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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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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觉非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喝着素素刚才新沏上来的舂茶,远远的瞧见她这会儿正在花园里扑着蝴蝶儿玩,一⾝月牙儿⽩⾐绸。看来她也就像只⽩粉蝶似的,轻盈灵动。

  前两天才刚从苏州回来,已有个把月没见到她,再见时只觉得她又长大了些,而且出落得更美了。他怎么地想不透:怎么可能呢?才两个月没见她而已,怎么可能变那么多?

  难怪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他微微一笑。

  完全没注意一旁杜觉如把他的眼神心事都看在眼里,心里正在愉笑。

  半晌,杜觉非才又回过头来,想继续按着原先和杜觉如谈的话题,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呃…”他只得随便再找句话应付过去。“我也跟你说了许多次了,你也不小了,该讨房媳妇‮定安‬下来才是。你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告诉我,我也好找人说媒去啊!”“这有什么好急的?”杜觉如却闲闲地说道。

  “还不急!你都快二十四了。”杜觉非瞪眼道。“再拖下去,别人会说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关心你。”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看中意的姑娘,譬如说…”他伸伸懒,又忽然顿住。

  “啊!素素!”

  “你说什么?”杜觉非惊然一凛,像被人揍了一拳。“你看中了…素素?”

  “哎呀!不是、不是,我是说素素她…”他慌地指着花园。“二哥,你看她那个样子多危险!会掉下去的。”

  杜觉非转过头一看,只见素素跪在池塘边,正伸长了手,要摘一枝靠近池边的莲花。

  “哎!真是的。”他忙站起来,赶了过去,又不敢出声叫唤她,恐她一时受惊反而落下⽔去。

  素素眼看那莲花差一点点就可到手,忽然有人一把搂住她的,又伸手替她摘了那朵莲花。她别过头去看是谁。

  二爷!而他的颊边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脸。素素一僵,动都不敢动。

  杜觉非替她嫡了花,又拉着她站起来,责备道:“你非要摘它不可吗?如果又掉到池里去了怎么办呢?去年不是掉下去了吗?还不怕吗?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素素低头站着,不敢发一言。

  “以后不可以再这样靠近池塘了,听到了没有?”他板着脸说道,然后把那枝莲花塞到她手里。“呐,拿去吧。”

  “是,我知道了。”她猛点头,才忙要跑开,却又差点一头撞上走过来的社觉如。“啊…对不起,三爷,我没注意到您走过来。”

  杜觉如笑道:“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后头又没有老虎要吃你,你跑什么?”

  素素脸一红,又跑开了。

  “二哥,你看,你把她给吓坏了。”杜觉如嘻嘻哈哈地说道。“她又脸红了,真是怕羞。”

  杜觉非不语,只看着那只⽩粉蝶飞走了。

  “我怎么可能跟你要素素呢?”

  杜觉非闻言回过头来,只见弟弟牵牵嘴角,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微笑道:“就算是我真的看中她了,也没那个胆子跟你要啊!包何况你这一手‮教调‬出来的心肝宝贝儿,你会舍得让给我吗?”

  “你别胡说八道的。”杜觉非瞪他一眼。“我记得我们刚才是在谈你的婚事“只谈我一个人的那多没意思。”杜觉如揷口,又朝他挤眉弄眼一番,说道:“不如咱们两个一块儿谈吧!你跟我说说你中意的姑娘,我也跟你谈谈我中意的人家…”

  他话未说完,杜觉非就已经掉头走⼊。

  “懒得理你了!”他冷冷地去下一句。

  杜觉如被泼了一盆冷⽔,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二哥,你也真是的,其实你不用说,我也早就知道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嘛!”

  前一阵子杜觉非去了一趟苏州,回来之后便显得格外沈静。

  素素知道他每回南下,必会顺道去死去约二少坟前探视一番。她心想:二爷恐怕是在思念二少,所以才会这样闷闷不乐的吧?于是尽量不去打搅他,迳自走到后院里去洗⾐裳。

  真快!若容已经死了五年了…杜觉非静静地想着,心里对她始终有份歉疚。

  他在成亲之前几乎是不认识她的,只听说苏州的林家有个与他年纪相当,又安静温柔的女儿。因着双方家长是旧识,而⺟亲又一直为大哥早夭,没有留下男孙之事耿耿于怀,频频催着他成亲,他不拂逆⺟亲的意思,才匆匆与若容结了亲。只是那时他也才刚接下布庄的生意不久,百绪待理。所以,虽是新婚,却得经常南北奔波,能留在家里与子相处的时间也就极为有限。

  他叹了一口气。几乎忘记她的长相了。不过,印象中她长得很美,那一⾝的⽪肤,⽩得近乎有些透明,像是吹弹可破似的。可不是吗?她的确太过柔弱了,而且静默,每回见到她,总是担心一阵风吹来,便会无声无息地将她给吹跑了。

  纵然成亲一年多,但如今想来,对若容仍然觉得十分陌生。不知道她喜什么颜⾊?什么花草?喜吃些什么东西?有时陪着她回娘家,她家里的亲戚,什么二舅⽗、三姑丈,大侄子、小外甥的总是永远分不清…也许她在心里也曾嗔怪他对她从来没有用心?

  不知过了多久,素素端了点心进来。“天晚了,二爷要不要用点消夜?”

  “嗯,也好。”

  素素替他摆着盘署,边问道:“二爷在想什么?坐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在想二少吗?”

  他点点头。

  “二爷一定很想念二少吧!”

  他不言。又是一阵惭愧。其实他很少想到她,因为每回一想到她,便不免是为自己对她的薄情感到汗颜。

  餐饭用毕,素素问道:“二爷要不要休息了?”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他摇‮头摇‬。“你若睏了,就先去睡吧!”

  “我也还不睏。”

  杜觉非望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挂天上,一阵清风轻轻刷过树梢、吹过院子,他一时兴起,忽然说道:“我好久没听素素吹笛了,怪想念的。不如趁着今晚外头月⾊极好,你来吹奏一首给我听听吧!”

  “好。”素素也觉得此时的气氛很好,且又不想扫他的兴,便拿了笛子,出了房门走到短篱下吹出一段笛声来。

  这时夜凉如⽔、明月当空,四下俱静,只除了呜呜悠悠的细细笛声传来。一时杜觉非也背着手走了出来,⾝子随便地倚在栏前,顿时只觉得天空地宽,似乎中郁积的所有愁烦都被笛声给涤释了。他闭上眼。

  待笛声告一段落,素素仿佛意识到二爷来到,于是转过⾝来,眉眼浅笑,向他的注视。

  在月⾊下,她一⾝银⽩小袄绸,益发纯净柔美,纤尘不染,恍若仙子。她一向喜淡雅颜⾊,就像她的名字--素素。

  杜觉非像欣赏珍宝⽟瓶似地看着她,又想起以前钱嬷嬷说的话。嗯,的确,她看来比雨恫还像个大‮姐小‬呢!

  她究竟是谁家的女孩儿,是谁竟然忍心让这样难得的女孩儿流落在外?

  不知为什么,他一时又隐隐觉得有些个不好的预感,像素素这样如宝似⽟、光华璀璨的人儿,也许很难留在⾝边一辈子?

  不管怎么看,素素都不像是个低三下四的丫头。他曾看过她和青莲院的几个丫头围坐在一块儿聊天、做针线活。而每回,这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一起,素素总是其中最能昅引别人⽇光的一个。

  只有她自己浑然不觉。

  杜觉非暗自叹息一声。她还这样年轻,就已如此清丽不凡,倘若再年长几岁,光彩四溢,只怕这小小的紫藤院就要蔵不住了。

  也许不用过几年,现在不已经有人对她虎视眈眈了?

  去年巷口银楼的刘老板,就跟他提起,想买了素素过去做小老婆--开玩笑!

  别说是要素素过去做了,就是让他过去当正夫人,他也绝不会答应,更何况刘老板已经那么老了。

  烧饼店的老何夫妇,也说他家的小顺于看上了素素,想替儿子来说媒--那也不可能,小顺子那个人说得好听是老实,要说得难听那本就是傻头愣脑,哪里配得上素素?更可笑的是,今天还差点误以为觉如也要向他要素素过去作媳妇,当场只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如此想来,他倒真的觉得担忧了,开始害怕会失去她。

  杜觉非懊恼地摇‮头摇‬。真是愈来愈⿇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几岁了?十五了吧!真是年轻…他该现在就告诉她吗?说他想留她在⾝边一辈子…并且娶她为室?也许会吓着了她吧!

  他可以想像,对素素而言,他只是她的“二爷”而已,在她纯净的心灵里,除了伺候他之外,只怕从来不曾想过其他。

  素素见二爷一声不发地只凝神看着她,一时手⾜无措,只低垂了头。

  杜觉非走近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不要低头,可惜了你一副好模样儿,低下头旁人就瞧不见了。”

  素素无奈,只得仰首,望进那双深遂的眼底。

  她心底一颤…不能。不能想!她命令自己。他是二爷呵!于她有恩的二爷。凭她的⾝分,万万⾼攀不上,她怎能妄动了心念?

  头一回,她在杜觉非眼前顾不得礼数,急急转过⾝去。

  “二爷,夜深了,素素先回房睡了。”纤⽩的倩影受惊似地飘进內室。

  飘离令人无所遁形的月光。

  “娘,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不要素素…”素素梦中呓语,眼角溢出泪来。“我知道爹爹不会回来的,不用再骗我了…他不要我们,我早就知道了…”

  杜觉非夜里忽然听见素素低语啜泣的声音,忙披了外⾐,走到她的睡房探视。

  一看,才发现原来她只是说梦话。

  “素素,你醒醒!”他推推她。

  她犹自末醒,低声哭道:“娘不要哭,素素会乖乖的…我们不要等爹爹了…”杜觉非又推了推她,唤道:“素素、素素,醒醒。”

  素素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还不明⽩他为什会在这里?

  “我听见你在哭,所以过来看看。”他柔声道。“你作噩梦了!”

  噩梦?素素坐起来,眼,惊觉她原来早已一脸的泪。

  仕觉非顺手拿起⾝旁一条手绢,经轻替她拭去泪。他轻声问道:“怎么了?梦见你⺟亲了?”

  素素静静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非常悲伤。

  梦里⺟亲的形象仍是鲜明,也仍然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安慰她:爹就快回来了,他会替素素带好多东西回来,只要素素听话。他就快回来了…她曾经对⺟亲的话信以为真。但是一年一年过去,⽗亲并不曾捎来只字片纸,也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而且那时表舅表舅妈总是毫不避讳,开口闭口地说她:那个野孩子。素素懂事得早,于是渐渐地也不会再向⺟亲追问⽗亲的事。

  谤本没有⽗亲、也没有人会从南方赚⾜了钱后,再来接她们一起过好⽇子。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素素思及往事,历历如嘲,不由得泪如雨下。何况,这般不堪回首的过去,她在心底早已庒抑太久,此时一发便不可收拾,想忍也忍不住。于是便掩着面痛哭起来。

  杜觉非见她双肩微微菗搐,似想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却反而使她的声音更加哽咽浅。他着实心疼不已,但却又没有出声劝她,只是将素素轻轻地搂在前,给他一个倚靠。

  他知道她一向就是把委屈和眼泪都往自己肚子里呑的人,而现在她已经忍耐太久,也实在需要一哭为快才是。

  “哭吧!”他低声道。一面把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抚着她的发。“不要怕,想哭就尽痹出来好了。”

  他希望素素能明⽩,即使是在最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有他曾往⾝旁,让他不会再害怕。

  等素素终于止了泪,抬起头来勉強向杜觉非挤出一个笑容。

  他放松地吁出一口气,微笑道:“好点了没?”

  这一场哭,可比他预料的要长得多。他甚至几乎要开始怀疑素素会就这样哭到天亮?素素垂着眼,点点头。

  杜觉非捧起牠的脸,细细看了一下,揶揄道:“这下可该糟了,你的眼睛肿成这样,明天叫人瞧了,一定都会猜我打了你,不然怎么会哭成这样?”

  “真的肿得很厉害吗?”素素着慌。“真的吗?那怎么办?明儿个怎么见人呢?定会惹人笑话的。”

  杜觉非见她着急的模样,十分有趣,捏捏她的脸,笑道:“傻丫头,我是吓唬你的,待会儿你起来洗把脸,拧条冷⽑巾,在眼睛上敷一敷就衍了,况且离天亮还早呢!怕什么?”

  “喔。”素素忙就下,点亮了灯,就要到外头大缸里舀点⽔进来。

  “等等,先披件⾐裳再出去。”杜觉非拉住她,反手将自个儿⾝上披的外⾐脫下,再替她披上。“院子里风大,小心着凉。”

  素素心里一阵温暖,却不知该说什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低下头出去。

  一时待她洗了脸又匆匆绾头发进来,只转杜觉非说道:“我有些饿了,咱们这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总不能这会儿再叫厨房的人起来重新开火煮东西吧!”

  素素想了想,说道:“我早上搁了些⼲酪在橱子里,不如拿出来冲开⽔泡着吃。”幸好她一向都会往房里留着炖着热⽔,好随时备用,这下子也正好派上用场。

  素素回⾝将⼲酪拿来,再拿热腾腾的滚⽔一冲,再加些蜂藌,用调羹拌一件调糊了,然后递给杜觉非。

  “嗯,好香。”杜觉非早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忙接过来尝一⽇,不住地夸赞。“素素,你真是能⼲,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想过酪也能这么吃,而且居然这么好吃。”

  “这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的。”一提起⺟亲,她不免又是黯然。

  “你怎么不吃呢?”他拉着她坐下来。“来,帮你自个儿也泡一碗来吃,顺便坐着陪我聊聊吧!”

  素素依言在他⾝边坐下。

  两人边吃边聊了一会儿。杜觉非这才说道:“你要不要跟我谈谈你小时候的事?也许说出来你会觉得舒服些。”

  “我…”素素低声说道。“我只想到我大概是个没有爹的野孩子…虽然我娘一直跟我说,我爹是到外她作生意去了,等赚了钱就会回来。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回来的。”她摇‮头摇‬。“本就等不到这个人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娘从来没有告诉我,我爹姓什么叫什么,你看我仍是跟着我娘姓凌。这还不够明显吗?”素素苦笑,顿了顿又道:“可是我总想不透,我娘想哄我,却又不肯编一个人名出来骗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半晌,杜觉非说道:“也许因为你娘还爱着他。所以,就算不能让你们⽗女相认,但你娘也不想要随便编个人名来哄你,让你心里误认别人做爹。也或许她还有什么其他的苦衷,所以不想让你知道他到底是谁。”

  “什么苦衷呢?”素素无奈地叹道。“是什么苦衷让他不能认我们⺟女俩?”

  她的脸望向窗外,轻轻说道:“也许二爷说得没错,我也看得出来,我娘还爱着他,每次她恨我提起我爹的时候,虽然说的都是安慰我的谎话,但她的眼神中总有一种温柔的光彩。这让我对她的话信以为真了好几年…”她回过头来,认命似的牵了牵嘴角。“而他呢!我想他大概不爱我们吧!否则怎么可能那么狠心对我们不闻不问?”

  杜觉非不语。“你恨他吗?”

  “不。”素素‮头摇‬。“我只是为我娘感到难过,那几年她过得很…很苦。”

  “素素。”杜觉非握住了她的手。

  素素忙抹去了泪,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我很好,二爷对我很好,所以我觉得自己再幸运不过了。”

  他笑了笑,看着素素。难为她心中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但人前人后无论什么时候,却又总是显得心平气和、自然无,不知是真的天生好脾气,还是她把所有的悲怨都无声无息地暗自呑下?

  他又心疼起来。

  素素又递上一杯茶给他,让他漱漱口,说道:“二爷就睡了吧,很晚了。”

  “嗯。”素素重新铺好了,又替他盖好了被,正要放下帐子。杜觉非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素素,”他看着她,说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有你在⾝边。谁会想到那天晚上,我会捡到一个这样难脑粕贵的宝贝?”

  “什么?”

  “那个宝贝--就是你。”

  素素一征,手一松,帐缦顿时落下。

  着帐子,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她的手,轻声道:“你也去睡吧!”

  当天夜里,素素再没有一丝睡意,只是翻来覆去,咀嚼着他语中的深意。

  谁会想到那天晚上,我会捡到一个这样脑粕贵的宝贝…那个宝贝就是你

  几⽇,杜觉非想把一些帐本和旧资料重新誊写一遍,立时想到素素细心,字又写得端正,便将这件差事给她。

  “如果只是抄写,我没有问题的,一定会好好做。”素素颇感‮趣兴‬。

  “那好。”杜觉非说道。“明儿个开始,你就跟我一块儿到布庄去。我先教你几天,等你大概有些底子,也可以带回家来做。”

  于是一连几天,素素每天都跟着杜觉非到布庄里去。因为她一向常待在家里,不太出门,但是这些天来,不但可以到布庄里学点什么,又可以乘机出门逛逛,对她而言,倒是十分‮奋兴‬。

  “二爷,我去替您到庙口前买碗冰凉的佳花酸梅汤,解解暑气,可好?”素素见杜觉非挥汗如雨,知道他一向怕热,即使拚命在旁替他扇着,他还是一直冒汗。

  “那大好了!亏你想起来。”他点头。“可是外头⽇头正毒,你前几天着凉又才刚好,还是别出去跑吧!我叫宝祥走这一趟。”

  “宝祥在外面帮赵叔点货,正忙着呢!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事,还是我去吧!”

  杜觉非笑道:“那好,你快去快回,我实在热得受不了。”

  “我这就去,二爷再忍耐一会儿。”她接过几块碎银子,往外头去。

  前两⽇天气开始热了起来,她一时大意,夜里棉被盖得不结实,着了些凉。这会儿又在太底下跑了一段,颇觉得有些晕眩,只得停下来口气。反正庙口的摊子就在前面不远,她便放慢脚步,慢慢踱过去。

  正走着,不意叫对面来人撞了一下。素素本来也没在意,只是抬眼看了对方一眼。

  谁知这一看,顿时吓得楞住。

  表舅!

  那人起先也没注意,但见素素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似的,不由得留意起来。又多看她几眼。

  奇怪,那丫头好像的?凌朝贵心想。在哪儿见过呢?

  素素倒昅一口气,又眼见表舅起疑,一时心虚害怕,忙转⾝急急往回走。暗自祈祷他别识出自己才好。

  “喂,你发什么呆啊?”他老婆推了他一把。又见他盯着个小姑娘的背影猛发呆,不由得醋劲上土来,说道:“你这个死鬼,穷得连饭都没得吃了,你还⾊心不改!一双贼眼只晓得盯着小姑娘看。”

  “你在胡说什么?”凌朝贵斥道。“我是看那个丫头很面,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他又喃喃自语。“奇怪了,我一定在哪儿见过的?”

  凌家嫂子在旁冷笑。“在哪儿见过了那还用说,不是万花楼就是舂院啊!你还会到什么好地方去混!”

  万花楼?听他老婆这么一说,可提醒起凌朝贵。“啊!我想起来了,她是素素啊!”他不由分说地便拉着他老婆在后头追赶。“咱们快追!上回要把她卖给万花搂的红姑,却叫她给溜了不是?这回可不能让她再跑了。”

  素素回过头后,也顾不得什么,忙就跑回布庄去。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杜觉非倒是意外。不过他原本期待素素手上会端着冰凉凉的桂花酸梅汤,怎晓得她却是惊慌失措地冲进来,且神⾊惊疑不定,像是后头有人追着她似的。他放下帐本,走到她⾝边,问道:“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怎么了?怎么回事?”

  素素煞⽩着脸,只是按着口,上气不接下气地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杜觉非先扶她坐下,又掏出⾝上的汗巾子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看到野狗了?野狗又追你是不是?”看她那个样子显然是受了什么惊吓。

  素素‮头摇‬,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杜觉非一头雾⽔,只得忙哄着她。“怎么了?你别哭啊!慢慢跟我说啊!”正说着,又听见外头闹了起来。

  “喂,你们是谁啊?这里头是不能进去的!”宝祥喝道。

  “你别拦着我!”凌朝贵在外头叫道。“我们要找素素,她在里面是不是?我亲眼看见她跑到这里的。哼!她躲也没用,我们今儿个非要抓她回去。我告诉你们,你们谁蔵着她,我就跟谁没完!哎呀,让开!”

  杜觉非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却见一对形容猥琐邋遢的中年男女直闯了进来。

  素素见了,脸上⾎⾊尽失,一面生硬怯畏地站了起来。

  “喂,你们怎么这么不讲理啊!喂!”宝祥犹自怒气冲冲地跟在后面。“二爷,他们…”

  杜觉非见了,一扬手,说道:“宝祥,你先下去,这里给我来处理就好。”

  宝祥瞪了这两人一眼,这才转⾝出去。

  “两位有什么事情吗?”杜觉非问。他直觉这两个人跟素素必定有什么关系,而看起来,素素似乎非常惧怕他们,于是乘机先一步挡在素素和来人之间。“怎么称呼呢?”

  “不用啰嗦了。”凌朝贵却耝鲁地将他推开,伸手就要抓躲在后面的素素,且喝骂道:“你这个死丫头,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了!”

  凌家嫂子也跟着上来,骂道:“你居然敢偷跑?害得那时红姑追着我要人,还说我诓她的银子,没完没了地跟我闹了好一阵子。都是你这个死丫头!”一面伸手纠住她的头发,‮劲使‬打她的头脸。

  杜觉非这头忙着挡住凌朝贵,那头就顾不了凌家嫂子对素素动手。

  “住手!你太过分了!”他顿时大怒,忙将那个泼妇推开,把素素拉在⾝后。

  要不是见对方是个没知识的耝妇,他一定会以眼还眼也给他几个巴掌不可。“你们这是做什么?”他一面吓阻,一面忍不住回头看着素素。

  只见素素吓得哭都哭不出来,眼泪尽在眼眶里打转,躲在他的⾝后不住颤抖。

  此时杜觉非已可以猜到这封夫妇的⾝分。他们心是当初要将素素卖人火坑的亲戚了。他看素素事隔多年对他们仍是如此畏惧,可见以前也必是常吃这样的苦头。

  一想到她常挨打受,他便不由得怒火中烧。

  “你们凭什么打她?”他沈声道。

  “我管教外甥女儿,你管得着吗?”凌朝贵上下打量着他。“老实告诉你,我是素素的表舅。她娘临死前把她给我了,谁知她居然偷跑出去。今儿个老天有眼,正好让我撞个正着,现在我就要抓她回去。”

  杜觉非讽刺他。“然后又想卖了她,是不是?”

  “这不关你的事!”他恼羞成怒地反驳道。“好歹我也供她⺟女两个吃住好几年,在她⾝上捞几个钱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她是咱们凌家的孩子,我们⾼兴怎样就怎样!”又对素素瞪眼说道:“死丫头,你还不过来,躲在后头有什么用?你非要我打你不可吗?”

  “我不会让你们带她走的。”杜觉非冷冷道。

  凌氏夫妇见杜觉非一直维护素素,又见她已出落得一朵花似的,娇美动人。想来杜觉非必是对她十分另眼相待,更或许他俩已有一腿。若真是如此,杜家的商号不小,必是财大势大,而且现在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会儿若真和杜家的人撕破脸,他们夫俩也不一定能带走素素,倒不如将计就计,在姓杜的⾝上敲一笔得了。

  于是当下换了一张面孔,涎着脸陪笑道:“其实杜二爷您想留下素素也不是不行,我们夫妇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非要把自个儿外甥女儿往火坑里推,只是实在是穷得没饭吃了…”

  “不用废话了。”杜觉非牢科他会有此一说。“你说吧!你要多少?”

  “这…”凌朝贵⼲脆心一狠,先开个天价出来,若是不行,见机再讨价还价就是。“我们夫妇两个也一直想筹点钱,做点小生意…这做生意嘛,少说得二百两银子吧!”

  素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初他们将她卖给红姑,也不过只收了人家十两银子。怎么才五、六年,就变成了二百两?这不是摆明了要敲诈吗?

  这样恬不知聇的亲戚令她又羞又气,从小到大,她从没觉得如此难堪过。

  “二爷…”素素不自噤地拉住杜觉非的手。原是想劝他不要答应,可是又想到,若是二爷不答应,那她岂不是就得跟表舅走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觉非也在外头走动了好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本就是漫天开价,趁火打劫。他虽然也对这个数目感到讶异,可是脸上却不动声⾊。

  忽然间,素素伸手过来握住他的,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即使她没有开口说什么,但他已觉得她的神情就像是六年前一样,那时的她,走投无路,孤苦无依,低声下气地求他收留她。

  那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素素受半点委屈,哪怕只是一个恐惧的眼神,他都觉得万分不舍。

  他暗自发誓,⽇后一定要好好保护她,让她一辈子再地无惧无忧,永远逃离过去的黑暗…杜觉非紧一紧牠的手,朝她点点头,要她放心!

  素素却不知该书还是悲?

  “好,就这样吧!”他不愿意多说,尤其不愿意在素素面前同他们讲价。她不是货物,除了将她留下来之外,他还得顾及她的感受。“咱们一言为定,我马上给你二百两,你们从此不许再来打搅她。”

  “二爷…”老赵一直在外头听着,此时忍不住进来劝阻。

  杜觉非先一步挥手阻止,又道:“赵叔,你去帐房取二百两银子来。”

  凌氏夫妇听他一口答应,简直是喜出望外,就算是卖给红姑也不可能卖得这样⾼的价钱。

  “好好好,我以后不再见她就是。”他两人⾼兴得合不拢嘴,満口称应。但心里又不免暗自可惜,早知道姓杜的这样看重这个丫头,他们就该多叫一点才是!

  老赵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银子捧来,说道:“二爷,虽然这会儿是谈定了,但我想还是得立个字据才好,否则难保他们哪天不会食髓知味,又来讨索。”

  杜觉非一听也对。于是在桌上提笔而就,写了个契书。

  “你在这上头签个名吧!素素算是卖到我们杜家了,从今以后,除了杜家,任凭是谁都再跟她无关了。”说罢使将契书推到凌朝贵面前。

  凌朝贵红了脸,讷讷道:“可是我…我不会写字呢!”

  “盖个手印也行!”赵叔在一旁冷冷道,拉着他的手按了一个手印。

  杜觉非收起了契书,不再看他们一眼,只挥手说道:“好了,你们可以滚了,记着,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凌氏夫妇拿了银子,也不久留,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天喜地的走了。

  待他们夫妇俩走了之后,他对者赵说道:.“赵叔,刚才那笔银子别算在铺子里的公帐,待会儿你到我的帐下去支二百两补上去。”

  “是,二爷。”老赵答应着出去。

  杜觉非这才吁出一⽇气,同过头来。

  素素站在一旁,颓然低垂着头。

  他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发,柔声道:“素素,没事了,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能伤害你,你不用害怕。”

  素素抬起头来,又羞又愧,只觉得一阵晕眩,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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