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章 汉甲连胡兵,沙尘暗云海(二)
⾼加索山脉东端的铁门关。中间一条大道联通了⾼加索南北,成为中亚通往呼罗珊波斯的必经之地,大道两侧山峰夹恃壁立千仞,两侧光秃秃的山崖上只有秃鹫盘旋飞舞,时不时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哑鸣叫,枯朽的树木奇形怪状,仿佛地狱中的冤魂附⾝其上。
“形格势噤,老夫竟然随蒙古军到了此间,只怕自唐玄奘之后中原数百年来还是第一人吧?”赵复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山形地势,饶有兴致的盘问着当地向导,心道此生若能生还国中,必定要写部《大汉西域记》流传后世。
月儿鲁那颜⽟昔帖木儿冷冷的看了看赵复,口气酸中带辣:“我等万里跋涉疲累不堪,赵大人倒是好兴致啊,莫非中早有了定计?”
赵复一怔,四下看看顿时心头了然:只见二十余万部众,从西蒙古万里跋涉,一路上历经了千辛万苦,尤其是青壮控弦之士不过三万余人,队伍中绝大多数是老弱妇孺,赶路实在是万分困苦。虽然蒙古是游牧民族“游”到此间也十成命去了**成,大人⾐衫蓝缕、小孩面⻩肌瘦,就连马也瘦得⽪包骨头,鬃⽑脏兮兮的拖在背上。
忽然心头就涌上了文天祥的名句:遥想苏武穷边,霜鸿夜渡,蒿目昑寒视。铁骑衔枚还疾走,瑟瑟风摇旗帜…
哈哈哈哈,真真此一时,彼一时也!
赵复心头大乐,差点儿就要放声大笑了,只不过君臣文武当中只有他一人兴致,未免有些引人注目,只好收敛了心神。又见前方骑着大宛名马的忽必烈,手扯缰绳、上⾝端坐不动,就知道这位大汗听自己怎么回答呢,便故意大声回答⽟昔帖木儿:
“下官见此地险峻如斯,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飞鸟难越的险地,不知当年蒙哥、贵由两位先帝,是如何飞骑破关,令波斯人胆寒的…遥想先帝赫赫武功,战必胜攻必取,下官便道吾皇西狩之后只须整顿兵马、调集大军,再次踏破中原汉地,也不过易如反掌罢了。”
⽟昔帖木儿找不到赵复的漏子,也就悻悻作罢。倒是前面听了这番话的忽必烈,轻轻捋了捋花⽩的胡须,面有得⾊。
元太宗窝阔台大汗执政十年,蒙哥、贵由攻取铁门关(今乌兹别克斯坦南部杰尔宾特西),打通⾼加索南北通线,元宪宗蒙哥汗执政二年,忽必烈之兄蒙哥汗派其弟旭烈兀率领蒙古军两万,各族仆从军八万,共计十万大军攻波斯,非但一举拿下呼罗珊波斯,还攻克了巴格达,处死了末代哈里发,兵锋最远抵达了地中海沿岸,服征了除埃及马木留克王朝之外的几乎整个伊斯兰世界。
第一次攻克铁门关的蒙哥,是忽必烈的同胞兄长,第二次经由此地服征广袤西亚的,是他的弟弟旭烈兀,既然不如自己的兄长和弟弟都能建立赫赫殊勋,忽必烈认为,在波斯休养生息之后,再一次马踏中原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
“阿鲁浑还算有良心。派人送来了粮食和向导,此去一定要争取他和大元同心同德…朕有三万虎贲、二十余万部民,強娶波斯女子生儿育女,二十年后便又有数十万大军,朕魂归长生天,也要令皇子皇孙打回中原…
不过嘛,朕虽然年过七旬,精力还算旺盛,无论如何也能再撑上几年,等到兵马齐备、朝廷官制步⼊正轨,再立皇太子也不迟。”
忽必烈美美的想着心事,现在他唯一烦心的就是皇太子真金、皇太孙铁穆耳早早过世,现在众多随驾的皇子皇孙当中,究竟将来传位给谁呢?
至少在他心目中大汉的威胁是降到最低了,因为读汉书的忽必烈知道,历史上所有的华夏王朝,都没能把统治伸展到波斯这么遥远的地方,毫无疑问,这片生长着椰枣树和油橄榄的土地,将会是蒙古帝国休养生息,并再次崛起的据地。
大道在山地之间回环盘绕,立马于⾼加索山巅之上,忽必烈跃马扬鞭遥指东方,恨恨的对侍从的怯薛武士道:“记下朕的旨意…凡继承我蒙古大汗汗位的子孙,哪怕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重新打回中原,并将那不服从的民族,⾼过车轮的男人统统杀光,妇女和儿童永为奴隶!”
毫无疑问,凶神恶煞的忽必烈站在群山之巅。⾼加索凛冽的风吹拂着花⽩的须发,这副样子倒也很有几分混世魔王的凶戾神情,令习惯服从強者畏惧強者的蒙古武士们大为心折,队伍前进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忽然,长长的队伍末端,从中亚撒马尔⼲方向,数骑飞马而来,搅起的沙尘沸沸扬扬,杂惶急的蹄声,更是敲击着可怜的部民们的心脏。
难道,海都汗王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千万别是…
赵复见此情景只是微微颔首,⽟昔帖木儿却是心头巨震:他认得这几名武士,就是他以站⾚急递的名义安排在撒马尔⼲的探子,一方面方便和海都联系、传递消息,一方面也有间谍的功能。
半个月前刚刚离开撒马尔⼲,扶老携幼的走到了此间,难不成⾝后的撒马尔⼲又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海都那厮闹出了什么妖蛾子?
几名站⾚铺兵滚鞍下马,跪在了⽟昔帖木儿马前,声泪俱下的道:“大汉皇帝从别失八里西进海押立,海都王爷不战而降,如今大汉皇帝册封海都为顺天保诚归义王。领⽟龙杰⾚等地,并以之为先行,俺的⼲、撒马尔⼲、⽟龙杰⾚等地本为海都属下,自然不战而降…”
前面的忽必烈听到这里,已是心胆俱裂,他回头迫不及待的叫道:“快说,快说清楚,如今楚某人到了何处?”
见大汗这般样子,站⾚铺兵也吓得不轻,砰砰的磕着头,哭丧着脸道:“大汉皇帝。大汉皇帝已经率兵尾随海都而来,海都传檄各地令各部族将粮食、葡萄⼲卖给汉军,于是汉军得以轻装急进倍道兼程,如今、如今只怕已经到了俺的⼲!”
啪嗒,忽必烈手中马鞭掉落于地,只见这位昔⽇的一代天骄,脸⾊像⼲瘪的苹果那样迅速的枯萎,神情可怕到了极点,半晌之后,他才咬牙切齿的叫道:“海都…”
忽必烈率军南下波斯,未尝没有遗祸江东的打算,因为直接从大汉西域出发,翻越终年积雪的葱岭去波斯,对大军行动来说难度是很大的,大汉从这条路追击自己的可能并不大;相对比较好走的北疆一线,正对着海都的海押立,汉军要走这条路,就得和海都好生⼲一场。
无论楚风和海都哪边倒霉,忽必烈都是乐观其成的,最好闹个两败俱伤,才对胃口呢!
谁知道海都这个狡猾至极的老狐狸,本不上当,汉军打来他一点儿也不抵抗,⼲⼲脆脆的投降了事,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拖延。
忽必烈那个委屈啊,心道海都老哥您就不能和汉军好好打一场?为⽑当年在杭爱岭和我麾下将士打得那么热闹,现在想你打一场,却不接招了?再说你投降便罢了,如何还传檄各部给汉军提供饮食,自己带着兵在前面引路,好像生怕汉军追不上我似的!
不过忽必烈也是老成了精的人物,脑子里打个转就明⽩了海都的用心:既然海都当不成蒙古大汗,还做了大汉皇帝的封臣,他岂能容忽必烈消遥自在?那不是显得他怯懦无能吗?
忽必烈郁闷到了极点,现在可以明确的是,大汉皇帝不会放过他了。
⽟昔帖木儿打量着忽必烈的脸⾊,小心翼翼的道:“要不。咱们就在此间埋伏下来,打追击的汉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此险峻的地形,要是两边山坡上暴起发难,汉军一定难以抵挡。”
赵复心头咯噔一下,俄而冷笑道:“右丞相说得轻巧,那汉军有千里镜,镜中数里之外也纤毫必现,试问你如何埋伏下来,而不被他们发现?”
其实⽟昔帖木儿只要说埋伏在山坡的背面,汉军就铁定发现不了,可千里镜的威名实在很大,配合热气球,之前蒙古军似乎从来就没有偷袭成功的先例,他也就灰心丧气了,半晌才喃喃的道:
“此地山形险恶,咱们就算不能埋伏下来打个突击,也该派一个万人队在此凭借山势固守,如此便能保住呼罗珊波斯,令汉军不能越过⾼加索山,而大队辎重就可以徐徐前进,不再慌忙赶路了。”
看了看崎岖险峻的山地,赵复倒菗了一口凉气,心头不得不承认⽟昔帖木儿言之有理,但他受了大汉报情司的命令,就得替大汉说话,思忖片刻他冲着⽟昔帖木儿呵呵大笑:“右丞相是说笑吗?当年你统帅兵马,没能守住大都城,没能守住哈喇和林,如今我们人困马乏,你却说能守住铁门关,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昔帖木儿又气又恼,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赵复见此情景,趁热打铁道:“启奏大汗,与其浪费兵力在此固守,还不如加快行军速度,眷和伊儿汗阿鲁浑王爷会师,联兵打下整个波斯,咱们才能有本钱和汉军对抗。”
忽必烈微笑着一捋胡须,看着赵复的眼神就有了几分期许:“说得好,真不愧为朕的耶律楚才!待将来克复中原,朕必定令子孙后代裂土分茅以待阁下!”
真的吗?可惜我不稀罕!赵复面上做出感涕零的样子,心头却是冷冷一笑。
比起泥菩萨过江自⾝难保的忽必烈许下的诺言,他更在乎如⽇中天的大汉皇帝的宽恕。
部民们怨声载道的抱怨着,大队人马仍旧在忽必烈的命令下加快了行军速度,显然这支队伍和阿鲁浑会师的时候,会变得更加虚弱不堪。
而那座险峻的铁门关,被他们远远的抛在了⾝后,除了赵复意味深长的笑容,没有人有趣兴回头再看一眼。
…
⻩沙漫漫、戈壁苍莽,⾼歌猛进的汉军,在广袤的中亚土地上行进,自从盛唐在安史之后离开这片土地,华中的旗帜就很久没有覆盖此处,今天,金底苍龙旗,这炎⻩子孙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中亚各城上空。
海都,已经在收复各城…或者准确的说,是带兵去本来就属于他管辖的各城去打了个招呼,再传檄各城、各部族卖粮食和葡萄⼲给汉军,自己则跑到了封地,咸海旁边的⽟龙杰⾚去了,那儿是整个窝阔台汗国的最西端,和伏尔加河畔的拔都萨莱城都相距不算太遥远了,大汉并不准备在这些地方建立直接统治,他将以土王的⾝份统治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
当然,大汉的影子无处不在,他仅剩下的一万军队中,大汉补充了武器盔甲、提供了饷银,但也菗调了汉军中的汉、蒙两族士兵,作为军队的各级正副主官,他自己也明⽩,现在也就是个傀儡的样子。
不过从阶下囚到座上宾,还成了永镇一方的番邦王爷,无疑海都是喜出望外了,虽然实权下降了不少,可以前也只不过是蒙古帝国的藩属汗王,现在做大汉的册封之臣,似乎也没太大的变化。
正如忽必烈所料,海都比任何人都迫切的希望大汉能眷捉住忽必烈,作为争夺蒙古大汗宝座的老对手,他不希望自己投降大汉之后,忽必烈还能顶着大汗的名号消遥自在。
于是,海都不但猴急的带着阿拉坦那个万人队,从海押立一路往俺的⼲、撒马尔⼲、⽟龙杰⾚跑,每到一城就发布命令说这里是大汉帝国的藩属,要服从大汉皇帝命令,还生怕汉军行动慢了似的,传檄各部族出售粮食、葡萄⼲,出派青壮年替汉军运输辎重、修筑道路。
“人啊~~”行军马车中,楚风以哲学家的口气长叹一声,我过得不好、也见不得你好,至少你不能比我好,这种想法岂独市井小民、街头妇人才有?海都和忽必烈这一对儿老冤家,⾝为蒙古帝国的大汗,四大汗国的汗王,也不能脫出藩篱呢。
大汉利用了海都的这种想法,而海都也乐于被大汉利用,毕竟有利用价值,总比什么都用不上的垃圾好多了。
海都不想当垃圾。
雪瑶不屑的盯了楚风一眼,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什么人,你和李鹤轩,不是最擅长**人心,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哼,夫君也别太得意,要知道海都可不是省油的灯,现在他实力弱小,才卑躬屈膝,将来要是实力对比发生翻转,指不定还要怎么的呢!”
楚风看了看雪瑶,微笑着头摇:“无庸讳言,假如大汉真的如唐朝安史之那样,力量变得衰弱,变得不能掌控西域之地,海都是一定要造反的,他绝对不会和咱们客气。”
静静在一旁听着的陈淑桢,睁大了一双凤目,略带惊愕的道:“那夫君还对他委以重任,让他去经略⽟龙杰⾚等地?”
“有反心便不能用?”楚风嘿嘿坏笑着问道:“那么,试问夫人一句,⾼丽的朴成、金⽇光,东瀛的细川、⽑利等家,吕宋的⿇那巫,占城的忙果,天竺的德里苏丹,他们当中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百折不回的跟着大汉走?”
陈淑桢的眼神中忽然就有精光一闪“夫君是说…”
楚风笑道:“指望世道人心是没用的,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各藩属殖民地家国的君臣,对咱们大汉可以说都是畏威而不怀德,这是没办法改变的,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要是南洋总督府不再具有庒倒南洋所有家国的实力,他们立刻就会造反!”
然后,楚风便将历年来南洋发生的诸多事端一一纤细说了。
雪瑶听得是惊心动魄啊,没想到看起来一片平静的南洋,表层的平静下面掩盖着暗流汹涌,义⽗陈宜中做这些年的南洋总督,只怕也是殚精竭虑吧。
“所以,”楚风面⾊平静的道:“要保证大汉属下的番邦不造反作,咱们可不能像盛唐那样指望安禄山的忠诚之心,而必须随时保持咱们对附庸藩属的庒倒优势,用实力说话,让他们不敢反,不能反,不想反…忠诚来自于对实力的敬畏。”
忠诚来自于对实力的敬畏!波斯圣女塞里木淖尔很有些近乡情怯的感受,静静的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地貌出神,但她听到楚风的这一句,仍然是心头巨震:不管是波斯还是蒙古帝国,谁不以实力论⾼低?
如今的波斯,连蒙古帝国的残兵败将都打不过,这样看起来,与其让蒙古人欺负,或者将来让别的什么服征者欺负,倒不如依靠強者、臣服強者,换一个幸福安宁吧!
塞里木淖尔暗暗下定了决心:回到波斯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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