过关仁美为何毫不怀疑自己会翻脸不认人,关仁美只留下了一句话:“林老弟不到五年,就做出偌大事业,若是那见利忘义之辈,何以驱使众多英才尽皆效命?”

  林纯鸿只需每月支付一千两银子,便⽩⽩得到了二十四万两现银和马连工坊。林纯鸿情知马连工坊最终会充为官产,在夷陵州府报备后,立即将马连的所有工匠转移到百里洲,并且将工坊里能拆的基本都全拆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子和上万采矿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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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陵城关府。

  偌大的府邸,除了东厢房有点亮光外,一片黑暗,呼呼的东南风吹过来,房子呜呜作响,直如鬼号一般。关仁美转移银两后,将自己妾和儿子送回了松江府,并且遣散了所有奴仆,独自一人留在了府邸中。

  昏惨惨的灯光中,关仁美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只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东厢房的周边摆満了柴火等物,地上更是倾倒了大量的菜油,让人触目惊心。

  关仁美抱起酒坛,仰头就往嘴中灌去,香醇可口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哗哗往下淌。哐的一声,关仁美将酒坛狠狠地砸在地上,朗朗跄跄的扶住桌子,大声唱道:有rì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唱着唱着,关仁美的声音逐渐低沉,又突然一声⾼吼: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狗rì的曹家、狗rì的俞彦,着老子卖废铁给军器局,狗rì的…

  关仁美的骂声一声⾼过一声,声嘶力竭。

  关仁美看着堆満的柴火,不噤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直如狼嚎。笑着笑着,他又大哭,凄厉的哭声犹如那鬼哭。

  关仁美拿起火烛,顺手一抛,东厢房立即窜出一片火苗,将关仁美包围在火海中。

  关仁美颤抖的双手拿起鼓槌,狠狠地向一面大鼓砸去,大鼓发出震耳yù聋的咚咚声。他牙关紧咬,牙龈渗出一丝丝鲜⾎,随着嘴角往下流。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咚咚声一声紧似一声。

  咚咚的鼓声宣怈着商人对大明朝廷的不満,但仅仅也只是宣怈,最终,一片‮烈猛‬的火苗卷来,鼓声消逝不可闻。

  “着火啦…着火啦…”夷陵城一下子喧闹起来,紧急的呼叫犹如给关仁美唱丧歌一般,飘在夷陵城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关仁美举火**了?”林纯鸿看着一脸惋惜的郑天成,惊讶的合不拢嘴!

  “据说闹鬼了,关府喧闹了‮夜一‬,最终烧成一片⽩地,真真可惜了这一英才!唉…”郑天成连声叹息,眉目间的悲伤显而易见。

  “记住了,每月往松江关家拨付二千两银子,现在关家被抄了家,一无所有,一百多号人活着也艰难。”

  林纯鸿心里恻然,忍不住决定每月多付一千两银子给关家,郑天成也不反对,默默的退出了书房。

  林纯鸿在书房里慢慢的踱来踱去,对关仁美的命运叹息不已。多少年来,一些巨商豪富无不重复着这个故事,其兴也也,其亡也忽焉!商人为了快速崛起,无不依托着官府权力,但是最终往往就是官府权力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什么时候大明朝廷才能建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犯侵‬的观念?大官僚无不习惯于利用商人侵蚀朝廷基,満⾜自己穷奢极yù的生活需求;但一旦出现问题,总是首先找商人开刀。朝廷财政紧张时,也是着商人纳捐,或者直接抄家,用这种快捷的办法解决财政困难。哎,工商阶层还是不够強大,无法对抗那来自朝廷的铡刀。

  自⾝何尝不是如此?稍稍赚了点钱,便谋一官职,为自己的生意提供方便。那纵横大海的郑芝龙也是如此,前些年,郑芝龙不也被其他海贼庒得不过气来?自从投靠大明朝廷后,实力大涨,接连打败宿敌,成了大明最大的海上dú lì集团。大明太大,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但至少以后要在荆州和夷陵尽最大的努力去培养dú lì的工商阶层。林纯鸿认为这件事比带兵剿匪更重要。剿匪能够赚取声望、能够加官进爵,但这对改造大明的基层有多少好处?整个氛围不改变,世间只是多了一个治世之能臣林纯鸿,大明依然重复以前的故事,逃脫不了治循环的命运。

  林纯鸿暗暗下了决定,培育dú lì的工商阶层成了他最大的战略,他期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工商阶层在大明的朝廷中拥有一席之地,而不是以往任人掠夺的取款机。当然,工商要发展,稳定的社会环境是必须的,战争必须为稳定的社会环境而服务,不论是剿匪还是抵挡建奴,都必须服从这个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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