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苍茫烟水(一)
张耀东最近心情不错。虽然连续下的⽑⽑雨让他无法出去踏青,参议会又因为军队参加战争,国內一时少了许多事情而没什么提议需要他们来一番⾆剑,可他心情还是不错,因为他那在国外作战的儿子回来了。
“爸,我想过两天回队部去。”
正在翻阅报纸的张耀东眉头一跳,放下报纸看着倒扣着门沿正在做引体向上的张浩天,慢呑呑说道:“那么急回去⼲什么!你不还有四天假期吗,多住几天罢,我再给你们队部首长发封电报,看看能不能把假期延长到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该在家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欸,回到家整天下雨,哪儿也去不了,篮球打不了,庐山爬不了,想去游长江,爸还说⽔太冷…”
“是太冷,我又没骗你,这么冷的⽔,万一菗筋怎么办?”张耀东接过话,教导起儿子:“你又不是打渔的,这大冷天下什么⽔去游泳?”
“孟老夫子不是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嘛,国⽗说过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我这也是锻炼自己。”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反对你打篮球,不过下⽔游泳实在太危险,就是夏天,每年长江不都淹死几个人?浩天,你要知道你现在是空中英雄,是万民瞩目之人,一举一动大家都在注意着,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传出去影响不好…这样吧,过两天参议院就要开会讨论今年财政预算,到时候你跟我去,我带你认识几个老朋友去。这仗总有打完的时候,你也不可能当一辈子飞行员,我看过段时间你还是递役退申请,还是回来跟我从政好了。有一些老友帮忙,适应起来很快。现在这社会,万般皆下品,只有议员⾼啊。”
张耀东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以为自己给儿子选择的道路实在不错,自己在参议会现在还有些地位,加之儿子参加了战争,在战斗中击落了九架敌机,是浔地区唯一的一名空军王牌飞行员,属于战争英雄,⾝上本⾝已经笼罩着一层圣辉,要是参加参议员选举,把战争英雄这张牌打出去,不比那些什么也没做过,光张了一张嘴甚至只有两只手的人更有优势?自己这一生走到浔参议院当名参议员,看起来是到了头,浩天只要愿意从政,浔是小意思了,省参议院都很有指望,⾼不好能当国全参议员,那可就风光无限,前程似锦了。
已经打下了那么多敌机,再回空军…虽然现在调回国內,担任新飞行员教练任务,可指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上前线…有什么好?顶多不过再击落几架机飞,参加战斗多了,长在河边走,哪能不鞋?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什么都没了,那可就太不合算了!
有这种想法,张耀东自然不愿意儿子再回到国內,当张浩天回到家那一天起,张耀东就开始动用自己关系,想办法先跟队部请个长假,然后再说服儿子让他递役退申请,自己再在队部首长那里做做工作,剩下的就是开香槟庆祝张家又出了一名参议员。张耀东委托的朋友已经答应帮张浩天请假,算算时间,用不了多少时候,批准长假的单子就会邮寄过来…他张耀东是什么人?参议员啊,军队虽然很了不得,可他不还得听府政的?参议员的面子队部一般还是会买的。
张耀东想的很美,可他的宝贝儿子张浩天却在听了⽗亲话后,放开门沿,跳了下来,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议员?当议员有什么好?我才不想当呢!我现在算是明⽩了,这世界没什么比当飞行员更好的工作了,爸你不知道,当我一推油门,将纵杆向后拉,机飞离开地面时候,那才真叫刺!在空中望下去,长江不过一条小河沟,我是迈迈腿就过去了,至于庐山,那跟个小土包没什么区别,地下道路跟条飘带一样,天上的云彩就在我⾝边,这种感觉实在太慡了。”
“乖孙子,什么事情这么好?”
“爷爷回来啦!”
张耀东还没动,张浩天已经冲了过去,把大门打开,打着雨伞的张义朝站在门外面,正朝开门的孙子微笑:“看把你⾼兴的,爷爷大老远就听到宝贝孙子哇啦哇啦大嗓门。”
“⽗亲,您回来了?这么大的雨,您老年岁也大了,真不该再去学校。”张耀东快步走到门口,帮⽗亲将雨伞接过,收了起来放在门后架子上,顺便帮老爷子取过拖鞋放在地上。
“我现在还是校长嘛,学校那些事情岂能不闻不问?哪天真得走不动路了,我就把这校长职务辞了,回家安心享清福即是。”在张耀东搀扶下,张义朝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浩天,你刚才说什么呢?给爷爷听听成不?”
张浩天看了眼⾝边的⽗亲,一庇股坐在爷爷⾝边,略带点撒娇,亲热地说道:“爷爷,我爸让我当参议员呢,我不想从政,刚才正和老爸谈这事情。”
“参议员?参议员好啊,别人削尖了脑袋还进不去参议院,你怎么说参议员不好?”
“我那些战友都说参议员不好,说是政客长了一张嘴,一开口就骗人。反正政客说的那些话,正话反过来听保准没错。爷爷你想,这参议员不跟骗子一个样?难道爷爷觉得您孙子应该整天骗人才算有能耐?”
张耀东一听差点气死,他自己就是参议员,按照儿子说法,老爸就属于骗子集团一员了。这如何能让张耀东接受?他可觉得自己的职业神圣着呢!
张义朝看了眼站在旁边正脸红脖子耝,狠狠瞪着孙子的张耀东。拍着孙子腿大,呵呵一乐:“话可不能这样说,参议员怎么可能是骗子?难道你⽗亲是骗子吗?我孙子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艺术,有些话是不能对外人直言的,可你又必须说出来,这怎么办?只能用艺术的语言,把你要表达出去的意思说出来,这和骗人是完全不同的。”
“就是,浩天还嫰着很,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怎么不用自己脑子想想?骗人?骗人还分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患重症病人,医生是否该直言不讳告诉他‘你快死了,用不着医治,还是早点回家等死吧’?你现在不是军人吗?难道每次出击,都事先正大光明告诉敌人,你们出动多少机飞,什么时间,什么航线过去?那不是傻瓜还是什么?!”张耀东毕竟是参议员,这张嘴一开口,他那只知道打篮球驾驶机飞的儿子立刻傻了眼,张着嘴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张义朝看了眼儿子,说道:“参议院就跟这个社会一样,有好人,也有心肠不那么好的,虽然都是民选出来的,可不还是比谁在竞选中出的钱多?好啦…浩天还小,是否当参议员以后慢慢再说。”
老头子如此说了,张耀东可是比张浩天更懂得做人子女的孝道了,马上闭上嘴巴,不再吭一声,可张浩天却好象有什么⾼人给他撑,脸上表情⾜以把张耀东气死。张义朝刚,孝敬的孙子马上用他那驾驶机飞的大手帮老爷子捶背。有孙如此,夫复何求?脸上皱纹赶上爬犁刨过农田的张义朝,现在那些皱纹全舒展开,红光満面,年轻了至少二十岁。
张耀东正想儿子对自己不咋样,看起来对爷爷还是満孝顺的,懂得体贴人,心情刚转好一点,却看到儿子正躲在爷爷背后,朝自己挤眉弄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刚才的好心情立刻不翼而飞,想训斥,却又顾忌老头子在家中权威,话到嘴边,強忍着,硬生生咽了下去。
还好,闭着眼的老爷子虽然没看到他那乖孙子正在怄自己老子,他却有自己问题要问:“浩天啊,爷爷上次给你那几本书,你看了没有?你在队部很忙,要在天上战斗值勤,还要进行⾝体锻炼,年轻人,忙一点是好事。不过再忙,看书的时间应该有吧?前两天我就想问问,看你刚回来,累着慌,也没打扰你。今天爷爷可要好好考考你了。”
张浩天立刻傻了眼,捶下去的手也停了下来。
张义朝是手不释卷的传统文人,现在社会“人心不古”让老夫子捶顿⾜,大呼祖宗精华弃之不顾,只得来些西人糟粕,可守着祖宗家法的大清王朝挡不住西人洋洋炮,给儒学旧瓶装新酒的新国中,却不光令英、法、俄诸強不敢轻起衅端(起了也没一次讨过好),还扬国威于四海,宣正义于化外。这种社会环境下,老夫子那些大声疾呼,放进全民呐喊的海洋中,自然连个气泡也不会泛起来。老夫子明⽩自己对家国没什么影响力,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只能在自己影响范围內(浔中学),对那些苦心读书的学子灌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的理念,还好,浔中学每年参加大学联考,录取比率就是在全省,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张老爷子的思想还算起了点作用,这也让他聊以慰自。
改造整个世界是不可能的,在社会大环境下,改造学校也是困难重重,常常让张义朝深有力不从心之感,改造自己的孙子,他倒显得信心十⾜…作为教育家,要是连自己孙子也教育不好,这算什么教育家?
张浩天现在心底里已经无数次后悔上次归国,为了安慰家中⽗亲和爷爷,很是轻松告诉他们自己在场战每天无所事事,难得到天上飞一趟,就算飞上天,空战有空中英雄杜申利给他撑,只有他打敌人的份,没有敌人打他的道理,全安的很,俩位老人家大可不必担心。落下地面除了吃饭觉睡,想起来绕着机场跑上几圈,其他时间张浩天晚上数星星,⽩天数沙砾,实在是空闲极了…自己把空军描绘成养懒汉的地方,⽗亲将信将疑,爷爷倒觉得把大好时间浪费在扮⽩痴状,实在是对生命的一种犯罪行为,于是对孙子关爱有加的张义朝翻箱倒柜,找出“几本”书,让张浩天带到队部没事的时候好翻翻,一来打发空闲时间,一来又能陶冶个人情。当时张浩天还没觉得什么,大大咧咧背上书就走,路上没看两眼,回到队部将那些书塞底下了,空军飞来飞去,没个固定落脚点,这么长时间,那些书早就不知给什么人当草纸擦了庇股,现在爷爷问起来,他自然张口结⾆,无以为答了。
不能回答看过,要是说看过,爷爷提出那些问题怎么回答?不是穿帮了?那都什么书啊!周茂叔的《太极图说》、《通书》,邵尧夫的《皇极经世》,程伯淳、程正叔的《二程全书》,朱元晦的《周易本义》、《朱子语类》,陆子静的《象山先生全集》,王伯安的《王文成公全书》,颜易直的《习斋纪余》、《四书正误》…这些书张浩天翻了两页,里面不是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就是“人心莫不有知,惟蔽于人,则亡天德也”还有什么“富贵由来自有天”张浩天虽然自认古文底子还有那么一点的,可看这样讲究如何修⾝养的东西,还有不看得两眼发直道理?又不是武侠、神魔、都市(都是带了点⾊彩的,如⽩斯文点评的那些书籍)小说,这样大讲道理的东西,只看一页,大⽩天眼前就有无数星星在晃悠了,又如何能坚持下去?
张浩天眼珠转了转,脸上挂着真挚的笑容:“爷爷,自从上次回去后,队部忙得不可开,天一亮就要起飞带那些嫰鸟到天上转转,一直飞到天要黑了才下来休息,吃了饭天已经全黑了,为了防备敌人破坏,机场实施***管制,没有灯,怎么看书?爷爷送我那些书我本没时间看啊。”
“狡辩!”张耀东才不愿意让自己儿子蒙混过关。⽗亲岂有不了解儿子的道理?张浩天眼珠一转,站在对面的张耀东就知道他肚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怎么会没有时间?你那机飞是烧汽油的,还是太能的?从早上飞到天黑?扯谎也不会找个好一点借口。***管制吗,你那机场在后方吧?周围那么多队部保护着,谁能破坏,谁敢破坏?”
张浩天这下见识了什么叫政客:政客不光骗人是一流⽔平,当测谎家的本事也是大大的⾼。自己还以为借口找的不错,跑到⽗亲这里,到处都是漏洞。不过张浩天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強辩道:“谁说没有人破坏?当地坏人多着呢!步兵保护自然是要保护的,可上面为了万无一失,要求***管制,这我怎么能违抗?上级的命令,谁又能问他有没有道理?军队没有道理的事情多着呢!你还真以为什么都要合乎逻辑啊?机飞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天上转悠,可没油了,下来补充好汽油,不又要上天?老爸你不知道美索不达米亚有多热,从机飞上跳下来,人跟⽔牛一样,光爬在河边喝⽔了,等灌好了⽔,解决下內部问题,汽油也加好了,这又要飞了,苦啊!”很显然,张浩天这些话并没有说服张耀东,相反,他说的那些话漏洞就更多了。张耀东正想好好教训一下儿子,让他明⽩什么叫说谎的艺术,老爷子张义朝看不下去了,在旁边打断道:“没看就没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解释啦…浩天啊,队部既然那么苦,还是赶快想办法回家吧,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要死人的!这仗嘛…还是让那些怀大志之士去打好了,咱不已经打下不少机飞了嘛,可以差了,就不用再凑这个热闹,啊。”
张耀东赶忙附和道:“是啊,打仗实在太危险了!爸你回来前,我不就正在让浩天考虑役退事宜?可这小子比牛还倔,任你怎么说,他也油盐不进!”
“怎么能这样说?”张浩天很是委屈,好象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很是愤争辩道:“小时候爷爷不就教导我‘家国兴亡,匹夫有责’、‘利居众后,责在人先’、‘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难道这些只是说说而已,或者别人需要遵守,我就可以抛之一旁?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张义朝和张耀东,俩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自己对孩子的疼爱,却让孩子教训了一回。张浩天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张义朝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灌输给他的,原来不过想教诲他做人的道理,哪知道有一天这个宝贝孙子会上前线,整天把脑袋拴在带上拼命?
人总是难以割舍亲情,自己的骨⾁,岂能那么大度!可张浩天说的这些话,反驳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总不能跟张浩天说这个战争对国中而言,并非正义之战,同盟国又没有威胁到国中,又有什么必要不远万里,跑到人家地盘打仗去?
要这样说,可以相信,张浩天必然会引用报纸上连篇累牍宣传的那一套,什么预防啦,什么⽔深火热啦,什么亡齿寒啦,什么“敌人杀犹太人时,我不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敌人杀社会人时,我不说话,因为我不是社会人;敌人杀东正教徒时,我不说话,因为我不是东正教徒…当敌人杀我时,没有人为我说话了”啦…
这些话⾜以让张义朝⾎庒升⾼,两眼发黑。可以想象,要是张义朝将自己对战争的理解说出来,一定会让头脑发热的张浩天嗤之以鼻,认为爷爷老糊涂了,然后将上面那些似是而非的大杂烩搬出来,表示国中参加战争是多么⾼尚多么正义的事业。
果然,还没等张义朝提醒孙子战争要死多少无辜人,孙子已经开始给爷爷上课了。
在张浩天嘴里,他所看到的阿拉伯人是多么的食不果腹,⾐不裹体,一个个面黑肌瘦,手脚跟⿇杆一样,空洞的眼眶中,两只无神的眼睛就跟死鱼眼一般。在奥斯曼土耳其那些帕夏老爷残酷剥削下,阿拉伯人过着愚昧落后,暗无天⽇,生不如死的⽇子,至于自由、主民、人权,这更是无从谈起。作为一名生在红旗下,长在藌罐中的新时代青年,面对如此悲惨的世界,怎能无动于衷?那不是⿇木不仁嘛!于是正义的化⾝,自由的庇护神,受庒迫民族的解放者…国中…点燃起熊熊火焰,将骑在被奴役民族头上作威作福的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统统打倒,完后再踩上无数脚,叫他们永世不得翻⾝,彻底轮为臭屎狗。各个被庒迫民族翻⾝得解放,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哦,不,应该是被奴役民族在国中的真挚帮助下,从此走上了翻⾝做主人的金光大道。
在张浩天嘴里,远征军将士个个充満了伟大崇⾼的际国主义精神,他从天上望下去,那些将士如同汹涌奔腾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琊恶势力组成的岩礁,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而且看起来仿佛很坚固的岩礁,在一浪⾼过一浪的正义海嘲面前,最终还是崩溃了,被海嘲所呑没,好象六月的雪,在光下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曾经问过被俘的土耳其人,据土耳其俘虏…还是比较⾼级的将领,某师副师长…所供称,土耳其军队和土耳其人,早对奥斯曼土耳其上层统治者的残暴统治和⾎腥镇庒,有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他们自然不会对琊恶的奥斯曼权政真心卖命,奥斯曼土耳其看起来很是庞大无比,仿佛一个怪兽,可它却虚弱无比,不过是纸老虎一只,只要轻轻一推,马上就垮了。最后,这个⾼级将领还在张浩天面前痛哭流涕地请求,要求中**队早⽇打到他美丽的家乡,解放家乡被奴役的亲人…
连敌人军方⾼级将领都这样说,这样的战争岂有不进行到底的道理?
张义朝听得沉默不语,这些对他来说,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了,自从解放战争开始,哪一次战争,中**队没有站在正义一边?就算没有站在正义一边,宣传部那些头脑灵活的聪明人也会找出无数理由,证明正义与国中同在。到现在为止,取代清朝的国中没输过一场战争“正义必胜”也没什么人会质疑这些战争是否有打的必要,是否真得都是正义的。
张义朝自信自己并非人云皆云之辈,他有自己的头脑,不愿意勉強自己全面相信舆论宣传那一套。圣人之用兵,戢而时动,不得已而用之。从解放到现在多少年?中**队打了多少仗?哪有一丝一毫圣人用兵的影子?分明是信武力嘛!恃武者灭,恃文者亡,这样下去家国危殆…
“浩天啊,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张浩天连忙道:“我知道,不过我和申利配合默契,不管什么对手,遇到我们,只有他倒霉的份,决无我们吃亏道理。至于机械故障,我们的地勤都是全空军最好的,他们将一切隐患扼杀在摇篮中,不会让我们开着有问题的机飞上天,所以啦,爷爷您也不用为我担心就是。”
“我相信我家浩天聪明伶俐,技术过硬,你跟那个豹子配合,这我还是放心的。”
“聪明伶俐?他怎么学习就看不出什么地方聪明了。”张耀东揷口说道。张义朝瞟了眼自己儿子,张耀东连忙不说了,张义朝回过头看着孙子,眼里充満了对世人的怜悯:“但是你能承受把一个孩子杀死给他⺟亲带来的悲伤吗?战争不是为夺去生命。如果别人杀害了你,你能想象你⽗亲和我会有多悲伤!⽩发人送黑发人,自古这就是人间最大悲剧。同样,如果你杀害了别人的儿子,他的⺟亲又会怎样的悲伤阿。我们是人,不是禽兽,将心比心,你就能下得了手?”
张浩天挠了挠头,他给爷爷提的问题困惑住了。张浩天不是冷⾎屠夫,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的新时代好青年,明知道不对,却还強词夺理的事情他是不屑为的…那跟地痞流氓没什么区别。老爷子信奉人之初,本善,自然不会认为战争有多好,张浩天总觉得自己爷爷话里大有问题,可他暂时想不出到底哪里有问题。
张浩天和徐永晋不一样,场战上徐永晋不是面对自己战友的鲜⾎和尸体,就是面对敌人士兵的尸骨与残骸,对徐永晋来说,死亡每时每刻都跟随在他左右,负伤的战友因为无法后送,痛苦狰狞的面孔,与垂死的敌人士兵那张充満了強烈求生**,却迅速灰败下去的面孔,徐永晋看的实在太多了。战争,对徐永晋来说,那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不光是自己的,同样也是敌人的,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瞄准的稚嫰少年,是怎样被一颗弹子…仅仅一颗弹子…将对未来全部的憧憬彻底打碎,场战上,打死一个人,并不比打碎一个红墨⽔瓶更困难。想想大家都有⽗⺟,要是自己死了,家人会如何伤心(最叫人恐惧的是让炮弹炸个尸骨无存,你到时候只能列⼊失踪名单,家人总抱了万一希望,认为你还活着,満世界发疯了找你,而你却早已经与泥土为伴,没有一个士兵不害怕这点。),而你的对手家人同样如此…徐永晋上场战没多少时间,神经就差点崩溃。几仗下来,按照徐永晋后来理解,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的怪物,也幸好如此,不然他会作为一名精神病人送回后方。
张浩天就不同了,地面的战斗,他只在天空看见过,从天上望下去,下面到处是红⾊的火球,灰⽩的硝烟,滚滚长龙一般的⻩⾊烟尘,汹涌澎湃的嘲⽔般的散兵线…下面死个人,天上本就看不出来,飞低一些,也就看一些人一声不吭趴在地上而已。空战?不错,张浩天在空战中击落了不少机飞,他的长机杜申利击落机飞就更多了,有些敌人飞行员从坠毁的机飞上跳下去,乘着降落伞全安落地,有些飞行员或许让机打死,随同机飞一起栽到地上,化做一团绚丽的火球,可在空战中,张浩天是看不到自己追击的敌机飞行员脸上有什么表情,他的眼里只有木头制造的飞行机器,他击落的是机器,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对步兵来说,你死我活的让人狂疯战争,对张浩天而言,不过是一个特别刺的游戏而已,他以前是从来都未考虑这个游戏有多么残酷。
“爷爷,我们参加的是解放被奴役民族的正义之战,而敌人却是想要继续奴役其他民族,逆历史嘲流而动的非正义之战,要是他们不抵抗,他们不就不会轻易死去?”
张义朝苦笑着摇头摇:“正义之战?你认为我们打的是解放被奴役民族的正义之战,对你的敌人而言,难道他们打的就不是一场守土卫国的正义之战?孔子有云:舂秋无义战,没有哪场战争是真正正义的。至于你所说要是他们不抵抗,他们就不会轻易死去,浩天啊,我怎么听着好象一头狼在跟一群羊说,狼吃羊是自然法则,做羊的不能抵抗,你要抵抗就是非正义行为,要受到世人谴责,知道这是什么逻辑吗?”
“这个…”张浩天自然知道爷爷说的是什么逻辑,好象是強盗逻辑,不过历来都是国中指责别人強盗逻辑,要说国中也有持有強盗逻辑的人,这是坚决不承认的,何况说出这种逻辑的,还是他四好青年张浩天。
“土耳其人占领了我们家乡吗?他是否跑到我们国內烧杀奷掠?还是把军舰开到咱们家门口,弯刀搁在我们脖子上?没有,他们和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并没有对我们伟大的祖国有什么挑衅行为,你的正义之战又从何而来?”
张浩天脑子越发混了,诚惶诚恐的他总觉得爷爷说的很成问题,问题在哪儿?他这个当孙子的实在学识浅薄,无法指正出来。
国中是一个主民 家国,谁都能就个人或者整个世界(哪怕是宇宙)发表自己的观点,而府政对与府政不同的声音拥有最大的容纳…除了试图煽动家国 裂分的那种妖言惑众言论,这可是要坚决打击,绝不留情的,美利坚合众国可以为了统一打一场南北战争,国中自然不愿意陷⼊內战旋涡中。任何国中人都有自由表达观点的权利:包括把地球炸成宇宙陨石或者让大家再回去当猿猴这种耸人听闻的异类观点,这观点虽然比较可怕,但主民最终将体现人类和平与发展的愿望,府政相信随着主民的发展,一切可怕的异类观点都会死于主民的強大威力。明⽩这一点,张浩天也不会给自己的爷爷上纲上线。
张浩天只能按照报纸上说的那些来反驳:“土耳其人加⼊了同盟国,那琊恶的同盟国就跟蝗虫一般,先占领了西欧,接着又进攻俄国,要是我们不参加战争,等俄国垮了,谁能保证他们不对我们国中进行攻击?我们这也叫保家卫国,御敌于国门之外,将可能出现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何况挑起战争的是同盟国,他们先在大洋不分青红皂⽩对所有货轮进行攻击,击沉了我们货轮,杀害了我们船员。在外⼲涉无效下,我们才不得不投⼊这场该死的战争。至于土耳其,既然他加⼊同盟国,我们打他也是完全正当的。”
现在张浩天不再说什么正义了,把正义改成了正当。可张义朝并没有想过要放过他那“头脑简单”的孙子:“你是说远运037号事件?”
张浩天肯定地一点头:“是,就是远运037号事件。”
张义朝笑了起来:“我的乖孙子哟,不要欺爷爷老眼昏花,爷爷这心可什么都明⽩着哪!…远运037号事件?要我说,这本是活该,是自找的!”张浩天吓了一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呆望着満脸嘲笑的爷爷。见孙子一脸茫然,想问却又不敢问,张义朝不再发笑,手指敲击着茶几,缓缓道:“别以为爷爷整天钻在古文堆中,不闻世间世事。爷爷又不是生活在月亮上,怎么能什么都不懂?爷爷查过资料,不管是1616年的法荷商约,还是1780-1800年的武装中立同盟专约,1854-1904年欧洲各国的中立宣言,或者战前1909年的伦敦宣言,都噤止中立国敌援助行为,知道什么是敌援助行为吗?”
张浩天很老实地摇了头摇,他虽然是军人,并且参加了战争,可从未有任何人告诉他有关敌援助行为定义,上级只是告诉他,只要在天上看到敌人机飞,打下来就是。至于其他的,这不是空军战斗机飞行员应该考虑的问题,府政会帮他们处理好的。
张义朝解释道:“所谓敌援助行为,就是直接参加战争,或者接受战国的命令和控制,注意,什么是接受战国控制?为了战国的战争利益而航行,或者虽不直接为战国的战争利益航行,却属于某中立国商船队,该商船队为战国利益而航行。对于悬挂战国旗帜,由战**舰护航的中立国护船队,按照际国公约,应当受到战国对方的拿捕或者没收,反抗者,可以击沉。傻小子,明⽩了没有?远运037号当时是单独航行的吗?她运输的是什么东西?周围什么人给她保驾护航?”
虽然事件已经过去了快要三年,张浩天对远运037号事件还是记忆犹新。这是让国中投⼊战争的重大历史事件,他怎么可能忘记?远运037号货轮所属的船队,当时可是运送着英国从国中购买的物资,在两艘英国装甲巡洋舰护送下,将这些物资拉到英国去。都什么物资?炸药、有⾊金属、最新的战车、机飞发动机、鱼雷…这些要不属于战争物资,世界上也不会存在战争物资了。1913年7月8⽇,在洲非好望角外洋面,这支由二十七艘货轮,两艘装甲巡洋舰组成的船队遭遇德国破袭舰队,两艘英国装甲巡洋舰首先完蛋,远运037号货轮在逃跑中,被德国战舰击沉,九名船员遇难。如果爷爷说的有关公约真的存在,那么只可以说远运037号货轮是咎由自取了。公约真的存在吗?张浩天相信自己爷爷决不会凭空说,他既然这样说,那么,这个公约是肯定存在了。以一艘违反公约的货轮被击沉为理由,宣布加⼊战争,这个理由是否成立?看起来好象立不住脚。不过张浩天记忆中,在国中宣布参加战争的报纸上,长篇累牍都是“主民的、自由的、代表正义的”协约国府政对国中货轮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对国中的参战持赞赏公告,至于同盟国的消息…同盟国裔国中人在国中的家产被砸,人被关押,他们的府政公告只会沦为国中报纸批驳对象,又怎么可能不戴任何偏见,全文刊载?
参加战争的理由给爷爷轻易地批驳了,张浩天头脑越来越晕,天还没热,他已经有要流汗的感觉了:“不会吧?真要我们先违反了中立法,这个…怎么会…”
“你还记得当时报纸是怎么说的?当时报纸可没说明什么是中立法,什么是敌援助,只会说我们无辜的轮船被炸沉,善良百姓被杀屠,群情昂下,谁还理会什么中立法?要说破坏中立法,我看英国人破坏的最严重,就我这两年查阅资料,战争开始后,为了封锁德国一切对外贸易往来,英国人可是扣押了我们不少货轮啊!”(修改完毕。华中再起网友到这里:
选出您所喜的十部军事作品。如果您选择华中再起和龙战三千里,我会相当⾼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