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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分 (六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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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除了“死马当做活马医”之外,官吏们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当下,储万钧连夜带了两名精于计算的幕僚赶往最近的县城去筹集“犒师”用的财帛,其余文武‮员官‬则由魏征和魏德深二人率领,抓紧时间准备大军出发所需的一切物资。

  第二⽇是个极度糟糕的天气,荞麦⽪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不停地从彤云中往下掉。武郡众官吏自救心切,不顾天气寒冷,带领着郡兵草草开拔。一上午连滚带爬行了二十余里,个个都疲惫不堪。到了正午时分,雪势却愈发大了起来。呼啸的北风吹着雪粒,打在已经结冰的铠甲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员官‬们将头缩进裘⽪大⾐里,跌跌撞撞勉強还能继续赶路,士卒却冻得连兵器都握不住,哭爹喊娘,哀声一片。

  如此士气,即便能赶到黎城下,也没力气跟流贼搏命。‮员官‬们两个被无奈,只好寻了个避风之所,将队伍暂时停下来休整。不敢再奢求能及时赶到黎,挽狂澜于即倒,只求着老天能公平一些,也让土匪流寇们尝尝这“⽩⽑风”的滋味。最好连人带马都冻死在半路上,也算老天爷终于开了一回眼,为百姓除了一群祸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许是听见了武郡官吏的祈祷,也许是在老天爷眼里,无论贫富贵,无论是官还是贼,都是一样轻,一样微不⾜道。这场大雪还真是从⻩河一直下到了燕山,把整个河北大地都银装素裹。

  连绵⽩雪一直下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晨云层后才勉強出现了微弱的光。富贵人家房顶上青烟袅绕,屋子里边热浪蒸腾。寻常百姓家中却既无取暖的⼲柴也无果腹的余粮,眼睁睁地就要冻饿而死了。

  雪势一停,黎郡守立刻命人从仓库中取出存粮,在城內开设粥棚赈灾。这下,坐以待毙的百姓们终于有了盼头,端着大碗小碗蜂拥而至,在粥棚前排起了一条长龙。堪堪到了正午,不但城里的流民、乞丐都得到了消息,连居住在城周乡村的穷人们也拖家带口地赶来了,跪在城门口请求郡守大人给一条活路。

  “尔等所居之地,自有良善乡绅负责赈济。都跑到城里来做什么?”没有汲郡太守张文琪的命令,守门的差役不敢开门,站在墙上大声斥责。

  “都回去,回家去等着!赈济粮食下午就能送到里正手上!”临时被官府雇佣来的民壮也被城外黑庒庒的人头吓了一跳,伸着脖子向下劝告。

  城下百姓无言以对,只是不断地叩头哀哭。哭了一阵子,见差役们还是没有开门的打算,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扬起満是冰坨子的脸来,大声祈求道“请老爷们开开恩,放了女人和孩子进去吃口热乎饭吧。家里的房子早就没法住人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冻死不打紧,可孩子们可没法再熬下去了!”

  “请老爷们开恩!”女人和小孩们齐声哭求,悲惨之处令人不忍耳闻。城头的民壮都是本地的苦哈哈,没等张嘴,眼圈先红了。一个个回过头来看负责守门的班头赵拐子,请他拿个主意。众目睽睽之下,赵拐子也非常无奈,又探出了半个⾝子,柔声劝道“几位老人家别说丧气话。咱们张郡守可是个大好人。为了赈济大伙,他把家产都搭上了。大伙再忍一⽇,就一⽇,最迟明天早晨,粮食肯定送到堡寨里去!”

  “赵大爷,您看看我们这样子,还能熬到明天早晨么?”一名老者认得负责守门的班头,撩开百孔千疮的单⾐,指着⼲瘪的肚⽪哭道。

  “赵大爷行行好吧。我等⽇后肯定给您立生祠!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等的再生⽗⺟!”跪在人群后排的都是些年青小伙子,异口同声地哀告。

  “赵菩萨,活菩萨呐!”

  几句⾼帽子一戴,赵班头再也拉不下脸。咧了咧嘴,十分为难地向城外喊道“不是我不放你们,是我做不了主啊!太守大人有严令的,为了防止贼人趁生事,没有他本人的手谕,谁也不得擅自打开城门!”

  话音未落,立刻有百姓哭喊着回应“大爷呐,您看看我们饿到这个样子,还有力气生事么?”

  “孩子们,快,快给赵大爷磕头!”一名头带破草帽的壮汉向前走了几步,冲着几名瘦骨嶙峋的孩子命令。

  “给赵大爷磕头了。赵大爷您大富大贵,公侯万代!”小孩子甚为听话,低下脏兮兮的脑袋,撞得雪地噗噗作响。

  这下,赵拐子心中愈发不忍,冲着城下连连摆手“别,别,别磕了。我真的做不了主,真的做不了主!”

  破草帽直地跪在地上,仰着头质问“您怕大人闹事,还不能可怜可怜孩子们么?我们都退开,您救救孩子行不行。”

  说罢,他站起⾝,带头便向后退。跟在老弱妇孺后的年青人们以手掩面,跟跟跄跄走向远方。直到距离城门二百步远了,才停住脚步,跪在雪地中继续祈求怜悯。

  “孩子们,你们能否活命,就看赵大爷了!”几个夹杂在孩子们中间,⾐衫破烂到没法再破烂的女人继续叩首。

  “求赵大爷开恩!救救我们吧!”小孩子们一边哀哭,一边跟着磕头不止。很快,额角上便磕出了⾎,染得地面上殷红一片。

  “别,别,别磕了,我求求你们了!”班头赵拐子嘴巴一咧,眼泪也淌了満脸。都是本乡本土的⽗老,平时还能闭着眼睛装作看不见他们一个个变成路边的饿殍。如今要眼睁睁地看着一群机灵的孩子死在雪地里,他心里像刀扎般难受。

  用力抹了两把眼泪,赵班头咬牙跺脚,大声命令“来人,把门开一条小,先放小孩子进城!”

  “赵头,这恐怕跟郡守大人命令不符!”一名唤作郭长顺的衙役警惕⾼,扯了一把赵拐子的⾐袖,低声提醒。

  “这…”赵班头立刻又犹豫了,着通红的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要不,咱们先给郡守大人请示一下?”郭长顺想了想,又低声提议。

  像赵班头这个级别的小吏,平素本没机会见到郡守,所谓请示,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推诿而已。“这?”好心肠的班头犹豫不决,就在此时,城下的百姓们又嚷嚷起来“长顺啊,你个缺德带冒烟的,我记得你家祖坟在哪!你瞪大眼睛看看,这可是你亲叔伯弟弟!”

  “长顺哥,我饿!”一名小男儿跪在雪地里,仰着脖子哭喊。

  “舂子,舂子,你看看,我是你五姨丈啊!”有名老者也从城头上认出了自家亲戚,扯着脖子哀求。

  “狗蛋,狗蛋,可怜可怜你侄子吧!”

  刹那间,城上城下哭声一片。都是土生土长的黎人,谁还没几个拐着弯的乡下亲戚。这两年民间几度疲敝,一场如此大的雪,不冻死饿死几百号人,那才是真的怪异。有人立刻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亲朋,有人也惦记起了自己家中半饥半儿老小,拒绝的话谁也说不出口,眼巴巴地望着赵班头请他决断。

  “他们,他们可都是本地人!”赵班头向下面又望了几眼,抹着泪和大伙商量。“除了退开那些,剩下的连老带小不过一百多口,还能惹出多大⿇烦。咱们偷偷将门开一条隙,就算替自己积德了。⽇后谁也不说,上头也未必会认真追究!”

  “那只能开一条细,让他们一个挨一个往里进。最好把瓮城的铁闸也落下,等确保他们都被搜检过了,在一个个地放⼊!”郭长顺还真是个死较真儿,皱着眉头建议。

  众民壮懒得再理睬他,小跑下城墙去开门。才将城门推开一条隙,门口的老弱妇孺立刻像见了⾁的群狼般,蜂拥着向里边冲。

  “别,别,一个挨一个的进!”班头赵拐子见到此景,心中好生后悔。俯下半个⾝子,大声维持秩序。

  此刻谁还肯再听他的,人人都唯恐落在后边,失去了活命的机会。其中有些⾐衫褴褛的“女人”力气甚大,三下两下便将城门挤成了全开,连开城的民壮都给夹在了门板后。见到此景,先前退开那些壮年汉子也不讲信誉,撒开‮腿双‬,一个赛着一个冲向城门。

  郭长顺发觉不妙,拔腿就像铁闸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赶快,赶快把铁闸落下。有诈,有诈!”

  还没等他跑到拴铁闸的辘轳旁,已经冲⼊瓮城的百姓中“嗖”地飞出一支短弩,正中其。郭长顺惨叫一声“啊!”张牙舞爪地从城头栽了下去。

  “弟兄们,夺城门!”一名“女人”丢下江湖人用的短弩,从⾐服中菗出横刀。跟在老人小孩后的其他“女人”们答应一声,从破烂的花⾐服下取出横刀,顺着马道便向城头冲。

  失去了这些人的挟持,老弱妇孺们也立刻炸了群。抱起脑袋,哭喊着四处窜。偶尔挡了贼兵的路,立刻被毫不犹豫地推倒在地,转眼便有几双大脚从倒地者的⾝体上踩过去,本不管他的死活。

  “夺门,夺门!”哪里是女人,分明是一群凶神恶煞。结队冲上城墙,人便剁。城中的郡兵大多数都被冯孝慈带到几百里外的滏山去了,剩下的民壮全为临时招募,几曾见过这种阵仗。刚一手,立刻被砍倒的十几个,余者惨叫一声,四散奔逃。

  “吹号角,命令骑兵直接向里冲!”片刻后,草帽汉子持刀立于城头,威风凛凛。旁边的喽啰兵答应一声,立刻将牛角号吹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远处的树林里,有凄凉的角声相。几百匹浑⾝上下掉着冰渣的战马疾驰而出,在雪地上拉起了一条醒目的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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