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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深澜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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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迦若,迦若,外面是你么?”

  黎明的月宮里,静谧无声。这里是灵鹫山的最⾼处,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敢进⼊…然而,听得外面庭中传来的声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陡然惊醒,脫口的惊呼声划破寂静。

  没有回答,只听得两声短促的低唤,急切而无助。

  明河一下子拥衾坐起,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经常连夜出去,通宵不回,她无从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着、在大军庒境的时候拜月教只能指望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么。

  然而,昨夜是传灯大会,教中散会的弟子已经通报了大会被听雪楼的人打的消息,主持大会的右护法清辉至今未返,让她听了好生担心。但是,⾝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为大祭司的迦若,却又是莫名其妙的‮夜一‬不知所踪。

  灵鹫山上静谧如同死境,然而她却睡不着。

  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莫名的恐惧…虽然是五年前一齐联手篡权、夺了拜月教教主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这个南疆直到今天。然而⾝为教主的她,一直是不了解这个同伴的。

  总觉得,这个人的心里有什么隐蔵得极深的东西,不曾让任何人看见。

  他有他的想法,却从来不和任何人说,包括⾝为教主的她。

  虽然作为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对于拜月教的事务从来看的很淡,几乎从来不揷手。如今,虽然在她的哀求下,他许下了决不让听雪楼毁灭拜月教的承诺,然而,她却不知迦若准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阻挡已经越过澜沧江的兵马。

  “迦若,怎么回事?!”听到庭外幻兽的低唤,来不及细想,明河胡扯了案头一袭孔雀金的长袍裹住⾝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她面前,让她看不见窗外的情形。明河胡的伸手拨开那些雾一样的帘幕,心中莫名的感到慌无比,奔跑中,长袍下摆不时绊住她的脚。

  一层层的帷幕被拂开,外面的天光透进来,最后一层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明河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将脚步放缓,拂开最后一层帷幕了出去:“天不亮就来这儿,这教中也只有你敢…”

  话音未落,拜月教主刚刚淡定下来的脸⾊骤然一变:“迦若你怎么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弥漫了死灰⾊。齐眉的额环以下,本来苍⽩清冷的脸颊变得黯淡无光,有奇异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肤下涌动。

  尸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鬼降的毒!

  明河的脸陡然也是苍⽩得毫无⾎⾊,她看着大祭司,连忙抬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速抚上他的眉心宝石,紧张的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快…都要⼊脑了!月神保佑…你快进来。”

  “不…”祭司一直半闭着眼睛,似乎衰弱到无法出声,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进去的时候,却忽然抬起手推开了她…那只手,已经漆黑如墨。

  看见这样可怖的毒,明河的手都有些颤栗,然而,耳边却忽然听到迦若开口说话…

  “先…先救她。”

  她蓦然抬头,顺着那个勉力站着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里,黯淡的晨曦中,幻兽前膝跪地停在门外石阶上,背上驮着一位失去了知觉的绯⾐女子。那女子的长发拂在了地面上,袖间露出绯⾊的袖剑。

  颊上那一弯金粉勾的月牙儿陡然焕出冷冷的光,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颤抖了。

  “她是谁?舒靖容?”她眼神冷冽,抬头看着大祭司,一字一字的问“是听雪楼那边的人,我为什么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话音未落,她忽然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她的肩,摇摇坠的祭司似乎是把全⾝的力量都按在了她的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她的肩骨。他看着她,然而已经实在无力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片死灰,缓缓‮头摇‬。

  “你、你快进来,我给你解毒!”看到他的脸,明河再也无法按捺的脫口惊呼,几乎是哀求着扶着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进来…”

  然而⽩⾐的祭司没有动,依然沉默而执意的、站在门口,按着她的肩。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说话,然而眼神一直看着门外深度昏中的绯⾐女子。

  明河的手,终于一分分颤抖起来,慢慢全⾝都颤抖得如风中的叶子。

  看着黑气一分分弥漫上他的脸,拜月教主忽然间仿佛崩溃,掩住脸大呼:“好了!我救她!我救她!…求求你快点…快点进屋来。”

  饕餮一声呼,直跃而起,背着昏的绯⾐女子进⼊房间。

  “要‘先’救她…”仿佛是隐隐约约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松,精神气仿佛忽然消散,人就无知觉的向着门中倒了下去。

  “我们都已经快要拔掉蓝关上那个拜月教据点了,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青翠滴的凤尾竹下,青⾐人剑眉紧蹙着,毫不客气的问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听雪楼主人“是因为张真人和明镜大师受了伤,怕这边支持不住要我们返回么?”

  “碧落。”轻轻拉了一下同僚,红⾐女子察觉到了楼主今⽇反常的沉默…本来,在各方人马出击就要初战告捷的时候忽然下令勒马撤退、就不是萧楼主的作风。然而,又是什么居然能掣肘他、做出这样的退让?

  萧忆情看着眼前听雪楼四位护法中的两位,缓缓‮头摇‬:“自然有我的缘故。”

  “什么缘故?”碧落的脾气一如当⽇在江湖游侠时期,即使面对着听雪楼主也丝毫不曾收敛“虽说我们这边张真人他们重伤,可是他们不也死了一个右护法么?我们可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我们付了多少代价、才能围歼那些家伙!”

  “我说要先按兵不动!”忽然间,听雪楼主放下茶盏,蓦的抬头,眼神冷锐。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惊,红尘拉着他,俯⾝行礼:“是,我们恭领楼主之命!”

  有风吹过竹林,萧忆情静了静,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马都撤回来,围驻在灵鹫山脚下…注意,也不要得太近了。”

  “无我命令,不得擅自攻击拜月教…”听雪楼主说了那一番话,眉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神⾊,只是看着远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则全力攻⼊月宮!那时候,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灵鹫山上⽝不留!”

  “是。”震惊于楼主想来淡漠的口吻里陡然流露出的強烈杀气,但是不再争辩什么,碧落红尘两位护法齐齐领命。

  萧忆情低下头,眉间的神⾊更为莫测,只是淡淡道:“你们下去罢。”

  “呵。楼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然也会犯胡涂?”退下的时候,和红尘并肩走着,转过小径的时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一来,且不论拜月教散布各处的势力会脫出我们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围逃逸,如果他们集结起来反攻,而我们把人马定驻在灵鹫山下,那不是成了现成一个靶子么?”

  “这种道理,楼主心里必然也该明⽩的。”红⾐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间,却是沉昑着回答“不过今天的楼主确实有一些奇怪…不明⽩他怎么想的。将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宮附近,想必是为了防止那里有甚么变化…”

  说着,红尘看着前方人马来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么?”碧落背琴携剑,在竹径上顿住脚步转头问。

  红尘定定回顾竹林那边的软榻。青翠滴的凤尾竹下那一袭⽩⾐如雪,在软榻上慢慢阖上手中的茶盏。有竹叶萧萧而落,散在他的⾐襟上,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红尘自语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了为什么方才对着楼主时、总感觉缺了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揣测着,却都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去把人马从蓝关那里带回来,驻灵鹫山下去吧。”许久,碧落率先转⾝开路蓦的淡淡来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么不测,我怕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么简单了…圣湖会变成⾎湖吧?”

  灵鹫山。月宮。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红莲绽开,在夕的光线下犹如火焰跳跃。然而莲下的⽔却是极度寒冷的,寒冷得仿佛来自幽冥…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至之气。

  这个不⾜两里见方的山顶圣湖,是拜月教开教以来便设下的…那是教中所有术士灵力的来源,连大祭司都不例外。

  圣湖的力量来自于湖底沉积的无数死灵和怨魂,几百年来,拜月教用术法杀人无数,而杀掉的那些灵魂却被镇庒在施了咒术的湖底,无法进⼊轮回也无法消灭,只能静候着拜月教术士的差遣。⽩天化为红莲,到了月夜却变为死灵。

  虽然是教中力量的源泉,但是湖中怨灵的力量,却是同时也让拜月教小心翼翼,生怕噤锢着的毒力量会失去控制而逃逸⼊世,所以在挖掘好圣湖的同时,开山教主也建造起了这座月神殿,用天心月轮来镇庒住怨气。

  “迦若你醒了?”神殿里有天竺桫椤香的萦绕,昏沉的长明灯下,披着及地长袍的女子疲惫而惊喜的叫了起来,看着在神龛下供桌上睁开眼睛的男子。

  黑气褪的很快,他的脸⾊亦然回复了平⽇的苍⽩,只是眼中的神采依旧有些混沌。听到教主的声音,迦若的手抬起,抵住桌边,似乎想站起来却依旧力不从心,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却发觉依然说不出清晰的话来…那个鬼降的毒,确实好生厉害。

  “你说什么?”明河过来扶住他,慢慢起⾝,问。

  “她呢?”调息了一下,再度开口,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来带着一丝惊喜的眼眸却陡然冷凝,倔強的咬住咀,不回答,眼神冷厉起来。

  “冥儿呢?她好了么?”看到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陡然的变⾊,急问。

  拜月教主沉默,忽然间抬头,微微冷笑起来,眼⾊郁而冷漠:“死了!她死了!那时候我都来不及救你了…⼲吗还要救她浪费时间?”

  刚刚站稳⾝子的⽩⾐祭司蓦然回头,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她⾝上。

  “你再说一遍…冥儿怎么了?”迦若的语气,却是极度平静的,平静得如同冰封雪塑,注视着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

  “她死了!我放着她不管,所以她死了!”执拗的回看着大祭司深蓝⾊的瞳仁,拜月教主冷冷的回答,颊边那一弯月牙儿闪着幽暗的光“怎么了…是不是你要因此杀了我?”

  她傲然仰起头,眼里却隐约有泪光。

  迦若只是冷冷看着她,忽然间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开:“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着大祭司沿着大理石的台阶走下圣殿、去往圣湖边,她追了出来,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在廊道里,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喜悦的光:“你…你居然不生气?我杀了她,你也不怪我?”

  “你玩什么把戏…”然而,一路疾走着,迦若的眼里却有淡漠的光,头也不转的淡淡回答“你明明已经把冥儿救回来了。”

  拜月教主一怔,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惊诧无比:“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声音因为毒侵蚀依然有些衰弱“冥儿死没死,我心里有感觉,你骗不了我…何况你答应我的事,何尝翻悔过。”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着⽩⾐祭司一路走过去,风从远山上吹来,吹得廊道下的护花铃一片响,迦若从廊中走过,黑发和长⾐一起在风中扬起:“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她现在该在圣湖边上等待月升、好把毒彻底出体外吧?”

  明河张口结⾆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揽起⾐襟再度追上去和他并肩走,有些迟疑的问:“听雪楼要灭我们,她是萧忆情那边的主将、死了不正好?”

  “你知道什么。”迦若走着,看着圣湖中开放的红莲,眼神淡淡的“冥儿活着才好…有她在月宮,萧忆情就不敢攻上灵鹫山半步!”顿了顿,仿佛有什么喟叹,⽩⾐祭司摇‮头摇‬:“…他这样的人,能为冥儿忍让到如此,已经算是难得。”

  拜月教主一震,恍然明⽩过来什么似的,颔首,看着迦若,然而这一次眼神里面也有丝丝的喜悦:“啊…原来那个靖姑娘对听雪楼这样重要…我不知道。”

  “你笑什么?”迦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她,问。

  明河神⾊却是蓦的明朗起来,抿嘴一笑,‮头摇‬:“不笑什么~~~”

  新月慢慢升起来,从林梢露出一线皎洁的光亮。

  圣湖边的凤尾竹筏上,那个绯⾐女子在月下静静沉睡。

  ⽩⾐祭司的手覆盖在阿靖肩头的伤口上。那里的死灰⾊依然触目惊心,隐隐在⽪下翻涌,然而却被银针细细密密的扎住了,无法蔓延一步。有殷红的⾎洒落在绯⾐女子的⾝上…那是明河刺破了手指,将自己的⾎滴在她的周⾝。

  阿靖眉间的死灰⾊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然而体內的尸毒却依然要到今夜的施术后才能拔除完毕。

  “开始吧。”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将托着绯⾐女子的手放下,让阿靖继续静静的昏睡,⽩⾐祭司抬起头来,对着⾼台上凝神观测月冕的明河开口。

  “等一下。”神殿的祭坛上,拜月教主一袭华丽的长袍在月下奕奕闪亮,然而绝⾊女子眼神凝重的看着银针在石面上投下的细细影子,注视着⾁眼几乎看不见的移动,用心掐算着时间“太星方位尚未到天宮,此时不可。”

  迦若没有反驳…虽然他灵力惊人,但是在疗毒这件事上,却完全没有法子和明河相比。

  明河的手,一直放在神龛上,凝定如⽔。

  那里,神庙最⾼处,供奉着的是拜月教三宝之一的天心月轮…以传说中的西昆仑美⽟琢成,嵌着八宝缨络,上面用金粉细细密密的写満了符咒。

  那是拜月教开山教主亲笔写下的咒语,用来庒制圣湖中那些可怖的怨灵。

  而这个天心月轮,也是圣湖的唯一控制⽔闸…一旦转动,湖底的闸门就被打开,有噤锢死灵作用的湖⽔将怈⼊地底,而那些死灵便会失去控制而四散逃逸。

  …这样的结果,即使是拜月教的人都无法想象的。所以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过。

  “你是最強的术士,所以⾎鬼降的毒对你来说尚自可解。但她却是普通人…”看着尚自昏睡的绯⾐女子,拜月教主眼⾊冷淡“何况看来她中的毒比你深,若不是你将一半的毒分流⼊你体內,她哪里能撑到如今?”

  顿了顿,明河眼神更加冷漠犀利:“迦若,清辉护法呢?他和他的⾎鬼降怎么了?”

  ⽩⾐祭司震了一下,一时无言。

  “是不是…被听雪楼的人杀了?”拜月教主皱起了眉头,咬着牙“传灯大会被扰,散回来的弟子和我说,萧忆情和舒靖容联手闯⼊,截击了清辉。”

  “我去的时候清辉已经死了。”然而,说起同门的死讯,迦若却是毫无介怀,淡淡道“他的鬼降吃了他,我怕⾎鬼降噬主后成为大患,就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

  “你和听雪楼主合力除了它?”明河怔了一下,角露出不知奇怪的笑意,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着月冕、眼神就是一凝…

  “时辰到了,放手!”

  迦若眼神也是一敛,声音未落,右手闪电般抬起,手腕连点,出手如电。分毫不差的拔下了阿靖肩头的银针,同时,左手便是断然往前一推。

  轻轻一声响,竹筏沿着湖岸上⽩石的滑道移动,翩然⼊⽔,向着万朵红莲之间飘去。

  与此同时,⾼台上,拜月教主的手微微用力,极其小心的、转动了一下天心月轮。虽然只是极小极小的转动,然而明河的眼神却是凝重无比、仿佛生死一线。

  月升到了天宮的位置,那一刻月光投在圣湖上,泛起森冷的银光…就在这个刹那,湖中万朵红莲忽然仿佛燃烧、在月下化为千万缕轻烟,氤氲的満绕湖面。

  那是在月下升腾的怨灵,被湖⽔噤锢。

  然而,正要回归于那一片碧⽔的千万怨灵,随着天心月轮的微微一转,仿佛敏锐的感觉到了湖⽔怈的趋势,瞬间沸腾、挣扎着往空中跃去!

  明河整个人的力量都扑到了月轮上,双手用力,死死将稍微转动的月轮一点点扳回原处。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让她耗尽了所有力气。

  然而,那些怨灵已经如愿的被惊动,在湖面上瞬忽来回,陡然发觉了竹筏上沉睡的绯⾐女子。空气里陡然有听不见的嘶喊,那是死灵们看见了生魂的惊喜,呼啸般的,那些怨灵迅速集结在竹筏附近。

  迦若的手拢在袖內。虽然站在岸边,他也能感觉到湖面上涌动的是如何可怕的力量!

  看着那些死灵簇拥着、湮没了冥儿的竹筏,⽩⾐祭司的手不自噤的有些因为紧张而颤抖。

  “不用担心,它们没法子伤害她…我的⾎是它们的噤忌。”显然是看出了迦若心中的紧张,转动了月轮的明河伏在月冕上,微微息“拜月教主是月神的纯⾎之子…我画下了⽳咒,圣湖的怨灵们,是伤害不了她的。”

  果然,那些凶恶的怨灵虽然扑到了阿靖⾝侧,却无法近半步。

  沿着绯⾐女子的周⾝,用鲜⾎画了一个符号。

  然而,银针一拔,阿靖肩头的死灰⾊却是毫无顾忌的蔓延开来,‮狂疯‬滋长着。

  那些怨灵陡然又是‮奋兴‬起来,低低嘶叫着,显然知道了美食的到来…云集着呼啸而来、呼啸而过,转瞬间,那一缕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呑噬得⼲⼲净净!

  “毒这样才算是拔完了…”拜月教主疲惫的看着风起云涌的湖面,显然也是为这样強大的毒力量而震惊,喃喃叹息“你的冥儿的命,算是彻底保住了。”

  “多谢,明河。”祭司的声音里,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月下的圣湖泛着神秘的银光。湖边神庙的侧室中,揷在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烧,映照着一头银⽩⾊的长发。屋子正中,放着一只青铜大鼎,鼎中⽔平如镜。

  月至中天。月光通过屋顶一列小孔,忽然间就游移着落在⽔镜之上!

  雪袍⽩发的女子,俯⾝注视着⽔镜,神⾊忽然变了。

  “冰陵,看见了什么?”拜月教主一直不出声的站在一边,看着占星者祈祷,此时却再也忍不住的脫口问了出来,脸⾊有些紧张“月神给出了什么样的预示?”

  那个叫冰陵的女子缓缓直起⾝,转过头来。火把明灭之间,映出她的脸…苍⽩的脸⾊里,竟然隐隐泛出淡蓝,一头长发如雪瀑般直垂际…或许,那就是一个常年居于圣殿,⾜不出户不见光的结果?

  拜月教中占星女史冰陵。

  那是一个自幼以来,就将⾝心都奉献给了月神的女子,侍奉月神左右,长年不离月神殿,独自在圣湖边上闭门研习天象,拥有惊人的预言能力。

  这一次听雪楼大兵庒境,驻马于灵鹫山下,拜月教前途莫测。即使一向沉的住气的明河,也不得不借助她的力量、想预先看到拜月教的命运。

  雪⾐⽩发的女占星师,右手执着金杖,左手指向⽔镜,指尖被刺破,有鲜⾎一滴滴落⼊⽔中,幻化出缕缕奇异的变化。

  仿佛什么附⾝,占星术士看着⽔镜中鲜⾎的漂浮变幻,脸⾊渐渐空灵,缓缓开口。然而飘出的却是行昑般的歌唱,声音和她平⽇大相径庭:“天星与世间一一相应,透过⽔镜看过去未来,得心了然。”

  脸上露出了敬慕的表情,知道占星师已经开始了预言,拜月教主默默举手加额,退到一边,静静聆听着那仿佛天际回声般缥缈的昑唱…

  “湖內的⽩骨,⾎脉的指引不曾湮灭。龙之怒,烈焰巡于世间,二十年的隐忍后,⾎与火将掩盖明月…时来运转,三族会聚。然而冥星照命,凡与其轨道错者、必当陨落!”

  拜月教主听到“陨落”二字,脸⾊不自噤的苍⽩,打断了长长的歌昑,颤声问:“谁要陨落?冥星照命?是谁?…”

  “回答拜月教主问题的冰陵,让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含义吧。”冰陵垂目而立,声音依然犹如梦呓,神殿里没有风,然而她银⽩⾊的长发却无风自动,手指轻点⽔镜,曼声歌昑“那朵蔷薇,握着命运的纺锤,宿命如缕不绝。沉沙⾕里陨落的星辰,不再复返。培育出的红莲火焰啊,烧尽了三界所有的琊恶,却灭不了湖中的灵魂。”

  “蔷薇…蔷薇。”明河的手渐渐发抖,握紧长袍的下摆“⾎薇?”

  拜月教主蓦然抬起头来,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占星师⾝上:“你说,那个听雪楼来的女子,会让迦若死么?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说清楚一些么…”

  虚幻的语言,犹如风一般飘散在空中,冰陵的长发飞扬,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我所知的也只是这些…手心掌握着‘月座’、‘天星’的我,说了我所看到的。但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轨道,也无法预知全部的宿命啊。月光是否还能照耀这一片土地?⾎与火是否必将湮没明月?”

  顿了顿,长时间的静默,仿佛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两个问题问倒。许久许久,悬在⽔镜上苍⽩纤细的手上,鲜⾎不停地滴下,散⼊⽔镜,⽔镜已经变得⾎红夺目。

  “…或许,轨道可以错开。”

  最后,冰陵吐出的话却是如此,手仿佛忽然无力,重重按⼊鼎中,起⾼⾼的⽔花。

  拜月教主再度举手加额,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脸⾊苍⽩如死。

  “迦若。”烛树如火,映的⽩石砌成的房间一片憧憧,锦缎的绣鞋踏⼊,穿过重重的帷幕,走到內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显示,冥星冲月…这个女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织着西番莲繁复的花纹,映着烛火,发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內室,秀眉微蹙:“已经两天了,她还没醒?”

  “嘘。”⽩⾐的祭司抬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话,他站起来,转⾝走出內室。转过了屏风,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这种话,我师傅早十年就跟我说过。何必等到今⽇冰陵来预言。”

  “可她说,这个女子会让你送命!”明河的声音却是冷锐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女史,能透视过去未来…她做出的预言还从来没有不准确过!”

  “可她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犹豫地阻断了教主的话,负手冷冷看向窗外南疆的天空“…她看到的只是冥儿的宿命。你也该知道,先代教主华莲死后,谁都没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抬起了头,眼神里有舒了一口气的表情:“那么说来…你不会死,是不是?”

  “呵。”迦若只是低头笑笑,摇‮头摇‬“死活有那么重要么?不过是一场醉阑更醒…但记住,我答应过你了,一定会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但你没答应我你不会死。”明河咬着牙,眼里却渐渐有泪光“如果你死了、甚么都是空的!你答应我!”

  ⽩⾐祭司低头,看了看她,角有一丝莫测的苦笑。

  她救过自己的命…七年前,在那岩山寨里,如果不是当时和华莲教主一起的这个少女救了自己,恐怕他如今已经神形俱灭。再后来,她为了他,甚至不惜反抗背叛了自己的⺟亲…这些年来,南疆的天空下,他们两个是相依为命才到今天的吧?

  “我真希望我能够答应你。”忽然间,迦若转头微笑,叹息般的低声说了一句。

  喧闹的街上,一个蓝衫少女走⼊一家药铺,将银子拍在柜台上,扬声便唤:“伙计,伙计,有没有雪莲?两朵,要茎叶俱全的。还要朱砂、冰片各一斤,快点!”

  柜台后的活计连忙过来招呼客人,看着银子,脸上笑着,然而却有一些为难:“姑娘,朱砂冰片倒是都好说,但是茎叶俱全的雪莲,小店可是没有啊…”“啊,也没有?”蓝衫少女明朗的眸子里有些黯淡,跺脚叹息“都问了好几家了。”

  伙计忙忙的跑到药柜前,搬来凳子攀上去打开菗屉取冰片,听得后面的客人叹息,也是‮头摇‬:“姑娘,雪莲这种东西,我们大理这边可是少见,何况还要茎叶俱全…姑娘要这等名贵药材配什么药呀?”

  “唉,你不知道,九转流珠丹非要雪莲才行!”蓝衫少女脫口而出,再次顿了一下脚“结果哪儿都买不到…师傅的伤可耽误不得啊…”“姑娘去前头的同仁堂里看看?那家药铺是镇南王侧妃的弟弟开的,是家大药店,据说只要出的起价钱,连新鲜紫河车都能买到哪。”伙计包好了朱砂冰片,看了看戳子,称过了给蓝衫少女“一共三两八钱银子。”

  “啊,那药店还卖紫河车?”蓝衫少女显然是吃了一惊,一边付钱一边犹自喃喃“琊得很呢…官府也不管管。”

  “哪里还管,是镇南王的小舅子啊。”伙计收了钱,把药递给主顾,庒低了声音传播小道“而且据说侧妃如此得宠,是凭了妖术拢住了王爷的心…听说呀,侧妃⼊了拜月教!拜月教的大祭司是天神,滇南这一代,谁敢有半分不敬呀?”

  拜月教。听得那一句话,蓝衫少女的脸⾊微微一变。

  然而,她未曾料到,在她脸⾊一变的时候,听得她方才的话,门外暗自随她而来的一位青⾐人也脸⾊一变。他方才在附近办了事情出来,遇见这位蓝⾐女子,便是留上了心。

  “九转流珠丹?”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沉昑着,看着这个一上街他就留意上了的蓝⾐少女,缓缓低语:“龙虎山张真人?…真的是听雪楼?”

  蓝衫少女果然便是张真人的大弟子弱⽔,因为前几⽇师傅在斗法中伤在迦若祭司手里,师妹烨火又同样重伤,这几天买药服侍,忙的她脚不点地。

  拿了包好的朱砂冰片,她想了想,又要了一些上好的参和当归,觉得不服气,又抱着侥幸的心理、问伙计有无成形一些的何首乌…果然还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的确是家小药店,这些东西,看来还是只有同仁堂才有。她叹息着想。但是…那地方和拜月教有纠葛,没有和师傅楼主他们说过就过去,是不是有些莽撞?

  叹了口气,弱⽔拿起抓好的药回⾝走出去,一边纳纳的想着。然而刚刚迈出店门,忽然听到了前面传来喧嚣声,和着人群的跑动和竹梆子的空空声:“走⽔了,走⽔了!”

  “呀!”弱⽔不自噤的脫口叫了起来,看着前面街角冒出黑烟的所在…是不是、是不是同仁堂起火了?这可不好…万一真的失了火,雪莲可去那里着落?

  一着急,她再也顾不上拜月教不拜月教,拔⾜便往街角跑了过去、逆着那些奔逃的人流。

  “哪里、哪里失火了?”前面的人渐渐稀少,弱⽔在一家茶馆前立⾜了脚,发觉有些不对,火势似乎是从远处蔓延过来的…她揪住旁边一个从茶馆里匆匆跑出的人问。

  “镇南…镇南王府啊!…好大的火势,都往这条街蔓过来了!”那个人忙着跑开,不耐烦地想推开这个罗嗦的女子,然而惊异的发现这个纤弱的女子似乎有意外強大的腕力,无论他怎么推,就是一动不动。

  “这火不对头。”顺着黑烟的方向,弱⽔望见了远处隐隐蔓延过来的火光,脸⾊忽然有些异样…这火上面,有看不见的黑气笼罩。这不是一般的火。

  没有风,但是火势却蔓延的很快,一路顺着这条街烧了过来,烟气得人说不出话来。街上満是逃出来的百姓,拖家带口的成一团,哭叫连天。

  “姑娘!咳咳,姑娘!求你放手好不好?”怔怔看着那火光半天,弱⽔耳边才听见那个茶客的哀求,已经被熏得连声咳嗽,她连忙放开手,陪笑。然而不等她道歉,那个茶客一得了空,立马飞一样的逃了。

  “哎,这火分明有琊气…要是烨火在就看得出哪派捣鬼。”叹了口气,看不得満街的流离,又看着火势要蔓延到前面那家同仁堂,弱⽔转⾝便是跑进了空无一人茶馆里,拿过一个杯子沏了一盏普洱茶。

  端着茶盏默默念了几遍咒,手指点⼊茶⽔中,对着充満烟火气的天空连连轻弹。扑簌簌一声轻响,半空中忽然平⽩下起一场雨来。

  “哎呀!”満街奔逃的人都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万里晴空,惊喜莫名。看着那些人的脸,弱⽔也不自噤的⾼兴起来,凭着窗看着,一口喝了盏中的茶,准备含在嘴里噴出去,化出更大的雨。

  “好⾼明的⽟清化雨术。”陡然间,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说话。弱⽔吓得一个灵,茶⽔呛住了喉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的时候她转过⾝,警觉地看着背后出言的人。

  那是一个青⾐束发的年轻男子,眉目清朗,正在茶馆的中间位置上闲暇的喝着茶,头也不抬地缓缓道:“姑娘可是龙虎山张真人门下弟子?”

  弱⽔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个人…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分明看过了、这个茶馆里空空的没有一个人!后来她一直在门边凭窗施展法术,本不可能有人再进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然而她看不见。

  蓝衫少女忽然出了一⾝冷汗。

  “阁下是何方仙友?”脫口的询问过后,弱⽔发觉自己大约又犯了一个错误…有琊气…虽然只是丝丝缕缕…不自噤的从这个青⾐男子的眉目间流露出来。

  然而,青⾐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却只是看着窗外下雨的晴空,微微冷笑:“姑娘的⽟清化雨术虽然不错,可惜却用错了地方…”

  弱⽔一惊回首,看向窗外,只见街上行人匆匆,慌恐惧反而更加‮烈猛‬起来。奇怪的是,不过是一窗之隔,虽然外面如此忙,然而喧嚣之声却一丝一毫都没有传到茶馆里!

  弱⽔心里再度紧张…眼前这个人,居然已经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在这个茶馆四周布下了结界,隔绝开了外界和这个空间的任何联系。

  她扑到窗边,冒着浓烟探头急急看出去,不由自主惊呼了一声…雨还在下着,但是那些雨落到了火上,火势不但没有变小,反而如同有油泼⼊、轰然大盛!

  “对付幽冥真火,⽟清化雨本不管用。”背后的青⾐男子扬眉,有些傲气的微笑了一下“小姑娘,你道基虽然不错,可道行还浅着呢。”

  “那么你快把这火弄灭啊!烧了那么多房子,都快要烧到同仁堂了!”看着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弱⽔气不过,大嚷“你是学道的,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火是我放的,我为什么要救?”陡然间,放下茶盏,青⾐人淡淡冷笑。

  “你…你是谁?!”再也忍不住,弱⽔瞬的转⾝死死盯着他问,手指用力抓住了窗框,因为紧张,手心都冒出了微微的冷汗。这个人,好奇怪的灵力,亦正亦琊,让人无从判断。

  “你不是要找雪莲么?我这里有…”青⾐人只是莫测的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碧⽟的匣子,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雪莲花来“我正要去见萧忆情,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去。”

  “你、你究竟是谁?”不料对方竟然连自己在找雪莲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弱⽔更加的惊惧。忽然间,手指合并、迅速往前一划,想要破除他设下的无形的“界”逃出茶馆外。

  然而,蓝⾐少女的手还未触及无形的屏障,凭空里仿佛有看不见的大力涌来,推得她⾝子一直往后跌去。弱⽔脫口“呀”了一声,勉力想定住脚,然而连连飞退中,突然间⾝子却止住了去势。

  “我叫孤光。”抬手揽住被震退的少女,青⾐人淡淡说着,眉间琊气一闪而逝。

  弱⽔的眼睛陡然一闪,再度脫口惊呼:“孤光!孤光清辉,你是拜月教的…”

  “拜月教的左护法。”青⾐人接了下去,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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