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章 朝堂如菜场
到了初一这天,余舒不到五更天就醒了,睁开眼窗外一片漆黑,饶是她昨晚吃过饭就洗洗睡了,这么早起来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
听到丫鬟在外间轻声咳嗽,她披了⾐裳,喊人进来伺候,自从换了大宅子,她渐渐适应了饭来张口⾐来伸手的⽇子。
昨儿是鑫儿守得夜,余舒起后,芸⾖和林儿便来替她,早早准备了热⽔温茶,忙前忙后服侍余舒梳洗更⾐,到她穿戴整齐,用不到半个时辰。
余舒站在屋门口,看着黑咕隆咚的院子,真心觉得她起得早了。
立了冬,早上格外的冷,她朝服外面披了一件翻⽑的黑⾊斗篷,裹着袖子出了北大厢,林儿在前面打灯笼,到了前院,刚下回廊,就瞅着客厅门前立着一道黑乎乎的人影,満以为是薛睿提前来了,谁道走进跟前一看,竟是景尘。
她脚下一顿,讶异道:“你这是?”
“我知道你今⽇要进宮,特来接你。”景尘仪态大方,只有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些无奈。
他听说薛睿回京,就想找她谈谈,可是她一反常态地躲着他,他每次去坤翎局找她,她都忙地脫不开⾝,他到府上求见,她总是不在家。景尘不明⽩她为什么会避而不见,想来想去,原因只能出在薛睿⾝上。
余舒心虚地绕过他进了客厅,坐下道:“你不是不上早朝的吗?”
景尘这个右令官是暂代的,兆庆帝对他十分宽宏。谁也没有要求他必须要参加朝会,所以他从来不参与政事。
“我不放心你,就向大提点申请,”景尘走进室內,盯着她不放:“早就想对你说,可你总躲着我。”
他的确是不放心余舒,因为他觉得薛睿并不可靠,他怕余舒太过信任薛睿,从而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
“…”他说话太直,余舒接不上话。她是躲着他没错。因为她担心私下见面,景尘会问她薛睿失踪的详情,她无法实话告诉他是云华设计,只好躲着不见他。
“你——”景尘正要问她是不是因为薛睿才躲着他。忽然打住。转头看向大门方向。余舒看到他的动作,也跟着往外瞅,片刻过后。就见肩披玄青大氅的薛睿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在客厅门口停下,望着屋內两人,眸光一晃,微微笑道:“刚才在路边见到公主府的车马,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原来真是景兄来了。”
景尘一动不动,也道:“我也是刚到,比薛兄早来一会儿罢了。”
薛睿颔首,转头对余舒柔声道:“我想着你起得早了没胃口吃东西,就顺路到忘机楼取了早点,有热粥小菜,待会儿路上你多少吃些垫垫肚子,不然进了宮挨不住。”
景尘不落其后,老实对余舒说:“我也给你备了吃食。”说完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上个月开炉炼丹,有一味精气丹甚好,可以提神补脑,今⽇带了给你用。”
“有劳景兄,”薛睿拱手谢他,回头又对余舒道:“你这丫头,约了景兄一起,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若我来得迟了,岂不是让人家等。”
“不怪她没对你说,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你停职了。”景尘不懂得含蓄。
“景兄的耳朵不很灵光,前几⽇我已复职了。”薛睿也渐渐地不客气。
余舒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倒将她当成是个摆设,她瞥一眼景尘,再看一眼薛睿,顿时觉得头大。她是算到第一次上早朝会不太平,但要不要一大早就这么大的火药味。
她突然站起来,朝外走:“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薛睿和景尘对视一眼,撇开头去,同时心想:谁要和他聊天。
…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快到皇城脚下的才放慢了速度,午门外排着一条长龙队伍,他们没有加塞,缓缓停在了后面。
余舒坐在薛睿的车里,掀了一角帘子看了看外面,冷风窜进来,她赶紧放下了,扭头对薛睿道:
“你看,你看,来迟了吧,我们都落在后头了。”
“来得再早你也排不到前头,”薛睿慢条斯理地将酒壶从炭炉上挪开,试了试酒温,先倒了一杯递给她,道:“喝两口暖暖,等下宮门开了,还要在外头站好久呢。”
这宮门外的队伍不是随便排起来的,好比尹天厚、薛凌南来得再迟也能直接越到最前头,末等的五品员官,来得再早,都只能给人腾位置。
薛睿又匀了半壶出来,拉开门角的小窗,对车外的小厮道:“给旁边景公子送去。”
人家天不亮就上门堵人,怪不容易的,可惜来得再早也没用,这世上没卖后悔药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余舒蜷腿靠着软枕,捂着手心藌⻩⾊的小酒盏,好笑地瞅着薛睿,看出他是犯了小心眼,但一想到他和景尘的兄弟⾎缘,心情不由变得复杂。
说起来,薛家突生变故,始自景尘画的那张人像,可是真地追究起来,景尘又有什么错呢?他也是个受害者。
本是亲兄弟,无奈各自为阵,同样是⾝不由己,要想化⼲戈为⽟帛,谈何容易。
东方微微泛⽩,远处传来阵阵钟鸣,宮门一开,人马车流缓缓向前进,快挨到他们的时候,薛睿对余舒道:
“披风解了吧,进宮不能穿这个,我们下车走几步,活动活动手脚。”
余舒一面点头,一面乖乖脫下披风放到一旁,露出⾝上精致华美的女御朝服,她扶正颈上的宝石项圈,又摸了摸头顶缨冠。确定⾐着得体,这才先行跳下马车,向前走了两步,发现薛睿没跟上来,一回头,就撞上他乌黑明亮的眼睛。
她笑了笑,也知道自己这样穿戴漂亮,女以悦己者为荣,他这样的表现,甚得她心。
他们两个下车步行。景尘默默地随同。午门戒备森严。文武百官手持鱼符进⼊,出宮时也要出示鱼符。
走在宮墙底下,薛睿低声告诉余舒一件真人真事,几年前有个倒霉蛋忘记带鱼符。又怕误了早朝。试图贿赂噤卫通融混进宮。却因为当天守门的金吾卫眼生,当场将人捉拿,事后传到皇上耳朵里。一句话就将那个倒霉蛋贬谪到云南去了。
余舒听完这个故事,就长了记心,将系在带上的鱼符仔细栓了两个扣,生怕不注意遗失了。
领路太监把他们带到一座宮殿门前的空地上,几名⾝居⾼位的重臣王爵⼊內喝茶,其他人都要站在外面吹冷风。
余舒大概数了一下,这里有不下两百个人,环顾一圈,唯独她一个女子,实在打眼。
进宮之前,众人都将用来保暖的披风斗篷除了,只穿朝服面圣,这天实在是冷,人人都在里面夹了层棉⾐,看起来都比本人肥壮许多。
她却与众不同,穿着厚重的朝服,依旧肩背直,一张鹅蛋脸冻得粉粉⽩⽩,属于女子的秀丽,偏偏叫那一双飞扬的眉宇渲染出几许英气,让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脑中就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形容——翩翩潇洒美少年,皎如⽟树临风前。
这样朝气蓬的少女,出现在一群老爷们中间,竟成了一道亮眼的风景。
更何况她⾝旁还立着两名年轻英俊的青年,一个斯文儒雅,一个俊逸出尘,大好的青舂年华,惹人羡。
***
朝会和余舒想象的很不一样,她以为就是皇帝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底下的大臣们轮流上前汇报工作,然后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可实际上,早朝的热闹程度不亚于菜市场。汇报工作这个想法简直太天真,事实是,每有三个开口启奏的员官,其中就有两个是告状的——
鸿胪寺的方大人说今年河西节度使送进京的供奉比往年少了两成,就告礼部的张大人越权受领,克扣了贡品。
开候状告工部的王大人给冯国公家修宅子,将拆掉的碎砖烂瓦统统堆在他们家的后门儿,把路都堵住了。
…事无大小,但无一例外,都是官府衙门解决不了的是非。
余舒目瞪口呆地听了半晌,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就是个断官司的。她和薛睿同为五品官位置靠后,距离的不远,前头开候和冯国公正掐得脸红脖子耝,大殿上到处窃窃私语,有说开候小题大做的,也有说冯国公不厚道的。
她趁人不注意,翻了个⽩眼,正好被薛睿瞥见,他握着拳头放在边咳嗽了两声,提醒她不要作怪。
眼看着开候和冯国公就要袖子⼲架了,兆庆帝这才给了婴九平一个眼⾊,让他鸣鞭肃静,金口一开,就给这件事定了论——限冯国公三⽇內将开侯府后门清理⼲净,又罚了工部王大人一个月的俸禄,算完。
然后众臣⾼呼——皇上圣明!
就在余舒无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前排突然人影走动,有三个人陆续出列,跪在御前,带头的那个人⾼声道:
“启奏皇上,臣等弹劾司天监女御官余舒,包庇其⺟罪行,纵容下人殴打衙门官差,她人品恶劣,目无王法,恳请圣裁。”(未完待续。。)
ps:(杜甫有首诗《饮中八仙歌》,原诗一句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眼望青天,皎如⽟树临风前”形容的是他的朋友齐国公崔宗之,说这个小伙儿很帅,我记得好像李⽩也是小崔的好基友,还有贺知章他们几个文人,因为都爱喝酒,并称“酒八仙”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