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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骝 (四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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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名振疲惫地笑了笑,低声答道:“没事儿!驼子叔说了,我睡多了,所以总是半梦半醒!”

  “那就坐起来,我给你拿靠枕。死驼子,也不等我进门再走!”杜鹃一边手忙脚地扶程名振歪着⾝子靠稳,一边数落。回头的刹那,还不忘了用手背撩一下,以免被丈夫发现自己眼里的泪⽔。

  不能跟孙驼子探讨的问题,跟子一样无法探讨。程名振不想让子变得和自己一样心事重重,也不愿意看到那双眼睛总是为自己而‮肿红‬。轻轻把住杜鹃的双臂,将其转向自己,他笑着命令“不准哭鼻子抹泪,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再哭,就把眼睛哭烂了,多少药都治不好!”“谁哭了!我才不会哭呢!”杜鹃用力挣脫程名振掌握,快速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死小九,醒了就欺负我,你就不会⼲点别的!”

  “那是我最擅长的勾当!”程名振死⽪赖脸的回应。抓起挂在边的缣布,轻轻替子把脸擦⼲净。这一擦,却又擦出泪来。杜鹃一边笑着,一边用拳头捶打他的口:“就知道睡,就知道睡,怎么喊都喊不醒。有本事接着睡啊,过完年再醒来吃糕饼!”

  练过武的拳头很有劲儿,捶得程名振心头一阵甜藌接着一阵痛楚。鹃子瘦了,他能清晰地看见她手背后的⾎管。刚刚中过一次毒,又要负责守护整个巨鹿泽老巢,然后又没⽇没夜地伺候自己这个病号,天能算出来鹃子究竟为此付出了多少。而自己好像一直没有回报过她,也没有想到怎样让她过得舒服一点儿,开心一点儿。某种程度是因为戎马匆匆,某种程度是因为不愿意面对泽地里的很多东西。

  只捶了几下,杜鹃便不忍再捶下去。程名振的⾝子比先前弱,隔着⾐服和肌⾁,她能感觉到骨头的‮硬坚‬。“你别再睡了!”她笑着商量,带着几分祈求的口吻。“我怕,真的很怕!”

  “傻丫头!”程名振一把将杜鹃的头揽过来,靠在自己的口上。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其实眼下说什么话都很多余。通通的心跳声不仅仅是子能听得见,他自己也能听得见。那是一颗不甘沉沦的心脏,装着很多事,却依旧火热。烤得子的面颊殷红如火,烤得他自己的⾎和肌⾁也热了起来,散发出一股炽烈的男儿豪气。

  至少在彻底失方向之前,自己还保护过一个女人。程名振突然开始笑,笑得心情慢慢舒展。去他娘的右武侯,去他娘的大隋,也去他娘的巨鹿泽。他⼲什么考虑那么多,快乐就在眼前,先把握住再算。

  “笑什么?”杜鹃抬起⽔汪汪的眼睛,诧异地问了一句。

  “被⽔淹七军了,当然要笑!”程名振轻轻碰了碰子的耳垂,笑着调侃。

  杜鹃迅速低头,果然发现程名振的口已经被自己哭了,⽔汪汪的一片。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低下头去,用手指轻轻抠程名振口已经透的⾐衫…

  “又哭又笑,小猫拉尿!”程名振又迅速补了一句,杜鹃的眼睛迅速瞪大,抬手打。看看丈夫蜡⻩的面孔,又有几分不舍。将头一低,鼻涕眼泪在程名振口蹭了个一塌糊涂。

  蹭够了,夫两个又相视而笑,眼中涌起无限怜惜。

  几个月不见,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此刻却突然发觉不说也能明⽩了。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笑着,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外又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几声低低的咳嗽,杜鹃脸上突然腾起一团红,爬起来,在塌边规规矩矩地坐好。程名振也赶紧坐直了⾝体,用被子盖住⾐服上的⽔渍。

  程朱氏和柳儿两个相伴着走了进来,端着一份⼲⾁,一钵麦粥,两份精心调制的小菜,红红绿绿,在冬⽇里看起来甚为稀罕。

  被寨主夫人亲自侍奉,程名振和杜鹃都觉得有些承受不起,赶紧低声致谢。柳儿看了一眼程名振,笑着说道:“谢什么谢,小九兄弟是有功之臣,大当家代过,要我好生照顾的!”

  转过头又看拉了一把満脸桃红的杜鹃,低声夸赞“妹子是个有福气的,你看老姐姐的手艺,寻常人家真的做不出来。有空多学几手,也好搏他个举案齐眉…”

  七当家杜鹃天不怕地不怕,这个时候却被说得有些害羞,扯着柳儿的⾐袖连声叫姐姐。叫过了,猛然看看満脸慈爱的婆婆,向后退了几步,眼睛大大的睁了起来。

  “怎么了?”柳儿被杜鹃生动的表情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追问。没等对方回答,她也发现了三人之间的称呼问题。她一直与杜鹃以姐妹相称,同时也将程名振的娘亲称作老姐姐。而杜鹃又是程家的媳妇,程朱氏的儿媳。

  “咱们各算各的,分开算!”弄出了如此大笑话,柳儿丝毫不觉得尴尬。只是掩口一笑,便给自己找到了⾜够的台阶。“他们男人那边,不也是各算各的么?大当家称小九为兄弟,三当家称大当家为二哥,小九又是三当家的女婿,你还叫大当家二伯…”

  的确是笔大糊涂账,屋子中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柳儿一边笑一边帮程朱氏收拾好桌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低声抱怨“好了,估计这又没我待的位置了。你们一家人慢慢吃,我回去向大当家汇报小九的病情!”

  “我送送你吧!”程朱氏也找了个借口,匆匆退出“你伺候小九吃饭,他⾝子刚刚好,别让他累着。我送送夫人,顺便也到外边走几步!”

  转眼之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小夫两个。温温柔柔地笑着,跪坐于矮几前进餐。程名振很久没自己吃东西了,杜鹃不敢让他吃得太急,一边帮他夹菜添粥,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逗他说话。夫两个聊着聊着,便把话头落到柳儿⾝上。程名振犹豫了一下,低声询问“这几天寨主夫人都在咱们家么?那可真是辛苦了她!”

  “听人说,好像最近她有点儿失宠!”杜鹃先四下看了看,然后将声音庒得极低,愤愤不平“张二伯这次打了大胜仗,声势暴涨。随后便有人给他送了两个狐狸猸子来,说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大‮姐小‬,知书达理。所以柳儿姐姐便天天跑在外边,免得看见那两个狐狸猸子心烦!”

  说着别人的家务事,她的拳头却握了起来,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看到杜鹃义愤填膺的模样,程名振不用猜,也知道到杜疤瘌在张家军攻破滏后,肯定⼲了同样的事情。这简直是张家军內大部分老家伙的一贯做派,仿佛只有在那些比自己小得多的女人⾝上,他们才能找回自尊和自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嗜好。

  他无法评价自己岳⽗的行为,也没资格⼲涉张金称的家务事。只好不接茬,笑呵呵地吃粥。说了几句后发现与程名振取不到共鸣,杜鹃便有些怈气,横了他一记⽩眼,恨恨说道:“反正整个巨鹿泽的男人,找不到几个好东西。总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心里还想着外边。张大当家都快六十了,阿爷也五十好几了,还有那个⿇子叔,更是人越老越不要脸…”

  “不是所有人都那样!”程名振放下筷子,低声‮议抗‬。这也是他跟其他几位当家之间一直疙疙瘩瘩的原因之一。如同一群灰狼中出现了头⽩狼,无论有没有敌意,都会显得很另类。

  “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杜鹃看着程名振英俊的面孔,带着叹息的意味回应。浓眉、修鼻、刀削般的面孔,斧凿般的线。自从第一眼看到之时起,这个男人就让她着,直到现在两人已经成亲,还是百看不厌。

  用柳儿的话说,这样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惦记着,很难守得住。与其提心吊胆的盯着,不如彼此都轻松些,让他知道你的好处。想到这,她又低声补充“如果郞君哪天看到了喜的,尽管领回家来。妾⾝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却也知道妇人之德…”

  “你打哪学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程名振用手指给了杜鹃一个爆凿,低声呵斥。“妇人之德就是给丈夫纳妾,然后自己躲在外边不回家,眼不见心不烦?!”他迅速明⽩了谁教导的杜鹃,哭笑不得。“男人三四妾,的确算不得错。可至少也得男人自己喜这一口啊!没听说过,还有唯恐家里人少,帮自己郞君出主意的!”

  “我不是说,如果么?”杜鹃着脑门,可怜巴巴地強调。听出丈夫话中的不満意味,她心中很⾼兴,嘴上却依旧温柔体贴“我只是说你可以领回来,我不能做妒妇。但她们会不会失⾜掉进池塘里,或者不小心被马踩了,我可不敢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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