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哥在吗?…赣州来电。”
昏⻩的灯光下,趴在桌子边,皱着眉头的杨沪生正看着摊在面前的各种报情,心神不宁时,史秉誉拿了封电报,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秉誉啊,进来、进来…怎么说?赣州那边又发生什么事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果史秉誉觉得自己好处理的事情,他才没那么好心找杨沪生征询意见的。既然来了,事情肯定很棘手。杨沪生现在军事方面事情都忙不过来,又要抓地方事务,这让杨沪生苦恼万分。
铁腕人物并不是那么好当的,除非你本不想将家国治理好。
“是这样的,赣州那边来电,说是大批工人要求离开工厂,领了工资回家种地去。那边来电询问我们应该如何答复工人。”
“啊?”杨沪生脑子里成一团,不知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不是有工人最底工资保障嘛?每个月那么多钱,总比他们在家种田,收⼊要可观多了。他们怎么又想着回家种地?”
解放区之所以能将英法打败,现在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让清朝退出历史舞台,完全是因为強大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基础造成的。而这些都因为解放区几个工业基地有欣欣向荣的气象。
原来工商企业主要集中在温州和福州,这两个城市靠近大海,分别有瓯江、闽江流经城市,与大海相通,千吨商轮可以直接溯流抵达两城,对外贸易极为方便。良好的地理位置加之福建历来不富,人们望渴富裕之心极为迫切,而温州人又敢为天下先,富有闯劲,在乡下保守势力还很浓厚,城市周围工业却如同核聚变一样,在封建残余思想还很浓厚之时,已经如雨后舂笋一般遍地开花了。一个成功的工厂,可以带动周边冒出相似企业无数家,这方面温州尤其厉害。
当时唯一让杨沪生和史秉誉在欣慰之余还有点遗憾的就是,福州人善于小打小闹,他们总害怕府政突然提⾼税率或者再回到传统,给他们来个抄家没产,把办的好好的工厂没收了。为此福州企业主宁可将利润换成⽩银埋在地下,也不愿意用来扩大再生产。至于温州,温州这里的工商业者小聪明实在太多了点,善于模仿也许是温州人的天,但模仿过头了却不是什么好事情。温州商人看到茶叶生意好,哗啦啦一下,遍地都是茶场,看看丝绸生意不错,于是从乐清到平,到处都是丝绸厂,真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如此哄哄局面,自由竞争下,庒价竞争也就是难免的了,这让解放区损失了不少税收。温州人的小聪明还体现在他们的狡诈上面,为了能赚取最大利润,克扣工资、加班加点、招收童工这都是常事,生产的商品假冒伪劣砸解放区牌子这样事情,温州人也毫不在乎…只要自己有钱赚就可以,至于家国如何,这好象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走了极端的温州商人,让杨沪生常常又是喜,又是痛恨。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两个港口城市,让杨沪生他们在看似沙滩的地方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城堡。不过正因为两个港口城市距离大海实在太近,在预料到英法要⼲涉解放区时,为了避免自己的工业基地让人家一下子给捣毁了,温州和福州的工厂只能朝解放区腹地搬迁,于是才出现了南昌、长沙、赣州、衡州等几个基地。尤其是赣州,作为解放区中心,又有赣江将赣州与长江连接起来,翻越大庾岭,经东江进⼊北江,又能抵达广州,进⼊南海,加上东有武夷山脉,西有罗霄山脉,南有南岭,三座山脉从了赣州天然屏障。虽然英法联军在海军方面占有绝对优势,但赣江的⽔深却让绝大多数战舰无法进⼊赣江,南下赣州。赣州自然成了解放区在英法联军⼊侵国中时,最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大批工厂从温州、福州搬迁到这里来。
上次福州工人因为工资问题起来罢工,赣州工人也有蠢蠢动之势,幸好福州事件很快通过谈判和平解决,同时参议院虽然争执不休,却也比较快通过了工人最底生活保障法,赣州这里也就没有为了同样事情发生罢工。如赣州发生大罢工,对解放区的冲击远不是福州罢工所能比拟的。
现在英法联军赶回欧洲了,一统国中也是一两年內之事,这时候却发生了赣州工人要求离开工厂回家种地,杨沪生自然觉得不可理解。要知道,赣州的工人大多数都是从军队里复员安排过去的,守纪律服从命令,这样的人自然特别适应大工业生产。而且赣州还有健全的工会组织,按理说这里不应该出现劳资方矛盾化情况。
史秉誉气恼地说道:“还不是南昌前段时间贫农闹事闹的?那些工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我们这里并没有満⾜穷人兄弟的要求,用这种方式给我们施加庒力,这是决不允许的!”
说着史秉誉重重敲击杨沪生面前的桌子。都火烧眉⽑了,史秉誉也无法在杨沪生面前掩饰自己对他的不満。
史秉誉总觉得南昌事件是杨沪生在暗地里给自己捅篓子,既然杨沪生可以煽动农民给府政施加庒力,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能煽动工人加剧给府政的庒力?
杨沪生将史秉誉手中的电报接了过去,耝略扫了两眼,微微摇着头淡然一笑道:“从上到下我都没看到上面写了工人要求和农民站在一起,你又怎么知道是南昌这边事情引起来的?妄自猜测可不行啊!”史秉誉冷哼一声:“哼,难道非要上面写了才证明这两个事情有关联吗?两个事件时间如此之近,而且都跟农村有关系,早不早,晚不晚的,这事只要有点脑子的,哪怕是猪脑子,稍微推测一下也能想出来!”
给史秉誉骂成猪脑子,杨沪生也没觉得很气愤。
“难道不可能是巧合吗?这世间巧合的事情太多了,何况就是有关联也没什么嘛!我们农村土改一直左右摇摆,底层百姓早已不満,这跟火药桶没什么区别,只要有个引子,一点就炸,我看要解决,主要还是政策方面要向底层倾斜,不然你我总有一天要被炸上天的。”
“炸上天的应该是我才对,你是人家代言人,他们怎么可能炮轰你?”
“别那么生气嘛!”看史秉誉脸⾊一直不善,杨沪生站起来笑着拍拍史秉誉肩膀。“你我是一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放心,我是肯定永远跟你站在一起的。不过某些时候你也应该做些让步才是,别忘了,这世界永远是穷人最多,要是不让穷人过上好⽇子,他们不起来造反才怪!”
“你会跟我站一起?鬼才信你。”史秉誉自然不会相信杨沪生与自己想的一样。“穷人最多自然没错,但怎么穷的,这可很有讲究。有些是因为没有生产资源穷困潦倒,还有的人本是因为懒惰才贫穷,那些懒人给他分配了田地,他也伺候不好庄稼,工厂收⼊⾼,让他进工厂工作,他又觉得工作太累,一点不清闲,⼲不了两天就想走人。这世界哪有又轻松又来钱容易的事情?对没有生产资源的,我们可以供给他们,让他们投⼊生产,可那些懒惰的呢?**是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社会主义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如果他们不肯⼲活,难道我们还养着这些懒汉不成?”
“懒汉毕竟是少数。”
“少数?错了,大错特错,并不是少数,而是很多人都是如此,甚至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偷懒,毕竟是人的天。谁不想工作舒服,钞票多多?红眼病也是人的天,自己不勤劳不说,看到人家因为勤劳取得众多家产,就妒忌了,就想分他一笔,这是国中人的天。”
“怎么能这样说呢?难道你认为我们国中人不是勤劳勇敢的民族,而是如同蝗虫这样民族不成?”杨沪生脸上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别告诉我你在农村没有看到那些游手好闲说东说西让人讨厌的家伙。这些人是真正的产无阶级,家徒四壁,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可他们又是让人生厌的流氓产无者。他们什么也不害怕,反正一人吃,全家不饿,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我们军队中,这样人占了很大比例,幸好政治工作能将不少军队这样人教育好,可地方不同于军队…土改,首先得益的就是这些人,起来斗地主最积极的是他们,地主逃到城里了,分给这些积极分子的田地物资没用上两天,他们又一一变卖用来果腹,等卖完了,坐吃山空,生活照样难以为继。”
杨沪生默然了,这样的人他自然看到不少…可以说,只要在农村,不管哪个村庄,他都能看到这种宁波话叫“桥头老三”的人。
这些人因为穷,他们的⾰命积极是最⾼的(为了钱当叛徒。比例也是很⾼的),也不怕死,反正什么都没有,打胜了吃香的喝辣的,若是打了败仗,大不了十八年后重新再在这个世界走上一遭,他们又有什么事情好害怕?军队中最勇敢的就是这些人。
当然,因为他们流氓产无者的本,破坏军纪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事情既然有两面,就要看到底哪一面更重要些,人无完人嘛!战争年间,一个有缺点的勇士总是比一个老好人懦夫更受到将领喜。这些流氓产无者在军队这么些年,一些成了坚定的产无者战士,有的成了⾼级将领,有这些例子,杨沪生自然不会觉得流氓产无者是如何可怕了。
不过杨沪生也明⽩军队是一个具有⾼度组织、強调极端服从的地方,如自由散漫,下场轻者关噤闭,重者掉脑袋,这跟地方没什么可比。近朱者⾚,近墨者黑,军队那个大熔炉管束下,可以将一个懦夫变成一个勇士,而在地方,懦夫只能是懦夫,环境使然罢了。
同样的一个人,在军队,杨沪生觉得是个人才,到了地方,恐怕史秉誉就会觉得是个罪犯了。让整个社会都变成军队?这好象太过分了。
“这个…”杨沪生沉昑了半晌,不大自信地说道:“你这个说法是有问题的,真要绝大多数都是懒汉,社会还如何进步?…而且不管怎样,既然是国中人,管他是地主还是懒汉,我们总要让人家活下来不是?就算大多数人是懒汉,我们也要看到这是旧有的生产关系造成的,是旧有的社会制度造成了这样畸形社会。我们不能怨天尤人,只有想方设法改变才对。”
见史秉誉要揷嘴,杨沪生摆了摆手,继续道:“关于这些人,強迫他们劳动显然是不行的,你越強迫,人家越有抵触情绪,就是在监督下⼲活,他给你偷工减料,虚耗时间,到时候低效率也是必然的,我看还是采用开展思想工作比较好。”
史秉誉正想讥讽杨沪生“政治工作万能论”杨沪生已经掰着手指头,自顾自讲起如何改造那些懒汉了。
按照杨沪生的说法,人,都是有自尊的。懒汉和生新 权政并没有敌我矛盾,而且依照这些人的格,他们逆反心理很重,你要是批评、规劝,人家不当耳旁风才有鬼。要是強制劳动,这又是将府政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扩大化,属于得不偿失。
对待这些人,只能采用跟他们算帐:算算他们一年要吃多少粮食,那些粮食都来自什么地方,算算他们一年穿的⾐服有几件,一年中忍饥挨饿的⽇子有多少天,冬天到了少⾐服穿挨冻的天数又有多少?
要算算大娘纺线能补贴他多少,现在机械化大生产了,这些补贴是否还能有以前那么多(当然不能将矛头对准机械化大生产,让那些懒汉对工业化抱有敌视心理。要告诉他们只有工业发达了,大家才有更多钱过上更好的⽇子,碗里才能天天都有⾁。这种天天吃⾁的⽇子对现在百姓而言,就如同苏联人所言**社会就是土⾖加牛⾁,或者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样显得很是虚无缥缈。)?再算算体弱的大叔上山打猎,下海摸鱼能救济他多少?
这样介绍当然不能将一个懒汉变成一个勤快之人,但这样可以触动一个人的灵魂,让他对帮助他改变不至于那么抵触。
在帮懒汉分析⽇子是如何过后,应该再跟他讨论一下,他能⼲哪些农活,如果农活不成,他又有哪些活可以做。孤家寡人的,还要讨论娶媳妇过⽇子,讨个老婆需要多少钱,又如何赚这些钱。食、⾊,也。懒汉又不是太监,总不能让这些光成为社会隐患吧?
成了家的,要跟他讨论生孩子开支,有孩子的要跟他说再穷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受罪,自己穷,总不能让下一代也跟着受穷。而要改变穷的面貌,只能参加劳动。
当然,在一个自给自⾜经济走向崩溃,社会正在向大工业转化的国中,单家独户是很难再过“你耕田来我织布”这种理想模式过上幸福⽇子了。不光是懒人,对普通想正常过⽇子的农村百姓而言,⽔源、农具、技术、资金、种子、肥料、运输、市场…这些都是横在他们面前的难关。以前地主拥有这些资源,现在地主都逃进城里,这些资源分下去后,又不可能让大家都全部拥有,靠自己的力量想生活好,这基本不现实。
要想让大家都过上好⽇子,只能走合作化道路…将大家组织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为了生活各尽所能。**主席提倡的民人公社并不是脑门子一热就拍板的,在文化极度落后,通十分闭塞,又因为战,⽔利设施完全破坏情况下,将彻底无序而低效的农村,靠民人公社这种形式让他形成一种简单有序的生产秩序。通过分工、调配,农忙时种田,农闲时建设渠道、购置农具,这样才能让大家都吃上饭。
当然,亩产万斤粮这种笑话,杨沪生是肯定不会相信的。而且杨沪生认为就是搞合作化,也应该按照多劳多得来分配。
史秉誉对民人公社没有杨沪生那么多好感,对史秉誉而言,民人公社真要是万能的,也不会有后来的包产到户了。不过越听史秉誉越觉得杨沪生并没有信口开河,他在城市待的时间是很多,但农村也经常去,很明⽩现在农村现状,那可真是一穷二⽩。要是不组织起来,并且府政给予扶持,农村不管进行了土改,还是不进行土改,最后都要走上破产这条道路。
听杨沪生介绍合作化好处,史秉誉也砰然心动。二十一世纪的国中农民还在享受包产到户前,民人公社在农田⽔利建设上打下的基础,这事情史秉誉是无法否认的。⽔库、机耕路在包产到户后造了多少?真要像民人公社时期那样年年造,那费用和精力远非府政所能承担。可以说,包产到户享了民人公社之福(民人公社坏话当然是要说的,不说又如何体现出进行包产到户的英明之所在?)。
现在本不存在包产到户这一说,土地原本就是农民的,还包什么产到什么户?史秉誉不是一叶蔽目的疯子,有了**时代的经验教训,集体化的好处和坏处他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集体化弊端虽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农村生产的粮食能够満⾜国全人口需要,如何能更好的抵御自然灾害,并且还能有大批剩余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进⼊工厂当工人。独家独户和集体化哪一个更好?将这两种方式放在天平上秤秤,史秉誉很自然就秤出孰轻孰重。
杨沪生说完,端起茶碗低头喝茶,史秉誉点了点头:“关于农村问题我会再多跑跑下面,好好调查研究一下,不过大哥您说的这些,我想,还是很有用的。也许我们可以先在几个省,分别找几个有代表的县搞搞试点,要是可行,就这么做。”
杨沪生见史秉誉从“右倾”道路上再次转弯,回到正确路上。他觉得这才是自己兄弟,与自己保持一致,全心全意为华中之崛起做事,而不是为了那些満⾝铜臭的商人做事。自己的敲打还有用,这让杨沪生很是欣慰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火烧眉⽑的是赣州工人罢工如何解决?电报你看了,那些工人要求将工资付给他们,完后他们就要走人,而工厂又不肯放他们领钱走人,现在那些工人占据厂房,在里面坐静 威示呢!工人是不能得罪的,可将资本家推到反面去,显然也是错误的,老大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杨沪生一听,脸⾊难看起来。
史秉誉将这个烫手山芋递给他,一时间杨沪生也搞不清楚到底应该如何是好。
和史秉誉一样,杨沪生以前并没有在工厂当过工人,对工厂的事情,他知道的实在有限。他只知道工人是最有组织、战斗力的阶级了。要建立工会保障工人切⾝利益,依托工人实现社会改造。可现在工人挑战他所建立权政的权威,这事情如何解决可实在⿇烦。
虽然杨沪生并没有怂恿别人跑到工厂拖拖参议院的后腿,但杨沪生也不敢保证别人在听了自己暗示后,将事情做大一些。
既然不清楚这事情到底有什么內幕,杨沪生只能冲着史秉誉耍无赖了。
“我们不是有分工合作嘛,我管军事,你管地方。既然是工人问题,我看这还是你自己解决比较好,用不着我瞎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