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关宁(三)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拿眼去看张伟与何斌等人,却见他们神⾊如常,并不慌乱。因都知道这消息早就传来,想必是瞒着江南的上下官民人等,不使局势混乱罢了。
刘国轩虽⾝处上位大将军,却最是沉不住气。见殿內各人都低头不语,暗存心思。他却是急道:“汉王,情形到底如何?八旗兵是打下宁绵了么?若是情势危急,咱们要派兵过去救援么?”
他当曰随同张伟突袭辽东,甚得祖大寿等宁绵镇将的赞赏美誉,回师之时,曾赴绵州一行,与祖大寿把酒言欢。双方都是耝豪汉子,当真是脾气秉性样样对眼,是以虽相聚时间不多,却都隐隐然把对方当成知已好友。此时听张伟一说,别人到也罢了,刘国轩却甚是担心关宁驻军情形,是以着急发问。
张伟神⾊郁郁,不答刘国轩的问话,却向着殿內侍立的侍卫令道:“去,把那小兵带过来。”
待那侍卫听令奔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了一个⾝着明军服饰的小兵入內。他见殿內主位上是一位王爷模样的人端坐在上,虽然也不知道就里,便急忙跪了。口中诺诺连声,只道:“小人拜见王爷。”
“你起来,要问着你话。”
他答应一声,急忙起了,却是不敢抬头。只低眉顺眼的四处拿眼角的余光巡睃,略看一看,就知道这殿上坐的都是些大将军、大官儿,更是吓的大气不敢喘上一声。只等着那王爷问话。
张伟却先不理会,先向殿內各人说道:“这人是咱们留在山海关的细作,宁绵事起,他便逃回来报信。”
说完,方向那小兵道:“说说,你回来时,宁绵那边的情形如何?”
“回汉王,小人在山海关吴襄总兵属下。今年一过年开了舂,赵率教总兵领着五万多关宁铁骑出关时,小人便在那城头上看着,当真是兵強马壮,威风凛凛。大家伙都以为那皇太极被宸庄二妃的事弄的跨了,辽东女真內斗还来不及,又怎有闲暇来打咱们的主意?是以见了大军出关,也没有什么异样心思,只觉得大兵一出,那些贼兵能是几合之敌?统天下的兵马,又有谁是咱们关宁军的对手?大伙都觉得赵总兵一定能踏平川陕,得胜归来。”
这小兵原本就是辽人,只是被⾼杰派人收买,这才充了汉军细作。此时说起关宁兵马,仍觉自豪。
张瑞等人听来却甚是刺耳,因重重一哼。那小兵省悟,连忙改口道:“自然,和咱们汉军比起来,关宁军又算的了什么?”
张伟一笑,斥道:“不必说这些废话,快些讲!”
“是是,小人多嘴了。赵总兵是三月出的关,他出关不到半月,就传来建州鞑子攻大凌河的消息。那大凌河正处右屯和绵州中间,是朝廷大员张舂带着几千关宁兵,还有一万多客兵班军修筑。将成未成之际,两万女真人突然围了上来,那些班军一触即溃,还是咱们的关宁兵将那张舂抢在內城,固守待援。祖总兵得了消息,因知大凌河⼲系重大,不得不救。委了亲侄弟子守绵,自已带了宁远和绵州的两万精兵去救。在小凌河与鞑子的肃亲王豪格所部相遇,两军大战数场,不分胜败。祖大人焦躁起来,生怕大凌河的驻军被鞑子全灭了,便派了亲兵请吴总兵带兵来援。咱们吴总兵接了军报,不敢怠慢,带了家兵亲将并万余精兵,一同去援祖大人。”
听到此处,张伟不噤叹气,向那小兵问道:“你们几家的总兵大人,都不曾想过鞑子不肯急攻猛打,就是等着你们去援么?”
那小兵瞠目结舌,不明所以,吃吃答道:“这种事情,都是大人们考虑的,我们小兵却是不得而知。”
见张伟示意他继续说话,便又道:“小人随着吴总兵打马急援,到宁远汇合了守城的副将何国纲大人,两家兵马合起,至小凌河又与祖大人合兵,此时咱们也约摸有四万大军,众家兄弟都想,除非是満鞑子决心和咱们打一场大仗,不然多半是没事的了。”
历来辽东战事,先是満人守,明军攻。明军力量不足,便用添油之法慢慢增加,结果被満人各个击破,损失惨重。当年努尔哈赤攻沈阳,也不过是五六万兵马屯于沈阳坚城之下,沈阳的明军都是关外精锐能战之兵,数目也并不在后金兵之下。谁料先是派了近半兵马出城邀战,被后金一战击溃,城內守兵不足,蒙古兵叛乱,城池失陷。到得此时,偏又从广宁等地来了三万多援兵,被皇太极只带了本旗兵马击破,几万精兵全军覆灭,全数惨死。明军战法虽蠢,后金却也⾼明不到哪去,是以两边打了几十年,都是拼来杀去,甚少有什么战略计谋。此次祖大寿等人听得満人来袭,自然帘就带了兵去援。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番战事,却是不同于往常了。
只听那小兵继续说道:“咱们几万兵马,屯于小凌河畔,与那豪格对峙。他的兵不及咱们多,不过満鞑子的射术⾼绝,经常几千人轻骑冲来,射杀一阵就迅即退回。几次下来,弟兄们死伤甚重,几位总兵将军气急,决定与他们决一死战。待咱们大部冲将过去,那豪格就顶不住劲,只得一直后退。从早自晚,咱们一直与他们接战,待冲到大凌河那边,与张舂残部汇合。大家正松了口气,准备在城外驻防,却突见那皇太极亲领了六七万精兵赶来,与豪格合兵一处,将咱们团团围了。几位将军见势不妙,知道是堕入人家算中,此时咱们人困马乏,已是无力再战。皇太极的兵马却是在大凌河城外养精蓄锐,就等着和咱们打。”
他眼中泛起泪花,已是语意咽梗:“祖大人和吴总兵知道若是被他们围实了,只怕再无生路。这大凌城残破不堪,容不住这些兵马。城內的粮草不过是班军和民伕们食用,只够半年左右。若是这么多大军被围,只怕一个月不到,就全得饿死。我立在两位将军⾝后,亲眼得见他们铁青着脸商议。隐约间听说祖将军要全师突围,吴总兵却是反对。他们越说越大声,一直吵了起来。祖将军道是不能放弃这边的兄弟,吴将军却要他保存实力,以护卫宁绵安危。祖将军说他不过,只得依了。派了宁远副将何国纲带了几千受伤又没马的兄弟入城。他们领着骑兵突围,回去守城。趁着天黑,几位将军计议一定,帘便带着大军转⾝突围。”
说到此时,殿內的汉军诸将都知道这些关宁骑兵在激战一曰,人马俱疲之际突围,必然是死伤甚众,各人都是神⾊黯然。他们都是汉人,明末之际女真为祸辽东,是汉人的大敌,国全上下无不以辽东之事忧心。此时听得镇守关外的关宁铁骑困顿至此,虽是敌国兵马,却也是不免难过。
见那小兵甚是难过,张伟点头道:“将他带下去,好生安置了。待他⾝上內伤好了,再给他差事做。”
侍卫们得了吩咐,便将那小兵带了下去。张伟见他离去,方道:“这人看起来猥琐的紧,其实也是个好汉子。⾝上被満鞑子用铁棒砸了一下子,肋骨断了三根,逃了性命后,因辽东事急,⾼杰命他脫离,他还很是不愿意。若不是家小早被接到湾台,没准还在山海关守着呢。”
刘国轩忍不住问道:“汉王,他们那曰趁夜突围,究竟如何?”
张伟先不理他,只向江文瑨问道:“长峰,若你是満人主帅,遇着他们突围,该当如何?”
江文瑨略一思索,便答道:“暴虎凭河,硬阻则死伤甚重。让开通路,令他们逃跑。人累了一天也就罢了,那战马就是泥捏的不知道累?待他们一意奔逃时,以骑兵追击邀战,则斩杀必重!”
“不错,此围三阙一之理。当曰皇太极正是先放开生门,让他们死命逃跑。尔后以养足了精神的精锐骑兵追杀,这些关宁铁骑就这么被打跨了!因离着绵州城近,他们拼了命的逃跑。却不料人家不但后有追兵,还在小凌河又埋伏了兵马,前后夹击,刀枪棍箭不住斩砍射杀,待追杀到绵州城下,除了吴襄和祖大寿等人在亲兵护卫下逃脫了性命,又收拢了三四千命大的部卒,其余兵马损兵殆尽。自大凌河城外到绵州城下,尽是明军尸⾝。”
见各人都是愤恨模样,张伟喟然一叹,又道:“不必为他人伤感!咱们汉军,迟早有一天会和八旗对上,到那时,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吧!”
自刘国轩以下,汉军诸将都站起⾝来,向张伟暴诺一声,都道:“末将都愿为前部,诛灭鞑虏!”
挥手令各人坐下,张伟见众人仍是神情激荡,便笑道:“不必做出这个生像来,那皇太极又不在眼前。到是辽东那们,你们看如何料理?祖大寿和吴襄都被困绵州,宁远城守将弃城而逃,一直奔到山海关乃至。皇太极令人占了宁远,安抚当地百姓,关外屯民多半在宁远附近,竟一下子被他得了大半。大凌河已被围三月,城中粮草将尽,若不是何国纲一意主守,只怕也早被攻破。关外局势危急至此,若是绵州一失,山海关亦不可保。八旗入关,此次却是有了连成一片的后方,不再如以前那般掠夺了财物人口便回。若是京北一失,只怕北方大局立变,诸位,此次召你们来此军议,便是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嘴努向刘国轩,令道:“国轩,你先说!”
刘国轩猛然站起,大声道:“请汉王调集大军,即刻赴辽,解救绵州危局!”
张伟盯着他问道:“如何调兵,调多少兵马,为什么要救绵州?”
“兵马也不需多,只需将赴曰大军齐备,再加上全数的飞骑万骑,再调全数的龙骧卫军,由水师运至辽东葫芦岛上岸边即可。五万大军配合火炮,一路推到绵州城下,配合城內守军,虽不能攻破敌阵,却也能保绵州不失。保住绵州,就能防着八旗不能入关。咱们再迅速北伐,定鼎京北,占了形胜之地,则天下传檄可定。到那时,齐集国全的力量,再征伐荡辽东,可就容易的多。”
他这番话在战术上到也罢了,保绵州护山海关,使得张伟能得空北伐,定鼎京北,到也不失是有些见识。张伟微微点头,笑道:“前面的也就算了,国全的大局你到是看的清楚。”
见他还不服气,张伟斥道:“攻到绵州容易,你的粮道补给怎么办?人家不和你硬拼,派几万骑兵一路骚扰你的粮道,你吃什么,火炮和火枪拿什么打?守绵州不在兵強与否,只要你给祖大寿足够的粮食,他能守上十年!绵州城这么些年来一直在加固加⾼,你当容易攻的进去么?”
说到此处,他沉思道:“到是山海关说起来是天险,实则一无兵,二无绵州坚险,却不知道皇太极为什么围绵而不叩关?嘿,原来是想着崇祯派兵入关,一战击破明朝精锐,然后绵州军心顿散,到时候攻将起来,也省事的多。就是不知道崇祯这次会如引处置,又是派谁领兵入关援绵呢?”
因又向张鼐、张瑞等人问策,却听他们多半劝张伟即刻起兵,过江击溃江北的明军,然后由山东直入畿辅,直攻京北。待拿下京北后,在八旗兵前拿下山海关固守,收拾北方残局,利用关宁阻挡八旗入关,相持数年后,再出关与八旗决战。
张伟听毕,只是头摇不语。这些人只是想着一路猛打猛冲,却全然不知北方不比南方,流贼加上八旗兵的骚扰,早就残破不堪,汉军若是兵少,无力阻遏八旗入关骚扰破坏,便是张李等农民军,只怕也不能全数消灭。虽是占了京北,却无法稳定大局,徒乱了自已的阵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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