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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国泰民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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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喀…哒…隆!”列车沿着赣江朝南缓慢行驶。浔广线属于‮国中‬建设最早的一条铁路,距今已经有四十来年历史,可悠久的历史并不等于浔广线是‮国中‬最好的铁路⼲线,和其他几条铁路⼲线相比,这条铁路线实在太陈旧了,陈旧的在一九一六年的今天,坐在火车上,仿佛又回到了一八七零年。速度要比兔子跑步快一点,车厢还摇来晃去,让人回想起儿时的摇篮。

  路况和列车是差了那么一点,不过列车上的服务却是绝对到位的!

  “香烟、⽩开⽔、大碗茶、啤酒嘞…花生米、米花糖、芙蓉糕、‮京北‬烤鸭有得买…列车时刻表、报纸、杂志、扑克牌!”

  “大姐,有什么报纸?”

  “《江西⽇报》、《南昌晚报》、《广州晨报》、《法制时报》、《‮民人‬军队向前进报》…《江西⽇报》上载‮员官‬讲话;《南昌晚报》专登政治漫画;《广州晨报》內有明星花边新闻;《‮民人‬军队向前进报》专门报导‮机飞‬、军舰、战车、大炮,有武器设备构造,有军队组织、战争艺术,是您当名合格军人必看报纸;《法制时报》內有凶杀、抢劫、強*奷、婚外情。案件离奇,情节曲折,是您休闲旅游、修⾝养最佳报纸。”

  “哦,给我来份法制时报。”

  “给您…五角。”

  “五角钱?!这…这、这…大姐您不会搞错了吧?我们终点书局出版的《地下读物点评集》也不过三角八分,人家作者⽩斯文还是著名作者呢!就您这两张十六开报纸怎么就要卖五角钱!?…这…这什么时候的报纸?十四年二月?两年前的报纸你也拿出来卖?”

  “你是什么人?”

  “咳咳…”坐在位置上的,给人一眼看过去就是不良中年人的那位咳嗽两声,坐直了⾝子,摆出正人君子状,很有风度说道:“本人就是终点书局特约作者,人称:⽩斯文。想必大姐您听过终点书局掌柜名字吧?钝刀呢!那可是‮国全‬数得着的大人物,知名人士啊!”…

  “没听过。”

  ⽩斯文看着列车服务员的眼神…就好象看着一只井底之蛙。

  “我写的《地下读物点评集》您看过吗?作者⽩斯文,终点书局出版的。三角八分钱一本。”

  列车服务员还没说话,对面坐着的一位戴了眼镜,看起来很是斯文的一位‮生学‬先接了口:“《地下读物点评集》?里面是不是有《点评》、《拍案惊奇…以艺术的眼光欣赏》、《头悬梁,锥刺股…五年地下读物之我见》?”

  ⽩斯文动的两眼放光:“对对对!你看过?”

  “这本书我自然看过,不光是我,我们同学很多都看过…不过这本书不是终点书局出版的,是一个叫什么中术书局出版的,作者也不是⽩斯文,而是叫⻩鼠狼。人家⻩鼠狼可是琉球著名作者,写过很多带点⾊彩小说,你怎么说《地下读物点评集》是你写的?”

  ⽩斯文一副痛心疾首状:“自然是我写的,怎么可能是⻩鼠狼?人家⻩鼠狼专门写地下读物的,他又怎么可能自己点评自己?那些该死的私印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辛辛苦苦写的东西盗了过去,还把名字改成了⻩鼠狼,这不是误导读者吗?真真罪该万死!”

  《地下读物点评集》自然是正人君子⽩斯文写的。

  新喻县知名万事通阿越:“哎呀呀,《我和一只蛤蟆‮房同‬共枕记》怎么是⻩鼠狼写的呢?人家⻩鼠狼可比一只蛤蟆名气大多了,这分明是咱们县里评论家⽩斯文那厮写的嘛!据说⽩斯文去年到浦西参加什么笔会,跟一只蛤蟆凑到一起去了…我怎么知道?懿舂院里小翠跟我说的!”

  懿舂院是⽩斯文老家最大、最有名的地下“‮乐娱‬”场,在里面‮乐娱‬的都是有钱的男人(老少俊丑都没关系,只要你有钱),至于有那些‮乐娱‬项目…主要是提供三陪到全陪服务,哪三陪,什么全陪,这个就不用说了,反正大家都明⽩。至于小翠,那是懿舂院里最红的全陪‮姐小‬,找她的客人特别多,为了表明自己有⾝份,有地位,还有钱,去找她的人都喜在她面前多说几句,于是小翠知道的东西比‮家国‬
‮全安‬局还多,还要详细。

  有多嘴者信誓旦旦如此一说,⽩斯文大名自然又多了一人知道。

  有了名气,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他,何况“正人君子”⽩斯文还真借助自己名头参加了什么“终点七十作者浦西行”“玄五十名家珠江游”这种混吃混喝的场面,大家见面一拱手:“啊,您是⽩兄?久仰久仰!”

  “您的牌子…猪老哥啊!您的书俺可是看了有三十遍了,今⽇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哪…”

  一转⾝,嫰猪问终点书局掌柜:“钝刀,这个姓⽩的家伙写了什么书?”

  同样的,背过脸后,⽩斯文低声询问书局帐房光明右脚:“右脚,怎么还有给自己起名叫猪的作者?丫的作品是什么名字?”

  …

  不管怎么说,⽩斯文也算是一名在文学圈有了自己地位的文人。现在说起事情来,虽然没有特意,却还是给人一种面对权威,望而生畏的感觉。

  可惜,列车服务员没什么文化,她无法理解一个文学家对社会有多么大的贡献,对未来会有多大的影响。

  “我管你是⽩斯文还是黑斯文,给钱!五角钱一分也不能少!”肥胖的列车服务员有着⾜够大的肺活量,大嗓门在整个车厢里回着,一些正在糊的乘客,耳边好象炸了一个闷雷,一下子全惊醒了,茫然环顾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给列车服务员如此指着鼻子吆喝,⽩斯文脸上面子自然挂不住了。再怎么说他也是知名人士,怎么能遭受如此奇聇大辱?⽩斯文恨恨将报纸丢给了服务员,涨红了脸,扯着嗓子用他能达到的最大分贝吼:“这么贵的报纸鬼才看!我不要了,钱你一分钱也别想拿!”

  列车服务员冷笑三声:“你已经看了,还想⽩看不成?给钱!五角钱一分也不能少!”

  “我没看!”

  “看了!全列车人都能做证!要是没看,报纸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你刚给我,我还来不及看就还给你,这也要收钱?”

  “我们列车上规矩是商品出手概不退换!只要报纸到你手里,管你看没看,你就要付钱!”

  “报纸能算商品吗?我们读书人都知道报纸是精神食粮,不是商品!”

  “在我这儿,报纸也是商品!”

  “这…这是強盗逻辑!我要投诉!要投诉!”

  “请便,我们是国营铁路公司,要投诉你尽管去好了。给不给钱?不给?好!…来人啊!这里有人拿了东西不付钱!”

  十多名列车乘警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列车服务员⾝边。

  “刘三姐,哪个混球买了东西不付钱?”

  “我给,我给!”⽩斯文在铁路‮察警‬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苦着脸将钱包掏了出来。县官不如现管,他今天只能自认倒霉了。

  “哼,想跟我斗?美的你!”列车服务员一把抢过五角钱,报纸也没给⽩斯文(也许照她理解,这是⽩斯文送给她的),趾⾼气扬推着小车朝前走:“香烟、⽩开⽔、大碗茶、啤酒嘞…花生米、米花糖、芙蓉糕、‮京北‬烤鸭有得买…列车时刻表、报纸、杂志、扑克牌!”

  这个车厢没有一个人再询问价格。有了前车之鉴,加之肥胖的列车服务员怎么看怎么跟西施邻居有得一拼,并非男人婚外恋、‮夜一‬情的理想对象,只有⽩痴才会在看了⽩斯文狼狈状后,还会问她购买东西。

  “这什么世道?小小一个列车服务员也这么嚣张!”

  “唉,这是国营铁路公司,忍一忍吧,胳膊肘能跟‮腿大‬拧?”

  “国营又怎么了?国营不照样要遵守‮家国‬法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怎么能国营的就与众不同,逍遥法外?!”

  “书生之见,书生之见。”一个看起来很有些阅历的⽩发老人摇着头叹息,教训道:“你这想法太天真,这世间哪有什么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过是一纸空文,嘴⽪子上说说,蒙蒙愚人而已。你想啊,什么是国营公司?还不是‮家国‬的,那些员工捧了铁饭碗,一个个不是太子就是公主,他们脾气要能好,那才有鬼了。”

  “这么恶劣服务…以后不坐国营火车了!”

  老人嘿嘿一笑:“说不坐就不坐了?火车还是満快的,你要乘辆大车,从南昌到广州要多少时间?不过忍上一天罢了,没必要跟他们斤斤计较。”

  年轻人火气大,可想想坐辆马车,翻山越岭到广州去,路上耽搁时间还真耽搁不起,也只得骂骂咧咧嘴里小声嘀咕两句,拿起茶杯要去打开⽔。走到车厢尾,年轻人很快又回来了,手里的茶杯是空的:“有没有搞错?!列车上怎么连开⽔也没有!”

  “国营铁路公司嘛…开⽔也是他们商品,不能⽩喝的。”老人习以为常说道。

  …

  “这位小兄弟,您这是上哪儿去?”

  徐永晋端坐在座位上,出神地看着外面红土绿树低矮的民居,对面有人跟他说话,徐永晋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对面坐着的那位⽩发苍苍老人正含笑看着他。徐永晋欠了欠⾝,恭敬说道:“韶州,老丈您呢?”

  “巧了,我也是去韶州。多年不见老友写信过来,这次去拜访拜访…小兄弟是从美索不达米亚那里下来的吧?”

  徐永晋疑惑地看着老人,老人是在赣州上的火车,当时自己不过冲他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告诉老人自己上过刀山,下过火海,不过是穿了一⾝军装…火车上穿军装的军人海了去了…这如何能看出自己上过前线?“老丈您怎么知道?”

  老人宽厚的一笑:“训练场上的军人跟‮场战‬上下来的军人,有着截然不同气质,一个是花拳秀腿,看着威风辚辚,走路虎虎生风,那不过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至于‮场战‬上下来的,哪怕随意坐着,他的眼睛也能告诉我这是一名合格军人…严酷的战争,让军人随时随地保留着⾼度警惕,看看你的手,恐怕稍微有点动静,就要挥拳过去吧?”

  徐永晋尴尬地笑笑,将拳头从狭窄的台子上放了下去,老人看出自己经历过战火洗礼,再看看⾝上穿着的陆军制服,自然会猜出自己是从美索不达米亚那里回来的。

  “看不出,老人家还有这么一手。”

  “那是自然,打过仗跟没打过仗的军人,那是完全不同的,同样说话,大家都将嗓子扯到最⾼,可打过仗的,说起来又急又促,简短有力,没有打过仗的,声音大是大了,却显得空洞无力,那是他们没有体会过口下滋味啊。”

  “看样子老人家您也曾经当过兵?…是民族解放战争吧?”看着老者年龄,徐永晋猜测道。

  老人怅然叹息一声,捋着胡须声音好象很遥远:“四十有八了…四十八年前我也曾经是名军人。”老人扫了眼车窗外,痴痴说道:“我曾经在这片热土作过战,当年这里不光有清兵、团练,还有地方宗族势力。与明里的敌人比起来,那些地方宗族势力更让我们头疼,拿起刀,他们是最凶悍的士兵,放下武器拿起锄头,他们又是农民,为了让最广大劳苦大众能得到解放,不铲除地方宗族势力又怎么可以?牺牲很大啊…”徐永晋肃然起敬,他没想到在这趟回‮队部‬的列车上,自己对面会坐了一位参加过民族解放战争的老战士!解放战争到现在已经四十八年了,当年的百万大军,能活到今天的,为数可不多了。美索不达米亚‮场战‬上,曾经的远征军总司令,⾼明辉上将也是参加过民族解放战争的老人,只是⾼上将勇气还是有的,就是太固执,指挥也太僵化了一点,多年的上层生活,早已将他战争嗅觉减弱到最低⽔平,曾经的虎将变成了今天看着姑娘流口⽔的痴呆老头。

  老头虽然痴呆,听到有仗可打,还是热⾎沸腾要上‮场战‬。虽然对⾼上将的指挥,不管是下面军官,还是基层士兵,个个怨声载道,但是对早已过了古稀之年的⾼上将,在‮家国‬需要时,勇于站出来,义无返顾奔赴海外沙场,就这一点,大家还是极为佩服的。

  对面坐着的老人家也许职务没有⾼上将⾼,可看起来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很明显,和老人同坐的两名年轻人,一看就是⾝手了得之人,眼睛真的好象利剑一般,警惕地扫着周围乘客,徐永晋也算是出生⼊死过,不知死亡为何物的胆大之人了,可跟他们眼睛对上,徐永晋还是下意识将目光躲避到一旁。他们便⾐部鼓起来一块,照徐永晋猜测,里面应该蔵了两把手,徐永晋相信,只要他们两感受到一点危险,百分之百会掏出手开火的。乘坐火车也能带,从这点看,这个老人肯定有着显赫的地位。就算没有⾼上将那么⾼的地位,再怎么说,他以前也当过将军,不然⾝边不会有这样两名警卫。

  额头爬満皱纹,脸上有了老年斑的老人,总是慈祥地微笑着。但从老人眼里,徐永晋却看到了经沧桑的老人对现在生活的満意,看到了⾎与火,看到了一名老战士对刀光剑影的‮望渴‬,除此以外,还有别的一些看不透,摸不着的东西。是什么呢?徐永晋猜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了解的世故实在少的可怜,很多东西只能朦胧有个影响,却无法给它下一个很准确的定义。

  “老人家,你们当年为什么打仗?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不光是军人,还会死很多百姓。在美索不达米亚,土耳其人杀害了不少心向我们的当地百姓,而我们虽然没有杀当地友好百姓,可对那些死心塌地要给土耳其人当走狗的,却也杀了不少。我的老师说过,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们都有生存的权利,美索不达米亚毕竟是国外,死些人那都是外国人,对我们‮国中‬人来说,哪怕整个美索不达米亚人都灭绝了,那也没关系。可老人家您当年作战却在国內,虽然各种文章、小说报刊里都没提到当年死了多少老百姓,就我个人在美索不达米亚的经验,当年百姓死亡人数应该不在少数。”

  “一个亿。四亿多‮国中‬人在十七年战后,只剩下三亿。”老人伸出一手指,很肯定说道。

  “是啊,当年如果不打,‮国中‬岂不是不会死这么多人。对人的一生,老人家是如何看的?”

  这些天周老师的话一直回在徐永晋心里,让他如梗在喉,很是不舒服。虽然离开学校有几年了,但老师的权威却是无法动摇的,徐永晋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老师的话,还是相信自己与社会绝大多数人的观点。今天自己对面坐着一位参加了解放战争的老战士(就是将军,那也是解放战争的战士),徐永晋想要好好跟这位老人家探讨一下战争本质了。

  坐在老人⾝边的两个年轻人,看着徐永晋的眼神分明含有了敌意,并且有了一丝蔑视。在他们眼里,徐永晋好象成了一名千方百计寻找理由逃避作战的懦夫。徐永晋不看这两个年轻人,只是盯着老人,想要听听老人是如何回答的。

  “是啊,当年要是不打仗,咱们‮国中‬自然不会因为战,死了四分之一人口。”老人捋着胡须不再微笑,脸上表情很是严肃:“可是,人总有一死,活上一百岁,够长寿了吧?可百岁过后,就能永生?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颂词搞的不错,可谁又真能活到万岁?几十年,一百年后,还是要归于尘土,没有人能逃避生老病死自然法则。就像现在列车上所有人,百年后,谁还能活着?”

  “人的一生是极为短暂的,不管是智者、愚人都在探询生命意义,道教宣称人最善者莫若常乐生,他们追求长生不老之数,可最后却吃了他们自己炼得金丹呜呼哀哉。佛教四谛中认为人生包含苦、集、灭、道,三法印中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般寂静。其核心思想就是一个苦字。佛教认为人的本质是痛苦的,苦伴随并且主宰了人生。基督教宣称人死后要升天…当然,要是坏事做尽,又没有给教会捐献财物,你就不能升天,而是要下地狱了。只要把钱捐献给教会,再坏的人也能升天堂,真是有福你来享,有难我来当。如此也可见基督教虚伪之处…至于伊斯兰教,他们认为人们都要经历今世和后世,今世是暂时的,后世才是生命永恒的归宿。当然,这些观点都是唯心的,作为一名唯物者,就我认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当你闭上眼时,一切都离你远去,物质毁灭,精神何以依托?…”

  从道教到佛教,再从基督教到伊斯兰教,从唯心论到唯物论,再穿揷两段有关原始宗教的生死观。徐永晋听得云里雾里,茫然不知⾝在何处。总之,给他的感觉是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探讨生死意义的智者,可他现在想问的是如何看待战争中人的生死,好象这位智者谈论的观点,跟自己询问的问题相差太远,八秆子也打不着。

  看着満脸茫然的徐永晋,陪在老人⾝边的两个年轻警卫偷笑起来。他们早已领教过老人答非所问的本事了。不管你问什么问题,老人都会给你大讲一通哲学观,也不管你爱不爱听,总之,只要老人一开口,想要他停下来,那是不可能的,现在对面的年轻军人算是尝到甜头了。不过能聆听老人教诲,如果那位年轻军人知道正在跟自己谈话的是谁,相信他会动的忘乎所以,哪怕让他从火车上跳下去,他也决无二话马上就跳。

  老人越说越容光焕发,讲的十分开心,滔滔不绝,从原始人的图腾,讲到宗教起源,从形而上学说到唯物主义,从朴素唯物主义讲到科学唯物主义…浪费了不少口⽔后,老人这才发现自己的听众现在魂不守舍,自己好象在对牛弹琴,这才想起来,年轻军人问的是有关如何对待战争中平民生死问题,而不是大而化之的哲学上生死观。

  “有些事情后人很难评价是非。没有战争,不会死人,这话对吗?也对也不对,当时內有満请⾼层腐朽不堪,视汉人如奴隶,下有地方‮权政‬横征暴敛,草菅人命,外有西洋各強国狼子野心,我‮华中‬成其殖民地,如当时不起来反抗,今⽇之印度,既是我等之‮国中‬。小兄弟去美索不达米亚时应该经过印度,当地百姓生活如何,我想用不着我说,你自己也看到了。不光如此,还有更悲惨的‮洲非‬,寄人篱下滋味不好受啊!没有前人牺牲,能有今⽇百姓安居乐业,国势強横?清朝他可能自己修改国策,走上我们今天道路吗?不可能,你想想,你要是有了一百万家产,不管是自己赚的,还是祖上继承过来的,你的家里佣人却说这些钱他们也有份,要你把钱捐助出来,大家二一添作五,平分了,你是否愿意?作为既得利益者,清朝统治者那是宁可把家产全部败光,也不允许以前的下人跟自己一起分享属于他的权力。”

  这样比喻,自然很耝浅,也很容易理解,徐永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

  “一个没有饭吃的穷人,不反抗饿是死,反抗了,有可能有饭吃活下去,也有可能因为反抗被人砍了脑壳,两条道路,他会选择哪一条?自然是选择第二条。《吴起兵法》治兵第三中说过:必死则生;幸生则死。大家抱了必死之心,齐心协力,这才死里求生。换得现在这美好生活。”

  “美好生活吗?”徐永晋将目光投向车厢连接处:“刚才那个列车服务员,老人家您看到了吧?小小的一名服务员,就因为她在国营的铁路公司,气焰嚣张,強买強卖。这也算美好生活?”

  “年轻人,你是因为生在不受民族、阶级庒迫下的社会,你才会因为一个小小服务员的嚣张,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的。当然,我不是说列车服务员就该如此強横霸道,我敢打赌,这名服务员在铁路公司工作算是⼲到头了,这趟旅程下来,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列车上。”老人微微笑了下,移了下⾝子,让自己坐的更舒服:“可是要跟以前清朝‮府政‬管制下的社会比起来,这点小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強横是強横,毕竟没有让刚才那位⽩兄掉脑袋,或者将他关进大牢,体会一下专政机关的威力。”

  徐永晋嘴一撇,争辩道:“要是没有掏钱,我看他刚才就尝到专政机关无坚不摧的铁拳了。”

  坐在老人⾝边的一个年轻人看不过徐永晋嘴脸,猛地站了起来,手放在间,横眉怒目喝道:“小子!你知道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吗?”

  徐永晋一愣,他倒真不知道正在跟自己谈话的是谁,以前不知道,现在给这个年轻人如此一说,他就是知道也不管不顾了,见识过土耳其人、德国人的刺刀,体验过炮弹、‮弹子‬追着自己跑的徐永晋,自然不会为一两句威胁,吓软了手脚。徐永晋冷笑着站了起来,好象斗公一样瞪着刚才说话的年轻人:“怎么?大庭广众之下,难道想打架不成?来啊,看看谁怕谁!”

  “坐下,坐下!…像什么样子?出来前我不跟你们代过,不得四处挑衅吗?这才刚出来就忘了?!”老人很是威严看着⾝边的年轻人。老人一发话,年轻人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乖乖坐了下来,鼓着腮帮子瞪着徐永晋,好象在说“要不是老人拦着,这次非让你尝到铁拳滋味不可!”…他的拳头真的能让徐永晋彻底趴到医院病上去,只要看看比冰还寒冷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一个武林⾼手。

  “对不起,年轻人,我没把手下管教好,让你受委屈了,老夫在此向您赔礼道歉。”

  老人这么一说,徐永晋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坐了下来,红着脸道:“对不起老人家,我也是太冲动,倒让您老人家受惊吓了。”

  瞪着徐永晋的年轻人冷哼两声:“哼哼,真要惊吓了,你负得起责任吗?”

  老人一瞪⾝边年轻人:“你还说?再开口你给我马上回去,我不需要你保护了!”

  见器宇不凡的年轻人,给老人一训,马上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徐永晋对老人的⾝份起了好奇心。很明显,这两个年轻人跟老人都没有⾎缘关系…从长相上就能分辨出来…可他们却如此听老人家的话,而且老人说话时,很有一顾气势,给徐永晋的感觉,就好象是天生‮导领‬大众之人,比⾼上将还要有气势,这样的人,在解放战争中虽然很多,可不少人都已经过世了,不多的几位现在又⾝居⾼位,出外有专列、专机,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起挤火车?

  徐永晋旁敲侧击想要了解老人是谁,可老人好象很不愿意谈论自己,在徐永晋刚露出询问意思时,他总是笑着以各种各样话题,如“外面风光很美啊!”、“列车这么肮脏,怎么也不打扫一下?”、“今年气候真反常,冷的有些太离谱了,几十年都没如此过啊”…轻轻巧巧就将徐永晋的询问引到其他地方去。

  “年轻人,你没有在満清统治下生活过,你也无法想象当时作为一名‮国中‬人,要遭受多么大庒迫,当然,现在某些人滥用‮民人‬所赋予他们的权力,这是一个很严重问题。但这毕竟是‮民人‬內部矛盾,还上升不到敌我矛盾,在‮府政‬各部门协调下,这样的矛盾是完全可以化解的。如将国营铁路公司私有化,这条铁路上,搞两家到三家公司,让他们互相竞争,你看看同样事情是否会发生?现在国营,那是因为铁路投资成本毕竟太大,那些钱都是‮府政‬投资的,等成本回收后,这条铁路会完全私有化的。”

  徐永晋和老人的谈话,昅引了周围座位上的旅客,有人开口问道:“都快五十年了,这条铁路还没收回成本啊?我知道私营的京沪线不过投⼊运营五年,成本就收回了。”

  老人脸上露出了极为尴尬的表情,只是尴尬表情一闪就过。“是啊,国营的公司体制僵化,效率低下这是一个问题,不过也要看到,这些公司养了多少人?要是让他们都回家,地方多了那么多‮业失‬者,对地方‮府政‬庒力可是很大的。”

  “为了养这些饭桶,就该着我们乘客倒霉了?要是都不坐这样的国营铁路公司列车,没钱赚,你看他们喝西北风去!”

  “就是!要是这条线上有一家私营的,或者还有其他铁路可供选择,这家国营公司职员只能统统‮业失‬!让他们‮业失‬去好了,这么蛮横不讲理,饿死了也活该。”冰冻三尺非一⽇之寒,经常走这条线的旅客很多,现在说起来让国营铁路公司关门,这些旅客一个个七嘴八⾆说了起来。

  “稳定庒倒一切啊,旅客朋友们。”老人苦口婆心替国营铁路公司辩解:“大家想想,要是自己公司突然破产了,自己回家待业,那是什么滋味?铁路公司拥有员工数千人,这么多人,里面难免有好有坏,也不能为了一粒老鼠屎,将整个粮仓都一把火烧了吧?我们要看到,大多数人还是好的,这不过是九手指头跟一手指头之间的关系,也许完善一下监管机制,国营铁路公司还是大有一番作为的。”

  “嘿,老头!你说谁是老鼠屎?竟敢污蔑我们国营职工,我看你是⽪庠庠了吧?…起来!跟我们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耝眉三角眼的列车乘警出现在徐永晋他们这里,一脸不耐烦地斜着眼看着老人。一些凑到徐永晋他们这边的乘客,在列车乘警出现时,已经悄悄溜走。跟列车乘警斗,那属于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刚才列车服务员与⽩斯文发生争执,列车乘警很明显地偏袒服务员时,徐永晋没有出头。当时他以为⽩斯文內心龌龊,看什么不好,非要看⻩⾊的地下读物不可(徐永晋也知道所谓法制时报,本是非法出版物,里面刊登的东西全是些垃圾和⻩⾊內容),这属于黑吃黑,作为‮民人‬卫士,他才懒得去替⽩斯文解围呢!现在这些列车乘警又找到自己对面老人头上,见老人那两个保镖一样的手下,双臂环抱,微闭着眼好象不想理这事情,徐永晋觉得老人之所以让列车乘警找上门来,这全是因为自己提问引起,徐永晋蹭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算跟列车乘警好好“讲道理”要是讲不通,那就只有动手打架了,大不了告到‮队部‬去,关自己几天噤闭,最好上军事法庭判几年,这样还躲过再次上‮场战‬的可能。

  徐永晋还没开口,老人摆了摆手阻止他说话,微笑着站了起来:“小兄弟,不要冲动。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我去跟他们头好好流好了。”

  俩个年轻人见老人站起来要跟着那些列车乘警走,不由得站起来道:“首长…”

  “没关系,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一个看起来一脸猥琐,连他自己⽗⺟都不喜看的乘警,很是嚣张揷着,指着俩人骂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只要把这个造谣生事,蛊惑人心的家伙带走问话,你们跟着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是同?!带走带走,全部带走!”

  咔嚓一声,在人们眼睛还没看清楚时,刚才说话的那名乘警已经脸⾊煞⽩倒退几步,捂着手腕大声哀号起来,看样子他的手腕骨折了。

  几个乘警一愣,知道是面前俩人做了手脚,仗着人多势众,刚想扑上去,将“犯罪分子”当场擒获,却硬生生收住脚步,伸在半空中的手继续伸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就那么停在半空中…在他们面前,俩个年轻人每人拿了两把大开机头的连发手,冷眼瞪着他们,黑洞洞的口正指着几人脑袋。

  “把狗爪子收起来!别怪我兄弟没警告过,谁要敢碰一下首长,这个混蛋就是你们下场!”

  有,还说老头是“首长”这年头,被称呼为“‮导领‬”的人不少,铁路公司总经理就是一个‮导领‬,可能被称呼为首长的,那一定有军方背景。谁出门在外,跟了俩个带了手的当警卫?那不是一般背景,而是背景很深了,要说后台,这样的人只有给别人当后台,自己已经不需要什么后台。惹到首长还没什么,县官不如现管,大不了收拾了首长自己逃之夭夭,可人家首长⾝边还有四只,看样子是一言不合就要打,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想想自己招惹上这样的人,那些在吊斗小民面前横眉怒目的列车乘警一下子全矮了三分,头上冷汗直冒,别说“狗爪子”了,连“猪蹄子”也缩了回去。

  一个看起来稍微顺眼些的乘警,倒退两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陪着笑脸⼲笑两声:“呵呵,不知首长微服私访。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首长宰相肚里好撑船,这次就原谅我们几个多有冒犯,别往心里去。首长大人大量,不会跟我们几个小人有什么计较。小人现在就走,决不耽搁首长休息。”

  说着这些乘警带了那个被折了手腕的家伙,就要开溜。

  “站住。”老人声音虽然不大,那几个乘警却仿佛被雷击中了,立在原地,苦着脸转头回来,一副虚心聆听首长教诲的样子。

  “不是命令我跟着你们走吗?我看我们现在就能走了。”

  “不不不,我们怎敢命令您老人家?只是说个笑话…啊,口误口误,刚才不是跟您老人家说,而是这个小子!”乘警一转头,看到了坐在座椅上,冷眼旁观的徐永晋。几个乘警都看到徐永晋刚才要強出头,首长不好惹,难道小兵还惹不起?在首长面前卑微的嘴脸立刻转变成了在徐永晋面前的趾⾼气扬,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小子,别东张西望,说的就是你!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啼笑皆非的徐永晋看着那些欺软怕硬的乘警将矛头转向了自己,冷哼一声就想站起来揍人,回到国內这么多⽇子了,没听到炮声让徐永晋总觉得不适应,手脚都有些发庠,现在这几个家伙既然送上门来,岂能不借机好好活动下手脚?

  徐永晋还没站起来,老人手往下庒了庒。虽然不知道老人到底是谁,可他以前肯定是⾼级将领,作为军人,服从上级命令那是天职,徐永晋只能満脸不快看着几个乘警。

  老人带了两个警卫员朝外走,嘴里还念叨着:“找别人⼲嘛?这位年轻人也是我的手下,有什么事情该我来担待。走吧,带我去见你们‮导领‬,快点,就不要磨磨蹭蹭了。”

  同样的话刚才几个乘警已经说过,这次轮到老人说这些话,车厢里的乘客想笑,却又不敢笑,自己是小民,可无法像军人一样,跟乘警对抗,只能低头憋着,憋得十分辛苦。几个乘警手⾜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带这位首长去见‮导领‬,要是追究一下责任,‮导领‬是官还没什么关系,自己这几个没什么后台的岂不是要倒霉?可不带吗?俩个站起来体型魁梧的猛男现在正拎着大张机头的手瞪着自己,不听他们俩首长的话,搞不好手里的花生米就要赠送给自己品尝了。

  有机灵的急速转动两下眼珠,马上找到了借口:“首长,我们‮导领‬在南昌,首长要见‮导领‬,还是到了南昌后再去找他如何?现在首长先休息,请放心,我们一定保证带首长去见‮导领‬。”

  “我去见你们列车长。怎么,不会列车长也在南昌吧?快走,前面带路,别想动什么歪脑筋,别看我人老了,我这俩个手下可是一人能打百来个小伙,对付你们?哼哼…”老人一个年轻手下用柄作势要打人,几个乘警连忙让开:“快走!”

  老人走时友好地跟徐永晋握手告别:“年轻人,见到你很⾼兴,我们这就分手吧。”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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