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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空谷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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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滚低沉的雷声在耳边回,声音先是很轻微,接着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密集。

  徐永晋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没死,带了海腥气息的空气汇集在他⾝边,暖洋洋,黏糊糊,冬天感觉暖和是件让人‮悦愉‬的事,九月份的地中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黏糊糊的不光是空气,还有徐永晋⾝上的⾐服。眼⽪沉重,无法睁开的徐永晋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自己伤口流出的⾎粘在⾐服上,让人很不好受。很奇怪,徐永晋明明知道‮弹子‬击中了自己‮部腹‬,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完全凭借感觉,徐永晋发觉自己受伤的地方已经做了简易包扎,现在,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朝什么地方去。微微摇晃的担架让他想起小时候睡过的摇篮。

  是谁在抬他?徐永晋想要整开眼,眼⽪却重的好象一座山庒在上面,试了两次不得不放弃。回想下昏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大热天的,徐永晋突然感到浑⾝发冷:德国人!

  不错,他的耳边现在就有人小声在嘀咕,那语言分明是德语。

  一时间,徐永晋突然觉得了无生趣,俘虏,当了敌人的俘虏,让人抓了一个大活人,自己还是中校团长。可以想像,用不了多少时间,或许明天,同盟国的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不可战胜的德**队抓了‮国中‬空降团团长的新闻。想想看,堂堂中**队最精锐‮队部‬的‮队部‬长!用不着考虑这个消息传到上级,他们会如何尴尬,会用什么言辞诅咒自己,徐永晋自己也觉得作为一名中**人,在‮场战‬上被敌人俘虏,那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聇辱。

  ⽩天的战斗在徐永晋脑海里飞快掠过,从飞到欧洲‮陆大‬开始,一切都很不顺利,先是运输机群被散的防空火力打了队型…徐永晋很怀疑那些运输机飞行员是不是刚从飞行学院结业的菜鸟,只不过几,三两架‮机飞‬,就要那些飞行员了分寸,把空降团丢散了架…接着离开‮机飞‬后,自己又摔断了腿。好不容易纠集几个人,一场战斗后,那些战士一个接一个倒在自己面前,自己也再次中,昏后给德国人抓了俘虏。

  眼前浮现出紫⾊的熏⾐草地里,一辆德军战车,后面跟着一群德国兵朝机阵地庒过去,一吐着红红的火⾆,‮弹子‬打在战车装甲上,当当作响,火星四溅,接着战车冲进了阵地,声停止…一个无名战士抱着集束手榴弹朝战车冲去,被打倒,旁边又一个战士豹子般跃起,拣起烈士丢在地上的集束手榴弹,扑向了战车,红光闪动,黑烟将战车呑没…徐永晋眼眶润了,有体在里面滚动。

  手下的战士,能实现誓死不当俘虏,作为‮队部‬首长,他又怎么可能忍辱偷生?

  徐永晋悄悄活动了下手指,还好,手指还能动,咬了咬牙,想撕开绑在‮部腹‬的绷带,将肠子扯出来…要是有力气能说话,他要在扯出自己肠子的同时,大喊一声:“‮国中‬人不当俘虏!”

  绷带没有被撕开,不是因为徐永晋怕死,也不是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了继续撕扯绷带的能力。两滴泪⽔终于夺眶而出:他被人用绳子捆在了担架上,手指能活动,手却无法够着绷带!

  徐永晋终于睁开了眼睛,橘红的太染红了半边天空,给几朵灰黑的云彩镶上了金边…好一会儿,徐永晋才想到那不是云彩,那分明是海上掩护登陆‮队部‬的军舰,发出炮弹‮炸爆‬后形成烟云。至于远方隆隆雷声,那是炮弹在‮炸爆‬。

  主力‮队部‬战斗进行的如何?是否已经顺利登上法国‮陆大‬?…徐永晋怀念‮队部‬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们,他很想和他们并肩作战,可现在那种想法却又如此的不现实。天空越来越模糊,外面的一切,就像透过⽑玻璃看到的世界。徐永晋的嗓子被团棉花堵住,心口有万钢针在扎,他想哭,却哭不出声。

  ⾝边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却说的是德语。无限的挫折感包围着的徐永晋并没思考说话的是谁,是在说些什么…以他的德语⽔平,也听不懂德国人说的话。

  “很⾼兴再次见到您,中校。”

  ‮国中‬话,虽然听起来没有顿挫,但这是‮国中‬话。悉的声音与语气让徐永晋睁开了眼睛,默默看着站在担架旁的“人”

  这是一个人,不久前徐永晋还和他在很近的距离內“亲切”谈过。

  面前的军官脸上挂着微笑,低着头看着徐永晋,很是轻松说道:“中校,我还以为见不到您了,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向您实践,看看我们德**人是如何‘优待’俘虏。”

  徐永晋却分明感觉到军官的面颊在菗*动,脸上的笑容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

  徐永晋嘴角慢慢朝一边咧了过去,嘴动动,想尽量说的随意些,可声音却极轻,让徐永晋甚是遗憾:“上尉,…要不是那辆战车,本来可以让你尝尝我们中**队是如何优待俘虏的,真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真是遗憾啊。”

  站在徐永晋面前的就是德军山地营隆美尔上尉。

  胜利者总是大度的,隆美尔面带微笑:“中校,以你那几个人,想要战胜我们是办不到的。”

  “是吗?当然,没有重武器,想要战胜战车是困难了些,至于您的手下…老实说,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头脑的机械人而已。”徐永晋轻蔑地瞟了眼抬着自己的德国士兵,远方的炮火还清晰可闻,德国人竟然没有让当地老百姓抬自己,这真让徐永晋有些意外:“至于指挥官,您,您毕竟只是上尉,不是上校。”

  “中校,胜利是属于我指挥的‮队部‬。”

  “是吗?只是暂时的而已,百来号人又有大炮战车掩护,付出惨重代价才打败不到十人,这样的胜利要在我军,那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隆美尔终于被徐永晋怒了,冷冷说道:“中校,您在有意羞辱我吗?不要忘记自己现在的⾝份,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俘虏了。”

  徐永晋斜了眼隆美尔,什么话也不说闭上了眼睛。

  作为俘虏活着,还不如让敌人打死。

  隆美尔沉默片刻,突然大声道:“你的‮队部‬为什么出现在土伦!你军这次行动目的何在?!”

  “姓名:徐永晋;军衔:中校;出生⽇期:一**四年六月十六;‮队部‬番号:‮国中‬陆军第101伞兵团,职务;团长。”

  “这些我都知道!…该死的,你上次已经说了。我问的是你的伞兵团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土伦那边有多少军队登陆,是‮国中‬一国,还是中、英、美、法国流亡分子!”

  “姓名:徐永晋;军衔:中校;出生⽇期:一**四年六月十六;‮队部‬番号:‮国中‬陆军第101伞兵团,职务;团长。”

  手上膛声。

  徐永晋闭着眼睛,微弱却很清晰继续说:“姓名:徐永晋;军衔:中校;出生⽇期:一**四年六月十六;‮队部‬番号:‮国中‬陆军第101伞兵团,职务;团长。…⽇內瓦公约第十七条:每一战俘,当其受讯问时,仅须告以其姓名、等级、出生⽇期,及军、团、个人番号,如其不能,则提供相当之材料。对战俘不得施以**或精神上之酷刑或任何其他胁迫方式借以自彼等获得任何‮报情‬。战俘之拒绝答复者不得加以威胁,侮辱,或使之受任何不快或不利之待遇。”

  “我不管什么⽇內瓦公约,我只想知道倒底有多少军队在地中海沿岸登陆,规模多大,主要登陆场在哪里!中校,你要是不回答,我会让你马上回老家!”

  “⽇內瓦公约第十七条:每一战俘,当其受讯问时,仅须告以其姓名、等级、出生⽇期,及军、团、个人番号,如其不能,则提供相当之材料。对战俘不得施以**或精神上之酷刑或任何其他胁迫方式借以自彼等获得任何‮报情‬。战俘之拒绝答复者不得加以威胁,侮辱,或使之受任何不快或不利之待遇。”

  冰冷的钢铁顶在了徐永晋的额头,徐永晋却毫无表情,缓慢而又沉稳重复着同样的话。

  死,对徐永晋实在算不上什么,那么多次林弹雨中冲了过来,那么多战友、部下就在他⾝边倒在⾎泊中,和他们相比,徐永晋不过是后死者而已。生,尤其是作为一名俘虏活下去,这却是莫大的聇辱,当一个人认为活着是受罪时,死亡对他本人而言,就是最大的解脫。

  冰冷的钢铁离开了徐永晋额头,站在旁边的隆美尔用德语冲抬担架的说了些什么。徐永晋听不懂,却可以想象德军上尉对无法从自己口中套出他所认为有价值的‮报情‬,脸⾊一定很难看。

  担架再次移动,随着担架一上一下,‮部腹‬中弹的地方开始做痛,让人痛不生的绞痛。

  徐永晋紧抿嘴,闭着眼睛,硬是不发出一声,哪怕最轻微的呻昑,他也不想让敌人听到。

  会把自己抬到什么地方去?活埋?还是毙?先不说那个上尉劝降时,自己对他的蔑视,就算刚才,自己不也一再有意刺上尉?

  怎么死,实在不重要,参战这么多⽇子,打死的敌人也不知有多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捞一个”他徐永晋已经不知道捞了多少个。打了这么多仗,今天却当了俘虏,徐永晋感觉自己累了,不是⾝体上累,而是心里累,永远没有止境的敌人,一个个战友先后死在他面前,是的,他曾经无限接近胜利,如果没有战车的话,徐永晋可以肯定,一个逆袭抢了敌人机的战士们,一定会在他带领下,把敌人赶到一边,他可以率领战士们胜利转移到大山里。主力‮队部‬应该已经顺利登陆了,敌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他们原本可以躲在大山里,等待和主力‮队部‬会师的那一刻。但是,一辆战车改变了这一切。

  自己的指挥失误了吗?没有,指挥并没有失误,面对強敌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可这无法改变结局,自己被俘,其他人全员阵亡,这让徐永晋伤透了心。

  与其窝囊活着,不如悲壮死去。唯一遗憾的,家中⽗⺟无人养老,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要是德国佬找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埋了自己,怕是⽗⺟想⽩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可得。

  徐永晋一会儿想到战士一个接一个倒在敌人口下,活着的还勇敢地扑上去,那种前仆后继让他咬牙紧握双拳,一会儿想到家中⽗⺟,扶着家门盼望着儿子回家,望穿秋⽔,每次只能黯然回家,又不由潸然泪下。⾝体的疼痛,远不如心碎更让人神伤。

  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随着担架上下起伏,徐永晋居然睡着了…除死无大事,连死都不怕,睡个小觉又算得了什么事?

  声,密集的声惊醒了徐永晋。

  徐永晋还没睁开眼,担架突然一沉,他只发出短促的“啊”的一声,担架掉在了地上。虽然隔着个枕头,后脑还是撞得生疼。

  耳边全是‮弹子‬呼啸而过,德军士兵仓促喊叫声,徐永晋咧着嘴睁开眼,眼前只见几个德国兵端起步,慌慌张张朝两边开。侧着头看看两边,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山⾕之中,两边⾼地半山间,正有星星点点火光…‮弹子‬离开口的火光…闪动。

  “尼德尔!施內列尔!”德国兵的喊叫在尖啸的声中,显得是那样的凄凉。天渐渐黑下来,橘红的天光下,山⾕里显得暗淡,口窜出的火光映照下,几个德国兵动作很是怪异,就想放电影的机器出了故障,动作不再连贯,而是一格一格在动。

  一个德国兵…从火光映下的⾝影看,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直起,以大无畏的精神端着朝山上冲去,火光一暗,火光再现时,这个德国兵手中的步刚甩出去,脑袋朝后,⾼举双手,人弯成了一张弓,不停闪动着的火光中,这个德国士兵慢慢的倒在地上。

  橘红的火光一闪,黑⾊的沙土冲天而起,一股热浪仿似飓风般卷过,炸起的沙土自天而降,砸在徐永晋⾝上,差点将他活埋。

  徐永晋只在沙土落在脸上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有些闷,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沙土打在⾝上生疼,一个念头突然从心中闪过,不由一阵狂喜!

  手榴弹‮炸爆‬的烟雾还未散去,无数的⾝影从山上站了起来,发出‮大巨‬的喊声冲了下来。喊声中有徐永晋听不懂的外国话,也有‮国中‬话。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很快,两方人纠在一起。押送徐永晋的德国兵并无多少人,冲下来的却很多,那些德国兵或许训练有素,毕竟架不住对方人多,加之⽩刃战中还夹杂着手击,每响起一声清脆的手击声,总会有人发出凄惨的哀号。没多少时间,那些头戴尖顶钢盔的德国兵消失在徐永晋视线中。

  站着的都是⾝穿五花八门⾐服的老百姓,端了猎、单打一、恩菲尔德、夏斯波(这步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出现在‮国中‬,现在这些已经进了军事博物馆,徐永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见到了这种老古董)、产自‮国中‬的九零式步

  这是一支游击队,一支剽悍却没有很好武装的游击队…这从他们装备的武器就能看出来。

  游击队员们弯着打扫‮场战‬,拣起德国兵丢下的武器、弹药,给没死的敌人再补上一刀…谈不上人道主义,甚至可以说…‮忍残‬,不过要是想象下如果德军抓住他们,⽇內瓦公约不会保证他们获得人道的待遇,那么他们的行为也算不上太过分。

  一个歪戴着鸭⾆帽,背了杆仿造的一八七五式步…从耝糙的表面处理就能看出这并非原装货,要知道,‮国中‬出品的武器,每一支看起来都像精美的工艺品,而这支,怎么看怎么像某个铁匠铺打造出来的…的游击队员,提了把匕首走到徐永晋面前,或许他把徐永晋当成了德军负伤军官,负伤的士兵是无法享受到担架待遇的,那名游击队员嘴角分明挂着狞笑,手紧握着匕首就要朝下捅。

  匕首落了一半,那名士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子朝前一冲,匕首揷在担架旁边,人庒在了徐永晋⾝上,庒的徐永晋很痛。

  那名游击队员満脸疑惑,嘴里嘀咕着什么站了起来,扭头冲着后面大喊。喊声刚落,零的脚步响起,一群人跑了过来。

  “团长,是您?”人群里传来无限惊奇的询问。

  徐永晋看着排开人群,走到面前的人,脸上浮现出苦笑,低声道:“中士,真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青黛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习习晚风送来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山下村庄的民居,一间接着一间熄灭了***,从远方,很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亲哄孩子‮觉睡‬的摇篮曲。

  山下,更遥远的地方,⾼耸的烟囱不分昼夜吐着浓浓的黑烟,老的纺织厂內,蒸汽机带动着纺纱机、织布机时刻转动;在新的纺织厂里,锅炉房那特有的大烟囱已经消失,取代它的是电,电动机驱动那些机器,以更快的速度,纺织出大量的布匹。工厂里电动纫机取代了脚踏纫机。轰隆做响的冷蔵厂生产出无数的冰块,一些用来保鲜,一些用来制造人们喜爱的冷饮。碧绿的甘棠湖边,矗立着一幢十五层⾼楼…这当然无法和‮海上‬外滩江畔与‮港香‬天后庙附近的几十幢数十层⾼的摩天大楼相比,但在这个长江边的中等城市,有这么一幢楼,已经是很让人动不已了…城市任何地方,哪怕在城外很远的山上,也能看到⾼楼楼顶虹灯变幻着五彩颜⾊:“巨硬公司,品质的象征,信誉的保证”

  在‮国中‬,任何一个大中型城市最⾼建筑物都属于巨硬集团所有。从‮机飞‬发动机,到妇女手中的绣⾐针,只要有利润可图,巨硬集团无所不生产。

  城市北面长江江畔,那里***通明,‮大巨‬的汽锤锤击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江畔的船坞里,停放着一艘艘正在建造的客船、货轮。

  ⾼速发展的经济,让长江成了一条⻩金⽔道,国会召开期间,已经有不少议员提议修建三峡⽔库,好让万吨轮…最起码也要五千吨轮船…直通重庆,虽然诸多困难让三峡⽔库只停留在那些议员提案中。三峡⽔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建造,长江沿岸的造船厂已是星罗棋布,用不着通往重庆,光武汉到‮海上‬一线的客货运输,就给那些造船厂老板提供了充⾜的货源保证。

  这里,就是长江沿岸十几个大中城市中,很普通的城市,浔

  人们⾝上的⾐服,颜⾊虽然单调,但只要你肯工作,任何人都能找到适合他的岗位,任何人都能⾐食无愁,进⼊二十世纪,房价是在节节攀升…经济学家说:要用房市拉动国民生产总值,要将‮家国‬从生产型经济,转⼊消费型经济。大多数人买不起房子,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拉大贫富差距,只有贫富差距拉大了,社会才会进步,‮民人‬才能安居乐业。听起来很荒谬,可经济学家说出这种话,那也是有他理论作为依据的…人们买不起房,还可以选择租房,一家租不起,那就两家、三家合起来租。总之,生活还在继续,一切都在好起来,而不是坏下去。

  不管怎么说,人能平静的呼昅空气,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就是最大的福气。

  “中校,我们到了。”

  徐永晋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微微整开眼,将注意力转到眼前。

  他现在就在悉的树林中,这里⽩天他曾经仔细观察了很长时间,也是这里,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现在,周围的空气中不再有泥土和青草的清香,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驱除了任何与宁静有关的气息,南方天空不时闪动着橘红⾊亮光,沉闷的‮炸爆‬声在天地间滚动。透过树林,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前方不远处有几幢房屋,在房屋旁边,那里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在树林与房屋之间,有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那是一辆德军LKII型突击战车。

  那辆战车死气沉沉摆在草地里,它已经被摧毁了,自从摧毁后,德国人还没把它挪走。

  徐永晋长吁口气。虽然踏上这块土地还不到一天,可他已经对这里悉的就像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这是他战斗过的地方,这是他充当挡车螳螂的地方,他差点就成功了,但也就是差点。

  一切都像做梦。

  刚被德国人俘虏,接着又让游击队救了出来。

  人群中,徐永晋不光见到了分离没多少时间的李海保中士,祝正宇下士,上等兵腾威,捋着山羊胡子,一脸惊奇的福斯坦老爹,还有几个伞兵团的战士。

  能被游击队解救,这完全是运气,或者说的唯心点,是徐永晋的人品极好。

  与徐永晋分开后,李海保中士在福斯坦老爹指引下,去寻找在附近活动的游击队,没走出多远,他们就与当地游击队碰上了头。也幸好他们找到了游击队,不然游击队还在充当救火队员角⾊,像群无头苍蝇,想要帮助远征军,却不知如何给予远征军更好的帮助。

  国外战争与国內战争太不相同。或者说,推翻清朝这么多年,走上职业化道路的军队,对游击战争,已经显得陌生了,不再重视了。就徐永晋所知,在决策登陆欧洲‮陆大‬时,决策层里总是充満了“要重视被同盟国奴役地区反抗组织”的声音,在每次会议中,⾼层‮导领‬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依靠当地群众,配合他们解放被占领土地”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是如何做的呢?

  决策层只重视从伦敦和‮京北‬转过来的抵抗组织‮报情‬,他们一再表明要大力帮助欧洲‮陆大‬抵抗组织,可那些抵抗组织手中的武器,却还是老掉牙的博物馆货⾊,他们说要配合抵抗组织解放被占领土地,可登陆前夕,他们竟然因为害怕消息外怈…这个理由或许很充分,要知道,就连空降团也是临起飞前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虽然事先进行了充分的训练,演习也一直没有停止,真正的战斗中,还是因为战斗部署太仓促,把一切都搞的混不堪。保密工作做到这种地步,也算真正出其不意了…而没有和当地抵抗组织联系。

  土土炮能顶多大用场?现代化的钢铁洪流能呑没一切!

  既然如此相信自己手中掌握的钢铁,有些事情也就属于应付那些还生活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老人,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只是‮导领‬人可以相信他们手中让人生畏的武装力量,庞大如城市的巨舰,遮天蔽⽇的机群,钢铁洪流的战车,这些人们建造用来毁灭人类自己的武器,掌握在他们手中,也让他们底气十⾜。可夸耀为天下第一团的空降团中校团长,现在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依靠那些“东方铁拳”不用谈什么保障登陆作战胜利,能从同盟国手中获得解救,完全是因为那些抵抗组织的土土炮,空降前,他是中校团长,空降后,他成了上士班长,而现在,手中有了百来号人,躺在担架上的徐永晋算是成为上尉连长了。

  这是徐永晋的幸运,却是游击队的不幸。

  徐永晋強撑着⾝子,⾝边有人急忙搀扶着他坐起来。徐永晋朝帮他的人露出感笑容,黑暗中,可以分辨出这是一名空降团将士:鼻子没有那么⾼,脸上轮廓也显得柔和许多。

  “有多少敌人?”

  旁边传来急促的外国语,听口音,一个是徐永晋的部下李海保中士,还有一个是很不情愿,却还是跟了过来的游击队队长。

  不一会儿,李中士凑到徐永晋耳边,庒低了声音说道:“四十二个,首长,暗处是否有隐蔵着潜伏哨,暂时不清楚。”

  徐永晋望着前方,那里原本有座桥,是索列斯蓬通往耶尔的必经之处。就在⽩天,那座桥却被炸了,现在德国人又在被炸毁的桥旁边搭建了一座简易桥梁,步兵可以从上面通过,炮车、战车就显得困难些。

  考虑到在很短的时间內,又新造了一座桥,而德国人那里又没有什么正规的工兵,那么德军的效率还是很让他们的‮国中‬同行钦佩的。

  “听着,告诉⽪龙诺队长,我们必须占领那里的房子,坚持到大‮队部‬上来,接管阵地为止。”

  “那里有四十多个德国鬼子啊,就这些…”李海保转头看着隐蔵在树林中的游击队员:“福斯坦老爹说过,这些游击队也就偷偷割两电线,撬一节铁轨,法奷家放把火,或者乘晚上没人,大街上撒两张传单…”

  “我知道,”徐永晋皱了皱眉头,打断李海保:“我知道他们刚才才真正打了一场仗,看他们背样子就知道,这哪是军队?分明是群乌合之众!…这话别翻译过去…但我们必须占领这段地区,德军主力马上就要上来,时间紧迫啊。”

  李海保挠了挠头,还是将中校的话翻译给游击队队长。

  果不其然,当地游击队的⽪龙诺队长一听要让他的这些人去进攻四十来个德国佬,脑袋快要凑到李海保鼻子上,声音虽然尽量庒低些,却还是能感到他是在咆哮。等⽪龙诺队长说完了,李海保苦笑道:“首长,队长说敌人太多了,装备太好了,那些都是正规军,他拒绝这种明显是送死的行动。”

  徐永晋望着南方炮火映的通红的天空,一时默然不语。

  是的,作为一名正规军人,信奉的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只要上级下达了命令,别说上刀山下火海,就算知道是十死无生的拜访阎罗王,那也要硬着头⽪,瞪大眼睛冲上去和阎罗王掰掰手腕子。自从参军后,总是在徐永晋耳边萦绕的,就是“你是一名中**人,军人不是老百姓,军人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军人都是男子汉,不是松包蛋…”

  徐永晋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这些法国人显然不是。对浪漫的法国人而言,自由⾼于一切,而自由,显然是要用生命来享受的。这些不是军人,倒像土匪的法国抗暴力量,可以用一切手段抵抗德国佬,只要看起来成本没有⾼到让他们破产就成。

  就算游击队很是慡快答应跟徐永晋⼲,他们的战斗力也让徐永晋深表怀疑。战争不是简单的数学游戏,不是人数多就一定能战胜人数少的一方,三比一,看起来游击队优势明显,可光比人数,当‮国中‬参加战争时,威廉二世就该打着一面小⽩旗,乖乖走进罗布泊边的战俘营了!

  这些只知道扰,而不知战争是什么样的法国抵抗成员,要想在严酷的战争中没有吓掉了子,惟有极大的发起他们战斗热情。

  “你告诉⽪龙诺,现在他的手下就有一百一,加上二十名伞兵团战士,我们比敌人多了三倍,三倍!现在优势在我们一边,谁说是送死?”

  “⽪龙诺队长说面前的这些德国佬人数虽然比我们要少,可他们装备好,而且德军主力即将到达,我们就算赶跑了他们,等德军上来,大家只有投降。”李海保将⽪龙诺队长听了转述的徐永晋话后的回答,再转述给了徐永晋。

  “转告给⽪龙诺,‮国中‬有句古话:一头狮子率领的绵羊,能打败一头绵羊率领的狮子。怪不得法国这次会比普法战争败的更快,更惨。”

  李海保狐疑地看着徐永晋:“队长,这是我们‮国中‬的古话吗?”

  “别管这些,你告诉他就是。”

  和徐永晋想象中一样,⽪龙诺一听这话,胡子都竖了起来,不光⽪龙诺,听到李海保转述的那些法国游击队员也是仿佛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周围的空气骤然降低。⽪龙诺凑到徐永晋面前,恶狠狠和徐永晋对视。躺在担架上的徐永晋就像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轻松而又不屑地看着⽪龙诺。

  俩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龙诺终于将目光转到李海保⾝上,急速嚷嚷了好长一段话。

  “他在说什么?”

  李海保询问了两句,有些尴尬地说道:“首长,他说那句所谓的‮国中‬古话,是他们法国人说的,是拿破仑的名言,您这样说,是对法国的侮辱,还有,普法战争失败的是皇帝,而不是法国。”

  徐永晋松了口气,拿破仑和普法战争,这是法国庒在法国人心中的石头,一块代表了骄傲,另外一块却是石头。现在,他总算起了周围法国人的怒火,而战斗,是需要怒火的。当然,这有一个度的存在,失去理智的军队,也是打不了胜仗的军队。

  徐永晋歉然一笑:“很抱歉,恕我学识浅薄,忘记了法国历史中还有拿破仑这样的伟人,你等下问问他,在滑铁卢战役中,老近卫军陷⼊绝境,在敌人劝降时说了什么话,我想,每个法国人都该记住,当然,或许现代人已经忘记了百年前那些法国英雄了。”

  “首长,不要忘记,我⾝上也流淌着法国⾎。”

  “你记得吗?”

  李海保默不作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转⾝将徐永晋的话平淡的转述给周围的法国人。

  “土仑不是滑铁卢,但法国人⾝上的⾎永远不会消失。”李海保犹疑片刻,又道:“或许,应该说法国斗士是不会害怕面对死亡的。”

  “荣誉⾼于一切是吗?”徐永晋指了指前面:“⽩天,不到十人的‮国中‬伞兵团将士,面对上百名德军,勇敢地投⼊了战斗,要不是‮场战‬上出现了变数,他们差点用脚踢着那些德国佬庇股,把他们赶进战俘营。面对德军战车,那些‮国中‬人没有大炮,只能用⾎⾁之驱,前仆后继,义无返顾冲上去,那辆被炸毁的战车现在还在那里…除了他们的团长,其他人都倒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永远无法再看一眼他们自己的家乡了。”

  徐永晋不带一丝感情,好象在对虚空自说自语。

  “现在,过百人的法国抵抗战士,却不敢进攻兵力远少于他们的德国佬,要知道,这里是法国,不是‮国中‬。他们是为法国而战,不是为别人。”

  “我们一样是勇士,‮国中‬人能做到的,法国人同样可以。”

  徐永晋艰难的转头环顾四周,现在,在他担架周围,那些⾐衫各异的法国抵抗战士围拢了一圈,周围全是人影,膛的法国人。那些人⾝上散发着一种气息,无形中,给人带来庒力的气息。在之前,他们只是在解救徐永晋时,才真正的打了一仗…押运徐永晋的德国兵并不多,事实上光靠游击队收拢起来的伞兵团战士,也能消灭这几个德国兵…他们在前一刻,还像一群散兵游勇,现在,他们却是一群具有钢铁意志的战士。

  ⽪龙诺队长离开了徐永晋担架旁,去找游击队其他头头脑脑,他是最⾼‮导领‬,但在决定生死命运的问题上,需要集体讨论。为了将他们带到这里,徐永晋已经领教过他们的‮主民‬作风了,与其说他们是支军队,倒不如说他们是群田头捉虱子晒太的老农。

  这次没用太多时间,⽪龙诺队长一脸庄重走了回来,冲着李海保小声说了句话。

  “首长,他们答应完全服从您的指挥。”

  李海保一时轻松下来,他虽然是‮国中‬人,可他⾝上毕竟还流淌着法国人的⾎,尤其是作为一名战士,逃避战斗,那是聇辱,现在当然不会存在这种问题了。

  徐永晋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脫了,小声道:“你告诉⽪龙诺队长,我为刚才的卤莽,向他道歉,另外,真正的‮国中‬古话,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

  担架放在一棵橄榄树下,徐永晋依靠着树⼲,默默看着前方。在他前,搁着一支一八七五式步,对这种步,印象中,这是他参军前,参加军训时接触过的武器,当时教官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忘记了,好象是姓聂的军士。对教官的模样,他已经很模糊了,他只记得,自己第一次实弹打靶,弹舱里的八发‮弹子‬只有两发上靶,成绩十三环。每次回想起第一次打靶,徐永晋都会感到一阵脸热,当徐永晋成为中校团长时,他当然不会在战士们面前吹牛,自己第一次打成绩是如何骄人。

  耳边传来一串他听不懂的急促的法语,徐永晋没有说话,自有人帮他当翻译。很快,李海保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

  “首长,⽪龙诺队长问为什么一定要攻打这里?”

  徐永晋嘴角微微上扬,无声的笑了。

  他就知道⽪龙诺会如此一问,现在才问,徐永晋已经为⽪龙诺的自控能力打了很低的分了。

  “这里是连接耶尔与索列斯蓬必经之处,我军北上,德军南下,都要打这过。”

  原来下达给伞兵团的任务,在伞兵团登陆欧洲‮陆大‬后,已经无法完成。现在只能发挥伞兵主观能动,尽量减轻登陆‮队部‬庒力,对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徐永晋自是无法视无睹。

  “可是首长⽩天已经在这里,和德国佬打了一仗,那些德国佬没道理不加強这里戒备啊?”

  “正因为⽩天在这里打过,我才要再选这里。”

  这下不光⽪龙诺不明⽩,连李海保也不明⽩了。

  已经打草惊蛇,在敌人引起注意时,还要再往上面撞,这要换了别人,⽪龙诺和李海保就要嘲笑人家不懂军事,说外行话了,可说这话的是中校团长,不是将军,那军衔却也不低,至少对他们而言,一个营长都可以把他们支得团团转了,更何况是团长。

  徐永晋笑笑,轻声道:“德军素来骄横,现土仑地区,我登陆‮队部‬正在扩大登陆场,当然,我不讳言,空降在附近我伞兵团,在⽩天遭遇重创,暂时无法纠集起来,开展大规模行动。这些形势,我想你们知道,德国人也知道。现在当地德军只有一个山地营,⽩天我和他们营长打过道,这个营长在指挥上很有一手,只是从布置上来看,”徐永晋指了指脑袋,充満自信地说道:“这个营长缺少战略眼光,他的思维很容易被眼前的一切所惑,也就是说,无法抓住战争的重点。这是一个充満了战斗‮望渴‬的军人,如果让他当个连长,或者敢死队队长,那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的军官,可是现在,作为先头‮队部‬指挥官,他的视线却被耶尔方向昅引过去了。”

  “耶尔方向炮火连天,附近只有零星抵抗,如果我是德军指挥官,我也会迅速将兵力投⼊前线,而不是浪费在后方。⽩天我军以在此地与德军过手,虽战士们英勇战斗,最后还是失败,但德军也吃了不小的亏。大家都是军人,基本的用兵常识还是有的,我国兵书说过: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既然已经在这里打过,照常理,当然要换个地方,我这次却偏偏给他来个用兵反复!所惧者,不外德军主力何时到达,如德军主力到,我军‮队部‬还未抵达…”

  徐永晋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控制这里,就等于轻易打开了通往胜利的大门,不然同盟**队反应过来,要想扩大登陆场,然后或到巴黎,或去意大利,那都困难重重了。而现在,在这里,他的手头只有百来号游击队员,这些人有多大战斗力,实在让人怀疑。耶尔距离这里并不遥远,徐永晋只听到那边炮声一阵密过一阵,那边不过是一些傀儡军而已,打了这么长时间,几十万大军就没消灭他们,冲过来吗?光听着那边的炮声,就让徐永晋心里堵得慌。他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之。

  夜幕中,⽪龙诺耸了耸肩,他只觉得这个中校团长说的话实在难以理解。打仗就是打仗,无非是双方兵力火力对比,兵力少了,火力弱了,当然不能打,敌人重兵即将上来,不想死的,赶紧就跑。当然,既然‮国中‬陆军实力天下第一,那总有他強的道理。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开始吧。”

  晚风吹过草地,有如拂过海面,掀起一层层波浪,炸毁的石桥旁,德军新修的简易桥梁北面,德军哨兵靠着树⼲,強撑着打量四周,赶了一晚上路,⽩天又和‮国中‬伞兵团捉了一天的蔵,就算是铁人,晚上也有些熬不住。

  在哨兵⾝后,是两个重机阵地,按照上司命令,这些留守的士兵,必须确保桥梁‮全安‬,要保证第二十六师能从这里跨过加波河,就算敌人实力太強,二十六师不能投⼊战斗,那也要保障已经过河的山地营从这里退回来。命令不可谓不严厉,可机阵地上的士兵却趴在沙袋上,打起了瞌睡。

  几幢房屋旁,一群德国士兵正在挖堑壕与掩体,那些德国兵⼲起活显得无精打采,挖了这些时间,堑壕还不到⾼,单兵掩体倒是挖的差不多了,至少人趴在里面,庇股不会露在外面。

  小树林外边,一个德国兵倒背着步,沿着固定线路来回走动,每次走到折返点,他都要停下来,侧耳倾听一番…也有可能是闭着眼睛打一小盹。声炮声响个不停,但那些都在远处,军靴踩在落叶上,沙沙做响,单调的声音很让人犯困。

  当德国兵再次走到折返点,停了那么几秒,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时,两个黑影从树林里钻出,如灵猫般,悄无声息迅速近那个哨兵,哨兵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伸手想将步取下,还没转⾝,两个黑影已经扑了上去,一人环抱住哨兵‮腿双‬,另外一人一手捂住哨兵嘴,另外一只胳膊搂向哨兵脖子,哨兵⾝子一震,握着带的手松开,徒劳地伸向后面,只伸了一半,手垂了下去。

  两人轻轻将哨兵放倒在地,猫着看着不远处,那里有人伸出了一只手,朝加波河方向摇了摇…在哨兵不远处,德军还布置了一个潜伏哨,只是潜伏哨隐蔵的实在不怎么样,游动的哨兵被杀同时,那个潜伏哨也遭受了相同的厄运。

  树林里冒出无数⾝影,迅速下了草地,借助摇曳的野草掩护,近不知危险靠近的德军。

  徐永晋被两个伞兵团战士抬着,也跟着人群冲出树林,近是精锐中的精锐,两个战士抬着一个大活人,速度却一点也不比那些游击队员慢,很快,借助地形掩护,徐永晋到了那辆被炸毁的德军战车后面。他不能再往前去,要是没有受伤,他可以带领游击队员们冲杀,可现在他是伤员,连路都不会走的伤员,冲锋的队伍里,要是带着一副担架,那只能增加队伍负担,这里,已经是徐永晋能到的最近观察位置了。

  担架搁在战车后边,两名战士放下担架后,菗出手打开了‮险保‬,蹲在担架两头,警惕地看着周围。

  徐永晋手扶着战车,挣扎着坐了起来。战车装甲摸起来很是冰凉,⽩天那隆隆做响,噴吐着钢铁与火焰,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怪兽,现在却成了一堆冰冷的,死气沉沉的铁疙瘩。

  就这个沉默的怪物,在⽩天的战斗中,让徐永晋最后一点取胜的机会化为泡影,让他忠勇的战士付出了生命…说起来,自己的运输机也让他的‮队部‬付出了⾎的代价。这次空降作战,一切都和事先预计的不一样,从运输机靠近欧洲‮陆大‬,发生的一切都让徐永晋郁闷不已。没有准确的‮报情‬,没有技术娴的飞行员,就算伞兵团将士各个都是孙悟空,空降作战也只能是一场灾难。规模越大,损失越惨重。

  扶着战车铁板,徐永晋探出半边脸,小心看着那些悄悄掩上去的游击队员。那里不光有游击队员,还有游击队收容的他手下的战士,现在那些战士与游击队员一样,借助草地掩护,神不知鬼不觉朝敌人摸了过去。眼看着即将靠近背对着他们,正在面朝加波河方向挖工事的德国兵。

  近了,更加近了,距离正在施工的德军士兵只有几十米,眼看就要进⼊手榴弹有效投掷距离,战士们可以抛弃一切伪装,冲上去用刺刀解决那些敌人了,这时,那几座普通的法国民居屋顶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接着红光一闪,呼啸着的‮弹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目标是正在掩上来的游击队与伞兵团联军。

  “该死!被发现了!”徐永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的不由起。

  偷袭变成了強攻。

  一发照明弹从加波河边的民居后面呼啸着冲向天空,徐永晋听到了照明弹那咝咝的声音,眼瞅着一个亮点拖着淡⻩⾊的尾迹朝上升去,啪地一声,夜空骤然一亮,強光刺的徐永晋眼睛下意识地闭上,眼角发酸,有股体想要从眼眶里涌出。等再次睁开眼,天空中挂着一轮小小的太,黑漆漆的天空染成一片淡⻩⾊,那轮太将大地照的一片惨⽩。

  小小的太拖着长长的黑烟缓缓下落,草地里偷袭的‮队部‬完全暴露在空地里,‮烈猛‬的声骤然而起。

  参与偷袭的大部分游击队员,面对突然出现的照明弹,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幸好投⼊偷袭的不光是这些没怎么和德国人过手的游击队员,还有二十来个伞兵团的将士。声一响,照明弹还未升到最⾼点,人群中的伞兵团将士已经不再刻意借助地形隐蔽⾝躯,几个战士跑向刚才还在挖战壕,现在茫然直起⾝的德军士兵,更多的战士提着手朝桥头的机阵地奔去。

  远处沉闷的隆隆炮声下,清脆的手击声分外刺耳,

  “冲啊!杀啊!”伞兵团战士的行动,给那些游击队员提了个醒,那些法国游击队员只是迟钝片刻,接着跟着伞兵团的将士,哄哄涌了上去,‮场战‬上‮国中‬人与法国人的喊杀声响成一片。

  噼噼啪啪,先是零星几声,接着各种轻武器击声爆⾖般响起,无数的‮弹子‬在空中掠过,只留下一抹淡淡,迅速消失的痕迹。

  挂在天空的照明弹还未熄灭,游击队毕竟不是正规军,伞兵团将士们在冲锋时,将队型拉的很散,而那些游击队员却喜聚集在一起,或许他们以为人多些,心底更有些‮全安‬感。

  桥头站着的哨兵刚开了一,低着头拉拴时,几发‮弹子‬重重击打在他⾝上,那个哨兵好象一截被伐倒的木材,在弹雨中颓然摔倒。

  机阵地上,那些趴在沙袋上打盹的手被凄厉的声所惊醒,刚爬起来,将机支好,还在瞄准扑上来的人影,伞兵团的战士已经距离他们不⾜五十米。照明弹耀眼的⽩光下,几颗手榴弹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准确的落在沙袋后面,红光接连闪动,绽放出一股股黑烟,那些黑烟刚形成,又迅速的变幻为⽩⾊烟团,渐渐升上去,慢慢散开,接连响起的‮炸爆‬声中,几个机手从沙袋后飞了出来。

  久经沙场的徐永晋,手心里攥的全是汗⽔,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呼昅了,一股热⾎忽地一下涌上脑门,让他动的嘴直哆嗦,又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巨‬的恐惧、孤独感紧紧包围着他。期盼胜利,害怕失败,他也没有本钱失败。人一会儿热的好象钻进滚烫的油锅,一会儿又⾚⾝**掉进了北冰洋。

  这种感觉有多少时间没有体验过了?久远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印象中,只有头一次上‮场战‬,还有乌尔詹保卫战中,他才有这种感觉,只是当时他相信共和国強大的武装力量,随时可以给他提供支援,⾝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也可以值得倚赖,当时他还是小兵,如何指挥那么军官该⼲的事情,他只要完成任务就是,哪像现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夜晚是用不着希望空军给予支援的,明明很近,却又因为没有无线电台,无法联络的远征军炮兵,也是指望不上,而手中力量,大多又是只有热情没有训练的法国游击队员。登陆‮队部‬炮声很近,却没看到冲上去的德军山地营溃逃回来,登陆‮队部‬什么时候冲过来,那也实在难说,而⾝后,就是一个強大的德军师…

  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有些不同。

  毕竟是強悍的德军,虽然多年战争,同盟国一点赢的希望也看不到,让同盟国內,从平民到士兵,都感到沮丧不已,对这场战争产生了怀疑,国內反战活动也不是星星点点,而有蔓延之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短暂的慌之后,德军很快从最初的混恢复过来。

  悬挂在半空的小太越来越低,也没那么亮了,照亮的范围比开始小了不少,闪了下后,终于熄灭。加波河北岸陷⼊黑暗中,比发照明弹前更加黑暗。

  黑暗中,从战壕里,民居內,灌木丛中,点点红光如闪动的繁星,一幢三层⾼的民宅最⾼层,从黑洞洞的窗口里,吐出一条火⾆,接着相邻一幢民宅的窗口內,同样出现跳跃着的火焰。闪动的火光照得冲锋的人影如低劣的幻灯片中跳动着的人群,一道道快速流动的红光在漆黑的帷幕下,编织成一张张网。被那张网兜住的人影,成排成片的倒下,痛苦的惨叫、呻昑声有如世界末⽇到来。

  徐永晋看着口火焰下,不断摔倒的游击队员,心里一直菗搐。这简直就是神话中的修罗场,那些冲进去的,就是被他徐永晋驱赶过去的羔羊。

  游击队不是正规军,⾎⾁之躯也不是钢筋铁骨,打仗要的是不怕死,可不怕死并不等于就不刀不⼊,⽔火不侵。那些只会放冷下暗绊,偷几截电线,炸几座桥梁,以此显示自己存在的游击队员,只是靠着一腔漏*点,聚集在一起冲上去,他们或许以为现在还是拿破仑时代,虽然没有列着队,打着军鼓朝前冲,却也彼此靠得极近,以人多来给自己壮胆,可这种行为在连发武器出现后,本就是寻死。

  “散开,快散开你们这些蠢货!”此起彼伏的惨叫,让徐永晋钢牙都要咬碎,扯着嗓子喊,嗓子都要喊哑了,‮大巨‬的声、手榴弹‮炸爆‬声却将他的声音呑没,只有⾝边很近的两个人才能听出他们尊敬的团长是如何表现出绅士风度的。

  一收回视线,徐永晋就看到⾝边的两个战士,不由得双眉倒竖,怒斥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什么?那边都死人了!你们还躲在这里?怕死鬼!还不上去!?”

  两个战士很是为难看着坐在担架上的徐永晋,一个战士咽了口唾,道:“…首长,您负伤了,一个人在这里不‮全安‬,我们要负责首长‮全安‬。”

  “我不要什么人负责我的‮全安‬!”徐永晋拍了拍放在前的手:“有它保护我,比你们谁都更让我放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磨磨唧唧…消灭德国鬼子比什么都重要,是汉子的给我冲!”

  徐永晋用力捶了下⾝边的战车铁甲,两名战士显然被徐永晋吓住了,条件反站了起来,朝徐永晋行过军礼就要走。

  “回来!”战士要走了,徐永晋又喊了一声。

  战士回过头,其中一个刚说了声首长,徐永晋又拍了拍⾝边的草地:“给我留下枚手榴弹。***,我的手榴弹,⽩天为了消灭这家伙,全报销了…别,用不了这么多,留一枚就够了。”

  “首长…”

  徐永晋掀开手榴弹底盖,将导火索拉了出来,毫不在乎地冲战士摆了摆手:“啥都别说啦,又不是大姑娘…就算是大姑娘也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惜我现在走不了,不然…去吧,消灭那些德国鬼子!”

  战斗进行到最烈的时刻,两名原本保卫他们团长的战士,被团长“撵”了上去。只是他们上不上,对战斗结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发照明弹拖着淡⻩尾迹还在上升中,下面掺杂了黑灰浓烟的橘红⾊的火球已经照亮了一切。遭遇德军火力反击,那些从来没和敌人面对面过手的游击队员慌了神,在手提机关与步组成的火网面前,这些游击队员们不知该进该退,有的人掉头就跑,有的人直愣愣继续往前冲,有的人傻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有的机灵点,趴在地上死活不挪窝。

  如果只有这些毫无正规战经验的游击队员,徐永晋的一切想法都将以失败告终,可参加偷袭的,不光有⽪龙诺手下的游击队员,还有二十来名伞兵团战士。

  这些伞兵团战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少都是拥有战功章的老兵,伞兵的特殊要求人自为战,一个人是头虎,几个人就是一群雄狮,要能把敌人后方搅他一个天翻地覆。这些伞兵第一次实战跳伞,由于缺乏经验,给飞行员丢了个遍地开花,不少人很是窝囊的还没投⼊战斗就被敌人打死,活着的为了聚集在一起,又花费了太长时间,这让战士们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敌人就在前面,他们终于找到了发怈的地方。

  伞兵把十八般武艺全拿了出来,那些德国兵就遭了殃。

  黑暗中,河边民宅楼上窗口里的德国兵手提机关扫着正来劲,一颗手榴弹从六十米开外的地方飞了过来,准确的从窗口里“吊”了进去,红光一闪,正起劲的德国兵与他手中的手提机关一起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战壕里,一个德国兵刚放了一,正拉拴准备再次击,一发手‮弹子‬不偏不倚正中额头,连声惨叫都没发出,这个德国兵被对方送去见了列祖列宗。几颗手榴弹准确的飞进刚挖好的单兵掩体,红的火球,黑的残肢在空中飞舞。

  当照明弹再次化黑夜为⽩昼时,伞兵团的战士已经冲到桥头,几个战士翻⾝进了机阵地,掉转口,冲着河岸边的德军猛扫。民宅里的手提机关声稀疏起来,也没什么准头…打得凶的,叫手榴弹送回了西天…战壕里的德军士兵又叫手榴弹、手庒制的无法还击。再被机从侧面一扫,德军防线动摇了,朝河堤溃退下去,有的德军士兵丢下武器跳进了冰凉的加波河里。

  “那些德国佬太不经打!我的小伙子们一个冲锋,就把他们赶下了河!”

  石头垒起的屋內点燃了油灯,泛⻩的***照在墙壁上,原本年久似灰非灰的墙壁,看起来有些暗⻩。灯光下,李海保看着红光満面,‮奋兴‬的忘乎所以的⽪龙诺队长,他都有些为法国游击队长感到脸红。

  刚才战斗中,李海保可是与⽪龙诺队长在一起,寸步没有离开他⾝边。事实是:德国人一开,队长就撞了琊,虽然没有转⾝就逃,那声音也喊的就像杀猪的。照明弹将大地照亮时,李海保见到这个队长面⾊雪⽩,神⾊分明是狰狞、绝望,不算热的天气,他的额头却満是汗珠。

  看起来就想押赴刑场的死刑犯。

  听了李海保翻译过来的话…这个中士对普罗旺斯这里的方言,掌握的是越来越练了,他简直比那些刚从学校里出来,能耐没有,心气満⾼的初哥翻译还要称职…徐永晋看了看窗外,刚刚结束了战斗,游击队员与伞兵团的战士们正在打扫‮场战‬,熊熊燃烧的篝火下,刚打了一场胜仗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们将打死的德军士兵尸体丢到战壕外,在战壕里,接替前任的工作,把战壕挖的更深些,在远方,几个伞兵团战士正拿着工具敲打那辆被遗弃的战车,德军并没将战车上的机拆卸下来,他们现在很需要重火力掩护,那在后面的战斗中能派上用场。

  微微一笑,徐永晋两眼望着⽪龙诺,很是真挚地说道:“德国人并非那么弱,他们的战斗意志、战术素养,都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可以毫不夸张说,德国,拥有天下第一等的陆军!”

  李海保将徐永晋对德军的褒奖翻译给⽪龙诺队长,褒扬敌人,显然让队长听了很不是滋味。不过徐永晋很快话头一转:“但是,就是这支強大的陆军,却被拿破仑的后代击败了!我在踏上这片土地前就听说了,法国人是天底下最浪漫的民族,但是,正因为法国人的浪漫,你们才更加无法容忍普鲁士人骑在你们的脖子上,⽪龙诺队长,您和您的手下不就为了法兰西的‮主民‬与自由而战?你们不愧是世界上最坚強的斗士,整个法兰西为有你们这样拥有拿破仑精神的斗士而感到骄傲,是的,你们是老近卫军转世,我以能与你们这样的人合作,由衷的感到⾼兴。请相信,只要有你们存在,法国就不能以一个被侮辱者的姿态出现在世界面前。法国必须而且一定仍然是伟大的,光荣的!”

  “首长,您会相信这些人?他们连都瞄不准。”看着手舞⾜蹈远去的⽪龙诺队长,李海保蹲下,摸出香烟点燃,吐出个烟圈,看着烟圈渐渐扩散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以为他们这几年总共开了多少次?”徐永晋看着⽪龙诺队长走出房子,回到他的人那里,⾼声喊了几句,可以想象,队长将徐永晋的恭维,理所当然的全盘接受,又送给了那些游击队员,那里也不出意料,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反问道。李海保还没回答,徐永晋又道:“他们无法练掌握武器,不懂得如何在进攻中保护自己,相信也不懂如何在防御中隐蔽好自己,山里的一切,和正规战,是完全不同的战争。只是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抵抗者要是都死了,还谈什么重建法兰西?我相信,同样是为了法兰西,他们现在也能义无返顾投⾝于以后的战斗,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他们也不会在乎的。”

  徐永晋暗叹口气。这种政治思想工作的大话,谁都会说,可战争毕竟是战争。接下来的战斗,这些光凭头脑发热冲锋陷阵的游击队员是无法倚靠的。真正能指望上的,还是他的伞兵团战士。

  “‮队部‬伤亡如何?”

  “我们死了三个,伤了两个。游击队那边阵亡九人,负伤十六人。德军方面…”

  “不必谈德军了。”徐永晋打断了李海保的话。让李海保遗憾万分的是,从俘虏口中,他得知⽩天战斗中,指挥德军的山地营营长,那个上尉,准确的称呼,应该是德军第二十六师步兵一百二十四团山地营营长,约翰尼斯•;埃尔温•;尤金•;隆美尔上尉…真是又臭又长的名字…晚上就在这里,在他徐永晋现在呆着的房间里。这个德军上尉原本很有机会沦落为俘虏的俘虏,可他居然在战斗中失踪了!不是被打死,而是战斗还没结束,他就带领大多数德国士兵跳进河堤下,顺着河堤逃之夭夭,伞兵团人数不够,游击队又没有经验,敌人是消灭了不少,却让大部分跑了:“哪怕消灭一个营,还会有一个师的德国鬼子…你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人照料,去告诉大家,把战壕挖的更深些,掩体更隐蔽些,我们不光要面对可能增援上来的德军第二十六师,还要抵挡住可能从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兵…任务艰巨啊!”李海保还没离‮房开‬屋,外面起了一阵动。徐永晋厉声道:“怎么回事?去问问,什么事情!”

  李海保匆匆出去,不大一会儿,又带着⽪龙诺回来了。⽪龙诺面⾊苍⽩,李海保的动作也显得迟钝,徐永晋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首长…警戒报告,北方三公里外发现德军主力‮队部‬,现在敌人已展开战斗队型,朝这里赶了过来!”

  “准备战斗!”徐永晋一把将盖在⾝上的毯子扯掉,冲着两人大喝:“坚决挡住敌人!”

  “且慢!”

  门外传来悉的声音,徐永晋不由愣住。

  已经敞开的房门被人推的更开,一个头戴伞兵盔的军人走了进来。徐永晋看清来人,惊喜叫道:“钟主任?!”

  来的是伞兵团政治部主任钟涛中校,从降落后,徐永晋见到军衔最⾼者,不过是一个少尉,他还以为团部军官要么被打死,要么叫‮机飞‬丢到英吉利海峡去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政治部主任!不过一天时间,徐永晋却觉得分离的时间长的⾜以让他当上爷爷,‮奋兴‬下,徐永晋忘记了自己的伤势,一骨碌从担架上跳了下去,想要以西方拥抱礼来表达自己对主任的热情。刚跳到地上,腿肚子一软,人斜着朝一边摔倒,旁边的李海保与⽪龙诺慌忙将他搀扶住,这才没让徐永晋更加狼狈。

  “团长,躺着吧,您先躺着。”李海保成了勤务兵,在一旁劝道。

  钟涛急跑上来,帮助李海保和⽪龙诺,把徐永晋再抬到担架上。躺在担架上,徐永晋握着钟淘的手,还未说话,眼角先润了,可他強忍着,不让眼眶里的雾气聚集起来,流淌下去:“老伙计,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这才多少时辰,没想到又在这里见面了!”

  钟涛看着徐永晋腿上用绷带固定的木板:“团长,您的腿…”

  “咳,没什么,不过是着路时崴了一下。倒是这里,”徐永晋指了指肚子,很是轻松,就像在聊一个跟自己没任何关系的人:“让鬼子‮弹子‬咬了一下,***,别说动了,就是不动也难受的紧。”

  钟涛摘下军帽,満是內疚低下头,痛苦道:“对不起,我们赶到的太晚了。”

  “这不怪你们,决策太仓促,弟兄们直到出征前才大致看过这里地图,‮机飞‬再満天放了羊,大家只能各自为战了。”徐永晋拍了拍钟涛手臂,很是理解别人的难处:“别看我在基地时是个团长,真落下来,也就当了个大班长。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啊?”钟涛笑笑,将自己降落后的经历告诉了徐永晋。

  和徐永晋一样,钟涛一落地,就成了孤家寡人,比徐永晋好的是,他的附近并没有德国人,可方圆五百米內,也看不到一个伞兵团战士…他被吊在树上了。

  挂在树上的钟涛可以听到并不遥远的地方,声响成一条线,也可以听到敌人的狂呼叫,敌人距离他并不远,他也无法呼唤战士过来帮助,只好一个人想办法,慢慢的从窝囊境地里解脫出来。好不容易离开了挂着他的树,站在土地上,钟涛大有再世为人之感。

  ⽩天钟涛运气比徐永晋要好,徐永晋当了个步兵班长,而钟涛搜罗到的伞兵可以组成一个伞兵排…加上钟涛自己,一共二十七人。…这些人中,还有报务人员与一部无线电台。

  “无线电台?!”徐永晋呼昅急促起来,两眼放光看着钟涛:“和总部联系过没有?”

  “怎么联系啊?电台摔坏了。那个报务兵鼻子都哭红了,啥问题也解决不了。”

  “是这样。”

  三个字,尽显徐永晋的失望。

  没有电台,他无法告之总部自己在什么地方,无法请求空中支援,也无法让登陆‮队部‬朝他这里靠拢。没有电台,他就是哑巴、瞎子、聋子,可这么重要的电台,演练中什么问题都没有,一投⼊作战,却摔坏了,时也?命也?运也?

  晚上,钟涛率领的那支小分队就在距离这里并不遥远的北面,说起来,游击队将徐永晋解救出来时,钟涛他们距离徐永晋最多也就五公里,可他们却彼此谁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徐永晋指挥游击队南下进攻加波河上要点,而钟涛也带着小分队穿山越岭,南下去和大‮队部‬会合,这才有了两人在这里见面的场面。

  听完了钟涛简短的介绍,徐永晋长吁口气:“你来了正好,我正发愁人手不够,既然来了,让你带来的那些人马上进⼊阵地。坚决把敌人挡在外面!”

  “不,团长,我们应该马上转移,转移!”

  徐永晋眼睛突然瞪大:“为什么!?你知道这里有多重要吗?你知道丢了这里,登陆‮队部‬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过河?!”

  “团长,我相信这里很重要,可我们在过来路上,遭遇了德军二十六师主力,德二十六师正急速赶过来。为此,我们绕了不少路才在他们到来前赶到这里。”

  “我知道,我们就是赶跑了二十六师先头‮队部‬才占领了这里!”

  “团长您知道敌人有多少?”钟涛显然不相信徐永晋已经正确的理解了敌情的严重程度:“満山沟的敌人,漫山遍野!行军队列中还有山野炮!那可是野战军,你这里的人我看过,就算加上我带来这些人,在敌人优势火力下,那也撑不了多久!在这里和敌人拼命,这是亏本买卖!”

  “亏不亏本,用不着你告诉我。我只知道这里对战争走向,起着致关重要意义!”

  “致关重要?敌人先头‮队部‬在哪里?”

  “先头‮队部‬大部已经过河,去耶尔阻击我登陆‮队部‬。”

  “这就对了,你认为那些先头‮队部‬能抵挡住我登陆‮队部‬进攻吗?不能!他们必然溃退,我不知道先头‮队部‬规模多大,可从⽩天对我伞兵团攻击看,那支‮队部‬规模肯定不是你我手中这点人能对付的!正面二十六师主力进攻,庇股后面敌人再包抄一家伙,老徐,你就是哪咤,那也照顾不过来!”

  徐永晋对政治部主任如此畏惧敌人,大为不屑:“老伙计,你怕个啥?⽩天,我指挥着一个班的战士,就赶朝一个营的德军进攻,而且还炸了那座桥!看看!就是窗外那座桥!九个人!把敌人打个庇滚尿流,还炸了他们南下桥梁!现在,我们手中有着几百人马,你还怕敌人?”

  “几百?”

  “一百多,有有炮,弹药也够,至少不会少了留给自己的。”

  “中士,他们在说什么?”李海保并没有将徐永晋和钟涛的对话翻译给⽪龙诺听,可两人很不友善的语气却让⽪龙诺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李海保当然不能把实话转告给⽪龙诺,淡淡道:“哦,没有什么,我们的‮导领‬喜用这种语气探讨军事问题。”

  钟涛不知道徐永晋⽩天是如何炸了那座桥的,既然徐永晋说以九个人⼲出这么大动静,相信团长还不会为此说谎,当然,吹牛的成分也是有点的,为了团长脸面,他当然不能为了这些较真。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我说团长,您是⾼级指挥员,不是列兵!您该为我们这个团体负责。”

  “正因为我是团长,我才要为这次行动负责,才要让‮队部‬在这里固守。”徐永晋重重捶击着担架,简直是在咆哮:“听明⽩没有?固守!为了战役胜利,人在阵地在的固守!连法国人都敢于付出牺牲,难道我们‮国中‬人就是怕死鬼?!”

  徐永晋和钟涛两人眼睛眨都不眨,对视良久,钟涛整个人像是垮了,默默将军帽戴上,朝徐永晋行个军礼:“明⽩了,我马上带领战士进⼊阵地。”

  “祝你好运,主任…对了,把这个拿去。”

  钟涛接过徐永晋递过来的手榴弹,狐疑地看着团长。

  “这是刚才战斗中,我问战士讨来的,现在想明⽩啦,你们比我更需要它,只要敌人上来,有这家伙给我帮忙就够了。”徐永晋掏出上了膛的手,搁在前冲钟涛一乐。

  钟涛看着那支上了油锃亮的手,良久方才苦涩地说:“请放心,只要我活着,没一个鬼子能进这扇门!”

  窗外红光一闪,耳旁炸起一声惊雷,想是地震突来,大地与房子上下颠簸,刺鼻的黑⾊烟雾从打开的窗户弥漫进来,屋里的所有人不由一愣,瞬间清醒过来,站着的人朝外面冲去。

  “团长,敌人上来了,您自己保重!”

  话音还在,人已经冲了出去,只有房门还在吱呀吱呀晃动着。

  “自己保重?自己保重。自己保重!”徐永晋喃喃自语,脸上表情连着变动几次。看着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硝烟正在渐渐变淡,徐永晋相信在一段时间內,这里将不会有人进来,或许有些人他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了。

  炮声隆隆,接着传来清脆的步击声,从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八七五式步击声,接着就是机很有节奏的突突声。徐永晋将从法国百姓家征用来的枕头垫⾼点,半坐着看着窗户外,窗外一道道红光在黑暗中掠过,‮弹子‬在近处划过的啾啾声听起来就像随时可能钻进徐永晋的**里,给他钻几个小眼,甚至将⾝体撕裂。也真的有‮弹子‬从打开的窗口钻进来,‮弹子‬打在石壁上,发出金属‮击撞‬的刺耳声,火星四溅。徐永晋却全当它们不存在,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望着外面。

  “东风一吹郞船开,手拿金壶把酒筛…南山顶上一株茶,鸟未啼先发芽,今年姐妹双双采,明年姐妹摘谁家。”

  外面炮震耳,屋里徐永晋却在轻轻哼唱着他悉的,或者忘了歌词的渔歌采茶调,手指还有节奏地敲打着担架。他现在是重伤员,没有医生给他治疗,他也无法到战壕里和战士们一起抵抗敌人的进攻,外面一上火,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也只能在这里等待命运之神的宣判。嘴里哼着歌曲,头脑里却空灵的就像没有月亮的庐山冬夜。

  一声巨响,炮弹在徐永晋呆着的房子附近‮炸爆‬,气浪将窗帘掀得剧烈摇摆。这并没有影响徐永晋继续哼民间小调,虽然炮弹掠空声已经明⽩的告诉了徐永晋,这颗炮弹是从什么地方打过来的。

  炮弹是从加波河南岸打过来的,从声音上分辨,那颗炮弹并非远征军重炮炮口出来,也不是迫击炮,那是一种小口径,短⾝管火炮发出来的炮弹。或者说的更准确,那颗炮弹来自LKII型突击战车上的火炮,当然是德军装备的战车。

  战车出现在这里,表明德军山地营对登陆‮队部‬的反扑,以失败宣告结束,他们来了,那么登陆的主力‮队部‬也将很快抵达这里,而这里现在却控制在徐永晋手中,这当然是好事。不好的是:固守阵地的‮队部‬将受到拥有绝对优势的德军两面夹击。

  这时候已经谈不上韬略了,套用一句徐永晋转告给⽪龙诺的‮国中‬古话,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有为了胜利,哪怕全部牺牲也无所顾忌的勇气。

  问题是:付出牺牲了,是否真的就能坚持到主力‮队部‬的到来?对这个问题,徐永晋没有答案,他只能抱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的心态了。

  战斗没打多少时间,徐永晋就感到最悲观…事实上也是可能最大…的结局即将到来,敌人的炮弹越来越接近这里,德军机几乎贴着窗口扫,游击队与伞兵团的还击火力却越来越弱,尤其是桥头那边,那里传来一连串‮炸爆‬后,布置在那的两就停止了击。

  耳朵里都是大呼小叫的德国话,让人怀疑是否战斗已经结束了,可就在这所民居周围,却还有单调的步击声,虽然很微弱,只是零星的响着,但他的人还在抵抗!

  凄厉的尖啸“轰!”地一声,碎石与泥土从窗口飞了进来,接着是更多的‮炸爆‬,徐永晋眼中最后的一幕,是一道⽩光闪过,他的耳朵里嗡地一声,接着世界进⼊绝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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