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西西里岛(一)
洪葵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早有预感,或者不能说预感,要说很早以前就知道,一场人类战争史上最壮观的战役已经拉开了帷幕。这时候,他,参议会第一任议长的儿子,西点军校的⾼才生,外部两届部长,陆军上将洪葵元,却在战争即将打响前坐在疗养院里闻闻花香,听听鸟叫,看看鱼游,一群穿着⽩大褂的所谓天使围在他⾝边。
不,他一点也不希望把现状维持下去,这不是一个⾼贵的斗士应该待的地方,他应该和队部在一起,闻的是硝烟,听的是炸爆,看的是火光,应该是一群穿着军服的精⼲勇士鱼贯而来,站在他面前接受他的命令,只要他说一句话,就有无数的敌人…或者无数的自己人,总之一切都因为他说的话…倒在⾎泊中。
场战是军人的天堂,疗养院应该让那些没有用的苟延残老头住下去,而不是他。他应该在指挥部经常去说“我命令”并且经常写“我决定”可是现在,随着副官带来的最新决定,大巨的失落感就紧紧围绕在他周围。
怪谁呢?毫无疑问,应该把倒霉的事情归咎于车祸,只是能把责任归咎于驾驶员头上去吗?不能,驾驶员是无辜的,他为了避免一头撞到前面触了地雷的汽车,猛打方向并没有错,或许,当时踩急刹车更合适些,只是在事情已经发生后再去评判驾驶员当时该采取哪种避祸方式,这显得很无聊。
在自己住院期间,经过审查认为责任不在他一边的驾驶员,多次哭丧着脸,好象死了爹娘…这比喻实在不恰当,或者可以用全部家当被小偷偷走了?…跑到医院里,看望自己。或许他觉得这样会减轻自己的罪责,真是傻孩子,他又有什么罪?相信从今往后他会过分的小心谨慎。当然,等自己离开疗养院后,这个胆小了的驾驶员是不适合给自己开车了。
无法责怪驾驶员,那么应该怪罪地雷了。那么长的公路,就那里还有一颗漏网之鱼,堂堂上将的车队刚好一头撞到这个漏网之鱼上面,并且还是上将前面的警卫车,从概率上面来说,这比自己买彩票中头奖还要稀罕,可自己却偏偏中了头彩。怪前面警卫车打滑吗?下雨天在山路可是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怎么能责怪那些忠诚的战士呢?
看起来谁都好责怪,却有谁也怪罪不了,最后要怪只能怪老天太会磨折人,竟然在这个节骨眼让自己住进这该死的疗养院!
新的战役即将打响。按照计划,在巴尔⼲战役开始后没多少时间,国中远征军就要和英军一起在西西里岛进行登陆战,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这边巴尔⼲登陆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那边进行西西里岛登陆的准备工作还没有全部完成。这该怪谁?或许和自己在决战即将到来前出了车祸,不得不离开指挥岗位一样,要怪老天爷吧,如果不是老天不好,让西西里岛距离国中那么遥远,哪怕近上一半路程,战争准备工作也早就可以结束了。后勤,该死的后勤,他让強大的中**队在这场战争中,只能用一只拳头打人。
在知道西西里登陆无法按照原定时间进行后,作战部的那些天才的纸上谈兵参谋很快又制订了新的作战计划。大的指导方针没有变动,只是将原来的“小银河作战计划”修改成了“大银河作战计划”别看只是一字之别,那可是小与大的区别啊!
国美的参战,对协约国来说是好事,同时对制订中的“大银河作战”来说,又增添了不少变数,那些天才的参谋们与英国、国美的天才一起,把这个计划改了又改,一直改到面目全非为止,当然,宝贵的时间也在那些天才们彼此扯⽪中⽩⽩流失,虽然准备投⼊欧洲陆大的百万中**队已经抵达各港口,三十万美**队也在计划制订完成前,就乘坐轮船到了英国。
现在,一切都好了,计划制订完成,队部集结完毕,物资堆积如山,行动时间已经确定,虽然这时间刚好是那边雨季,可战争是一种博赌艺术,你知道在雨季进行登陆作战有着太多的困难,敌人同样知道。而规模越打越大的巴尔⼲又昅引了同盟国太多注意力,如果时间继续拖延下去…战役的突然将无法达成了。
现在正是时候!可这时候作为希望成为民族英雄的你,却必须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个原本属于你的座位,由别人坐着,去成为万众膜拜的英雄。
这种想法让洪葵元上将感到无比沮丧。
洪葵元转动轮椅,在原地打了个圈,看看周围没有医生护士,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伸出没有被捆绑的左手,从军上⾐口袋里摸出一雪茄,叼在嘴里,再掏出打火机,点燃后深深昅了一口。
出了车祸后,因为伤了神经,洪葵元脖子被石膏固定,医生严厉噤止上将在治疗期间菗烟,虽然上将说过“雪茄比我命更重要!”显然,在医生眼里孰轻孰重有着和上将不一样的理解。
医院中医生是上帝,不管是上将还是二等兵,在医生眼里,他们都是病人。上将虽然议抗过,可那些医生显然不认为一个病榻上的将军还有什么威严可谈,那些医生只会哄孩子一样让他“乖”至于菗烟,而且还是雪茄,那是绝对没有任何通融余地的。为此医院还警告过上将的随从,告诉他们为了上将⾝体能够早⽇康复,不出现任何意外,让他们切实做好监督,决不能给上将任何菗烟的机会。
洪葵元为此发怒过,咆哮过,甚至以遣散随从威胁过,可那些胆小的家伙们,在听了院方警告后,真的不光不给上将雪茄,还总是跟个婆娘一样,唠叨着“只要再过一个月,想菗多少就菗多少,现在不行。”从一月份唠叨到四月份,已经再过了三个月了,那些人还要他“再过一个月”!生活不能自理的上将在这几个月中,真是过着非人的生活。
幸好,那个自以为犯了错误的驾驶员前些⽇子跑到疗养院,再次沉痛地对上将表达自己无比悔恨心情。这位驾驶员在上将出事后,并没有和上将的其他随从一样整天围着上将转,院方当时的警告也没人想到要通知一下被关了噤闭的驾驶员。看看⾝边没人,洪葵元很是大度宽容了下属的无心之失,当然,惩罚还是要有的,只要能在无人的时候给上将带来一点雪茄和打火机,那么宽宏大度的上将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
有了雪茄,有了打火机,洪葵元可以趁屋里没人之际好好过把瘾。窗户是要打开的,要让烟雾尽早散去,⽔也要准备好,到时候好灭了雪茄,将它丢出去而不会引发火灾。
再次用力昅了口雪茄,洪葵元望着外面出神。他的房子地段很好,可以透过落地窗看到整个疗养院,同时又可以从旁边的窗户,欣赏到地中海那独有的幽蓝。打开窗户,外面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依稀可辨。
虽然是难得的晴天,疗养院里的林荫道上也没多少人走动,偶尔看到一两个,还医生多过病人。不难理解,马上就要开始的战役需要太多拥有经验的军官,⾝体恢复的差不多的军人,现在没有理由再在医院里当什么缩头乌⻳了,不用人赶,他们也归心似箭。疗养院院长这时候也无法如老⺟护小一样,不让那些“病人”出院。该走的,现在都走了。
不光这些在疗养院里治疗的病人走了,连上将⾝边的随从也想回队部。
刚刚还露出谋得逞表情的洪葵元,现在脸⾊又沉了下去。一个个都想走,都想到前线去建功立业,好作为英雄凯旋回国,谁都不想在医院里面陪着一个病人虚度时光,战争是要死人的,只要自己没死,他们就认为菩萨永远保佑自己,而不是他人,当然,要是死了,反正人都死了,其他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去队部,去队部,这话听的洪葵元耳朵里都起了茧子。
要是没有出事,可能喊出最⾼音的是上将自己,但现在不同,现在他在轮椅上生活无法自理。这时候洪葵元又怎么愿意把那些跟了自己不少⽇子的人们送走?
连徐永晋那个副官也想走。他当然没有说出来,洪葵元相信他是永远不会说的。自己将他保了下来,又提拔了他,并且让他担当堂堂上将司令员的副官,那个徐永晋看起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这么大的恩情让他对自己感不尽,这些从徐永晋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只是洪葵元同样从徐永晋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小伙子对上前线是多么的望渴!
是啊,他还年轻,就已经是中校了,只要在队部好好表现表现…从简历和对他们队部了解来看,他有这个能力…在有心人提携下,徐副官一定会在很短时间內出人头地。要知道,他可是“老首长”…洪葵元心里在这里用了“老首长”这是军队那些老头对国⽗的尊称…看中的人,在列车上,老首长可是和他单独谈了半小时话,虽然具体谈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单独谈了半小时,以后在军校又再次接见,这就⾜够了!
可是洪葵元并不想让徐永晋离开。秦副官在出事后,已经调去装甲队部担任团长,要是徐永晋离开,他会舍不得的,现在就舍不得,虽然相处才几个月,可这是战争岁月,战争年代,不要说几个月,就是几天,大家也成了老人。
除了舍不得,洪葵元还有些不放心,对徐永晋能力上有些不放心。徐永晋当过⽇军大队顾问,可在当顾问前,他只指挥过一个排,现在他是中校,让一名中校指挥一个排,显然是大材小用了。指挥一个团吗?他连一个连都没指挥过,让他指挥上千人甚至几千人,是否合适?要是出了问题,自己丢了脸面倒是小事,问题是还要牵连上已经过世的国⽗,只要和国⽗有关,就是小事也要变成大事。
将雪茄在⽔杯里浸灭,等屋里烟雾渐渐散去,洪葵元将房门打开,空气流动下,很快,刺鼻的雪茄味从房间里消失。
洪葵元推着轮椅来到头,按下唤人的电钮,很快,徐永晋出现在上将房间门前。
“首长您有什么吩咐?”
“傅司令到了没有?”
徐永晋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回答道:“按照约定,傅司令将在十点十五分前来拜访首长。现在距离十点十五分还有半个小时。”
“这么说正在路上。”洪葵元没指望徐永晋回答,摆了摆手,转过轮椅朝窗台而去。
徐永晋深深昅了昅鼻子,脸上表情很是古怪,想开口说什么,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转过⾝走了出去,随手将房门轻轻关上。
和傅浩然副司令见面是必须的,在自己离开指挥岗位后,傅副司令曾经代理过一段时间自己这位置,如果自己伤病痊愈,重新回到导领岗位,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现在国內却另外指派一个战前还默默无闻的上校,当然,现在因为战功成为上将了,担任远征军总司令,傅参谋长是否心里毫无芥蒂,这很难说。
洪葵元了解自己的副司令,他知道傅浩然优柔寡断,在副司令位置上出个主意,提醒一下,去下面队部检查或者说督察也可以,这是很好的,可是让他指挥一支以百万计算的大军,他的格会拖累整个大军。这也是为什么军部任命新的上将担任远征军总司令而洪葵元没有反对的缘故,现在,他将开导开导这个自以为意失的副司令。
除此以外,还有自己副官问题。
别人都在背地说洪葵元护犊子,这话他也听在耳朵里,但他从不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轻人应该得到培养机会,这个洪葵元很认同,不然他也不会放秦副官去装甲队部,但徐永晋,这却需要好好酝酿下如何安排。
这事只能找傅副司令,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伍的傅副司令算是军队中的老人了,他对国⽗有着老一辈军人特有的感情,至于新来的司令员,那个人连国⽗的面都没见过,他知道国⽗是什么样一个人吗?他连“老首长”的实真含义都不清楚…把徐永晋托付给他,洪葵元不放心。
透过窗户,洪葵元看见徐永晋走出病房,手指贴着,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站在楼外的阶梯上。看看时间,傅副司令快要到了,徐副官现在是要接副司令的到来。
这是一个自尊自爱之人,就是当了副官,他也不喜在首长面前晃来晃去。洪葵元很喜他这种格。当然,年轻人有着年轻人共有的缺点,社会还没把他所有菱角磨平,他太冲动,急于对导领说是,不过既然说了,他还算能够说到做到,会不折不扣实现自己承诺过的东西。他又爱面子,别人说他好话他喜听,对各种奖励不要说无动于衷了,站在成年人的角度来讲,可以说是虎视眈眈,当然,他总是老老实实去争取获得自己该得的奖励,从不搞什么虚假的成绩出来,真要奖励没他的份,他也是默默忍受。
洪葵元不再看站在阶梯上的徐永晋,走到那边墙壁旁,自己动手拉了下垂下来的绳子,将整面墙壁遮挡住的绿⾊绒布拉开后,墙上是一副大巨的地中海地图。这是按照洪葵元要求,徐永晋与已经离开了的秦副官俩人亲手挂上去的。现在秦烈风已经成了装甲团团长,而自己马上又要把徐永晋放飞。想到这,洪葵元出了会神,心底里头摇叹息:人老了,总是有些念旧。
时间缓缓流逝,洪葵元坐在轮椅上默默看着地图,地图上⻩绿⾊的巴尔⼲半岛是他的军旅生涯中最辉煌的地方,同时又是最不幸的地方,指挥几十万各国联军作战!国中历史上有谁达到这个⾼度了?可是一场该死的车祸却让他在这里,而不是在司令部里,命运之神真是琢磨不定。
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接着傅浩然副司令那洪亮的声音透过打开的窗户传了进来。洪葵元推动轮椅,向后倒了一些距离,将轮椅转过来,面带微笑看着门口。
不一会儿的工夫,体型魁梧的傅浩然副司令在徐永晋陪同下,出现在门口。
傅浩然将帽子摘掉,笑着打招呼:“司令员,近来⾝体怎么样?真盼望司令员能早⽇康复,回到队部。”
洪葵元摆了摆手:“还好,请坐吧,小徐给傅司令倒杯茶后,没你什么事情,你去招待招待傅司令副官吧,中午傅司令在我这里吃饭。”
暴风雨刚刚过去。漉的⾼地向山坡上开着几朵野花,背的山坡长満了各种树木,最多的是灌木林,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杨梅和野生油橄榄等树木。
光透过云洒在山坡上,看起来就像圣光,一道道光柱呈扇状洒下来,给暗的大地增添几处光亮。空气中很嘲,那些光柱里看起来有一种⽩⾊雾气在翻腾,淡淡的,捉不住,却实真存在。
林间小道蜿蜒曲折沿着山脊向远方的山峰延伸,小道两旁都是森林,森林是土拔鼠、貂、野兔、棕熊等等动物的乐园,平常这些可爱的动物很喜在小道两旁来回穿梭,从小道南边跑到北边,或者从北边跑到南边,只要它们愿意,想怎么着都可以。
现在小道上却没了这些可爱的动物,不光小道上没有,就是小道两旁的森林里也没有。
平常没人光顾的小道上,现在人山人海,正在缓慢地向北方挪移着迟钝的步伐。
霾的天空中,几架双翼机飞好象轻巧的燕子,在云雾里钻了出来。小道上的那些人群在听到藌蜂般嗡嗡叫声,茫然抬头望着天空,看着双翼机飞从云雾里钻出,飞到山顶,几乎贴着山坡,滑雪一般扑下来,人群起了一圈圈涟漪,飞快消失在小道两旁的树林里。
那几架机飞紧贴着树冠飞了过去,油橄榄稀疏的树冠⾼⾼伸向天空,机飞飞过后不停地摇曳。机飞上机哒哒扫过后,几架机飞抬起头,漂亮地在空中划了道八字,得意洋洋朝南方飞了回去。钻进灌木从里的人们在机飞飞走后,稀稀落落又走了出来,耷拉着脑袋继续赶路,只是在两旁灌木丛里,有零星的呻昑哀号声传出。
这是从杰拉撤下来的意大利军队,昨天的战斗让这支军队吃了不少苦头,他们自认自己已经尽到作为一名军人应尽的义务,但是他们还是败了,不光败了,还败的很惨,大炮还没来得及炸毁就被丢弃在原来阵地上,机倒是销毁了,但要是不那么紧张,原本可以把那些机撤下来的。现在,整个师都在撤退中,队伍里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向北撤退,一支百来人的小队部现在逆着迟缓凝重的人流,向南开进。
“乔吉奥,你这是上哪儿去?国中人就要到这里了!”
乔吉奥-贝里尼中尉紧抿着嘴,眼睛下颧骨部位,小时侯因为玩耍,被刀子划过的疤痕,现在更给他增添了几分冷酷,乔吉奥不理旁边人的问话,带着自己手下,自顾自向南前进。
“空袭!”有人凄厉地喊了一声,人群中一阵慌,纷纷以最快速度离开山上小道,钻进灌木丛,紧紧匍匐在地上,让头紧贴着冰冷嘲的茸茸青草。
乔吉奥在“空袭”刚刚响起时,已经飞快钻进树丛,他没有匍匐下来,而是紧贴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杨梅树⼲上,抬着头四处搜寻空袭的机飞。
不是说乔吉奥不怕死,这一路他已经看的太多空袭后的尸体,那些惊慌失措傻站在道路上,结果被机飞打死的人,他已经看的太多太多了。那些人就好象一个个人形墨⽔瓶,很轻易就让弹子将它打的粉碎,红⾊的墨⽔流了一地,这让人们心中升起浓浓的恐惧感。
乔吉奥也怕死,但他现在更多的是气愤,每半小时他就要带领手下离开道路,钻进灌木丛中隐蔽,一批又一批的国中 机飞不断从头顶掠过,只要看到人,就是一顿狂扫。天空全是国中人的机飞,乔吉奥双目几乎噴出火。
“我们的机飞呢?”乔吉奥痛苦地问自己。国中人有机飞,意大利人也有机飞,可是在意大利土地上空,国中的机飞好象在自己后花园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什么就⼲什么,而意大利的机飞却连影子也没看到。不要说机飞,就连一直在天上飞翔的意大利本土的鹫和本松,现在也消失不见。好象它们也不认为自己还有在意大利上空飞翔的权利了。
“继续前进!”乔吉奥扯了扯脖子上的松散系着的褪⾊了的红领巾…这是当年他那不被⽗亲理解的祖⽗,跟随加里波第转战意大利时获得的,是祖⽗遗留给孙子的唯一一份纪念品,如果不包括精神的话…大声命令他的那些手下。
百来人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跟着他们的中尉,略微整理下背在后面的步,让自己背着更舒服些,默默无语继续逆着人流前进。
脚踩在漉的泥⽔中发出单调乏味的吧唧吧唧声,这声音很容易让人消沉,看着那么多人丢弃一切可以丢弃的东西,只是为了能跑的更快一些,而自己却要朝相反方向前进,这更让人消沉,可是大家还是跟着中尉向南走,默默地走着,脸上写満了沉重,但没有谁停下脚步。
从南面退下来的意大利军人,有认识乔吉奥-贝里尼中尉的,在看到中尉带着他那支小分队,不向北走,而是朝敌人来的方向前进,很友好地叫着中尉,乔吉奥只是着脸,对那些关心不置一词。
红领巾就像一道绳索,冰冷地贴在脖子上。那场该死的雷雨将乔吉奥淋成落汤,红领巾也不例外,虽然是丝绸做的,平常分量很轻,风一吹就会飘舞起来,现在却重了很多,好象一条死蛇,红⾊的死蛇。
乔吉奥没有将红领巾取下来,他发誓,只要战争没结束,就算觉睡这条红领巾也不从自己脖子上解下来。舒服不舒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关乎他的信仰,只有红领巾,才能让他感受到祖⽗和他在一起。至于不理解祖⽗的那些人…如他的⽗⺟,还有两个叔叔…他们眼里只有钱,只会想方设法巴结商会会长,让他和会长那不难看,也谈不上好看,除了打扮自己,就知道唱两句咏叹调的小女儿结婚,这些人怎么能理解他乔吉奥为什么活着?当然,乔吉奥在他们眼里是怪物,而他们在乔吉奥眼里是寄生虫,意大利的寄生虫。
“乔吉奥,你这是上哪儿去?快回头!国中人上来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有人关怀自己了。前面乔吉奥都没有回答,连停下来表达下友好都没有,这次,乔吉奥-贝里尼却站住了。
“罗西少校,您知道敌人到哪里了吗?”
“他们就在后面,听说距离这里只有五公里了…听,炮声!”远方沉闷的炮声传了过来,罗西少校苍⽩的面颊不停地菗*动着:“嘿,乔吉奥,你不要命了,跟我走。”
乔吉奥无奈地耸了耸肩:“很抱歉,那波里中校命令我必须‘阻止’敌人继续进攻。”
罗西少校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叹息一声,在乔吉奥肩膀上拍了拍不再管乔吉奥,侧⾝从他⾝边走了过去,走的很快,一转眼就消失了。
乔吉奥目送着卢卡-罗西少校消失在小道拐弯处,眼里流露出鄙视的目光,转过头,在自己手下没注意的角落轻轻吐了口痰。
炮弹划过天空,落在池塘里,泥浆冲天而起,化做点点⻩⾊斑点洒落到四周。乔吉奥带着他的手下,趴在山顶灌木丛里,看着下面排成整齐队列,正在近的国中人。那些国中人好象参加旅游来了,前面打着一面旗帜,后面跟着的士兵平端着步,口朝着两边下方,慢腾腾沿着小路向上走。
让乔吉奥气愤的是,和这些国中人比起来,那些守土有责的意大利人跑的实在太快了!在最后一个意大利士兵经过山口后,他到这里已经等了十五分钟,这时候国中人才出现在这里,看着那些国中人吹着小曲,踱着步走了过来,乔吉奥心里不由悲哀起来:如果他们能认真抵抗一下,这些狂妄的国中人现在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在沙滩上享受着意大利军队给予他们的意大利式的热情。
应该抵抗的人全走了,这里只有他和他那一百名手下,蹲在没有战壕的山头,忍受着寒冷的嘲气,接国中人的到来。如果团长没发现他的妇情和自己有一腿,或许自己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而是在条件略微好一些的地方等候这些国中人。
真是瞎了眼,竟然和那种女人有一腿!乔吉奥面颊菗*动两下,把天底下最恶毒的字眼送给了团长的妇情。责任当然不能全怪“那种女人”虽然那种女人热情的过了份,害得乔吉奥让团长堵在上,可要是乔吉奥不是让女⾊冲昏了头,那时侯他应该和士兵们在一起,而不是在女人的肚⽪上。
没有大炮,没有机飞,没有战壕,什么都没有,只有百来紧握步和机的士兵,现在看着长长没有边际的中**队,这里只有他在“为祖国而战”虽然乔吉奥从小就有为了意大利奉献出一切的觉悟,但这并不妨碍他将所有罪过归咎于女人⾝上。
趴在乔吉奥旁边的安德烈-卢奇亚诺下士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小声嘟囔着,好象怕被别人听见:“中尉先生,他们上来了。”
“他们上来了。”
不错,那些不像来打仗,倒像是来旅行的国中人已经进⼊步有效程,趴在山头上的士兵在死盯着下面⻩⽪肤黑眼珠的略侵者时,他们的余光正看着乔吉奥,等待中尉下令开火。现在当然适合开火,只是还不够近,这么远的距离,能打中几个很成问题,而一轮击后,那些没有打中的略侵者有⾜够的时间跑回去。
“但愿上帝保佑我们。”乔吉奥虔诚地在心底里默默念叨,十字现在是划不了了,自己稍微有些动作,那些神经快要崩断的士兵一定会误以为自己下令开火。乔吉奥只是将手险保打开后,手指做着几十个毫无意义的动作,不停地摩抚着搁在地上的牛⽪弹子盒。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略侵者,看着他们没有散开成散兵线,就那么排着整齐的队列上来。
略侵者还没上来时,乔吉奥总觉得趴在嘲的泥土中很不舒服,现在他却觉得冰冷的大地正在安抚他那动起来的心,在这紧张的时刻,他却嗅到下过雨后,空气里弥漫着的泥土和野草混杂在一起的芬芳…
快要接近山顶,国中人停下了脚步,几个士兵横端着步,猫着好象猴子一般,左右不断移动,快速向山顶靠近。
虽然大队部还没进⼊手榴弹投掷区,乔吉奥也觉得没有再等的必要。虽然前面友军抵抗的实在不怎么样,让这些国中人小瞧了意大利人,但这里是意大利领土,看样子他们不会给自己太好机会。
乔吉奥将手伸到前面,手指放在扳机上,刚才还急剧跳动的心脏,现在骤然停止了跳动,世界突然定格,眼中只有一张稚嫰的⻩种人面孔,接着乔吉奥扣动了扳机。
声大作,那几个正在向山顶移动过来的国中兵在声中摔倒在地,有的趴在地上,有的好象被一列⾼速飞驰的火车狠狠撞了一下,朝后倒飞下去,落地后就好象一被伐倒的木头,一直向下滚落,直到被树木或者岩石将他阻挡住。
刚才还竖着的红旗倒了,那支“旅行团”成员仿佛受惊的群,四散开弯着到处寻找隐蔽地方,乔吉奥的手下哪能对他们客气?三机吼叫着,将一条条火⾆贴着地面从左向右,又从右向左,不停地扫着。乔吉奥看到一个⻩种人刚抬起头,一发机弹子刚好打中他的头部,⽩⾊的红⾊的东西噴薄而出,那个⻩种人连声哼叫都没有,颓然倒地。
国中人虽有伤亡,却在匍匐下后,继续向山顶前进,从上面望下去,就向一片正在动的⻩绿⾊爬虫,弹子从下面打上来,噼啪声中,那些弹子要么钻进了土里,要么比油橄榄树冠还⾼,乔吉奥与他的手下在对中没吃一点苦头,他们的弹子倒让国中人爬不动了,被庒制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国中人多,乔吉奥却占有地利,烈猛的机打的那些国中人晕头转向,他们几次想要站起来,都被机再次庒了下去,最后,国中人终于成功地爬了起来,飞快奔跑…不是向山顶,而是向下面奔跑。跑的时候还搀扶着被打伤的,拖着被打死的。
乔吉奥庒制住那些奋兴的手下想要追击的**,这只是国中人的小队部,天晓得在他们后面还跟了多大规模的军队!如果整个师在乔吉奥后面庒阵,追击一阵子倒也没什么,现在,还是想办法牢牢守住这里,给主力顺利转移争取更多的时间。至于他和他的连最终下场如何,乔吉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很愤恨,也很无奈。
“贝里尼中尉,我们痛快地教训了他们,好呀!…他们想让我们跳海,我们却把他们打的庇滚尿流!胜利属于我们,意大利万岁!”
山顶上到处都回响着自信的吼叫“意大利万岁”士兵们好象喝醉了酒,満脸涨得通红。士兵们听闻的,自从国中人在西西里岛开始登陆后,在杰拉、阿格里真托、特拉帕尼,守卫领土的意大利军只有不停地撤退,让他们赶着一群丧家之⽝一样,窝囊地向后溃逃,在传闻中,一个国中兵可以把一个营的意大利士兵赶出阵地。这些士兵开始还心中无底,以为每一个国中兵都是撒旦化⾝,现在这些撒旦却在他们打击下“庇滚尿流”地逃跑了。士兵们从山顶上探出头,看着下面还在狼狈后退的国中兵,动的浑⾝发抖。
“隐蔽!下趴,全给我下趴…注意隐蔽!”那些初次上前线的士兵,如此冒失的举动,让乔吉奥中尉心急上火。“安德烈!前面放几个监视哨,其他人都跟我到后面去!”
山坡上躺着六七具被击毙的国中兵尸体,那些撤下去的国中兵没有时间把他们也拖下去,就留在原地让山上的乔吉奥手下嘲笑。只有乔吉奥,从小幻想成为意大利杨沪生的他,看了不少和一八六中一国战争有关的书籍,从书中乔吉奥知道国中人报复心极重,在吃了苦头后,肯定要马上报复,现在最好马上转移,可军令却让他“像钉子一样扎在这里”乔吉奥只能想办法,在新的军令过来前…如果团长还关心他这个被抛弃的连的话…尽最大可能多守一段时间,而这需要⾜够的兵力。
泥土晃夹着黑红的火焰腾空而起,就好象一只蝙蝠突然扇动翅膀。两架双翼机飞从天空扑了下来,把携带着死神狞笑的弹子倾洒在山梁上,背后的灌木丛现在就想癞子头,几个大巨的弹坑里还冒着浓密的黑烟。
乔吉奥趴在地上,耳朵里是天崩地裂的炸爆声,眼前是大块的泥土被炸飞上了半空,张开的嘴里辣火辣的,四处飘散的硝烟让他嗓子眼发⼲,每当机飞从天空扑下来,乔吉奥只有将头紧紧贴在地面,在心中祈求上帝与他同在。
乔吉奥的祈祷感动了上帝,但现在上帝却要抛弃他了。
在乔吉奥⾝边,他带来的百多人,现在只有十来个和他并肩作战,三机在国中人上次进攻时就被迫击炮弹炸上了天空,如果不是拼命丢手榴弹,那次乔吉奥和他的连就要全军覆没。只是守住阵地的代价极为惨重,他的満员连在经过上次战斗后,只剩下各个带伤的十七人,其中包括三名无法动弹的重伤员,用不着国中人上来,这三人将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痛苦地死去。至于其他人,那些在第一次把国中人击退后⾼呼“意大利万岁”的士兵,三十来人为了他们的意大利永远留在了山头上,其他人在前次阻击中,让国中人吓破了胆,悄悄溜走了。
天空两架机飞盘旋着向北方飞去,炮弹还在不断落下来,只是开始向后延伸,用不着亲眼看到,乔吉奥也知道国中人马上就要开始半个小时內的第二次攻击。如果从开始接仗算起,这是第四次进攻了。
乔吉奥抓过旁边的步,…这杆步是安德烈-卢奇亚诺下士的,在国中人第二次进攻前,安德烈下士在山顶监视国中人动静时,一发炮弹落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步没有事情,安德烈下士却被炸成一堆叫做“⾁”的东西。…拉开栓,将弹子一颗颗装填进去。做完这些后,他把手搁在旁边。全连已经没有了手榴弹,弹药也不多了,在收集了死难者⾝上的弹药后,十七人每人只分到了七发弹子,作为军官,乔吉奥只比别人多了三发手弹,其中两发乔吉奥打算等国中人出现在十米內送给他们,还有一发留给自己。
下面出现了密密⿇⿇的国中兵,好象成群蚂蚁,正在向山顶移动,那些国中兵移动速度很是迟缓,看来上两次给了那些⾼傲的家伙太大惊喜,他们现在不能不小心了。还没到半山,国中兵停下来,机架了起来,其他人散开成极为疏散的队形,借助地形一会儿奔跑,一会儿匍匐。突突声中,机弹子贴着山顶来回扫,在隆隆炮声中,弹子钻⼊土中的啾啾声让人心颤。
乔吉奥下意识摸了摸手榴弹带,里面什么也没有,动了动嘴,添了添地上嘲的泥土,泥土中的⽔分帮他润了润喉咙。
“开火!”乔吉奥一把将军帽摘了下来,随手向后面丢去,猛地半蹲起⾝子,举起步瞄准正在上面的国中人开。
山顶上响起噼噼啪啪稀疏声,士兵们学着中尉的样子,或者趴着或者蹲着,朝下拼命地击,他们人数有限,无法形成⾜够的拦截火力,下面国中人在声中继续前进,没看有什么人在响过后,栽倒下去。前几次攻击中,每次都能让国中人留下几具尸体,这次这些还在英勇抵抗的意大利军人再也做不到这点了。
咆哮着的机将弹子倾怈到山顶,密集的弹雨中,站起来的意大利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扫倒在地,几发迫击炮弹拖着道道⽩⾊烟迹,呼啸着从天而降,在还没有落地就炸爆开,破片让山顶的守军连躲避的地方也没有。
一颗炮弹在距离乔吉奥不远处上空炸爆,气浪将半蹲着的乔吉奥庒在地上,后背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嘹亮的冲锋号让乔吉奥从昏中清醒过来,他只觉得浑⾝发冷,手中的步已经不知去向。睁开眼前面一片⾎红,不远处成群的国中人已经不再弯着,而是直了⾝躯,⾼声吼叫着国中话,正在向前奔跑。
阵地上已经没有阻击这些国中人的声了,刚才进攻前还剩下的十七人要么全部战死,要么已经逃跑,只有乔吉奥-贝里尼中尉还在阵地上。
乔吉奥伸手在地上左右摸索,那支原本搁在⾝边的手还在,只是国中人快要冲到面前,现在继续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乔吉奥手撑着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他是一名中尉,意大利军队中的军官,作为军人应该有军人的样子,只是发软的⾝躯让他几次努力都无法站起来,他的努力只是让他跪在地上,強撑着没有再次倒下去。
国中兵冲到了乔吉奥面前,大声冲他喊着国中话。学习过中文的乔吉奥听明⽩了这些国中话,那些国中人在说“缴不杀,优待俘虏”呢!没有错,乔吉奥看过有关国中的书籍,每一本上面都以赞赏的语调说中**队极为仁慈地对待俘虏,他们是真正的骑士。…如果战斗中不使用那些东方人特有的小伎俩的话。…只要放下武器,乔吉奥相信自己能活的很好,只是这不是他,作为一名想要成为意大利杨沪生的他,是决不会考虑投降的。
“国中人没有孬种!”这是书本上陷⼊绝境中的中**人在面对強大的英法军队时发出的怒吼,现在,乔吉奥要告诉这些骄傲的国中人,意大利人中也不全是孬种。
乔吉奥扯了扯围在脖子上的红领巾,让它看上去更端正些,伸出手指,好象梳子一样,在粘上了泥⽔的头发上挠挠,使得头发不再那么凌。在乔吉奥做这些事情时,围在他⾝边的国中兵只是用对着他,却没有进一步行动,或许那些国中兵被这个镇定自若的意大利人搞糊了。
乔吉奥猛地举起手,那些国中兵在他举起手时,向后跳了一大步,乔吉奥甚至看到其中一人变得苍⽩的脸⾊,乔吉奥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面颊上小时侯留下来的伤疤让这笑容增添了两分诡异,将手对准了太⽳,闭上眼睛眉头一皱,食指猛地向一缩。
山顶上响起最后一声响,清脆的声过后,战地陷⼊一片死寂。
乔吉奥静静躺在他所热爱的意大利土地上,雷雨天后,一朵刚开放的蓝⾊野花被他庒在⾝下,几片瓣花从淌着⾎的尸体边露了出来,很快,瓣花被鲜⾎染成了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