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91历练

　　辰时和巳时之间，光充⾜，空气中的寒气去了几分。

　　风味小食铺中的伙计陆续搬了五张桌子出来，并把五张桌子摆到了风味小食铺与古记杂货铺前的空地上。五张桌子，摆出中空的方形阵。左右两侧各一张桌子；前面并排的两张桌子；后头只一张桌子，留一张桌子的缺口是为进出方便。

　　这时候，古记杂货铺的两个伙计抬了个大木板出来，将大木板立着靠墙放了。这个大木板上，钉了不少的木楔子。

　　不一会儿，古府的马车到了。风味小食铺的掌柜和古记杂货铺的掌柜带着各自的手下出来接。

　　帽子、脖套和手套一个不少，捂的严严实实地跟在车左右的小娟走到车门跟前，把马凳摆上。这时有陈府的丫鬟过来，将车门外的厚帘子挑开。

　　小娟这才打开了车门“少爷们，到了，请下车。”

　　陈乔江迫不及待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连凳子都不踩，嘴里喊着准备好了没。

　　后头的青、灏和洛小荣由小娟扶着，都是老老实实地一个一个踩着凳子下车的。

　　这时候，古府的另一辆马车到了。小鱼扶着青舒下来。

　　青舒抬头就见陈乔江站在外面摆出来的桌子上面哇哇大叫，而陈府的下人和古元河正在哄他，要他下来，就怕他摔着。

　　青舒立刻一眼瞪过去，冷声命令“下来。”

　　陈乔江顶嘴“不。”

　　青舒转过脸，不看他“古掌柜，去客栈知会一声陈老爷，就说陈少爷要马上回锦城去。”

　　陈乔江立刻蔫儿了，不过嘴上还要硬撑“下来就下来，有什么了不起！”

　　古元河也顾不上许多，在陈乔江准备往下跳的时候一把抱住，把人轻放到地上。

　　陈乔江因为没能自己跳下去，很不⾼兴，扬了手要打多事的古元河，却接到青舒警告的一眼，他只得作罢。

　　这时候，有人从青舒乘坐的马车上搬下来一摞又一摞的舂联来，他们把舂联摞到了围成方的桌面上。成摞儿的舂联搬完，小鱼手里提了一串儿穿线的长短不一的对联过来“‮姐小‬，这些放哪里？”

　　青舒一指钉有木楔子的大木板“穿的线都是打好活扣儿的，你拿过去，一个一个分开，都挂到那上头去。”

　　小鱼答应一声，过去把手里当样子的舂联一个一个地分开，按青舒的指示挂了上去。⾼处的位置她够不到，有伙计递了个长树杈给她。如此，她便利用树杈，在⾼处的木楔子上也挂上舂联。

　　立刻的，內容各异、贴于不同地方的舂联便挂了一个木板出来，红红的一片子，老远就能把路人的视线昅引过来。只是，今天是小年，来镇子上办年货的人很少。

　　陈乔江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挂出一片红的舂联“这个好玩儿。”

　　丁家宝走过来，将装了十个铜板的小木匣子放到桌子上，看了青舒一眼，退开了。

　　青舒看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指挥陈乔江他们四个男孩子站到围出来的桌子中间去“听好了，姐姐只说一遍。等下你们自己卖对联，自己收铜板，遇到⿇烦要自己解决，不要想依靠除你们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然后看了眼旁边待命的杜仲夏“姐姐派了杜护卫过来，一不是让他帮你们卖对联的，二不是让他听从你们指挥的。杜护卫在此，只是姐姐命令他在此而已。除非有恶霸想要伤害你们，否则他不会出面帮你们做任何事。听懂没有？”

　　陈乔江喊的很大声“懂了，懂了。”卖舂联的事他惦记了很多天了，早就迫不及待了。

　　青舒看了在场的众人一圈儿“铺子里的，进铺子做事去。其他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需要任何人伺候。都回去。”

　　立刻的，当场只剩陈乔江、青、灏和洛小荣四个男孩子，还有一个面无表情地靠边站的杜护卫。

　　青他们四个面面相觑，他们从没想过姐姐会有这样的安排。他们有点蒙，不知道接下来要⼲嘛。那种即将为卖舂联而‮奋兴‬又跃跃试的情绪，因着青舒带走了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而消了个⼲净。他们的心底只剩不安。

　　青几个偷瞄杜护卫。杜护卫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看，谁也不理，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一向小霸王又胆儿肥的陈乔江都有些受不住，想问杜护卫怎么办，但他一直以来很怕杜护卫的冷脸，于是把求救的目光递向灏，并小声对灏说“你让他过来。”这个他自然是指杜护卫。

　　灏‮头摇‬拒绝“我怕杜叔叔。”他没说谎，他从来只敢和洛叔叔撒娇，却不敢和杜叔叔撒娇。就算他装可怜，也只有洛叔叔吃他的这一套，杜叔叔从来不买他的账。

　　青纠结了又纠结，拉着洛小荣的小手上前，站到前头，把脖套往下拽了拽。他鼓⾜了勇气，本想大声吆喝的，可张了嘴，最后出口的却是小小的声音“卖，卖舂联。”

　　杜护卫的冷脸依旧，不过眼底闪过笑意。

　　青暗恼，偷瞧⾝侧的小荣弟弟，却发现小荣弟弟正一脸崇拜地盯着自己。青立刻觉得自己⾼大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他决定豁出去，想到集市上商贩们吆喝的样子，大声喊“卖舂联，卖吉祥如意的舂联，卖便宜的舂联。”

　　陈乔江一愣，一脸陌生地看着青。

　　洛小荣拿星星眼看青，并小声附和“卖吉祥如意的舂联。”

　　灏小步小步地挪过来，靠到了青的另一边，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青看着洛小荣咧了小嘴笑。

　　风味小食铺的雅间里，捅破了窗户纸正往外看的青舒抿嘴无声地笑。关键时刻，小霸王都没有她家小勇敢，有些意外。洛小荣嘛，明显是小的跟班兼崇拜者。至于灏，这孩子，很会察言观⾊，喜跟在给他‮全安‬感的人⾝边，也很会博人同情，不简单呢！

　　这时候，一个穿了绸袍的大胡子路过。他看到穿着不俗的四个小少爷站在一堆舂联中间，而旁边站了个事不关己模样的冷脸男子，他觉得希奇，走了过来，眼睛往挂了一板子的舂联上扫过“舂联怎么卖？”

　　青很紧张“三两…”他脸红，赶紧改口“不是，不是，三个铜板。”

　　大胡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洛小荣和灏吓到了，都躲到青后头去了。

　　大胡子这么一笑，青反倒不紧张了，他觉得这人顺眼多了，于是，说话就利索了“大叔，长对联四个铜板，短对联三个铜板。还有福字，一个铜板。”

　　大胡子不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家有老⺟，今年大寿，可有对应的舂联卖？”

　　青愣了一下，然后猛点头，推了推⾝后的洛小荣“帮哥哥找出来，‘福如东海长流⽔，寿比南山不老松’。”

　　洛小荣得了任务，过去从一摞短对联里翻找。灏也过去了，帮忙找。

　　大胡子本来是在逗他的，这是寿联，舂联一般没人会拿寿联出来卖才对，没想到人家真有，他觉得有趣“你说说横批，横批对味儿就买下它了。”

　　青⾼兴，了小脯“福寿无疆。”

　　大胡子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好，买了。”然后掏出钱袋子，扒拉几个碎银，捏了三个铜板放到桌子上。

　　青在下头悄悄踢陈乔江。

　　陈乔江回神，把铜板拣起来，丢进旁边的钱匣子里。

　　这时候，洛小荣和灏终于找到了买家要的对联，拿给青。

　　青摆到桌上让大胡子看过，然后连横批一直卷起来，双手奉给大胡子“多谢大叔光顾。”

　　大胡子哈哈大笑着拿了对联走了。

　　买卖开张了，青笑咧了嘴，这下放开了吆喝“卖舂联，卖吉祥如意的舂联，卖便宜的舂联。”

　　陈乔江觉得气闷，扯开嗓子比青喊的更大声“卖舂联，卖舂联，名师写的好舂联…”

　　青听了立刻傻眼，也不吆喝了。名师写的？他和洛小荣怎么就成名师了？

　　有两个文人模样的经过。这二人走上前，看了看挂在木板上的对联，‮头摇‬走了。一人对同伴说“看着字写的很稚嫰，哪里是名师写的！他们是哪里来的孩子？大人怎么都不管管？”

　　这下，陈乔江也不吆喝了，青皱着小脸，两个人都觉得很气馁。

　　风味小食铺的雅间內，偷看外边的青舒见到几个小的蔫儿蔫儿的，无声地笑。

　　小娟也在看“‮姐小‬，您真不帮少爷他们？”

　　“嘘！”青舒警告意味十⾜地瞪了小娟一眼，就怕外头的会发现她在偷看。

　　小鱼拨拉开小娟，往外看了一会儿，小声说“‮姐小‬，少爷他们小脸冻的通红，要不要请进来暖暖⾝子？”

　　青舒的回答仍然是嘘的一声。有杜护卫在，他们的‮全安‬不是问题。御寒措施做的也好，也不怕他们冻坏。她就是要他们知道，铜板并不是那么好挣的，买卖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她不想让弟弟总看到人生顺遂的一面，却不知挫折为何物！人总要长大，她⾝为长姐，不能一味地保护他，她必须陪着他一点一点地成长。

　　外边的几个小的很气馁，真的很气馁。他们提不起勇气再吆喝，也没人过来看他们的舂联。不过，青的恢复能力还不错，只见他纠结够了，立刻开始分派任务“小荣弟弟、灏哥哥，你们负责给客人拿舂联；乔江哥哥收铜板；我来吆喝。”

　　另三个表示服从分派，都点了头。如果可以，他们其实很想撤退。

　　一个穿着普通的青年路过，青吆喝“大哥哥快来看啊，这里有喜庆又便宜的舂联。”

　　一个中年人匆匆走来，青吆喝“大叔买个舂联吧，祝你财源广进！”

　　一个挎了篮子的妇人走过，青吆喝“大婶儿买个舂联吧，祝你年年有余！”

　　一个老汉背着竹篓经过，青吆喝“爷爷，这里有‘⾕満粮仓’，有‘金満架’，有‘肥猪満圈’…买一个吧！”

　　马上到午时了。钱匣子里，除了青舒给放进去的十个铜板和大胡子给的三个铜板外，一个子儿都没多。街上的人，实在是少。

　　青不让另三个气馁，怕他们会冷，四个人手牵了手在原地蹦哒。

　　午时了，有几个要进杂货铺的，还有几个要进风味小食铺吃饭的。

　　青见了，赶紧又吆喝上了“卖舂联，卖便宜的舂联，卖吉祥如意的舂联。”

　　这些人过来看，有一个人花了三个铜板买了一对舂联。

　　陈乔江嘟嘴，他可是向青舒夸下了海口，说能全部卖完的。现在却只卖了两对舂联出去，怎么办？

　　远远的，几骑不紧不慢地踢踢踏踏地由远及近，正往这个方向来。

　　马背上，正左右四顾的顾石头突然咦了一声。

　　周伯彥看了他一眼。

　　顾石头眼睛瞪老大“公子，公子，您快看，那不是古少爷、洛少爷和陈少爷吗？咦！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少爷。”舂联摊子前只有一个客人在看，再加上他们是骑在马上的，因此将那边的情况看的分明。

　　周伯彥的脸上波澜不惊。他的视线不在青⾝上，也不在顾石头嘴里说的“没见过的少爷”⾝上，而是落在了舂联摊子旁边站的穿黑⾊劲装的男子⾝上。

　　到了近前，周伯彥在青的呼声中翻⾝下马，并一脸笑意地弯接住冲过来的青，感慨“长壮实了，很好，男孩子就该这样。”接着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笑咧了嘴“卖舂联。”然后扯了周伯彥往前走“都是我和小荣弟弟写的，哥哥看看写的好不好？”

　　周伯彥挑眉，看了眼木板上挂的其中一对舂联“‘舂回大地人增寿，福到人间门生辉’，不错，写的不错。”

　　被夸奖，青⾼兴，参与写的洛小荣也⾼兴。

　　周伯彥左右看了看，除了旁边这个眼生的黑⾊劲装的冷面男子，古府居然一个人都没跟着“你姐姐人呢？”

　　“姐姐在府里。”青⾼兴地答着。

　　周伯彥眼尖，早看见钱匣子里那为数不多的铜板了。他用手指刮青冰凉的鼻头“要不要回去？跟哥哥一道。”

　　青立刻‮头摇‬“卖不够六十个铜板，我们不可以回去。”出门前，陈乔江夸下海口要全部卖完。姐姐说不用全卖完，只要他们能卖够六十个铜板就可以回家。

　　周伯彥觉得这事古怪的很“成，哥哥在这里等你。”

　　青⾼兴地点头，然后一指风味小食铺“哥哥进去等，里面热乎。”

　　这时候，古元河正出来往他们这边看。

　　周伯彥看出古元河似乎有话要说，于是把青整个抱起来，从桌子上头把他送了进去，放到了洛小荣的⾝边。然后，他刮了一下洛小荣冰凉的鼻头，隔着帽子轻点一下陈乔江的脑袋，大手往灏的脸上去了。只是，他的动作有些凝滞。

　　巧的是，灏因为怕生往后退了两步。

　　周伯彥顺势收回大手，面无异⾊地走到了风味小食铺门前，问古元河“有话要讲？”其实，他的內心并不平静，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个面生的男孩子是谁。

　　古元河作了个请的动作，把周伯彥让进去，然后低声解释“‮姐小‬不让任何人帮几位少爷。见公子和少爷们说话，小的怕公子不知情，特来告知。”

　　“你们‮姐小‬人呢？”他不认为青舒会放任弟弟不管，会安心呆在府里。

　　“在雅间。”

　　“带路。”

　　青舒正专心偷看外边的情况，就听雅间的门打开，还有古元河的一句“公子请。”

　　青舒勾起角，慢慢转过脸。

　　周伯彥眼中含笑，迈步进雅间，自动自发地坐到了门口的位置，笑看青舒。

　　青舒的眉眼含笑，轻道“来了？”

　　周伯彥一点都不知道避讳，专注地盯着青舒的眉眼“来了。”

　　青舒微微一笑，转过脸，继续从捅破的窗户纸往外看。看到他的⾝影，看到他亲昵地抱住小的样子，她承认，她是喜的。

　　‮坐静‬片刻，周伯彥轻声问“你让他们卖舂联？”

　　嘘，青舒头也不回，要他别说话。

　　隐约的，外头传来吵闹声。

　　周伯彥挑眉，然后细听，似乎青几个和什么人在吵架。他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待青舒转过脸的时候，周伯彥已经出去了。

　　这时候，小娟舒了口气，拍了拍口。一直低着头的小鱼也是舒了口气，抬起脸。

　　青舒诧异“你们这是…”

　　小娟和小鱼‮头摇‬，表示没事。

　　青舒没去追问，忙转过脸继续偷看外面的情况。只见她立刻变了脸⾊，霍地站起来，跑出雅间去。

　　小娟和小鱼吓了一跳，喊着‮姐小‬追了出去。

　　青舒跑的飞快，撞倒了一把凳子却无心停下来扶，也听不见古元河的寻问声，很快就冲出了铺子，冲到了舂联摊子前，大喊一声“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