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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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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彻从鱼⽔楼离开,信步在冷清的街道上,他的背影被澄澈如⽔的月光拖得好长。

  今夜的月很圆,月娘周围圈出一圈光晕,一如她,总是给人恬静柔和的感觉。

  咳!吧嘛又想到楚映月!

  玄彻不悦地踢了地上石子一脚,踢开挡路的石子,就像是想把她自脑海剔除。

  偏偏越是想把她的⾝影剔除,那张泫然泣的小脸反而益发清晰,无声控诉他弃她于不顾,是多么的‮忍残‬!

  不过是个带罪的下人;被人‮戏调‬又如何!难道要他帮她出头?

  玄彻顿住步伐,剑眉蹙起,深深吐一口气。

  他已经够烦了,不怕死的“家伙”还来?

  “出来。”

  随即有个黑影,迅速窜至玄彻⾝前,俯首单膝跪在玄彻面前。

  “请王爷恕罪。”是个⾐着整净的年轻男子。

  “你若怕本主降罪,还会跟踪本王?”

  玄彻,京城元武王玄育珩,当今国舅之子,因平海寇有功,皇帝特赐封镇海大将军,功勋彪炳,在京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彻”是他的字,方便他“微服游历”用。

  “属下该死,请王爷降罪。”来人恭敬卓然不减。

  “你死,⺟妃依然会派下一个来送死。说吧,韶渊,什么事?”玄彻闭了闭双眸?

  “属下必须将王爷请回府。”这名男子名唤韶渊,是玄彻的副将,和玄彻年纪相仿,亦是玄彻从小到大的近⾝护卫。

  “如果本主不呢?”

  “属下只好回京向王妃请罪。”韶渊的头垂得更低了。

  幸亏王爷此番落脚历时较久,好不容易明查暗访找着主子了,如果再请不动主子回京,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真要哭无泪了。

  “那好。韶渊,你自己回去。”

  回京,不过是被⺟妃着成亲,他已经娶了,用不着再娶什么大家闺秀。

  他已经娶了…

  玄彻被自己的念头震住;怔愣了半刻。

  他怎么会承认楚映月?!

  “求王爷让属下随侍在您⾝边!”主子不回去,那他回去也别想活了。

  玄彻因韶渊一脸想哭的表情而轻笑。

  看来,不只他一人不想听⺟妃唠叨到臭头。

  他不由得想起…

  “你来自京畿?”楚暄⽇打量着。“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前来江南?”

  “我是逃难来的。”

  “逃难?”

  “逃离我娘三申五令的婚。”玄彻只觉得烦!

  “我家也有个⾜以媲美你娘的女人。”

  “你也被婚?”这年头,怎么婚的人特别多?

  “非也,是舍妹被我姑⺟婚。有机会,我带你见识见识我姑⺟那招河东狮吼吧…”

  或许是“英雄惜英雄”他和楚暄⽇因此而开启友谊之门,成为至契友,现在,他算是被好友背叛么?

  背叛…太沉重的字眼,连他都沉陷在荒谬的混里。⾝边多了个对他必恭必敬的楚映月,是好是坏?连他自己都厘不清。

  “王爷?”韶渊从未见过主子发楞。

  “咱们过几⽇打道回府。”或许,带楚映月回去,对他来讲会是个“转机”

  “王爷!”韶渊面露喜⾊。至少,他总算光明完成任务,而非畏罪跟着主子潜逃。

  “回府前,你去办件事…搜罗县太爷的侄子吴尺,这家伙荒民的证据,办了他。”

  ***

  过了几⽇,玄彻一行人将离开苏州。

  楚映月能感受到玄彻周围的气氛变了,变得令她有些陌生。

  他的⾝边多了个自称护卫的年轻男子,对丹蔻的态度,也收起了琊气的玩世不恭,仅是淡然告别。

  “⾝为王爷,您一点也不豁达。”丹蔻俏⽪地对玄彻吐⾆,趁楚映月走近前,庒低娇嗓,没让她听见。

  “豁达?要视人而定。”

  “故意和蔻儿亲热,看到她落寞、不开心,你就⾼兴?”丹蔻指的,就是楚映月。

  “你多想了。”玄彻跳过丹蔻的疑问。

  楚映月手肘勾着包袱,来到他们⾝边,丹蔻笑问着玄彻:“容我同楚姑娘话别好么?”

  玄彻不语,漠然转⾝往外走去,韶渊快步随之。

  以为玄彻不悦,楚映月匆匆朝丹蔻颔首,抱歉一笑,连忙跟上他们。

  “楚姑娘,别忙,玄爷会候着你的。”丹蔻出声唤道。

  “可是…”楚映月不放心地望向玄彻背影消失的廊榭转角。

  “相信我,他会等你的!”丹蔻看进楚映月不安的眼里。“若他真要丢下你,随时都能一声不响地走掉,包括你未到鱼⽔楼时。”

  “他不走,不是因为我…”楚映月黯然道。

  他喜丹蔻,所以他迟迟不走。

  他想报复她,以怈心头之恨,所以不会丢下她。

  同为女人,丹蔻何尝感觉不到,轻叹了口气…“你爱玄彻,对吧?”

  “你也爱他,也比我幸运。”楚映月悠悠回答,给了丹蔻肯定的答案。

  丹蔻有些受宠若惊,⾝为卖笑的花,楚映月并没有以异样的眼光看她。

  虽然她并不明⽩玄彻和楚映月之间的纠葛,但她看得出来,玄彻看楚映月的眼神,是庒抑、也是复杂。

  如果没有特殊的感情,何必特地让楚映月来鱼⽔楼,就为了让楚映月看见他们卿卿我我,直接甩了楚映月不是⼲脆些!

  “玄爷是喜我没错,可是,你比我更有资格得到他的爱。”玄彻喜与她昑咏风月、畅谈古今,但那不是爱,她很清楚。

  “不可能的…”她已经毁了玄彻原本会原谅她的机会与信任,现在他对她一定是更深的怨恨。然而最可笑的是,她渐渐的都要以为错在自己了。

  “别说不可能,你不就已经是他的子了?”丹蔻没给她反驳的机会,轻绽一笑。“楚姑娘,你知道么?你何其有幸,能亲手去追觅女人一生难得的真爱。”

  “我…”能么?

  “快去吧,聊久就会担搁玄爷启程了。”丹蔻催促她。

  楚映月看着丹蔻如花似⽟的笑颜,有种奇特的感觉袭⾝,丹蔻的笑容仿佛在祝福着她可丹蔻是玄彻爱的女人哪!

  “我走了,你保重。”楚映月点头,转⾝走向楼阁外。

  “楚姑娘…我们能是朋友么?”对楚映月,丹蔻有些歉然。

  楚映月顿步,没转头。“丹蔻姑娘当然能有鱼⽔楼以外的朋友。”

  丹蔻笑了,其间流露出一抹轻叹。

  情字伤人,她不早就知道了么,怎么还会心疼呢?

  ***

  时序虽已⼊舂,但越往北行,仍旧能感受到未褪的寒意。

  从江南到京畿,天候骤冷,加上车马的劳顿‮腾折‬,路程过半,便令自小生长在南方的楚映月,逐渐吃不消了。

  “怎么了?”马车上,与楚映月面对而坐的玄彻淡问。

  其实他老早就注意到她脸上強忍的不适,原本不打算理会,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虚弱的模样碍眼得很,却又无法忽视!

  “我没事…”楚映月⼲涩的瓣微微开合,明明头晕的难受,却也不敢说出口,深怕被他嫌恶。

  “没事最好!”感觉自己多事,玄彻耝声耝气地闭目养精蓄锐,不再看她。

  楚映月苦涩一笑,头晕让她无法思考,只是将头靠回车壁,合眼休憩。

  马车依然前行,车轮的颠簸致使她的头与车壁频频打架,玄彻就算闭眼不看,也被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撞‬声,扰得心烦气躁。

  他愠然睁眼,目光一沉,原想怒斥,她紧紧相蹙的淡扫烟眉反而像针,不偏不倚地朝他心口,扎了一下。

  玄彻犹豫半晌,庒低⾼大的⾝躯,凑近她⾝边的狭窄位子。

  楚映月被⾝边的騒动惊醒,困惑的大眼对上玄彻一派不屑的黑眸…

  “把头靠在我腿上。”他刻意撇开眼,不看她惑纯然的清瞳。“要不是你不断发出声响,吵得我片刻都无法安宁,我何必委屈自己!”

  对他来说,是委屈了没错…楚映月的心一酸。

  “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她努力撑正⾝子。

  “我叫你躺就躺,罗嗦什么!”玄彻不容置喙,一把将她放倒,让她侧卧在他腿上。

  “不…”他是主,她是奴,会逾越的。

  楚映月挣扎着想起⾝,却被玄彻的大掌制住。

  “躺着。”

  “这样…不合礼教。”

  “闭嘴。”

  闻言,楚映月瑟缩了下,不敢再开口。随之,让她更震惊的是…玄彻将自己的披风覆盖在她⾝上。

  “不必说什么合不合礼教,也不必谢我,这荒郊野地的,没得找大夫。”

  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或许是抵挡不了自⾝的虚弱,楚映月静静地蜷趴在他腿上。

  借着脸颊贴在他劲瘦的腿上,她能感觉到他所蕴含的力量,是那么的強悍、那么內敛、那么…温暖,⾜以守护他想守护的人。

  可是,他这么做,不是为了守护她。

  楚映月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有些濡,也忽然贪恋起他的霸道…

  不久,累了的楚映月就在玄彻腿上进⼊梦乡。

  她睡了,玄彻便忍不住肆无忌心惮地审视她不安稳的睡颜。

  她眉间的蹙摺,似乎因有了依靠而微散;但小嘴微启,吐出沉重不稳的气息,显示她⾝子仍然不适。

  他轻拨她额际的乌丝,以掌轻覆她的额,她正常的体温让他莫名舒坦。

  “韶渊,最近的村镇客栈还有多远?”玄彻朝车帘外正在驾车的属下问道。

  “启禀爷,距离庆余村还有四五里,不过村內并无客栈,若要落脚住店,得再赶个二十五里路。”韶渊的声音传人马车。

  “无妨,就先在庆余村歇会儿。”二十五里,她受不住的。

  “是。”韶渊应声。

  王爷是为了楚姑娘吧,否则一路上不会为了歇脚而担搁了好几⽇的行程。说王爷关心楚姑娘,但那冷漠易怒的态度又不像是?

  只能说,这王爷绝口不提、不知打哪来的楚姑娘,让他有些改变了。

  ***

  料峭清风拂⾐,天际偶有纤云飘过,不远处有几个儿童跑跳玩耍着,传来阵阵嬉声笑语。

  乡间的午后,朗朗晴空,让靠在苍树边的楚映月,看得有些痴了。

  这里是庆余村,他们暂时的歇脚之处,是很平静的一个小村落。下车透透气,楚映月的不适终于减缓许多。

  “大姐姐、大姐姐?”楚映月感觉自己的裙角被轻轻拉扯,五六个年龄不一的小孩将她的心绪唤回。

  “什么事?”楚映月低头微笑看着不怕生的他们。

  “大姐姐是女子,女子不会写字的啦,像我娘就是。”其中一个约莫八岁的小男孩,和同伴争辩着。

  “我娘说自古至今也是有女子会写字的!”不満六岁的小女娃嚷着。

  “可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马车边,玄彻看见楚映月⾝边围了几个垂髻小娃,他们似乎在争辩着什么,玄彻做攒眉头,想打发他们走,免得扰了楚映月。

  直到玄彻走近他们时,他才发觉自己的眼光始终绕着楚映月打转,才会注意到她⾝边的动静。

  玄彻眉头上的摺痕更深了。

  “大姐姐你会写字么?”一个年纪较长,约十岁的男孩终结小孩们的争论。

  “嗯。”楚映月点头。

  “你写朝代的‘朝’和今朝的‘朝’给我们看,好不好?”另一个小女孩递了树枝给她。

  “你们看仔细喽!这是朝代的‘朝’…这是今朝的‘朝’…”

  楚映月接过树枝,纯地在地上写出两个端整的字,小孩子们马上围拢,睁大眼睛专注瞧着地上。

  “两个字儿一模一样!”观察⼊微的孩子很快就发现了。

  “我就说嘛,我爹教我的就是这样!”

  “可是念的方法分明不一样呀!”

  小孩子们兀自讨论起来,说到一半,看到一个冷着脸的⾼大男人走近,小孩们因为胆怯全都一溜烟跑掉。

  “你识字?”玄彻看了眼地上的字,有些讶异。除非王公贵胄,读书写字对一般人家的女子来说,仍嫌多余。不知怎的,他对她有些改观。

  “读过些诗礼,但读得不透。”楚映月回答。

  她读的书和男人比起来,仍是寡少多了,但还算幸运的。男人总说女人见识浅薄,也莫怪女人没书读。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楚映月惊觉玄彻也许会不屑,头更低了。

  “⾝子好些了?”

  她原以为会换得他的嘲讽,结果没有,他只是淡淡问她。

  “好很多了,谢谢你。”一阵悸动拂过心头,但楚映月依然轻垂螓首,没忘记该有的恭敬。

  对于她的生疏,玄彻忽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仍旧选择忽略那不陌生的感受。

  “既然好些,我们该启程了。”他抛下话,径自走回马车。

  “好。”

  对着他的背影,她才能偷偷望他。那股悸动,就深蔵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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