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腾渊 (六 下)
当所有明面上和暗地里的易、约定都进行的差不多时,程名振的婚期也就临近了。他现在于巨鹿泽中的声望已经直追大当家张金称,而杜疤瘌⽗女二人原来的实力就非常庞大。所以负责持准备婚礼的人都不敢怠慢,一⼲酒⽔菜肴全拣上好的采办。为了不让好兄弟丢脸,王二⽑还特地跑了距离巨鹿泽最近的襄国郡治所龙冈城一趟,趁天黑“请回”来十几名大厨,吩咐他们务必拿出浑⾝解数,否则非但领不到工钱,甚至连回家的希望都不会给!
酒菜之外,所有⾐服、箱柜以及新人铺的被褥、窗户门口的装饰,连同喜字、糖果点心等,都是寨主夫人柳氏帮忙安排的。特别是两个新人穿的若⼲套⾐服,从外到內,从开始选料到后期做工,完全是柳氏一人在张罗。凭她以前在富贵人家的生活经验,倒也置办的大方得体。唯一的一点瑕癖就是,杜鹃在拜天地时要穿的嫁⾐在量寸尺时稍有偏差,穿在杜鹃⾝上略小了些。不过被幸亏发现得早,赶在婚礼前一天,柳氏、莲嫂、杜鹃和周宁四人忙乎了大半夜,最终抢在天明之前,重新制了一套更合体的嫁⾐。
“这套小的,扔了満可惜的,宁子拿去留着穿吧!”有了新嫁⾐,莲嫂看着原来那套就觉得别扭,趁着杜鹃去做妆容的时候,偷偷将其塞给了为她打下手的周宁。
周宁还是个姑娘家,虽然被张金称赐给了王二⽑,却还没有拜堂。立刻羞得満脸通红,接亦不是,不接亦不是,站在那里直打哆嗦。
“还是我去处理吧,宁子,你去帮着七当家看看,别把腮红涂得太浅了!”忙碌了一整夜的柳儿见状,赶紧黑着眼圈,伸手接过作废的嫁⾐。“拆了改改,将来还能给别人用。七当家⾝量⾼,泽地里的姐妹骨架谁都比不上!”
巨鹿泽內物资并不丰富,所以柳儿说得话也在理儿。周宁轻轻答应一声,低着头,如蒙大赦般去了。望着女孩子单薄的背影,莲嫂笑着头摇“这没一点儿眼力架的丫头,亏得遇到了七当家。嗨,如果去伺候别人,还不知道怎么被主家收拾呢!”
“她哪里是伺候人的命,你没看王堂主么,都恨不得将其给供起来!”对于不是很有眼⾊的周宁,柳儿也不甚喜。总觉得这小丫头走路的样子就像只猫,好像随时都准备蔵进影里。但王二⽑最近战功颇著,周宁与他的婚事已经无人能阻止,并且渐渐提上了⽇程。所以,看在王二⽑的份上,大伙也不能太难为了小丫头。毕竟嫁给王二⽑后,她的⾝份立刻会变成堂主夫人,不能随便当做普通丫鬟看待。
两个经历过婚姻的女人相视而笑,不顾⾝份的差距,坐下来慢慢聊天等待天亮。按照巨鹿泽附近民间的规矩,婚礼是要进行一整天的。就在太刚出来的那瞬间,新郞要骑着⾼头大马,将新娘从其家中接出来。然后一路吹吹打打到自己家中。
拜天地却要放在正午的时候,因为正午气最盛,百琊不侵。下午一直到半夜,则是宾客们喝酒,灌新郞的最佳机会。如果能将新郞灌得找不到洞房门朝哪边开,则会给大伙留下一辈子的笑料。
当然,能不能保护得新郞平安进⼊洞房,就要看傧相的本事了。为此,王二⽑⾜⾜十天没碰酒⽔,发誓要把全部本事留下来,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女人们在婚礼前夜忙得几乎没时间合眼,男人们同样没工夫觉睡。程名振和他娘都属于外来户,婚事完全得⼊乡随俗。而按照张金称等人的乡礼,新娘的嫁妆,以及娘家人的礼物,要提前一晚上送⼊新人家。据说借此可以助长新娘的福分,免得她在婆家受到委屈。
只是杜鹃的娘家人稍嫌多了些。整个巨鹿泽中,除了程名振的第九寨,其他八个寨子都可以算作女方的亲朋。大伙赶着过来送礼,立刻把礼物堆満了张金称特意为新人兴建的院落。
郝老刀是杜鹃的师⽗,此刻⾝份最大。所以送得礼物也要第一个展示于人。老家伙咬牙跺脚准备了小半个月,最后拿出的却是一把柝木大弓。⾜⾜有四尺半⾼,戳在地下直达四当家王⿇子的脖颈。众宾客立刻纷纷喝倒彩,笑郝老刀位尊礼薄。五当家好老刀也不着恼,笑着晃晃脑袋,得意洋洋地说道:“礼薄?说实在的,整个大隋,你也找不出第二把这样的弓来。这是老子年青时走西域给人护镖,花⾼价从大食商人手里买的。你甭看它这老长,开起来却丝毫不费力气,程也比一般步弓远许多。老子当年拿着它,能中二百步外的猎物眼睛!”
“吹,你就吹吧!”王⿇子笑着撇嘴。二百步外,猎物的眼睛看上去就像香火头儿般大小,郝老刀的术只能算中等偏上,能中,才怪!
众宾客哈哈大笑,一边继续拿郝老刀开心,一边观赏别人的礼物。作为杜鹃的叔叔辈,大当家张金称、二当家薛颂和其余几位当家陆续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因为最近巨鹿泽群雄“做买卖”的收益很⾼,所以礼物件件都价值不菲。就连以吝啬著称的四当家王⿇子,也突然变得大方起来,出手就是一套镶金八宝琉璃盏,拿到外边去,至少能换二十吊钱。
远道而来的绿林豪杰们也不肯落了脸,纷纷掏出礼物相贺。其中最贵重的一件来自⾼开道,他⾝为⾼士达的晚辈,最近却好像跟⾼士达不太合得来。这几天张金称明着暗着做了很多冒犯⾼士达威严的事情,⾼开道都装聋作哑。平时反而放下⾝段跟程名振、王二⽑等人打成了一片,开口闭口以兄弟相称。
“这只金马鞍,是⾼家先辈从突厥王族手中得来的。送给小九兄弟,助你将来事事都马到成功!”说着贺词,⾼开道将镶満了金珠、宝石的马鞍双手捧起,笑着给程名振。
这样的礼物有些太重了,程名振实在不敢接。一边推辞,一边回头张望二当家薛颂和大当家张金称,期待他们两个能给自己解围。二当家薛颂笑而不语,大当家张金称却非常大度地摆了摆手“不就是突厥王族的马鞍么?你收下好了。要是过意不去,将来⾼兄弟大婚时,你也准备一份同样贵重的礼物给他!”
“那我就不客气了!”程名振得知张金称不介意此事,赶紧笑着躬⾝施礼。⾼开道却不肯受,侧开半步,跟他斜对着做了个平揖“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又何必客气。将来哪一天,说不定我有事需要你帮忙。届时还请程兄弟别推脫就是!”(注1)
“那是当然,小九兄弟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张金称信心十⾜,代替程名振大包大揽。
接下来又是一顿愉快的酒宴,众人一直喝到半夜,才各自散去。送走了宾客,程名振和王二⽑两个赶紧收拾洗漱,合着⾐服闭了会儿眼睛。勉強才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却又被迫不及待的弟兄们喊醒,浴沐更⾐,全⾝上下收拾⼲净利落。
忙完了这一切之后,东方便开始发⽩。好兄弟两个立刻骑了⾼头大马,并络前去亲。段清、韩葛生,周礼虎等乡勇出⾝的老兄弟跟在⾝后,每个人都使⾜了力气,锣鼓敲得震天般响亮。
程名振穿了一件天青⾊的绸袍,头戴一顶黑⾊儒冠,脚踏软底短靴。若不是前披红挂彩,看上去就像一个赶考的书生。他本来生得有眉清目秀,被这⾝打扮一衬,愈发显得英姿发。害得沿途观礼的小女孩们芳心颤,一边拍打着手掌,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新郞官脸上看。王二⽑则非常尽职地将无数媚眼和花枝给挡下来,留在记忆里自己慢慢享受。
新房建在一个小湖畔,距离杜鹃的军营非常近。不过是半柱香时间,亲的队伍已经来到新娘家门外。杜疤瘌此时又突然变得心疼起女儿来,堵着院子门不住地唠叨。王二⽑用三坛子贴着红纸的老酒,和一包银⾖子堵住了他的嘴。老家伙立刻眉开眼笑,从⾝边的喽啰手里接过一个褡裢,炫耀般在王二⽑等人眼下晃了晃,露出満満⽩的、⻩的,然后迅速合拢,笑呵呵地挂在了新郞官的马鞍后。
庒马鞍的礼物收下后,今后程名振就与杜疤瘌是一家人了。老泰山拉着女婿的手,越看越是顺眼。如果不是周礼虎等人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催,差点儿就耽误了杜鹃上花轿。花轿抬起来后,周围更是热闹。人们纷纷把头天晚上扎好的红花和趁着天亮采集的野花向一双新人抛出,目光中充満了羡慕。
莲嫂早就没了丈夫,柳儿也是改嫁之⾝,所以二人都不能参加正式婚礼,只好倚着门口,默默看杜鹃的花轿被一群人拥着远去。直到外边的鼓乐声都飘散了,才笑着擦了擦眼角,回到空的屋子里边收拾新娘留下来的⾐物。
“鹃子从小没人照顾,这回亏了夫人一直指点她!”猛然间心里涌起几分失落,莲嫂勉強笑了笑,有一句没一句跟柳儿说道。
“我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子!看她嫁了,真有几分舍不得!”此时的柳儿却露出几分刚毅,笑着摇头摇,大声说道。
看着胡一角摆放的,被杜鹃弃用的嫁⾐,她的目光又是一楞。再次摇了头摇,将嫁⾐捧起来抱在怀中,转⾝离开。
这件嫁⾐是她指导着杜鹃,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就的,一针一线都费尽了心思。趁着从人不注意,柳儿将⾐衫抖开,在自己肩头比了比。路边的湖⽔中,迅速映出一个俏丽的倒影。
注1:平揖,即与对方以同等的礼节作揖。意味着双方为平辈或平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