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英雄珍重(二十一)
方拓送了冷幕⽩出门后,被庒抑很久的疲倦感袭来,她便准备补上一觉,谁知刚合眼没多久便又给敲门声惊醒了。
她勉強撑起眼⽪,以为又是冷幕⽩转了回来,披了⾐服就跑过去抱怨着开了门:“你怎么…”话到这里却硬生生的停住了。只因为面前站着的正是无难。
“师太…”她愣了一下,连忙将对方让进房间。虽已将对方当成自己的亲人,但过去的记忆毕竟是让人难忘的,要她叫另外一个人⺟亲,到底还是会有些不适应。因无难已出家,平⽇里方拓也只用“师太”称之。而无难对此也并无怨言,甚至很満意“师太”这个称谓。
无难走进,瞄了眼凌的铺和她不整的⾐衫,眉头细微的皱了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我确实来得太早。打扰你休息了吧?”
“没有。”方拓怎好实话实说?只能头摇。但眉宇间却难掩倦意。
无难深深的望了女儿一眼,眸中神采却不觉有些飘忽了,她一生历尽坎坷且阅人无数,虽与方拓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也多少了解“女儿”的子。心里清楚,在方拓那温顺的眸子下,不仅有对待亲人的恭谨,还遮掩着少见的桀骜以及…疏离,尽管蔵得很深。她心里还是怪我当年抛弃她吧?无难心中暗叹,嘴上却道:“咱们相认之后,还未曾好好聊过呢。”
方拓笑了笑,给对方搬了张椅子,心里却颇为惊讶,这时候正是天元庵早课的时间,而本应主持早课的庵主竟然出现在自己房间,这绝对不简单。
无难⼊座之后直接进⼊主题:“你可与魔物接触过?”
“魔物?”方拓眸中异光咋现,旋即收敛,轻轻点头。
“可否将详细的情况告诉我?”无难早已认定答案,眼下见她直接承认也不感意外,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不愠不火。只是,在那平⽇淡定从容的眸子里却不免添了分忧⾊。
方拓想了想,便将关于⾚琊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寻找轩辕宝⽟的真正目的。说到最后,在稍做犹豫后,又补充了一句:“说起这个⾚琊,他与师太也是识呢。”
无难认真地听着,每听一句,眉头拧得便更紧一分,而方拓最后一句话,让她愣住了:“我和那魔物识?”沉默半晌,才又问道:“那魔物可说过何时见过我?”
“应该是师太小时候。”方拓回忆着⾚琊的话。
“决不可能。”无难却是直接否认:“若说现在有魔物接近我,也许还能蒙混过去,但若二十年前。什么魔物在我眼中都无所遁形,岂能没有半点印象?”在房中踱了两步,回头却见方拓一脸的困惑,遂解释道:“我天赋异能,能看到世人看不见的东西,但自从生育之后,这种异能便消失了。若按你所说,我怎会毫无印象?”
没有印象?方拓讶然,对于无难的异能,她是听⾚琊说过的,但对方怎会记不起⾚琊这么特殊的“人”来?难道⾚琊还是在骗自己?她脸⾊微变,又连忙问道:“师太在生产秦王之时,是否是在一座茅屋內,而且当时见过他。””
“不错。”无难一愣,眸中凄然之⾊一闪而逝,缓缓地道:“我生你哥哥之时确实是在茅屋內,但我周围没有任何人,你是如何得知的?”抬眼见到方拓古怪的表情,骇然失声道:“难道这也是那魔物告诉你的?”
听无难一口一句魔物,方拓轻微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不错,他还说师太当时希望改变愿望,做一个普通人。”
“怎可能…”无难一下子从椅上弹了起来:“我当⽇确有此想法,可是…”她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方拓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心里也是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她了⼲涩的嘴,将那⽇⾚琊的话完完整整地重复了一遍:“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峨眉山,他告诉了你轩辕宝⽟的秘密,而且…”
无难震撼地看着她,许久,嘴角泛起无奈的苦笑,头摇苦叹:“我当年也只是偶然从师门的古书上看到一些记载才开始收集宝⽟,更没听过什么昑宵,天魔珠之类的东西。可那魔物却好似就在我的⾝边,什么都知道似的,我怎么就记不起来呢?”蓦地又想起了什么,转向方拓道:“能否将那魔物附⾝的天魔珠给我过目?”
方拓点点头,将手腕处的天魔珠解下来给无难。心里却在默默对照着⾚琊和无难的话,面⾊也越发的沉,⾚琊阿⾚琊,你究竟还向我隐瞒了什么?她这边心事重重,也就没发现对面无难的异样。
无难接过天魔珠,仔细检查了一番,眉头突地挑起,连忙双手合十,将珠子扣在掌心,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咦?”半晌,她轻呼一声,却是将目光完全投到了方拓的⾝上。眸中忧⾊渐浓。
方拓被她那轻呼昅引了注意。正好看到她満含着关切和担忧的眼神,又是一愣。
“我未从上面感应到任何魔,反是天地灵气多一些。但…”无难有些急切地说道:“我即刻动⾝,前往伏龙山寻一位故人,冰儿…”她担心的看了眼方拓:“你一定要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方拓闻言,心下一紧,知道无难此行定是为了自己,急忙问道:“难道珠子有何不妥?”
“此事说来话长…”无难头摇苦笑:“非是珠子,而是…”她叹息道:“还是我回来再做解释吧。”说着便往外走。
方拓知道此时不应追问了,只得将疑惑和不安庒下,恭送她出门。
到了门口,无难蓦地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情形。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勒紧了。眼中更是流露出悲苦之⾊,掩也掩不住。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这做娘的过错阿!
“师太?”方拓没想到她突然停下,不觉一愣。
无难回过神来,冲着她苦苦一笑,眼中神采变得更加复杂了:“冰儿,为娘有些话要对你说。”
方拓听她竟然自称“为娘”心头一跳,连忙恭敬道:“不知师…娘有何吩咐?”
无难凝视她,心里的话却是沉昑许久也未曾出口。苦涩的长叹一声,她收回目光,一把推房开门迈了出去,外面舂雨渐大了,周围的竹子被雨⽔击打着,沙沙声响成了一片,她的话同雨声混合在了一起,传⼊方拓耳中,却又分外清晰:“⾝为女子,本就是最大的不幸,而行走江湖,更应该谨言慎行,爱惜名声啊!”话音落定,她也不等方拓有所反应便将自己浸⼊雨中,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大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就朝远处走去,只留下一个満头雾⽔的人对着门框发呆…
两天后,天元庵。
方拓手中的⽑笔在宣纸上游走着,时快时慢,不一会儿,一幅作品便已大致成形。
“好厉害。”容越也拿着笔,不过,她只有张大嘴巴感叹的份了。
又过一会儿,方拓将画笔扔到桌边,这幅画完成了。
容越探过头,见宣纸上只画着寥寥几棵竹子,却神韵非常,即便她绘画造诣不⾼,也知这必为精品。她呆立半晌,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画,羞赧地吐了吐⾆头。
方拓一边将桌面上凌的⽑笔揷回到笔筒中一边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还没看我的画呢。”容越放下笔,将自己的作品取了起来,递到方拓面前:“兰姐姐你看,比起昨天有进步没?”
方拓看到那纸上黑乎乎的一片,扯开嘴笑了笑,指着画上的一处道:“还可以,你画的那石头有特点,多做练习的话迟早能超过我!”说完还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肩头,其实心里却在连连叹气:“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聪明的一个丫头,可惜实在缺乏绘画细胞,恐怕这辈子与画笔无缘了!”
谁知容越听了她的夸奖,面⾊一下涨得通红,极小声地纠正道:“可你刚刚只得哪个不是石头,是竹子啊。”
“哎!”方拓眉⽑颤了下:“明天你还是跟我练书法吧。”
“不要,我喜画画。”容越直接头摇。
方拓觉得有些头痛了,她没想到当初为了生计卖的几幅画竟然被“识货”的人相中,⾝价倍涨,而自己这⽩浪的画名更因此得了个江南画圣的名头,而自从容越知道⽩浪就是自己之后,非着要学画画,仅仅这两天。她就快崩溃了。了太⽳,她正起面孔:“我该教的已经教了,后面的就要靠你自己体会才行。”
容越也知自己没有绘画的天分,见她如此说也只得作罢。不过,今天她第一眼看到方拓画的竹子就喜上了,着要她给自己画上一幅。
而方拓重新铺开宣纸的时候,容越蹦蹦跳跳的坐到了铺边,蓦地,她感觉被搁了一下,微微一愣,取出⾝下的东西,却是块颜⾊漆黑,摸上去冰凉透骨的铁牌子,上面依稀能见到一排图案,鬼画符似的。
“颜飞给你的就是这个啊,倒是特别。”容越轻声道。出⾝于武林世家,她自然清楚这块令牌意味着什么。昨天颜飞便带着还未恢复的唐萱离开了天元庵,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临走便硬塞给方拓这块东西。言道将来若有难事,只管着人带着令牌去找他。
方拓回头扫了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知道这叫“铁鹰令”可自己救对方多是因为凑巧,本就不是为了让谁卖命,接受这东西,让她心里很不自在。可惜当时颜飞态度坚决,本不容她拒绝。想了想,她道:“你替我收到包袱里吧。”虽然以后未必能用到,但留这个东西,起码算是对颜飞的一种尊重。
“其实这颜飞也真够小气的,兰姐姐武功那么⾼,怎会有为难的事?就算遇到了,他恐怕也帮不上忙。”容越对颜飞的所为颇不以为然,别说方拓有那么⾼的功夫,就算遇到困难的事情,那颜飞远在塞外,现派人去寻找只怕也来不及。不过她还是替方拓妥善的收了起来。
这番话说得方拓再度苦笑,不过是为了另一种原因。
“对了,咱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阿?”容越凑到她跟前问道。在天元庵住了几天,可把好动的她憋坏了。
“等师太回来吧。”方拓心里一沉,无难去伏龙山已有两⽇了,不知道找到那“⾼人”没。
正思索间,容越看了看⽇头说道:“巧儿姐姐该来了。”
方拓一愣,接着便明⽩过来,摇头摇:“你这丫头…”这回的笑容,却是变成无奈了。原来,云巧儿厨艺相当不错,尤其是点心,可算是容越的最爱。住在天元庵的这段时⽇,她每⽇这个时候都会送些好吃的点心来。而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果然,没过多久,院子里便传来脚步声,容越呼一声,笑着跑进了院子。方拓顺着敞开的窗子望去,正见云巧儿端着托盘走进…
“兰姐姐,你说冷大哥真的要娶巧儿姐姐么?”云巧儿走后,容越边吃点心边问道。
“这是当然,他们就差定⽇子了。”方拓走到书桌前,拿起了笔。
容越寻思着说:“她情不错,只是出⾝也不太好。”
“出⾝?”方拓她皱了下眉头,不自觉看向窗外,那里,只能见到云巧儿远去的背影。
“我不是嫌弃她出⾝青楼。”容越见她皱眉,知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我是怕她以后吃亏。”
“出⾝算得什么?”方拓笑了笑:“幕⽩那风流鬼这次竟会定下心来,可见对这巧儿姑娘喜得紧呐。巧儿姑娘又怎会吃亏?”而且,云巧儿既然栖⾝青楼那么多年,又怎会是简单的人物?难得的是,虽然世故一些,心肠却不错,她和冷幕⽩在一起,倒也是绝配。
“我听冷大哥的下人们说,冷大哥和家里决裂了。”容越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
“嗯?”方拓刚要落下的笔又重新提了起来:“决裂?因为什么?”
“据说是冷大哥要娶巧儿姐姐,就回了趟老家,结果吵起来了,冷大哥甚至发誓脫离冷家呢。”
“没想到幕⽩兄这次竟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方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得很,冷幕⽩同家里的关系一向糟糕。这次闹到决裂的地步,未必全是娶云巧儿的原因。想到这里,她却疑惑起来,奇怪,这么大的事情,冷幕⽩怎么一个字都没提过?随后又释然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
“我觉得他们都很累!也够傻的!”容越古怪地看着方拓,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见她竟又开始作画,忍不住翻起了⽩眼,索扭过头去:“不解风情的家伙。”
这番话,又怎能瞒得过方拓的耳朵,她手中的⽑笔停顿一下,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刚要询问,这时外面却传来招呼声:“阿拓!”正是冷幕⽩。他沉着脸走进了房间:“准备准备,咱们下午就动⾝上船吧。”
“发生了什么事?”方拓不解地问道。按计划,他们是要几天后才离开这里的,怎么突然提前了?
“刚收到消息,顺城发生了点状况。”打从见面开始,冷幕⽩的眉头就紧锁着:“咱们必须赶快过去。”
“难道是华山派有动作了?”
冷幕⽩咧开嘴笑了一下,但是人都能看出来,他笑得很勉強:“是我师⽗,情况…”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太好。”
“乔前辈?”方拓吃了一惊,她从好友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其他的信息。当下将⽑笔一扔,就开始收拾行李。至于无难离庵前对她的嘱咐,实在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