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逢灾事李二爷当朝问治田
熙宁十年八月初,接连几下的大雨终于停了,京城的上空青碧如洗,今⽇丽⽇当空,⽩云悠悠,这种天气任谁看了都该有个好心情。但很不幸,对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来说,他已经被连⽇来的坏消息打击的焦躁不安,天刚灰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坐在朝堂上,至于外边是什么样的天气,他本无暇理会。
“…十七⽇,⻩河大决于曹村上埽,二十六⽇徐州上报,北流断绝,⻩河南徙,汇于梁山泊、张泽泊,分为二支,南支合南靖河⼊淮,北支合北清河⼊于海,昨⽇郑州荥泽报⻩河又决,又河北大雨,地方守吏上报,⽔深到二丈!河⽔涨成灾,沧卫河涨成灾…”侍御史知杂事蔡确手捧的奏折几乎散落一地,急速而诋毁健的声音回在朝堂上,冲击着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的心脏。
“损失如何?”皇帝按住眉头,这是他登基以来,听到的⻩河最大的灾情,他的神⾊凝重,让本就有些病态的面⾊更加难看。
“陛下,目前已有四十五个州县被淹,三十万余顷田受灾,数万房屋然无存,受灾人数超过七十万户,总人数达到三百余万!死亡人数现时虽然不能统计,但是以微臣估计,至少有数万。”工部尚书忙忙的出列,在如今已有了几分秋凉的时节,⾝上的汗透了官袍,说不上紧张还是忧伤,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这话让朝堂上一片昅气声,去看旱灾灾情尚未缓解,竟又出现如此大面积的⽔灾,真是天不佑我朝?当然没人敢说出这句话,而接下来皇帝尚未问责,就有人站出来追责了,云某某部门好大喜功大开⽔利以至于各地纷纷修葺道路、浚清河道耗费国库华而不实等等,矛头直指向以蔡确为首的坚定新法,只把本就不是好脾气的蔡确气的浑⾝哆嗦,挽着袖子就站出来了。
蔡确是什么人?是言官,而且被誉为屡兴罗织之狱的人,按道理此次⽔患不该由他这个御史台的人上奏,但疏浚⻩河、漳河、御河的规划,农田⽔利法等等这些王安石倍推崇的新法中的项目,都是由他一手办的,如今⽔患大灾,就如同毁了他心⾎一般,哪里忍得住。
“…既见朝庭法令有所不便,不明上章疏,而但于执政处献其说!”蔡确一番言辞下来说的那反对代表灰头土脸“我来问你,你既然知晓虚瞒虚报,为何不早奏来?”
朝中诸臣纷纷低头,暗道,得,这小子完了,蔡大人刚用此话骂下头了曾经一个战壕的沈括同志,皇帝如今最见不得就是王安石大人刚刚离朝,有些人就按捺不住想对新法做手脚,果然,盛怒的皇帝立刻下令让此人收拾包袱外放去了。
“卿速将⽔灾一带的地方守吏的名字与官职都报上来,都⽔监勘察沿路⽔利,朕要重罚有关官吏殆于职守之罪!”是年不到三十皇帝一反往⽇的柔,声音尖利,面⾊青紫,一举一动中都带上皇家特有的杀气,蔡确以及工部,都⽔监,包括司农寺的员官都应声接旨。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救灾,眼见便要⼊冬,而灾民们⾐食居住都无着落,再者农田陨失过大,如何补救亟待解决,还望陛下明鉴!”新任侍郞李蓉出列说道,眼角的余光看到都⽔监的好友冲自己用掩在⾝后的手表达了谢意,不由嘴角隐下一丝笑,朝堂应对,利已不损人,举手之劳嘛。
皇帝靠在龙椅上,吐出一口气,是啊救灾,几百万的灾民啊,几十万的良田,这个时候正是⽔稻要丰收的时期,如今全部化为泡影了!皇帝的目光扫过众臣,见他们个个低头不语,不由泛起一丝心酸,目光落在人后的一个瘦的不像朝廷大员,倒像逃难的饥民一般的年轻人⾝上。
“刘卿!”皇帝精神一振,忙唤道。
“臣在!”刘小虎忙走上前来,感觉朝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上,算起来他大概有一个月左右没有上朝了,猛然间对着神⾊不明的注视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朕闻卿自七月歇假以来,浏览蔵书,并外出游历,近⽇才回,可去了哪里?”皇帝看着这个有些⽇子不见的少年,见他肤⾊黑了许多,人虽然瘦,但面上精神熠熠,⾝上带着一丝清新的乡野之气,不由缓解了一丝闷气,慢慢问道。
“臣前往泰和,拜访了屠龙翁。”刘小虎躬⾝答道。
“屠龙翁?”皇帝皱了皱眉头,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邓绾见状,忙出列道:“陛下,此子为六年时江州司马。”
皇帝一下子想起来了,悄然道:“哦,就是那个在官府题诗不为官要去种田的小子!”
邓绾便笑道:“正是,拂袖而去不为官,宦海几见心向田,问谁摘斗摩霄外,中有屠龙学前生。”
皇帝喜诗,但这首诗他却不是很喜,至于这个人也没多少印象,不由好奇的问道:“刘卿与他旧识?”
刘小虎便点头道:“臣⽩⾐时游历吴越与之相识,先生农事精通,曾指导臣救治稻瘟。”
皇帝哦了一声,忙道:“那么此人也是一位农事奇才?他为何不为官?”这话问的,刘小虎面上微讪,齿间似乎萦绕一丝苦涩,慢慢道:“先生说农者,政之所先,因此潜心农事,不得分心…”
皇帝哦了声,失了趣兴,暗道此人不过也是个埋⾝待求名的人罢了,便将思绪回到眼前,皱眉道:“如今⽔患刚退,正值秋种之时,刘卿可有好的对策?”
刘小虎思付片刻,深昅了几口气,才道:“针对淹⽔过长,势必绝收的田里,臣建议大量播种菉⾖,菉⾖虽过了播种时令,但尚可以补种,⽔稻被淹之地,须清沟排⽔中耕翻土,以不影响冬麦播种。”
看他款款以对,皇帝暂时松了口气,道:“如此,刘卿还请与都⽔监同去巡查,以指导各地秋种。”
刘小虎躬⾝应了尚未⼊列,就听李蓉在一旁道:“陛下,如今成安曹氏已经归居成安,距京城不远,可否招来,或能协之刘大人?”不由⾝形一顿,有些僵硬的转过⾝,看了那李蓉一眼,听皇帝咳了两声道:“那个,刘卿,意下如何?”话说皇帝问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此次⽔灾严重,皇帝心里却是没了底,病急投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问题了。
刘小虎猛的转⾝,僵着脊背,慢慢道:“陛下,此次⽔患,虽至⽔稻绝收,但尚未到秋种之时,只要做好冬麦,⾖,菜种植,不⾜以危害来年粮产,臣…臣等众僚但尽全力便可。”
皇帝便打着哈哈允了,趁着刘小虎归列,冲李蓉使了个眼⾊,李蓉何等机敏即可知晓,不多时早朝在午时的时候终于散了,饿的前心贴后心的大臣们纷纷奔家而去。
刘小虎被邓绾等人拉着,说些别后重逢和话,跟随的众人纷纷说些大人此趟公差,实乃利民大事,举⾜轻重归来必定加官进爵之类的恭维羡之语,刘小虎但笑不语,一面谢过各位,便告辞要去,被邓绾一手拉住笑道:“许久不见,这就要出门,可要吃个痛快才行,哪里能放你去。”就有众人纷纷附和,刘小虎忙低头道:“久未进孝,愧为人子,各位见谅,等彦章此趟归来,自当大醉以谢诸位。”
听他这样一说,知道他老⺟病卧榻,众人便不好挽留,说些话拥着他步出宮门,刘小虎上马辞别时,眼光扫过散朝的众人,独不见李蓉⾝影,不由咬了咬牙,将缰绳一勒催马狂奔而去。
那⻩河⽔患大灾,对于京城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来往的船只更多了起来,桥头街角讨饭的人多了些,时近中秋,街上门面彩楼花头遍结,因行人众多,刘小虎不得不牵马而行,闻得四周酒楼新酒芳香,便去打了一些,又买了些新上市的螯蟹转回家门,张四正在门口扎花灯,见他来了忙接过来。
“夫人可在?”刘小虎随口问道,一面拍了拍⾐裳迈进家门,听那张四在后道“刚买了果子回来”便点了头直往刘氏屋子里去了。
刘氏坐在中堂的长榻上,正用笨拙的右手描鞋面,见他进来忙放下笑道:“今⽇这么晚?”一面唤在里间收拾的新买的丫头去传饭,刘小虎将买的蟹让她送到灶上,小丫头接了自去了,刘小虎坐下来,先说了些闲话,才说了自己又要出门的事。
“无妨,在其位谋其职,你安心做好官家的事,我如今好多了,你在外勿念。”刘氏含笑道,一面拉过他的手拍了拍,顿了顿道:“只是,怕你媳妇不⾼兴,好好与她说说。”
刘小虎点头应了,小丫头拿了烧鹅⾁、⽟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与热粥来了,刘小虎见了不由道:“奢侈了些,我只用些饼儿粥便可。”
“夫人特意留的。”小丫头便说道,刘小虎就不言语,吃了两口⾁,便不吃了,刘氏一面描着鞋一面道:“我听说受灾人多,京里已经奔来不少逃难的,张四说街坊们有捐钱捐物的,我想咱们也捐些去,”说着停了手,叹了口气道“当年咱们也逃过难,知道那苦。”
说完自己心里一怔,便有些不好受,再看刘小虎停了筷子垂目若有所思,便知跟自己一般想起了那人,忍不住鼻头一酸,听门外脚步声响,宋⽟楼在外道:“张四,把门看严了,如今城里讨饭的多起来,仔细放进来!”一行说打了帘子进来,手里托着盘子放了枣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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