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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所相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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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茂盛的邬葱岭,浓烟四起,不时闪出火光,偶尔从林间透出阵阵隐约可闻的杀伐声,不及细听便乍然而止。

  在这处杀机四伏的山地丛林內,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便在这隐约传来的阵阵喊杀声中悄然逝去,或许带走了些什么,或许连今生的脚印,都不曾留下。

  一声清脆的鹰鸣声,掠过密林,转瞬去远,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刚才还是紫⽇横空的天,不多时,炙热便被寒气驱走,气温陡降,天很快冷起了脸。

  寒风掠过⾼岭,邬葱岭北麓一片朔雪纷飞,西南方却仍旧骄似火,滴⽔不降,魔界之中十里不同天,那处的火势也越来越旺。

  闲庭信步在林间游走的钟道临,望着眼前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脸上一片恬静,心中无忧无喜,敌我之间隐伏于邬葱岭中的厮杀,仿佛与其毫无关系。

  或许在他的心中,本就不存在什么敌我之别。

  钟道临静静的看着雪花从空中飘来,在眼內遵循着某种特异的轨迹,飘飘忽忽,被风摇拽着轻轻落下,忽然心有所悟,灵台一片清明,对周遭事物竟能体会于心。

  天地之间,仿佛在他心灵与周遭景物融而为一的时候,一下子静了下来,连耳畔的风声都瞬间消失了。

  紧跟着,无数充満生机的心灵,愉雀跃的跳跃在钟道临的灵台之上,渐渐的融为一体。

  钟道临忽然停住脚步,立定站住。

  周遭的林木花草,飞禽走兽,数也数不尽的物种,同时打开了自己的心灵,钟道临心灵的触角借助与万物心灵的⽔啂融,感受着蓬万物汇集成的生命海洋,以奔雷闪电的速度朝八方延伸而去。

  草木被火烧的悲伤,禽兽被喊杀声吓怕的惊慌,新芽吐绿的欣喜,生命绽放的愉…

  钟道临与周遭的天地完全融合为一,大地为⾝,万物生灵为体,与草木星辰再也无异。

  草木就是他,他就是草木,土石山川,清风雨雪,再也与钟道临分不出彼此。

  整个天地变化,仿佛一幅清晰的画轴,赫然出现在钟道临的“眼”中。

  他能清楚地“看”到邬葱岭之中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能清楚地“看”到亿万雪花形成与飘落的过程,能清楚地“看”到隐伏于视野之外的处处杀戮,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在数百里外的中州平原上,正在用战车列阵敌的一支魔族大军…

  没有任何时候,能让钟道临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魔⽇的力量,也没有任何时候,能让钟道临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魔界的‮实真‬所在。

  钟道临灵觉的触角已雷电的速度穿越群山,跨过海洋,随着心灵的延伸,邬葱岭方圆千里林山,中州万万顷沃土,东疆黑巢,南疆雨林,一座座形态各异的城镇,成百上千的种族栖息地,山川湖泊,大地海洋,无一遗漏的展现在他的“眼”中…

  就在此时,一股冰冷的气息,忽然闯⼊了钟道临的心灵。

  紧接着,一幅森诡异的画面,扭曲变幻着展露在他“眼”前…

  咆哮的橘红⾊火云翻滚而过,黑烟滚滚的大地上,耸立着一座火焰腾腾的诡异建筑,就像黑⾊的冰山般布満了无数的尖角。

  建筑四周只有延伸朝上的黑石台阶,台阶的尽头却看不到一扇门。

  建筑最下方的台阶上,正站立着一位⾝材硕长的男子,本是闭着的双目,在钟道临心灵融⼊自然的同时,猛然睁开,出了一抹狠冷酷的光芒,仿佛察觉到了钟道临心灵的窥探。

  蓦的,钟道临眼前景象破碎,一震醒来,延伸而出的心灵触觉,瞬时冰消瓦解,一声暴喝陡然在耳边炸响。

  三个⾝穿薄甲,徒步举刀朝钟道临劈去的魔族战士,在后者睁开眼的同时朝后跌飞。

  ⾝前与钟道临眼神对视的一人,面对着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更是如受雷击,脑际轰然一震,只感到口被重锤砸了一计,狂噴鲜⾎,倒飞而回“嘭”的一声撞到⾝后的树⼲上,立死当场。

  其余两人也等于是冒然闯⼊了一个力场,一个钟道临跟山川林木融为一体的环境,等于是以人力对抗万物之力,顿时被汹涌卷回的反噬之力震毙。

  遥想初次见到乾达婆王与关伊博弈之时,以钟道临当年的修为,在不含敌意的情况下,贸然闯⼊仍不免吐⾎受伤,三人心存杀意,又是⾁眼凡胎,不懂消解自然反噬之力,如此下场实在不出意外,倒也不是钟道临有意为之。

  钟道临对三人的尸体视若无睹,连看一眼的‮趣兴‬都欠奉,只是想着刚才脑中出现的诡异画面。

  还没等他想出来什么头绪,心中警兆忽现,急忙将自⾝的生命形态隐去,完全遁⼊周遭的自然环境中。

  如果单凭感觉,此时的钟道临所显露出来的生命形态,与一棵树一株草毫无二致。

  那股刚才出现的森气息,又一次从钟道临心头闪过,无一遗漏的探查过此处后,迅速的掠过邬葱岭,继续朝远方搜索而去。

  在这股悉的气息第二次出现在钟道临心中时,一股冷⽔浇头的冰寒感觉随之充斥脑海,浑⾝只感到一阵战栗,同时心中疑惑起来。

  钟道临不知道他是否成功的惑了这股力量,躲过了暗中之人的搜索,只知道刚才脑中出现的场景,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子,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当自己的灵觉破开七重天,正要继续往外延伸的时候,会突然出现那么一幕?

  钟道临并不认为能够一直瞒过暗中的这股力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能用灵觉探查万里之外的人,等于自⾝灵力已经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不分彼此,精神力量源源不绝,无有穷尽。

  一旦暗中之人将目光锁定在可疑的几点,他就算变成一只苍蝇,也绝难逃过这种精神层面的搜索。

  想通此节的钟道临并不感到气馁,反而鲜有的来了兴致,心中一动,不再刻意的隐蔵自⾝的气机,腾空而起,疾速飞离邬葱岭,朝西方凌空去。

  那处,正是钟道临刚才看到有战车列阵的中州平原。

  …

  一片片银装素裹的阔叶林木,雪花庒着树叶,树枝挂着霜柱,那树叶枝头上厚厚的一层⽩雪,仿佛不含有一丝杂质,通透洁⽩,微微闪烁着寒晶般的萤光,纯净的令人窒息。

  山风吹来,无数枝头摇拽轻摆,轻轻抖动着⾝躯上披裹的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起舞,打着旋儿的飞起落下。

  突然,一阵步点声由远至近,树林中虚影重重,一道道灰黑⾊的人影穿梭急进,透过林木间隙,数十狼人四蹄并用,排着疏散的队形,紧跟着这些熊族人⾝侧朝前奔行,无一遗漏的搜索着林內的景况。

  空间中的寒气更重了,赫⽇口吐⽩雾,踏着齐膝的积雪,领着十几个亲卫在密林前方搜索潜行,后边跟着的数十人,手提兵刃,同样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周围,紧紧护卫着居中的督明,亦步亦趋的朝前进发。

  周遭万籁俱寂,除了脚下松软的积雪被众人踩出的“叽叽”声响,只有气声和偶尔凭空出现的几声风啸。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众人几乎都能彼此听到对方的心跳。

  经过一番跟追兵持续不断的捉捉蔵蔵,他们已经没头苍蝇般围着邬葱岭西部,打转了整整十天,连当⽇提议引君⼊瓮的督明,也逐渐失在了邬葱岭的茫茫林海中。

  一等大雪降下,満山覆雪,难以登⾼望远,本找不到方向,只知道⾝处的一个大概位置,如果不是赫⽇跟亲卫中的狼族能够天生分辨方向,恐怕督明早就自己把自己转晕了。

  大雪已经逐渐覆盖了整个邬葱岭,天气也越来越冷,林中积雪,禽兽匿迹,捕猎困难,山间小溪河流结冻,也很难捕获磷虾小鱼取得盐份。

  如果厉冲仍旧隐忍着不调兵⼊林,督明甚至已经打算让散布四方的⾎狼军,配合卜要脸立即收网,先把陷⼊邬葱岭內的几千斗魔战骑吃掉。

  否则等到厉冲这几千人放弃追杀自己,反而果断地撤出林地,改为在外围几处岭口筑关设卡,一切都将飞蛋打。

  到时候别说是拿自⾝为饵,守株待兔了,恐怕光是饥饿的后果,就能让他功亏一篑,毕竟两万多熊人跟近三千狼人的饭量,可不是闹着玩的。

  唰!随着赫⽇的一个手势,几十人同时猫下,就地蔵于树后,几个手持连弩的亲卫,已经拉开弩弦,悄悄地将淬毒弩箭放⼊箭槽,对准前方密林,一手摁上了弩机,时刻准备击发。

  两个嘴上叼着匕首的狼人,一左一右,几乎是贴着雪地朝前方林地潜去。

  涂抹着一层磷墨的匕首,不惧反光,一直是狼族亲卫袭杀目标的首选短兵。

  两个狼人的⾝影消失在众人眼前不多时,随之从密林內传出了连声闷哼。

  正当赫⽇对手下弄出来的动静太大而感到不満时,就见手下已经扛着一个熊族的人快速奔回,扔死狗一般“嘭”的一声摔在赫⽇⾝前。

  其中一个亲卫用匕首抵住地上熊人的喉咙,单膝庒住后者的腹,冲赫⽇低声问道:“大帅,似乎是自己人,闷着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什么,怕这小子喊,只好打昏了。”

  赫⽇见自己亲卫的眼眶乌黑一片,丝丝朝外渗⾎,再看地上躺着的熊人脑袋顶上几颗大包,就明⽩两人把这个熊人放翻费了不少劲,也不多说,一掌甩在昏的黑熊脸上,同时捂住了后者的嘴。

  “呜呜!”

  黑熊被一巴掌扇醒,圆溜溜的眼睛刚一睁开就要吼,幸亏赫⽇早有准备,才没让这能引来雪崩的一嗓子得逞。

  被三人死死摁住的黑熊,脑子清醒后终于看清了赫⽇的冷脸,不敢再挣扎,只是冲着赫⽇一直眨巴眼,呜呜的闷叫着。

  “别叫。”

  赫⽇检查了一番熊人全⾝,明⽩这家伙是卜要脸的手下,见对方看清自己后便不再挣扎,也慢慢松开了手,低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了?你们卜帅呢?”

  赫⽇松了手,擒获熊人的两个亲卫反而把匕首抵得更紧,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熊族人而放松。

  熊人倒是没有因此显露出不満,反而听到赫⽇低声问话,也是煞有介事的庒低音量,紧张兮兮的瞪着圆眼,悄声道:“就是头儿叫俺们弟兄来找你们的,头儿说啦,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说你们这帮小狼崽子也太不顶用了,才他娘的被…”

  “啪!”赫⽇闻声脸⾊铁青,猛一巴掌甩了过去,怒道:“少废话,卜要脸人呢?”

  两个一直紧绷着冷脸的狼族亲卫,相对苦笑一声,却同时把手松开,都明⽩眼前这黑熊肯定是自己人,除了卜要脸,别人也教不出来这种混帐玩意。

  束缚一去,黑熊立即四肢朝天,跟⾁球一样前后晃了几下,利用⾝体前后摆动的惯,才算勉強撑起了庞大的体重,一庇股坐了起来,对脸上挨了赫⽇两巴掌毫无所觉,只是着脑袋上隆起的⾁包,哼唧道:“头儿已经把弟兄们全集结到西面岭坡了,遇到过几次骑马的魔族小矮子,想追追不上,也不让追远,说是要等督小子的命令,这不俺们就奉命来找你们来了。”

  “卜帅离此多远?”

  赫⽇黑着脸问道:“厉冲的兵马是否已经进山?”

  “葱…什么葱?哪棵葱?”

  黑熊双目闪过了茫之⾊。

  “啪!”赫⽇忍不住又是一巴掌扇过,同时也暗自骂了自己一声:糊涂,这么个熊兵,怎么可能知道厉冲是谁,除了他们大哥卜要脸,他能认出自己就不错。

  黑熊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虽然脸⽪厚没感觉,却也明⽩肯定是自己的回答惹赫⽇不⾼兴了,又不敢开口追问,只得着指头,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赫⽇发愣。

  “你从哪里过来的?”

  督明此时也从后边赶了过来,知道跟这帮黑熊越计较越⿇烦,改为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问道:“离此多远?”

  “嘿!”

  黑熊双目放光,闻声一乐,心道总算问了个俺知道的事了,怪不得连头儿都说督小子虽然⾝体不行,但是脑子好使,像赫⽇那种傻狼崽子,本难以沟通嘛。

  “不远,俺先给你算算。”

  黑熊‮头摇‬晃脑,口中念念有词,一对肥手互相掰着指头,得意道:“翻山前走了两千八百六十二步,经过了三百四十二棵树,翻山的时候路太滑,嘿,不小心摔了一跤,一路滚下了山,滚了多少次就数不清了,不过那座山俺还记得住,形状跟⾁包子似的,圆,下山到这里,又走了七…不对…应该是八…咦?”黑熊说道这里,放下了数数的巴掌,怒气冲冲的朝⾝旁站着的两个狼人一点,委屈的埋怨道:“头儿怕俺们这些出来的路,专门让数数的,可这俩小子见到自家弟兄也不打招呼,从暗处蹿出来就砸俺脑袋,本来数的好,结果这一砸,全他娘忘光啦,估计还得重新数…”

  “闭嘴!”

  赫⽇听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督明也是双目噴火,怒道:“滚起来去前面领路,带我去见卜要脸。”

  黑熊垂头丧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瞪了两个砸昏他的狼人一眼,这才气呼呼的转⾝朝回走,一边走还一边“一二三四”的念叨个不停,锲而不舍的继续数脚步,似乎想在回程的时候,把错误弥补过来。

  督明与赫⽇无奈的对望了一眼,明⽩即使劝这位主不用数也是徒劳,只好吩咐一众亲卫拿鞭在背后催着点,让前面那个掰着指头,闷头数数的熊爷爷能够走快点,也就是了。

  众人手持⽪鞭跟着黑熊翻山越岭,就这么一路赶驴似的找到了卜要脸所在的邬葱岭西坡。

  好在黑熊数数不灵,方向倒是真没搞错。

  卜要脸得到手下报告后,带着十几个五大三耝的黑熊,兴冲冲的从坡后一处密林了出来,见到累得气吁吁的督明,也不管对方受得了,受不了就是一个熊抱,哈哈大笑道:“老弟真神了,刚刚赫老兄的手下来报,一万许在外围佯动的斗魔战骑突然消失不见。”

  “你是说厉冲调兵⼊山了?”

  督明被卜要脸搂得有些窒息,却没有漏过他最关心的事情,咬牙切齿道:“终于轮到咱们来招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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