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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际会 第十二章 天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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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亲眼看到方轻尘那一刻,卓凌云其实一直都在忐忑腿,不知道还能不能跪在人前。

  引着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冒着风雨纵马疾驰的时候,只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惊雷密鼓,‮击撞‬不绝。

  一路⼊城,心跳越来越快,一路接近那个人,步子越来越急。

  气死风灯静悄悄燃起来,在昏暗中隐约照亮前路,照亮小园,照亮…那一扇忽然打开的房门。

  倏然,天边闪电刺亮,他一眼,便看到了他。

  那一刻,他的心,静了。

  昏暗天地间,他一步步向前走。烦杂之事,无论是呼延锋的惊叫,还是杜思远的撕扯,都会有凌方替他挡下来。

  他不需要去理会,只需要向前走,走向他的师长,他的主帅,他的恩人和朋友。

  他走不快。

  每走一步,那曾经的扬岁月,热⾎年华,那所有的快乐与梦想,骄傲与荣耀,就更鲜活一分,就更加清晰地在他的眼前喧嚣。灿烂辉煌,耀眼刺心,锐利的痛!

  近了,明明已经走得近了,可怎么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人。夜太黑,风雨太大…他甚至不敢眨一眨眼。

  走到门前,止步立定,隔得这么近,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方轻尘的眼睛。

  平静,宁和。无怒,无怨。甚至带点微微的欣然和喜。

  方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不管我们这些人私下怎么胡闹,怎么‮腾折‬,怎么悄悄算计你。你都不会生气。你都只会为我们的成就而⾼兴吗?

  于是,他在风雨中扯了扯角,努力想笑,努力想要唤一声,终于是拜倒下去,千言万语,只化作曾在心中喊过无数次的一声哽咽:“方侯…大帅!”

  抱了方轻尘的腿,真真正正感到他属于⾎⾁之躯地温热和充实,卓凌云无声痛哭!

  原来,不难啊!要放弃。不难啊!

  那个时候,他不曾坐拥一方,却是真正地骄傲肆意。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资格坐在帅帐里指挥万马千军,却有最快的梦想。冒矢石,拚命。每一战能全⾝而退都是幸运。可是,那时候。数着自己⾝上的伤痕,看着自己流淌的热⾎,他笑得是如许得意,如斯痛快!

  一呼百应又怎样?裂土封侯又如何?他不快活,他不快活啊!这些年。他何曾真正快活!

  昏暗而微弱的灯光下。凶暴而‮狂疯‬的风雨中,除了方轻尘,没有人能看得到。一方之豪,卓凌云,是在怎样痛哭。然而,眼睁睁看着自己至⾼的主帅,就这样拜倒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所有将领军士,无不怔愕莫名。

  呼延锋一声惊呼,就要拔剑冲上前去,却被凌方一把拉住:“事已至此,呼延将军,你还想做什么?”

  杜思远失魂落魄,満脸茫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杜主薄,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不明⽩怎么回事吗?”凌方冷冷问。

  杜思远在风雨中颤抖,有明悟,却有更多的不能置信。

  卓凌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他是来认主尊师地。

  将军中将领都带在⾝边,他防的不是方轻尘的当年旧部,而是他们这些新人。

  他这一跪,⼲系着许多人,许多家族门阀,所以,他要将他们全拘在⾝旁,以防不测。

  现在,他当众向那人行过大礼,一切一切,木已成舟。忠于方轻尘的旧部,领兵城外,虎视眈眈。満院军兵,都是见证。他们这些新人,谁敢在此刻妄动?再无虑旁人翻云覆雨。让他们这些新人,亲眼看到他对方轻尘的礼拜和尊重,也是让他们知趣地打消某些胆大妄为的心思。

  这样地思谋计量,够⾼明,够严密,杜思远服。可是,他还是倍受打击,还是不能置信,还是一声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分析得出卓凌云所有安排的目地,却无法明⽩卓凌云如此安排的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拥有的一切,⽩⽩予他人?

  为什么?大丈夫行惊世之业,成王败寇,皆可轰轰烈烈,为什么却反而要人前俯首,受人制衡?

  为什么?难道只凭着那点点旧⽇恩义,他就可以做到这一步,为什么…

  “为什么!杜主薄,你是极聪明的人,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明⽩!”

  凌方朗声而笑,风雨透了⾐,透了发,他伸手用力抹着脸上的雨⽔,无论怎样也抹不尽。

  他在狂风暴雨中⾼笑,看着那飘摇灯光里地一拜一立地两个人,雨⽔遮掩了纵横热泪。

  风雨里,灯光纵然微小,终是打破了黑暗的冷寂,光芒再是飘摇,也始终不止不息。

  小小一盏灯笼,也能气死強风。

  气死风灯。

  杜思远,你永远不会明⽩,这世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只讲利害。这天地之间,终还有折不断的傲骨,冷不去地热⾎,不论现世如何残酷,人间多少沧桑,终还有那一点明灯,纵然微弱飘摇,却始终在风雨中黑暗里,亮到最后。

  杜思远不明⽩。所以,他继续茫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凌云,为什么,你这般待我!

  为什么,你痴傻至此!

  为什么,我一心一意,倾心相待,苦心周全的人,可以弃我如敝履,而你们…却可以如此为我!

  方轻尘任地制造困局难关,叫旁人选择,然而內心深处,却早已不会真的以为,天平之上,自己会是沉下去的那一端。

  一次又一次。已经习惯了被放弃。被割舍。他可以愤而反击,他可以不甘心地一次次重来,然后,心中明明知道,选择的结果,再次被抛弃地,应该还是他。

  他争不过。他从来不曾争得过。

  所以,看到大军悄然而至,他可以安然以对,然而。望着忽然间伏拜在面前地一方诸候,心中竟不是欣喜,而是惊诧。不是快慰,而是痛苦。

  为什么,这般待我,为什么。这般为我?

  我何曾真正为你们做过什么?

  你可知道,我对你们用尽了机谋与心计。所有的宽大和温和。都不过是在演戏,所有的循循善,倾心教导,都

  在收揽人心。

  当初我年纪青,自知旁人不服。所以。故意设局让众将欠我的情。是啊,几乎全军重要将领都被我救过,又哪一个知道。危难和营救,也同样是我的布局谋划。

  当年,我明知你和萧远枫互相争強斗胜,却故意把你们安排在前锋,由着你们两个没经验的家伙独当一面,甚至不派一个老成些的将军在旁监督,为的就是让你们贪功冒进,我好出手相救。就连我受的伤,挨的箭,都是我自己计算好地,怎么才可以伤得惨烈却不留后遗症,怎么才能⾎流得吓人,却不伤命,怎么才能让你们看得刻骨难忘,却本不会真正让我吃亏…

  无情如我,冷酷如我,狠毒如我,险如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你们这般倾心相待!

  我要以最快时间控制军队,我要让所有将领对我倾心臣服,我要大楚国固若金汤,繁荣昌盛,我要我爱的那个人,江山一统,永远不受丝毫威胁!

  所有的一切,为的只是那个最终的目标。然而,我爱地那个人,在乎这个我所苦苦守护的‮家国‬权势更胜于我。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我,看得比一切权势利益更重要。

  我为你们做过什么?

  那些微笑,那些温柔,那些教导,那些耐心,很稀罕吗?我也曾十倍百倍给过那个人。

  那些流淌地鲜⾎,那些‮场战‬的伤痕,很珍贵吗?当初我为护他而得罪太子,太子借宮规想把我杖毙,竟下令打我五百。⾝在皇宮,限于⾝份,我为了不能让他被加罪,不能运內力抵挡,只得以一口真气护着心脉硬撑。那五百,有多长?五百打完,从背到腿,全被打烂,中间昏数次,鲜⾎染红了整个荷花池。

  那年宮变,我在源源不断的军中护着他,到底受过多少伤,也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养伤时在上,躺不得,趴不能,全⾝包得象木乃伊,最后居然能活下来,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既然他都可以放弃我,为什么你们不可以?

  为什么?

  赵永烈,凌方,卓凌云,为什么,你们要这般待我?

  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我已习惯在选择中成为被舍弃的那一个,为什么,你们偏偏不能舍弃我?

  他慢慢伸手,按在卓凌云肩上,极慢极慢地一点点抓紧。

  卓凌云感觉到他指间的力量,手掌地微微颤抖,忽觉说不出地伤痛与喜,一齐涌上心来,抬头深深望他,一时间,竟是连“方侯”二字都叫不出了。

  方轻尘知道他在落泪。虽然黑暗风雨中,他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泪⽔,然而,他知道,这个百战勇将,正痛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刻,连方轻尘都有些庆幸了。庆幸这无边无际地黑暗,庆幸这漫天漫地的风雨,纵然伤心,纵然泪落,也是无人能知,无人可见。

  原本是吧,早就自命演技纯,无人堪比,早就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该有何等姿态,该有何等言辞。做惯做的事啊,可是,到最后,开口说一句话,竟是无比艰难:“凌云,你…”他应该‮头摇‬说,凌云,为什么这么傻?他应该叹息问,凌云,为什么,这样待我?

  然而,他问不下去。

  他只是微微一用力,把卓凌云扶起来。

  卓凌云站直⾝,慢慢后退一步,以一种极恭敬的姿态,让开了前行的道路。

  方轻尘没有再迟疑,再等待,安然举步,走出了房间,走进了这一片浩浩风雨之中。

  卓凌云转头面对所有人,⾼声大喊:“这位是方侯!”

  适时天边惊雷滚滚炸响不绝,然而,卓凌云的声音,庒倒了所有的惊涛骇浪,浩浩雷鸣。在场无数兵将,俱皆惊愕至极。

  如许风雨,如许惊雷,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中,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卓凌云的声音:“当年方侯得异人相救,得以生还,明⽇,我将会向天下公示当年详情,现在…”

  他语声一顿,目光凝视方轻尘,朗声道:“你们给我听清楚!这位,是方侯!”

  他的声音宏亮而坚定,每个字都有一往无回的决然。

  这一声说罢,天地俱寂。风仍狂暴雨仍疾,然而在众人心中,感觉中,如许风雨却似在这一刻,全然没有了声息。

  在极短的沉寂之后,是一声朗然⾼呼:“方侯!”

  凌方的这一声喊,清晰响亮又含了极深极重的敬仰与尊崇,他在风雨中再次深深拜倒,全不顾泥泞沾了満⾝。

  在他⾝后,他的部属亲卫,俱皆拜下。其他将领们愕然互望几眼,机灵应变快的,便也迅速下拜,就是那迟钝了一些的,略略一愣,看⾝边之人三三两两拜下,也跟着勿忙拜下。

  将军们拜倒了,亲卫军士们,自然也都拜下去了。

  只剩呼延锋与杜思远,还怔怔站着。呼延锋的手下亲卫部曲们,则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惊慌四望。

  凌方冷冷喝一声:“呼延将军,杜主薄,何以如此无礼?”

  杜思远终知事不可为,无可奈何地随众拜倒下去。呼延锋再強项,也只得跟着一起拜倒。⾝后的亲卫们如获大赦,赶紧跪下去行礼。

  转眼之间,整个园子里除了方轻尘和卓凌云之外,再没一个站立之人。

  卓凌云忽扬声打个忽哨,马蹄声踢踏响起,一匹纯黑骏马应声而至。

  卓凌云伸手取下马背上一个黑布包,一层层揭开防雨的油纸,将包中之物慢慢展开在方轻尘⾝前:“方侯,此物凌云代您保管多年,今⽇,终可以物归原主!”

  昏暗光影中,⽩袍银甲,黯无光彩,然而,方轻尘知道,也许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明亮更辉煌的光芒。

  …废话分隔线…

  粽子:郁闷下,12点了,先把这些发出来。现在出版合=[烦可真是⿇烦。唉。另外,大家不必担心出版影响包月更新,这个本来是已经过期的出版代理合同,定的是前面公众版到阿汉前生的部分。所以不影响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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