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七章少女的血色往事
薛贵妃哭得晕了过去,并非是真的⾝体不适悲伤过度导致晕厥,而是在听了女儿说的那些话之后,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女儿,于是她晕倒了,晕倒时依旧在流泪哭泣,內心无法排遣的痛苦让她选择了暂时的逃避。
梁铄这个时候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是皇帝,而是作为一个⽗亲,他感觉到了无尽的沉重和不知所措,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左侧的心脏部位开始隐隐作痛。
梁喜又不见了。
皇宮因为早起梁喜偷偷溜走加強了防备,大⽩天,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宮,她大概还在皇宮里,只是不知道去哪了。
梁敖派人将整个皇宮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梁喜的踪影,他心急如焚,比起心中无处发怈的痛苦,亲眼看到梁喜平安无事对他来说更重要,他没办法再经历一次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的恶梦。
午后直到天黑,偌大的皇宮已经搜遍了,也没找到梁喜,梁敖心中的沉郁和苦痛已经转化成了熊熊的怒火。他终于找到了紫云宮,他站在清冷凄凉的紫云宮前,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片漆黑的夜⾊下,黑暗的紫云宮与远处灯火通明的宮殿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灯光的宮殿伫立在黑夜里,就像是一个大巨的怪兽,仿佛要伺机呑噬掉世间万物,让人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厌恶。
梁敖棱角锋锐的脸上此时笼罩着的是滞⾎般的冰冷,他绷紧了角,不理会守门的侍卫,強硬地闯进紫云宮,来到正殿,一脚踹开紧闭的宮殿大门,进⼊没有半点灯光的宮殿里。
紫云宮是冷宮,也是囚室,宮门紧闭,不许出也不许进,就连三餐饮食都需要自给自⾜,宮殿破旧**,虽然是宮殿,还不如普通人家的民房暖和。
紫云宮没有点碳炉,空气冰冷,也没有点蜡烛,梁效躺在窗边的软榻底下,静静地望着天棚。他个子太⾼,原来王府的榻都是据他的⾝⾼特制的,紫云宮的榻对于他来说太短,他也没有心情去收拾,更不太愿意去将就,于是他把地面当。宮里的青砖地面冬暖夏凉,即使紫云宮破旧不堪,修建的时候用的也都是好东西,因此他也不觉得寒冷。
他裹着棉⾐,在黑暗里,安安静静地望着挂着蛛网的天棚,就在这时,梁敖闯了进来。
梁效皱眉,从地上坐起来,看着他,用不耐烦的语气冷冷地道:
“武王殿下,这里好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紫云宮已经变成了不许进出的噤宮,梁敖没有得到命令擅自闯⼊,这是违背噤令的行为。
梁敖没那么好的心情跟他斗嘴⽪子,更没有那么柔软的心能够让他记起兄友弟恭,或许这是迁怒,但是这会儿他恨透了梁效。
“阿喜来过吗?”头脑中尚存着一丝理智,他沉着一张脸,冷声问他。
“阿喜?”他问的没头没脑,梁效觉得可笑,双手抱住膝盖,漫不经心地说“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梁效不咸不淡的态度冲散了梁敖的最后一点理智,他然大怒,突然冲上去,一言不发,举起拳头狠狠地击在梁效的脸上!
梁效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火冒三丈,这个时候更不会讲什么虚伪的手⾜之情,他面⾊沉,跃起来,重重地还击!
两个人就在漆黑一片的紫云宮里打了起来!
然而梁效并不是梁敖的对手,不过五招就落败,到最后已经成了单方面的凌。憎怒和暴力的殴打笼罩了浓浓的⾎⾊,梁效因为最后的一脚狠狠地撞上了隔断的墙壁,墙壁骤然崩塌,他鲜⾎模糊地瘫坐在碎石堆里,望向梁敖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不可思议。对于梁敖在今天突然下死手,梁效完全不能理解。
梁敖似乎用光了全部力气,不是打架耗尽了他的力气,而是在打架的过程中过度燃烧的愤怒与悔恨耗尽了他的力气,梁效已经没有办法再爬起来,他也一样,腿双发软。他息着,挪动脚步,却没有办法走远,他走到殿门旁边,⾝体的无力感越发強烈,息的频率因为満溢而出的痛苦变得烈。他顺着墙壁溜坐下来,双臂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深深地垂着头,似全⾝的⾎被菗⼲了一样,他再也积攒不起半点力气。
梁效坐在碎石里,他的⾝体比梁敖弱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得更厉害。他歪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梁敖,眼底的狠和憎怒依旧没有退散。
“五个兄长里,阿喜最亲近的是你,你却那样伤她。⽗皇、我、太子哥,我们之间皇族內斗没什么好说的,可阿喜是你的妹妹,你看着她长大,她最亲近你最挂念你,你却…你这样也算是她的哥哥!”梁敖垂着头,突然开口,他冷笑着,怒笑着,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重重地说。
梁效莫名其妙,他看着梁敖,強加的罪名他是不会认的,他啼笑皆非,冷冷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对阿喜做什么了?”
话音未落,梁敖已经眼神冰冷的望过来,那冰冷的眼神如霜,仿佛能将沸腾的热⾎瞬间凝固,他冷冷地望着他,似恨不得杀了他,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梁效,一字一顿地说:
“你为了皇位,与虎谋⽪,跟着清⾐族余孽加⼊⾎教,又企图将⾎教据为己有,让⾎教为你卖命。”
“那又怎样?”梁敖还在提这个,梁效一脸不屑,成王败寇他认了,被人三番两次提起,他的心里剩下的只有不耐烦。
“⾎教起源于清⾐族,后来从清⾐族裂分出去立独成教,可是依旧保留着清⾐族肮脏的传统。⾎教信奉采/补,相信童贞女可以让他们延年益寿,长生成仙,所以他们会強抢少女,甚至是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孩子,这些你不可能不知道。”梁敖看着他,冷冷地说。
梁效抿了抿嘴,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很反感,可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他选择视而不见。
若他当真坐上龙椅,他真的会复兴清⾐族,并将⾎教奉为国教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梁效淡淡地问,他并不想在这时候跟梁敖讨论⾎教的恶行,他没有趣兴。
梁敖见他还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样子,怒不可遏,他腾地站起来,眼神凶恶地冲上去,抓紧梁效的⾐襟,一把将他从碎石堆里提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怒目切齿地说:
“我想说什么?九年前,来找你的除了清⾐族的喽啰,还有⾎教的七长老、八长老和九长老吧?”
梁效一愣,他没想到梁敖居然会知道,他不明⽩梁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梁敖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怒气填让他窒息难耐。他双眼⾎红,一拳再次击打在梁效的脸上,将他打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面上。梁敖上前,又一次将梁效拉起来,抓紧了他的⾐襟,盯着他双眼的眸子里蓄満了杀意,他咬牙切齿地说:
“九年前,⾎教不仅仅是来寻你,他们潜⼊梁都的真正目的是要在夏祭上刺杀⽗皇,可是他们失败了,被瑞王带兵缴杀,仅剩的那几个漏网之鱼被你蔵起来了,你为他们提供蔵⾝之处,躲避追杀。对外你谎称生病,躲在如文学院里,阿喜担心你,溜出宮去看你,她是在去寻你的路上,被你蔵起来的那几个畜生给抓住的!”
梁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切齿痛恨地说到最后,苍哑的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是不会哭的,他是从来都不哭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声音里的确带上了哭腔,那是愤恨至极的泣声。
梁效脸⾊苍⽩,苍⽩如纸,他的⾝体因为他的话觉得无比冰冷,冰冷透进了骨子里,让他开始哆嗦,他哆嗦得厉害。
他不敢相信,这件事他不知道,完全不知情。当年他蔵起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是⺟亲的族人,是⺟亲的旧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考虑皇位不皇位的事情,只是他软弱的心被他们说服,他想从他们口中听关于他⺟亲的事,所以他蔵起了他们。然后他们从说往事到谈易,那些人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他以为他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那些人只躲蔵一天就走了,后来他听说那些人被瑞王围剿杀死他也只以为是他们没躲过,中间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情,庒就没有人告诉他。
“你蔵起来的那些人,他们蹋糟了阿喜!”梁敖相当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他十分痛苦,因为痛苦,他想让罪魁祸首的梁效和他一样痛苦,可是这句话说出来他觉得更痛苦,仿佛有锋利的刀子在戳碎他的心,他肝肠寸断,沉痛得无法呼昅。
他又一拳狠狠地打在梁效的脸上,再次将他打翻在地,然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无声地哭起来。
九年了,无尽的悔恨凶猛地啃噬着他的心。
那一天,正在追捕⾎教余的梁敖偶遇了偷溜出宮的梁喜,那个丫头自幼顽⽪,无法无天,威胁太监宮女陪她一块偷溜出宮,在內城,她被梁敖撞见了。
梁敖比梁喜年长十四岁,而且早已立独,对梁喜这个妹妹,那时候他说不上喜,那个时候他全⾝心都在和太子争权夺利上,所以梁喜一哭闹,他也没耐心哄她,他赶着去追捕琊教徒,迫切地想要立功,于是他拨了四个侍卫陪着梁喜出城,自己领兵离开了。
那是一生中最最让他悔恨的事,他应该态度強硬地将她送回皇宮,或者亲自送她到如文学院,可是他没有。
四个侍卫全死了,梁喜被丧心病狂的琊教徒抓走,他们将刺杀失败教众被屠的怒火全部发怈在了梁喜⾝上。
梁喜那个时候只有六岁,梁敖永远忘不掉她倒在⾎泊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梁喜的重伤养了一年才恢复,可是她心理的重创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复原了。
从那之后,热情开朗的梁喜就像变了一个人,暴、狂躁、沉,特别是当她长成少女渐渐明⽩了那些事之后,她的脾气越发乖戾偏执。
为了不让梁喜受到更重的伤害,凡知情者尽数被灭口,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皇、⺟妃、八叔、梁敕和梁敖,九年来,没有人敢对梁喜说一句重话,就是在对着她时,也会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大家努力自然,大概是装作自然反而不自然,梁喜內心的伤痕非但没有减轻,反而伤上加伤。
梁敖悔恨万分,他內心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减轻,反而更加沉重。
梁效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梁敖。
晴天霹雳,梁效感觉到一阵晕眩,他的脑袋一片空⽩,整个人都是苍⽩的,他不敢相信,无法相信,手指头颤抖得很厉害,他将颤抖着的手指抚在嘴上,过了一会儿,突然罩上双眼。
一粒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落,同样苍⽩。
喉头颤动,他终于明⽩了梁敖的那种痛苦,他心中的痛苦在忽然之间比他多增了万倍。
…
梁喜又溜出宮了,趁着夜⾊。
她并没有因为六岁时的那场噩梦惧怕外出,在⾝体休养了一年之后,她开始更认真地习武,本来就好动的她天分出众,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够的自保能力,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她并不想因为她的灾难责怪任何人,无论是五哥还是二哥。那只是一场因为各种意外堆叠出来的灾难,她不想看到他们摆出愧疚的表情对她百依百顺,也不想看到他们因为担心她会受伤因为介意她受过的伤所以对她小心翼翼,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即使偶尔她仍会觉得痛苦,可是她努力让自己变得释然。
然而他们对她的态度让她觉得烦躁。
她是因为喜⽗⺟亲,喜哥哥们才没有去死的,对女孩子们向往的未来她没有幻想,家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留恋,所以即便他们的态度会让她的內心深处觉得烦躁,她仍乐意忍耐。
然而就在最近,家里的天完全变了。
别跟她说什么“皇族內斗才是皇家的现实”她厌恶这种现实,那个家她待不下去了。不是像⽗皇想的那样因为五哥跟伤害她的仇人混在一块⽗皇却没有对五哥下死手让她觉得悲愤,她愤怒的是家族里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变化就好像在说他们过去的那些脉脉温情全部是假的一样,这种虚假感让她觉得特别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