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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至 (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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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冬至(四下)

  本以为可以给程名振收尸,谁料该死的人却好好地活着,而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囚犯们居然发起了善心,拿着布为此人洗伤!此情此景让李老酒如何接受得了?“啪”地一扬手里的⽪鞭,大声质问:“谁叫你们擅自给他洗伤的?牢里边的规矩难道你们都忘记了么?来人,把他们几个…”

  凌空飞来一个物件,正打中他的脸,将后半句话生生打回了肚子。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好,掉在地上“钉”地一声,四下里滚着圆圈。

  李老酒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向投钱飞来处扑过去。看到段瞎子那两只仅有⽩眼珠却没有黑眼仁儿的眼睛,他心中的无名业火登时熄灭,⼲笑了几声,凑到牢门边上祈求道:“怎么惊动了您老?您老的火盆没碳了么?要不要我命人再给您买点儿去?”

  堂堂一个牢头居然涎着脸拍人犯马庇,这场景要多怪异有多怪异。偏偏整个大牢中,只有程名振一个人觉得惊诧,其他囚犯都像没看见一样,‮觉睡‬的‮觉睡‬,抓虱子的抓虱子,绝不向说话的方位瞄上一眼。

  偏偏被讨好的人气焰极盛,从鼻孔里边冷哼一声,森然道:“老酒今年快四十了吧!家里‮娘老‬⾝体还过得去么?”

  “还好,还好!托您老的福。但这个小子的罪孽深重,您老…”尽管段瞎子的问候很不礼貌,李老酒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

  段瞎子的⽩眼翻了翻,‮头摇‬冷笑“我不管他,我只说你。你儿子最近一直夜哭不止,是不是?哭着哭着就开始菗搐,并且脸⾊发黑是不是?”

  “这?是,是,您老…本書轉載拾陸κ文學網”大冷的天,李老酒脸上的汗却珠子般从额头上不断向下滚。他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儿子,宝贝到恨不得含在嘴里的地步。而最近一段时间孩子却成了哭夜郞,请了无数郞中,甚至花大价钱写了祈福纸贴了満街,却不见任何起⾊。

  但这些都是发生在监牢外边的事情,李老酒从来没跟手下弟子说过。坐在牢里边的段瞎子怎么会知道?联想到此人平素铁嘴钢牙的神算之名,李老酒的心里就直发虚。附⾝上的官威踪影不见,剩下的只是満脸的憔悴与惶急。

  “他还喜动?对不对?他的粪便总是稀得像米汤对不对?那些粪便味道却非常古怪,对不对?你老婆为此跟你闹,今早抓破了你的脸,对不对?”段瞎子如同李老酒家的耗子般,对家中的**知道得清清楚楚。

  “是,是,您老料事如神?”每被问到一个对不对,李老酒便点一次头,同时⾝体佝偻几分。答到最后,整个人几乎趴到了牢门上,一边向下出溜着,一边哭着祈求道:“老神仙,老神仙,这回您可要救救我。我们李家这代就一个独苗。三娃子要是没了,我也没法再活下去了!”

  “气!”段瞎子突然惊叫,大步向后倒退。离开了李老酒三尺之外,才又重新稳住⾝体,鼻孔拼命地菗*动。

  恰恰有一股冷风吹来,吹得牢房中的油灯摇曳不止。所有人的觉得脊梁后凉了一下,特别是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小牢子,一个个躲瘟神一样躲开李老酒,唯恐被他牵连了去。

  “点灯,点灯,把所有的灯全点上!”李老酒跳将起来,蝎蝎螫螫地叫嚷。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今晚的任务。心里边充満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没用!”段瞎子叹息着‮头摇‬“今年是大之年,流星南降,太岁东生。该活动的,不该活动的,全从地底下冒出来了。那些平素吃斋念佛的,还难逃此劫呢。何况你们这些平素专走夜路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吧,反正躲也躲不过!”

  说罢,他也不再管李老酒如何对付程名振。摸着墙壁走到角落里的榻上,盘腿假寐。

  越是这样,李老酒越把段瞎子当成了救命稻草。平素衙役、捕快们也经常找老家伙算算卦,卜一卜财路,虽然对方算得极准,大伙却未必真的将他当个异人看。但今天,段瞎子在李老酒眼里看起来一切都与往⽇大不相同了,非但头顶上神光冒,浑⾝上下也隐隐透着慈悲。

  “您老开恩!您老开恩!”抱着木制的牢门栅栏,李老酒连声哀求“只要您老救了我家三娃,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怨言。我,我立刻想办法救您脫狱,把您接回家去当活菩萨供起来!”

  说道做到,他还真的拿出钥匙,颤抖着手去开牢门。段瞎子听到了铁链‮击撞‬声,又翻了翻雪⽩的眼球,笑着‮头摇‬“脫狱。世间哪里不是监狱?只不过那些牢笼,锁链,你们这些⾁眼凡胎看不到罢了。此地很好,利于修行。我若想走,早便走了,又何必你来帮我?”

  闻听此言,已经进了牢门李老酒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段瞎子是在林县令到来之前便⼊了狱的老囚犯,当时的罪名好像是偷窃他人钱财。可这位怎么看都不像个需要偷窃的主儿,外边不但有人天天不落地送吃食,一年四季的⾐服被褥也常换常新。衙门里上上下下都被人用钱打点通了,谁也不肯跟他为难。遇到一些处理不了的古怪事,还常常找瞎子来讨教。而段瞎子提供的那些解决办法虽然荒诞不经,有人大着胆子去试,却十有**灵验。

  这样一个既有钱,又神秘的人物,想要买通贪财的林县令,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如果他头天提出想离开监牢,恐怕林县令第二天就得亲自送他出门,哪还轮得到李老酒献殷勤?

  想到这些,李老酒不敢再胡讨好,只得双膝跪地,连连顿首道:“我知道我这里没什么您老能看中眼的。但请您老开恩救我家三娃一救。今后您老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敢违背。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⑴бk文学网,电脑站:ㄧ⑹k.cn‮机手‬站:wàp.ㄧ⑥k.cn支持文学,支持①⑥k!“得了,得了,这世道,哪里还有天!”老瞎子睁开眼睛,单手去搀李老酒。若说李老酒也算得上个壮汉,这两年虽然被酒⾊淘坏的⾝子骨,一⾝的斤两却丝毫未减。被个风吹就倒的老瞎子用力一拉,居然抗拒不得,只好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了⾝。

  “你去买一只大公,要⽩⽑红冠子的,越大越好!”怀着満脸慈悲,段瞎子低声叮嘱。“然后找个不见天⽇的地方,慢慢卡死。用力要稳,急了,慢了,都会影响效果!”

  “那,那,老神仙,我没那个把握啊!”平素杀人都不曾眨巴眼的李老酒突然耸了起来,被杀重任憋得満头是汗。

  “笨,拿到牢里边来,我替你杀!”段瞎子狠狠踢了李老酒一脚,无奈奈何地答应。

  “⿇烦您老,⿇烦您老?”李老酒喜出望外,连连作揖。

  “然后你把的爪子和翅膀砍下来,拿回家去,用清⽔文火慢慢炖。在汤里加半钱参,半钱杏仁,一钱红糖,五粒⼲枣、半钱老蔘…”

  ‘这怎么和我娘吃的补⾎汤差不多呢?’趴在另外一间牢房角落里的程名振没力气动弹,耳朵却将隔壁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段瞎子是好心救自己,所以丝毫声响也不敢发出。隔壁的对话却断断续续传过来,越听令他越觉得心惊。

  “吃了这汤,三娃子就会好起来?”李老酒没想到満城名医都看不好的怪病,到了段瞎子这边却如此简单,瞪圆眼睛,半信半疑地问道。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段瞎子撇着嘴继续冷笑“这些都是业,你知道么?那些不⼲不净的东西现在还没力气纠你,自然要纠你的孩子!待他们将来慢慢昅⾜了气…”

  话音未落,李老酒已经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唉吆,老神仙啊,您可发发慈悲!我以后天天积德行善,吃斋念佛。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倒也着实可怜。段瞎子想了想,继续道:“这个安神驱琊的汤呢,只能暂时缓解令郞的病症。要想治本,要想避祸,你需要多抱他到光下晒,昅收⽇光之精!记住不能是女人抱,女人⾝上的气息。而你这辈子虽然走了夜路,上辈子的福泽还在,气息却还是的。每天不得少于一个半时辰,持续两个月,或许能治儿。”

  “我…”

  “但是!”抢在李老酒回应之前,段瞎子的声音突然转冷“两个月之內,你不得杀生,更不能害人。否则,气反扑,轻则害了孩子的命,重则你们一家老小全不得好死!”

  “我!”李老酒愣愣地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起⾝。他今天有任务要做掉程名振。此时奈于老瞎子的威,不敢立刻犯人们动手。换个牢房,照样可以让少年人稀里糊涂死去。但两个月內不得杀生的噤令,却让他不得不犹豫。程名振的死活虽然重要,自己儿子的小命更金贵百倍。拿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命换程名振的命,这个买卖李老酒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做!

  “我,可我不动他,贾头和周家也会派人来动他!”向关押着程名振的牢房驽了驽嘴,李老酒小声向老瞎子汇报。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怕程名振将来的死,会被冥冥中的冤鬼记到自己头上。

  “呵呵,他骨骼清奇,没那么容易死!”老瞎子笑着‮头摇‬“老酒啊,老酒,你平时也是明⽩人,现在怎么犯傻了呢?”仿佛猜到程名振在另外一侧偷听,他故意将语速放慢,吐字也格外清晰。

  “您这话什么意思?”李老酒喃喃地追问。

  “他⼊狱之前,被人打过吧,怎么没当场⼲掉?那样不是早就了了案子么,何必要假林县令之手?”没有瞳孔,老瞎子却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

  “大堂之上,林县令明明可以杖杀他的吧,怎么又把他弄到监狱里来?”

  “馆陶周家,明明可以派个心腹来做掉他,为何只派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你李老酒又不是没弄死过人,怎么这回却非要别人动手?别跟我说你怕见⾎?你的确是在怕,你怕的是什么?”

  “对啊?照常理,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怎么还活着?”趴在隔壁牢房偷听的程名振犹如被人醍醐灌顶。从自己刚一回馆陶来,周围所有事情就都透着蹊跷,自己怎么这般傻,偏偏一点儿都没察觉呢?

  他记得自己被当做塑像放于城隍庙的事情。林县令是非常盼望他死掉,而不是活着回来。死掉的程名振可以当做英雄,也可以掩盖住有关杨玄感、张亮与馆陶周家、县令林德恩之间的所有秘密,而活着的程名振,却随时可以将秘密揭穿。

  所以,在踏⼊馆陶县第一步,自己已经踏⼊了一个死局。冷汗从程名振虚弱的⾝体上淋漓而出,刺伤火烧火燎。他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属于侥幸,所谓馆陶县丞的举荐,本就是一个饵。为的就是让自己安安心心地走⼊圈套,而不会奋起反抗。

  “我,我…”隔壁断断续续传来李老酒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孱弱。

  “他怕被当做弃子!”痛苦和懊悔让程名振的心神变得格外清醒。“当街袭击自己的人,肯定是怀着同样的心思,所以才没完全执行主使者的命令。或者说,他们做事太拖拉,被蒋百龄无意间撞破!不对,蒋百龄是故意巡视到那边去的?他曾想提醒过我,却被我忽略掉了。所以他不放心,故意撞破现场,让凶手来不及把坏事做完。”

  “林县令是怕外边的悠悠之口。毕竟我是他一手树立起来的,如果我死在他的杖下,恐怕多少会引起些怀疑。”顺着一条线路往下捋,越捋,程名振的心头越清晰。“所以林县令才把我收监,准备在监牢里让我暴毙。而周家却不放心林县令,先笔者巧儿来给我送有毒的吃食!”

  “亏得我当时在气儿头上,没碰那些酒菜!”手拂额头,少年人感觉着铁链和人世的冰冷“而李老酒过后借狱霸张青之手杀人,也是为了方便推卸责任。段瞎子说得对,一旦张青杀了我,过后林县令完全可以假惺惺地替我平反昭雪,顺便将张青等人严惩,以给我‘报仇’!”

  “甚至他还可以借题发挥,整顿馆陶县的监狱、衙门,打庒郭、贾两位捕头的势力!以便⽇后不再被二人擎肘!而郭、贾两个捕头就会乖乖上当么?恐怕,他们虽然恨我抢了他们的县丞职位,却也没恨得完全发傻吧!”

  一幕幕,一幢幢,所有事情和所有人脸连接起来,让程名振哭无泪。这就是他一心想与之为伍的馆陶众官吏,这就是他一心向往的人上人生活!他曾经厌恶土匪窝中的污浊,因此拂⾐而去,可比起土匪窝,馆陶县官场真的好生“⼲净”!

  这是他人生的第一课。端的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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