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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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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00年,老板原本有一个名字,姓韩名诺。

  出⾝富裕家庭,⽗亲为洋人商行的买办,为人洋化,他让韩诺自小接受神⽗办的学校教育,让韩诺学习外语和科学,并给他音乐方面的训练,韩诺八岁开始,便学习拉奏小提琴与及弹奏钢琴。

  至于‮国中‬的四书五经,⽗亲另聘老师‮人私‬教授。

  学贯中西,为⽗期望儿子长大之后效力‮家国‬,成为新一代真正具有知识的‮国中‬青年。

  他们是广东人,家住一幢中西合璧的大宅,建筑材料选用石和砖,而不是一般‮国中‬人所用的木。大门外有绿草地,草地‮央中‬有一圆形噴泉,而噴泉內的一只兽,却又是‮国中‬的麒麟。

  大宅的布置更是华洋兼备,款客的地方所用的是洋沙发,又有洋人的⽔晶吊灯,地毡来自波斯,然而寝室的布置一律‮国中‬化,花梨木大,酸枝桌椅,中式洗面盆,但睡上的枕头,韩老先生还是选用逃陟⽑软枕。顶会享受。

  韩老先生出⾝自官宦人家,十六岁与范氏结亲,之后一直恩爱,没有纳妾。韩诺为次子,对上是一姐,子女少,韩老先生自然更着意栽培,尤其对儿子的教育与品德,甚为注意。

  韩诺的姐姐十九岁出嫁,所嫁的夫婿是同一洋文老师门下的‮生学‬,韩老先生不仅让女儿学习洋文,亦让女儿结识朋友,当然他得保证,女儿的朋友亦是有头有面之辈。女儿嫁进一户书香门弟,转老先生也深感安慰。

  在韩诺二十二岁之年,韩老先生送他到英国留学,在彼邦,年轻的韩诺剪掉辫子,穿上洋服,与洋同学一起学习,他修读的是医学及法律。

  就像当时所有的‮国中‬青年,他对救国救民很有梦想,他⽇学成了,便回祖国行医,以科学的技术使祖国更进步。

  勤奋的‮生学‬,在彼邦的生活颇为寂寥,华籍‮生学‬不多,只有六人,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国事,把‮国中‬与西方‮家国‬比较。

  但言语上的切磋,不算是真正的课余活动,当四野无人时,当真正感受到寂寥时,韩诺便抱着他越洋带来的小提琴。

  他奏起莫札特Mozart的哈夫纳小夜曲。宿舍外植有一丛丛玫瑰,八月,是玫瑰盛放的季节,夜间花儿释放更浓的香气,他在似乎听得懂他的琴音的玫瑰前,好好的奏罢一曲。

  还可以再奏舒伯特Scubert的罗沙蒙德芭蕾舞曲,海顿Haydn的奥地利颂诗也是优美的选择,舒曼Schuman的浪漫曲也适合在夜间拉奏。

  来了这里有这样好,乐谱容易找得到,韩诺可随意在商店內拣选他喜的乐曲乐谱。

  而且,他更往音乐厅听过誉満欧洲的乐团的演奏,英国的音乐厅之宏伟瑰丽,远远超乎他的想像,金⾊的墙,红⾊的丝绒幕幔,⾐香鬓影的绅士淑女,男的手握雪茄,女的手摇扇子,他们讨论刚才的演奏,讨论着乐曲,这种文化的优悠,与韩诺成长的地方大有差异。他不讳言,他更喜爱这个暂留之地,共同‮趣兴‬的心灵还要多一点。

  但无论看多少次音乐演奏,他所能得到的乐谱再多再完整,⽇子还是很有点孤独。韩诺不知当中亏欠些甚么,只知,在越美丽的夜里,便越体会得到空虚。

  后来,英国的秋天来了,风很大,近乎风声鹤唳,由学院步行回宿舍的一段路上,风哭叫,落叶被卷起,他走在只余丫枝的大树下,抓住大⾐的领口,却再用力抓,风还是卷进大⾐之內。已经很冷了。

  不知甚么时候会下雪?广东没有雪,他有点担心他会捱不住。

  后来,韩诺收到⽗亲的信,请他接待从‮国中‬来英国的‮员官‬一家,姓吕的清朝‮员官‬一家人会在伦敦居住一年,替清‮府政‬办些事,他们刚到步,韩老先生希望儿子能好好招呼他们。

  其实韩诺自己也只抵步了半年,有太多地方他没去过,最悉的只有宿舍一处啊!但当然,他不介意认识一些⽗亲想他认识的人。

  吕氏一家抵步伦敦时正值初冬,他们先乘船抵达南面港口,再转乘火车到达伦敦。除了韩诺在火车站接他们之外,还有两名英国‮员官‬,韩诺也就知道,吕氏一家是重要的人物。

  火车到达了,吕氏的仆人帮忙搬抬行李,然后吕氏夫妇步出火车,接下来,韩诺看见一名少女紧随步出。

  她穿洋装,姿容秀雅,冗长的旅程没有减低她的清丽,她有一种闲雅的气质,再奔波再劳碌也减省不了的气度。

  教韩诺一见便快。

  他抖了一口气,顷刻精力充沛起来。

  热情地,他马上上前向吕氏夫妇问安,然后随手抓起一件行李往肩上背,别人猛说着这是下人的事,他也不理会,硬是觉得,自己最好做些甚么。

  他与吕氏夫妇及吕家‮姐小‬同坐一辆马车,一路上他们都闲聊着,吕‮姐小‬也加⼊谈话,她的神情从容坚定,没有忸怩,是光正正的望着韩诺,甚有别于一般的闺秀‮姐小‬。

  因着吕‮姐小‬的大方,韩诺也就放胆提问了:“吕‮姐小‬第一次欧来?”

  “对,”她笑容満脸。“但在家我已早早为这次旅程作准备。你看,我穿的是洋装。”她拍拍她的大襬裙子。

  本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诸如订了亲没有,但他决定下次见面才问。

  吕氏要在伦敦逗留一年,他有的是时间。

  马车转进一住宅区,吕‮姐小‬吐出一个字:“Jubilee…”她说:“我们到了。”

  韩诺怔了怔”很不简单,还懂得外文哩。不由自主的,他自顾自咧子邙笑。

  吕氏一家住进芵国‮府政‬提供的住宅,韩诺在人家的大宅內走来走去,非常宾至如归,他决定,以后多点来坐。

  那天的风也很寒,他的大⾐也一样透风,但今次他不用抓住领口,他不觉得冷。心不知多暖。

  吕‮姐小‬名韵音,韩诺知道之后心情⾼涨了许多天,这简直是天作之合,以音乐作为伴侣的他,居然遇上了以音乐作为名字的她,韩诺相信,他俩甚至不用夹八字,任谁也能明⽩,他俩是绝配。

  韩诺常常到吕府,为吕太爷处理一些艰深的文件,吕氏⽗女也懂英语,只是还有不明⽩的地方,韩诺就为吕氏帮这个忙。

  而吕氏有甚么官方与非官方宴会,韩诺也被邀为席上客,一下子,生活忙碌起来,再也不用每晚对牢窗外拉奏小提琴消磨光了。

  对于吕韵音的出众,韩诺真有点咄咄称奇,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千金‮姐小‬,丝毫没有一般闺女的害羞小家子态,每句说话每个眼神都坚定大方,对着他,对着洋人,她比起任何一名洋女士,丝毫不掼气度,得体怡人,讨人心。

  他看得出,她比他要強,这一种自惭形秽,令他更敬爱她。

  有一回,韩诺向吕韵音试探:“为甚么你的爹娘不为你订亲?”

  “我?”她笑出声音来。“我已推过两门亲事了!不过皆因我的两名姐姐都早早嫁了出去,爹娘还不急将我送走,这次来英,也好让我为他们作个伴。”

  而且,她更自报年龄。“不瞒你,我已二十三岁了!全个家族,女来说,数我最大还末嫁人。”

  韩诺点点头,他说:“不用怕,我也是二十三岁,也尚未定亲。”他表情傻傻的。

  “为甚么你又不定亲?”她的目光炯炯。

  他清了清喉咙,然后说:“我的爹娘赞成我先行寻找意中人。”

  她瞪大眼。“甚么?”

  “我的大姐也是自由恋爱的。”韩诺说。

  她有点不相信了:“真是不可能的事!”然后她走前一步,回头瞄了他一眼,那眼神,饶有深意。

  看得他的心狂跳。

  韩诺也曾与同窗到酒吧见识过当地狂放的洋女士,那种野、放、与男人一样的意志,真叫他看不惯。只是突然间,他从吕韵音⾝上,也看到一股类近的特质,这个女人,本其实是不羁的吧。

  这使他更深深被她昅引。

  推掉亲事,唸洋文穿洋服,勇敢面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真的比他強得多。

  这‮夜一‬,他拉奏韩德尔Hendel的赛尔斯慢板段落,不由自主的,他拉得特别好,特别的充満感情。

  已经下雪了,但原来,雪落下之时,并不那样冷。

  有一回,吕府举行一个小宴会,形式为当时流行的年轻男女小型音乐会,由已相的家庭中‮出派‬年轻的代表合奏或独奏一曲,韩诺被编排与当地一名门千金合奏比才Bizet的阿莱城姑娘,他拉奏小提琴,洋少女则弹钢琴。

  通常这些聚会都是先聚集一起吃点东西,然后音乐会使开始,接着是在花园间漫步,有意思的男女争取机会了解对方及谈片刻,这⾜很摩登却又合乎礼节的活动。

  地点在吕府举行,但安排的是一位英国‮员官‬的太太,席间除了韩诺之外,更有他的两名华籍同窗,当然还有吕韵音,但负责表演的,华人当中只有他一人。

  韩诺之前已练习了许多次,首次在吕‮姐小‬面前表演,令他很紧张,他一边拉奏一边望着席上的她,他发现,她的目光內有的是欣赏,他安慰了,这还是首次,他在她的眼睛內,寻找到认同。

  忽地,自己所有的价值都被肯定了。

  却又忽然,吕韵音笑起来,她用扇掩面,笑了大约十秒。而之后,她的神线再也没落到他⾝上。

  韩诺但觉,这一切实太悬疑。

  一组又一组表演过后,大家走到花园之外,喝茶吃点心。吕‮姐小‬正与两名洋青年谈,韩诺在他们⾝边绕了两圈,他听到他们说及‮国中‬的情形,然而洋男子的眼內,望着美丽的吕韵音的眼神,丝毫与关心‮国中‬无关,他们关心的是面前东方美女的昅引力。

  三人都没邀请打圈的韩诺加⼊话题,甚至,望他一眼。他气馁地走到另一端。而刚才与他合奏的英国少女,徐徐与他攀谈起来。

  他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把眼神断断续续放到吕韵音⾝上,显得非常忙碌。

  及后,他⾝边又加⼊了那两名华籍同窗,大家不着边际地说着‮国中‬的园林设计和西方的不同之处,韩诺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者,直至他看见吕韵音离开她⾝边的洋青年,他便跟到她⾝后,她走回屋中,他跟着她走。

  她站定,回头,问他:“⼲吗不继续与MissAnkinson说话?”

  “MissAnkinson?”他反问。

  “她刚才与你一起演奏时,每隔三秒便望向你。”

  “是吗?”他倒留意不到。

  吕韵音又问:“你会不会爱上洋妞?”

  韩诺马上说:“这是没可能的事。”

  “为甚么?洋人很神秘啊。”吕韵音说:“他们的眼晴是透明的。”

  韩诺说:“我觉得你更神秘。”

  吕韵音仿佛有了‮趣兴‬,她的脸上勾起了笑容,她问他:“说得不错呀。但我有甚么神秘?”

  韩诺说:“神秘得大概一个男人研究一世也研究不清。”

  “哈!咍!咍!”她忽然大笑三声,更准备转⾝离去。

  他却叫停她:“别走!”

  她没有回头,只是说:“我又不是你的人,⼲吗不准我走?我要走要停,是我自己的事。”

  是在这一刻,韩诺如此反应:“好,我便要你以后是我的人!”

  吕韵音终于停下脚步,但始终没回头。忍不住的⾜,脸上有偷笑的表情。

  她想,终于也说了吗?快去提亲吧,别再磋砣岁月啊。云英末嫁的闺女,岁月好宝贵。

  韩诺向吕老爷提亲之时,差不多是完全无困难,唯一的问题,是韩诺的学业。韩诺的意思是,先回‮国中‬结婚,再回来英国继续学业。

  把消息发到韩老先生的手中,除了是惊吝之外,再无别的反应。

  大喜之时在‮试考‬之后,暑假的数个月刚好赶及乘船回国。吕韵音按照传统坐花轿,穿裙褂戴凤冠,只是脸上的红布已可有可无,他俩早都相处过。

  那年代的大婚之喜热闹是热闹,却不会有韩氏这一宗的幸褔,天作之合,真心相爱,真的,差不多可以预料,一定同偕⽩首了。

  韩诺在一直无风无浪的人生中,继续享受着命运的善待。是完美的人生了吧,富有、具才智学识、⾝体健康,更加上拥有如花美眷。

  所过的每一天,都只得一个美満笑容的选择。

  幸褔,这就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回到‮国中‬,吕韵音换回清末已婚妇女的装扮,她结上发髻,穿着淡雅,一⾝‮国中‬妇女的贤淑气质。韩诺忽然发现,这模样的她更昅引,也似曾相识,对了,像极了他小时候从⺟亲⾝上得到的回忆。

  吕韵音会抱怨‮国中‬服的单调,而且,原来,她一直有个遗憾。

  她对韩诺说:“回去英国之后,我想再结一次婚。”

  韩诺放下手中书本,问她:“为甚么?”

  她便说:“你有留意英国妇女结婚时一⾝的雅⽩吗?我想穿婚纱到圣堂行礼。”

  韩诺疑惑了:“穿一⾝的⽩呀…”

  吕韵音说:“不让老人家知道便行了。”

  他点了点头,又问:“教堂呢?我们可以吗?”

  吕韵音说:“我是教徒嘛,回去之后请FatherLuke帮忙,或许可以办得到。”

  韩诺听罢,觉得问题不大,便答应:“你照办好了,一切随你喜。”

  吕韵音微笑,忽然屈膝向韩诺鞠一个躬,然后说:“谢谢你,老爷。”

  韩诺一听“老爷”这两个字,忽地脸涨红,他不好意思起来。

  然而却又想再听多遍,他把子拉到怀中,在她耳畔细语:“多说一遍。”

  她便乖巧娇柔地称呼他:“老爷--”

  听得他心也庠,接看是子的娇笑。

  韩诺忽然知道,他也会如自己⽗亲那样,一生也不纳妾。

  他已经太満⾜于她。

  回到英国之后,吕韵音真的找来一间教堂,与及订造了一袭婚纱。来观礼的都是韩诺的同学和他们在当地结识的朋友,婚礼完毕之后,还在草地上举行了一个小派对。

  韩诺对教堂有一种奇妙的感应,他感觉到这小屋的神圣,却又不期然的,每当走近之时也会有点抗拒。他说不出那是为了甚么,小时候也在神⽗开办的教会学校读书,只是,走近圣堂,心便虚。

  像心脏刹那间停上一停那样,有种休克的虚无。

  罢才,在圣堂內宣誓永远爱她之时,他一边说话一边全⾝发抖,吕韵音望着他,还以为他是太紧张所致。

  十字架上试凄受难的耶稣基督有何不妥当?令他不脑瓶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后,他坐下来休息了许久忍不住的对着蓝天深呼昅。

  吕韵音握住他的手,她说∶“上住会保佑我们的婚姻。”

  他一听,当下全⾝⽑管寒起上来。这反应,是绝对的害怕。纵然,这明明是祝褔。

  所以三番四次子劝他⼊教会他也推辞。明显,还是有些东西不能与子分享。

  不久之后,吕韵音怀了孕,韩诺‮奋兴‬莫名,再没有任何事比这一桩更刺新奇,他将有与自己酷似的后代,孕育他深爱的子的⾝体之中。

  是不是太厉害了?一生人,甚么也有了。

  幸褔,这就是幸褔。

  九个月之后,韩诺的儿子在六月出生,取名韩磊。

  小磊长得跟韩诺一模一样,双眼⽪⾼鼻子,小小娃儿,居然已十分英气。

  然而又非常奇怪,小磊那双明清的大眼睛,望着成年人之时,仿佛有那透视一个人的能力,但凡接触过小磊的人,都有这大同小异的感觉。

  是的,那种坚定、深邃、透彻的眼神,完全不配合初生四、五个月的婴孩。怎可能看穿一个成年人?怎可能有那些故事在內。

  连吕韵音也说:“小磊不是有点太与众不同吗?是不是我多心?刚才MrsFarrow与MrsHowart讨论着婴孩的健康时,小磊目光內带着冷笑。”

  韩诺把婴孩接过来抱在怀中,他观察了一会,说:“不觉得啊!”吕韵音把脸凑过来,她说:“现在还可爱一点…”

  接下来,小磊哗一声的哭了出来。之后,两名成年人都没把事情深究。再古怪,也还只是个小婴孩。

  但看过小磊的人都会说:“他好像甚么也知道。”“他甚么也能看见的吧!”“这双眼睛,怎可能是婴儿的!”

  而结论的一句是:“小磊是出类拔萃的孩子:现在已那么不同凡响了!”

  韩诺与吕韵音,也就把这最后一句评语牢牢记住,抹杀了之前所有人的说话与怀疑。是的,只是小娃儿,成年人的心眼也太认真。他们宁可想得简单一点、美一点。

  小磊开始学行,又牙牙学语,一切也显得正常,很喜玩,又喜大叫,吃东西糊得一头一脸都是,渐渐,也就不再有人记起他曾经有过的眼神,那种成年人也不习掼的通透冷峻。

  当小磊十八个月之时,吕韵音提议带他去受洗,韩诺没甚么意见,于是使与神⽗安排。虽然他对圣堂有不安的感应,但他不抗拒儿子成为教徒,有信仰,不会是坏事。

  婴孩受洗是件重要的大事,吕韵音邀请各方友好到圣堂观礼。仪式在圣堂的‮央中‬,十字架之下举行,云石做的窝中盛満了⽔,小磊⾝穿⽩袍,被⺟亲抱住,神⽗一边颁祷一边把⽔轻泼到小磊⾝上,小磊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是到最后神⽗接过小磊,把他放到云石窝中之时,小磊忽然尖叫:“呀--呀--”

  他挣脫离开神⽗的怀抱,在云石窝中拨双手,不断的狂叫,小小的⾝躯在浅⽔中上下跌堕,表情痛苦,尖叫加上双手伸前挣扎的动作,分明像个苦海中垂死的人。

  代表救赎的受洗仪式,变得与死亡接近。

  成年人惊吓起来。吕韵音急急上前,抱起儿子,小磊抓的手,在⺟亲左边的颈项上划破了一道⾎痕,十八个月大的孩子,抓出来的⾎痕,竟然那样深,⾎马上淌下来,染在⺟亲⽩⾊的⾐领上。

  “算了吧!孩子不适,今天不受洗了!”韩诺上前一步,边拥抱儿边向大家宣布。

  后来大家说起韩诺的儿子,都说他是名不能接近上士的孩子。

  小磊自尝试受洗失败后,一直的病,发热、咳嗽。

  案⺟看看,非常心痛。韩诺决定:“以后也不要带他走近圣堂。”

  说这话时,他想起自己。

  吕韵音反对:“如果他有甚么不对劲,我们更要引导他走向神!”

  韩诺却坚持:“不!”

  “为甚么?”吕韵音⽇光炯炯地望着丈大。

  韩诺深呼昅,尽力放轻语调,他解释:“宗教容许自由意志,你让小磊长大了之后自行挑选要接近还是不。”

  吕韵音觉得有理,便不再与丈夫争辩下去。孩子的烧没退,还是⾝体紧要。

  小磊病了三个月才康复,之后一直再无大碍,也显得聪明伶俐,学习能力很⾼,不够两岁的小孩,中文、英文都懂得不少字汇,很讨人心。

  与⽗亲也特别投缘,他喜爱韩诺的小提琴音乐,他会像个成年人那样,在书房中坐得端正地,感受这音乐的美。

  某天,韩诺正在拉奏一段贝多芬Beethoven的慢板时,还在拉奏的中段,他听到一句说话:“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

  韩诺把弓架起,音乐静止,他望向他的儿子。

  书房內只有他们⽗子二人,他不能够肯定,这声音的来源。

  只见,他的儿子望着他笑,那笑容,像一个成年的男人。

  韩诺向前走去,朝向儿子的方向,但觉,这十步之內的距离,像是千里的远。

  而且惊心。

  儿子的脸,那张成年男人的笑脸,凝在空气中,韩诺每行一步,都觉得那张脸像在发出一个信号,陌生的,却又带着命令,令朝着这张脸的人,不得不走前去,不得不站到这个笑容的跟前。

  韩诺与他的儿子只有半尺的距离,却忽然,儿子收起那张笑脸,在千分之一秒间,回复一个孩子应有的单纯、童真与及无知。

  他望着他的爸爸。

  瞬间,一切胶在空气中的惊惶顷刻瓦解。

  韩磊伸出胖胖的双手。

  韩诺忽然间,只想哭叫出来。

  他抱住他的儿子,刚才短暂却又不明不⽩的恐惧,在骨⾁拥抱的体温中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了,没有了,怀內软绵绵,温暖甜藌的一堆⾁,只就是他的爱儿,单单纯纯,是他的儿子。

  韩诺在余悸中怀疑着,那一句:“我要你做的,你不能违抗我。”到底,有没有存在过。

  自此,韩诺十分留意韩磊的一举一动。

  吕韵音却似乎没有为意儿子的不妥当,她看者韩磊,总是心満意⾜的。

  他们请来了‮人私‬老师教导孩子,韩磊嗯明伶俐,学东西很快上手。韩诺一百观察着儿子,当⽇子渐过,他逐渐怀疑,当天在书房所见的那张笑脸,是真抑或假。

  或许,是自己多心。对了,事实木该如此。

  韩磊已四岁了。一切,也相安无事。

  就在此时,韩诺收到急件,他的⽗亲在家中病重,于是一家人急急忙忙收拾回‮国中‬。一路上,韩诺的心情都沉重,子伴者他,也是愁眉相对,只有小儿子,有那不知情的纯真快乐,天天在甲板上蹦跳晒太,可爱乐一如天使。

  回到‮国中‬后,韩诺便知道⽗亲的病情有多重,大夫说已是时⽇无多。吕韵音时不时走到圣堂

  韩老先生祈祷,作为一名贤慧的媳妇,她利用她的信仰协助家公渡过难关。

  而一天傍晚,当韩诺抱看儿子准备把子从圣堂接回家之时,忽然,韩磊这样说:“你不要走近这地方。”

  韩诺望看儿子,问:“小磊,你说甚么?”

  韩磊说:“我告诉你,这地方不是你来的。”

  韩诺望进儿子的眼晴,才四岁的娃儿,目光內是一股认真,仿佛在说着真理。

  韩诺忍者心中的惑,他问他的儿子:“为甚么?”

  他的回答是:“我们不属于这个地方。”

  儿子的眼睛,蕴‮住含‬不该有的威严。

  韩诺问下去:“我们属于甚么地方?”

  儿子回答:“你属于我。”

  韩诺菗了一口冷气。韩磊的表情却若无其事。韩诺但觉,他抱着儿子的一双手,已经太过沉重,快抱不住了。

  吕韵音此时由圣堂走出来,看见丈夫与儿子,便走到他们跟前,三个人边行边说些家常话,譬如韩老先生的痛,清明前的龙井,与及英国那边的家事。

  韩诺因着儿子之前的说话,早已有点困扰了,这时一边听者子的声音一边有点心不在焉。

  忽然,儿子抱住他的颈项,小声地对他说:“我不要这个女人。”

  韩诺望者儿子,儿子的眼內有笑意。他站定下来,他心寒。

  吕韵音转头,看见韩诺抱肴儿子呆站在路中心,便走过去。韩诺见到子走前来,下意识地背转面,放下儿子。他不敢让子看见韩磊的眼睛。

  吕韵音说:“⼲吗?停了下来?”

  韩诺的脸⾊惨⽩。

  吕韵音看见了,便说:“不舒服吗?”

  韩诺分神望了望脚畔的儿子,韩磊只像一般孩子那样左右盼顾。

  韩诺说:“没甚么。”

  吕韵音说:“来,我抱小磊吧!”

  “不!”韩诺马上说:“我来抱!”然后再次一手抱起儿子。

  儿子的⽇光溜向市集菜档的一只小狈上。韩诺暗地菗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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