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其利断金的打算
太子府。
梁敖手握着前方送来的战报,叹了口气,对坐在对面的梁敕说:
“科西国这一次开出五百艘战船,我方的战船就算全部算上也不过二百艘,远远不够啊。”
梁敕沉默了一阵,说:
“也不一定不够,五年前,⽗皇命我在蓬陵岛监造了二百艘新型战船,虽然加在一起还是不够,但是让科西国惊一下还是可以的。”
梁敖一愣,心里复杂起来,梁敕监造战船的消息他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梁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他一直以为梁敕只问文政,因为不擅长所以很少涉及军务,没想到暗地里梁敕在军政上参与的也不少。
他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为自己过去的失察感到恼火,对梁敕的戒备油然而生,他从梁敕的⾝上感觉到了威胁,还有那种被打败了的感觉,他此时的心情比刚才来时更加不快。
抬起眼帘,发现梁敕正看着他,梁敖心头一凛,收敛了神情,淡声道:
“话是这么说,多了二百艘战船确实增加了不少战力,可是派谁去。海军上的人才比陆军上的人才更难找,放眼朝中,还真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
“这个我也想到了,我挑了两个最合适的人选,让林江带来了,正好你也见见。”梁敕说。
梁敖皱了一下眉,満腹狐疑,他望着梁敕微笑的脸,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想破了脑袋,把朝中的所有将领都想遍了,也想不出梁敕口中的合适人选到底是谁,而且还是两个。
梁敕端起桌上的参茶,浅浅地啜了一口。
就在这时,侍卫林江突然进来,先请了安,表情严肃地道:
“殿下,人带来了。”
梁敕点点头,示意让带来的人都进来。
梁敖疑惑地望向门口。
两个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穿⽔绿⾊的耝布棉袍,自然卷的长发用方巾很随意地扎在脑后,他的右眼睛前戴了一只镶嵌着玳瑁的金边框架眼镜,单片眼镜,上面挂着花纹精美的流苏,相貌斯文,举止儒雅。立在他⾝旁的男子比他要⾼大许多,刚进门时,脑袋都快超越门框了,他穿了一件⽩⾊中微微发⻩的陈旧袍子,眉清目秀,淡雅若星,只是他的脸⾊十分憔悴,泛着不正常的苍⽩,仿佛是在密闭的空间里生存了许久造成的。
梁敖惊诧万分。
来的人居然是已经被贬为庶民的安王梁故,和被终⾝囚噤在紫云殿的湘王梁效。
梁故和梁效皆浑⾝不自在,这不仅是他们在经历了重大失败更换了⾝份后第一次进⼊太子府,同时也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第一次重逢,曾经的梁故和梁效最为要好,可是在彼此遭遇了惨败之后,他们都选择了对对方视而不见。
他们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被梁敕想起来又被強硬地突然带过来,他们的心里是十分排斥的,因为排斥,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去做。
这个时候,梁敖大概明⽩了梁敕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心情比刚刚更加复杂,扪心自问,他绝对不会像梁敕这样仁慈,同时,他也没有梁敕这么大胆。
梁故和梁效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梁敕坐在桌前,亦一言不发。
梁敖看了他们一眼,顿了顿,面向梁故和梁效,沉声道:
“换了⾝份连规矩都不懂了,还不跪下!”
梁故和梁效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阵,梁故率先撩起袍摆跪了下来,低声道:
“草民给太子殿下请安。”
梁效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下,笔直地站了许久,才弯了膝盖,不甘不愿地跪下去,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梁敕坐在桌前,他的表情很平静,他盯着跪在下面的人看了一会儿,淡声开口,道:
“昨夜子时,科西国五百战船夜袭定宁港。”
梁故和梁效闻言,俱是一愣,他们已经消息闭塞许久,这件事他们都不知道。
“宋将军送来急报,请求援兵,蓬陵岛可以新派二百艘战船,但梁都的海兵衙门只能调出五万兵力前往平邑港支援。现在的朝堂上,没有合适领海战的人,若是早个二十年,慕将军和周将军是合适的人选,可惜慕将军今年已经七十五了,连周将军也年至七旬,派他们出去我属实不放心,年轻一些的又没有合适的。”
他自顾自地说着战况和朝中将领青⻩不接的艰难,听的人完全猜不明⽩他的意思。
梁敕径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道:
“老五,四年前科西国侵扰领海时,宋将军打退海匪的法子是你出的吧?”
梁效一愣,蹙眉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曾经师从慕将军,⽗皇也说过,诸皇子中你最擅海战,虽然你从未单独领过兵,但你参与过许多次清剿海匪的行动,也算是有经验了。而且你懂得科西国语,更明⽩科西国的人情风土,你也认识不少科西国中的权贵,现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领兵出海。”
梁效一阵啼笑皆非,他还以为梁敕突然叫他来是要怎样磨折他,居然是让他领兵对抗科西国:
“太子殿下,罪臣可是被皇上幽噤在紫云殿,终⾝不得离开。”
“本宮知道,所以现在本宮以储君的⾝份向你承诺,只要你能够在不损害岳梁国国本的情况下使科西国退兵,若你功成归来,一旦本宮登基,本宮会赦免你的全部罪行,你还是湘王;若你不幸战死,本宮也会在登基之后恢复你的爵位,将你风光大葬。”这是梁效第一次说出“登基”这个词,这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词,但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无比的有说服力。
梁效难以置信,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梁敕,有种滑稽的感觉。
“你倒是胆子大,你放了我,就不怕我助科西国灭了岳梁国么?”梁效冷冷地说。
“五哥!”梁故蹙眉,他再也忍不住了,出言阻止了梁效这种没有意义的挑衅。
梁效有点意外他还会唤他“五哥”他略惊讶地看了梁故一眼。
“我还真没有觉得怕。”梁敕坦⽩地回答了梁效的问题,他淡声说“阿效,你宮是为了做岳梁国的君主,不是为了卖国,我说的可对?或许你对梁家有许多怨恨,但你并不怨恨岳梁国,你说过的吧,你亦希望岳梁国变得強大。不管你多么不情愿,你是梁氏皇族的一份子,国在你在,国亡你亡;不管你有多么讨厌,你是我的弟弟,就算你幽噤在紫云殿,哪怕你被改了姓名,⾎浓于⽔,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梁效没再说话,不知道梁敕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总之他沉默了下来。
“老七随老五出征,你若是能辅助老五退科西国,你就和老七一样。”梁敕继续说。
梁故微怔,诧异地望着他。
梁敕勾,似笑非笑地道:“老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科西国也有生意,这事我替你瞒着⽗皇。我虽不赞成⽗皇封锁海岸线噤止海上贸易,但⽗皇自然有他的考量,许多事情,不能急在一时,要从长计议。你是岳梁国的皇子,不管是商人属也好,还是你觉得岳梁国难以生存也罢,流着皇族⾎脉的皇子,成天想着偷跑去科西国算怎么回事?这不是一则笑话吗?”
梁故看着他,面⾊略显灰败,破⾐草庐,他以为他伪装的很好,没想到梁敕居然将他看穿了。
梁效吃惊地望着梁故,他不是商人,所以无法理解梁故惊世骇俗的思维,争权失败被贬为庶民之后梁故想的居然是遁走他国。
“为你们的家国、为你们的家族尽一次你们该承担的责任吧,尽管过去你们做了许多让本宮觉得非常荒唐的事,但是,本宮还是希望你们能活着回来。”梁敕说。
梁效和梁故沉默着,不发一语。
“行了,都退下,去准备准备吧。”
梁效和梁故默默地退了下去。
梁敕目送着他们离开,收回目光时,见梁敖正望着他,他笑了笑,说:
“怎么,觉得我太来?”
“臣弟不敢。”梁敖敛了眼神,道。
“若这次真能获得军功,我想赦免他们也容易。若最后回不来,他们也是为国捐躯。我不希望在后世人的嘴里,他们被评论为是臣贼子,算是我的私心,我想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梁敕说。
“太子哥就不怕放虎归山吗,老五和老七可比任何一个都悉科西国。”梁敖忍不住问。
梁敕淡淡一笑:“我既能放他们出去,自然是不怕的。”
梁敖望着他淡然从容的笑脸,梁敖心里有种输了的感觉,他不想承认这种失败,可就算他不想承认,结果没有丝毫改变。
他有点不甘心,但又不得不佩服梁敕的勇气和襟。
他抿紧了嘴。
…
在岳梁国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背景下,梁铄却过的无比滋润,他正在度他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早睡晚起的假期。
他睡的很好,苏妙在宮里却不怎么睡得着,大早起来还要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御膳房给梁铄做早饭,她现在的⽇子苦不堪言。
整个厨房的御厨全部给她打下手,苏妙正在往铁锅里贴香酥⾁饼,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旁,在鸦雀无声只闻油烟响的御膳房里清脆地唤了她一声:
“苏家姐姐!”
苏妙吓了一跳,扭过头去,发现叫她的人居然是穿了一⾝浅蓝⾊宮装的梁喜。
“公主怎么到御膳房来了?”苏妙惊讶地问。
“因为苏姐姐只在这里,不在别处,无极宮我又进不去。”梁喜说着,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出御膳房。
苏妙扭头嘱咐了御厨们几句,被梁喜拉出门,站在御膳房院门外的一堵朱墙下。
“我每天去无极宮请安⽗皇都不见我,二哥和太子哥已经好久不去无极宮请安了,苏姐姐,我⽗皇的⾝体到底怎么样了?”梁喜刚一停下脚步,就不停歇地问道。
苏妙搔了搔下巴,斟词酌句地回答她:
“皇上正在休养中,应该没有大碍,只是不宜劳不宜情绪动,公主不用太担心。”
梁喜勾直勾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见她没有在撒谎的意思,微微放心,叹了一口气,说:
“我很担心⽗皇,⽗皇八成是被我气病的。”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索不说话。
梁喜沉默了一会儿,问:“苏姐姐,⽗皇可知道科西国占领了定宁港的消息?”
苏妙一愣,没想到梁喜一个小公主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
这种事苏妙并不好回答她。
“公主,我只是留在宮里每⽇照料皇上的饮食,军情密报这些我不可能知道,像这类重要的军报公主也不该对我谈起,万一传出去,对公主可不妙。”苏妙轻声说。
梁喜笑笑:“没什么妙不妙的,梁都的海岸离定宁港不算远,其实早就应该迁都了,可惜一直都没迁成。这一回是略侵战,要不了多久,战报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以往的时候因为不是內时期,对科西国尚能应付,这一次却是凶多吉少。”
她说的很淡定,仿佛在讲故事一样,苏妙却从她平静的语调里感觉出了沉重和不安。
“公主觉得,科西国会打进来?”她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一定。科西国本⾝就国土广阔,和岳梁国不相上下,没有跨海占领领土的必要,他们想要的,大概就是岳梁国境內的那几座矿山,恢复每年的岁贡,还有就是继续不公平的海上贸易。”梁喜淡声说,看了苏妙一眼,笑道“苏姐姐你担心什么,若科西国真打进来,我们宮里的女眷要自刎殉国,你又不用,你只管随着宮女太监逃跑别回头就是了。若最后是和科西国和谈,你更不用担心,和亲是公主的事,你又不是公主。”
苏妙心跳微顿,苏妙的确不是公主,可梁喜是,梁喜是现在岳梁国唯一一个未婚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