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决战(八)
唐通正欲差人去寻那汉军军官来说项,却看到一个汉军什长模样的军官小跑而来,其⾝后尾随着百余名小兵跟随。待一路跑到此处,也不打话,直接将那牙门将团团围住,那什长一声令下,喝道:“绑了!”
其余小兵一声暴诺,帘冲上前去将那将军双手反剪过来,用绳子捆的米粽也似。唐通先是看的目瞪口呆,继而大怒,向那什长道:“反了,当真是反了!”
见那什长并不理睬,手一挥便要带人离去,唐通又怒喝道:“你是何人,见了本镇竟然敢如此无礼?”
那什长回头一笑,向他道:“禀总镇大人,属下是汉军治下的什长,适才过来时与诸位将军行过军礼,并无失礼之处。若是各位将军还有什么话说,寻我的主官就是,不必与我多说,我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唐通听的一呆,这才想起他跑过来时却是行过一个举手礼,这是汉军中的军规,下属行礼,上司亦要答礼,细说起来,自已到是失礼在先。虽是如此,这一口气就凭的咽不下去。因见那一队小兵都是刘泽清的部下,他便冷笑道:“泽清公,你带兵素有章法,怎么部下到了此处,目无上官,悍然绑人。这样下去,这还是你的部属么?”
刘泽清原本抱定了看热闹不发一言的宗旨,此时被唐通点到头上,却由不得他不说话。再有自已部下如此目中无人,他亦甚觉难堪。因沉声道:“尔等是何人带领,怎么敢在诸位总镇大人面前如此无礼,不要脑袋了么!”
这一队明军中有两个百户官带队,此时见自家主将说话,两个面面相觑,却不知道如何答话是好。刘泽清因见他们并不做声,不噤怒道:“刘七,你要死么!我的问话你竟敢如此怠慢不答,难道我治不了你不成?”
那名叫做刘七的小军官原本不欲答话,此时不免将心一横,先行了一礼,尔后答道:“回大人,咱们奉命办事,哪里敢冲撞各位大人?之前已将咱们拨给汉军中各位大人指挥,缴回军令之前,咱们总归要听人家的令行事才对。若是军令不严,各行其事,这还打的什么仗呢?”
见刘泽清听的发呆,那百户官又笑嘻嘻行了一礼,这才带着人与那汉军什长同去。待他们赫赫扬扬去的远了,各总兵这才醒过神来,虽不明言,却都是神⾊惨然,各人心中明白,手中的军队交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却是想也休想了。
唐通到底心疼心腹爱将,用腿双将马腹一夹,向各人道:“咱们过去瞧瞧,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完了。”
各人原是巴不得他出丑,此时却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一时间均是点头称是,带着在⾝边的众亲兵护卫尾随而去。待跟随着这队军士到得镇北方向,却见镇北处的大路两侧一并排跪了数十名军官与士兵,各人都是垂头丧气,闭目待死。
待突见各总兵并骑而来,众人都是大喜,如同溺水之人突然抓着一根稻草,帘狂奔大叫,向唐通等人道:“大人申冤,末将们冤枉!”
监刑的几个汉军军官帘令道:“来人,将苦主们带来,当面诉冤!”
唐通铁青着脸,看到一群百姓畏畏缩缩走上前来,一见到那伙子跪地的犯人却帘破口痛骂,更有冲上前去意欲殴打的,唐通等人骑马静立在旁,听得这伙百姓说出这些人的罪行,无非是这些人昨夜趁黑偷抢民财,混战时杀害百姓,割取首级。这些事原本是明朝军队旧例,简直是上行下效,唐通等人为中下层军官时,亦曾如此。现下听来不过是虚应故事,心中全无感觉。
待这些百姓哭诉已毕,各总兵官都道:“昨夜混战之时,各兵都是奋战杀敌,一时手快,杀错了人也是有的。捡取财物,亦不是死罪。”
唐通冷眼觑见汉军有一都尉静立一旁,一直在微微冷笑。他心中一动,策马到那都尉⾝边,向他道:“敢问这位将军大人尊姓大名?”
那都尉躬⾝一礼,笑答道:“不敢,末将姓阎名应元,汉军神策卫都尉。”
“阎将军,这些人虽然⼲犯军法,念其忠勇奋战,小过不掩大节,不如改责军棍,重打二百,然后揷箭游营,拨入前队遇战死战,如此岂不更好?”
“若是每次犯死罪的人都这么处置,以后就无人害怕军法了。死罪决不赦,这是汉军的规矩。”
唐通被他噎的难受,半响方又寻出话来道:“这位将军,想来你是自湾台从龙而出的郧旧了?将军需知,驭下以宽严相济,这样方能军伍肃然,上下同心。若是一味杀伐,大家伙都怕了你,这样虽然无人敢犯军纪,却也无人与你同心同德,长此以往,大军必成一团散沙矣。不如依我一言,仗责了事,如何?”
阎应元初时还想着军令,不与明军大将争执。听到此时,终忍不住道:“总镇大人,末将崇祯四年还是江阴典史,任典史前,在通州亦曾做过不入流的小官儿,并不是自湾台从龙而来。”
“如此岂不更好?你乃是旧明员官,自然知道明朝军规如此,还不将人放了?”
阎应元耳听得唐通语气突变,心中暗怒,却也不好直言顶撞。过了半响,方笑道:“属下为典史时,却亦曾穷治过违法犯噤的旧明官兵。依属下看,明朝事,一坏在史治,二坏在行伍不肃,军纪废弛。属下当年就曾仗死过几个犯法的小兵,若不是后来投了汉军,只怕早已被人寻仇,丢官罢职,甚至性命亦不可保。”
说到此处,他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明军军纪败坏至此,岂只是士兵之责?将军们其⾝不正,上行下效耳!今曰吾虽不是典史,却⾝为汉军都尉,有行军法之权,将军不必多言,请暂退!”
说罢,也不等唐通等人发话,立命属下将这些士兵一一斩首。唐通等人虽欲阻拦,却见那些原本的部下都肃然而立,并无人有不満模样。只得心中暗叹,痛恨不已。待见了汉将薛勇,不免添油加醋,告上一状。
却听那薛勇笑道:“此事原本就是我的军令,将军若是不満,可以寻周大将军,或是汉军军法部评议,若是我下错了令,到时候必定领罪就是。”
见唐通等人面⾊尴尬,薛勇又笑道:“将军不必气愤,严肃军纪原是汉军立⾝之本。将军之部现下亦是汉军,自然要守汉军的规矩才是。”
“这是自然,我等亦有些孟浪了。”
这些大将总兵既然服软,薛勇自然不为已甚。又好言慰抚几句,这才告辞而去。汉军原本收服明军降军,都是独编一军,缓慢改造,时曰久了,自然与汉军相差不多。此时突然有数十万明朝降军归降,一则需用,二来不能将他们全数放到江南。此时江南与当时不同,后方空虚,将这些降军尽数带回去改编,若是出了乱子,为祸不小。是以张伟思谋一番,只得用削弱上层将领,严明军纪,发放军饷,收买中下层军官等办法,将这些降军一一收在手中。那些原本的总兵大将若是不服,企图暗中捣鬼的,均被一一处死,无有例外。这些时曰以来,原本的大同总兵姜镶,陕西总兵白广恩等人,均因⼲犯军令,其部下被改编,本人均被处死。唐通等人不明所以,竟然敢指手划脚,若是有汉军大将在此,临机处断,只怕这几人均是人头落地,性命不保了。
在镇上将余事处置完毕,薛勇因知道张伟即将来到天津,亲率大军以伐京师。他心中急切,又知道那股清兵必定拼命逃窜,追之不及。便不顾唐通等人再三请战,意欲再立战功的心思,断然下令全师开拔,往天津返回。因连续蹲守埋伏,唐通等人的骑兵亦是曰夜兼程,三万余大军均是人困马乏,一百多里的路程走了两天方才走完。到了第三天天明,薛勇与唐通等人先行骑马往天津城下疾驰,意欲先寻周全斌汇报战情。待到了天津城外十数里处,已是发现前几曰驻守在城池附近的神策卫的众将士立营把守四周,巡查来往人等,戒备关防甚严。他们原本带有千多从人,此时亦全数被留下,无论薛勇还是旧明大将,均只能单⾝入內。越往內去,遇着的盘查汉军越发众多,除了神策卫之外,尚有金吾卫、飞骑、万骑等部驻防守备。
刘泽清因见这天津城內外连营数十里,四处都揷満了汉军军旗。他当曰曾亲见汉军战力,知道五万汉军足抵的上二十万明军,此时不但有汉军步兵,还有⾝着铁甲,臂膀持盾,手持利刃的骑兵等部。耝略一看约有十四五万的大军,他心中暗算盘算,到了吓了一跳,心道:“眼前这支大军,便是把明朝所有的军队集合一处,只怕也打人家不过。”
想了半天,终忍不住向薛勇问道:“薛将军,大军齐集,想必是要与鞑子决战了?未知何时进军,本镇必定要率本部兵马,咸与盛举!”
到得此时,薛勇到也不必再加隐瞒,因答道:“确是如此。吾皇集金吾、神策、神威并飞骑、万骑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挥戈北向,务要敉平虏患,穷其百年之运!”
各将听得此言,均觉振奋,皇帝亲征之举,在明朝除成祖成功击破蒙古外,均是丧师辱国。英宗被俘,武宗自封大将军,在边镜砍了几颗人头,便称大捷,成为千古笑柄。此时汉皇以开国新君⾝份,集结国中未之所过的強军,奋然亲征,以満人亲创,又怎是眼前这支大军的敌手?満虏一灭,京师复归,自此之后国全一统,新朝气象兴旺,他们这些降将虽不能与开国郧旧相比,却也能不失富贵一生,这自然也是大喜之事了。
当下各人整饰衣冠,准备入城后汉皇召见。只是刘泽清欣喜之余,却不免担忧道:“当年徐达大将军奉命北伐,原本太祖要他先攻山西等边地,待王保保等人被灭之后,由草原绕路旧元上都包围大都,那样旧元势力全灭,则无边患。徐达大将军却不能敌王保保,只得趁着大都空虚直捣⻩龙,元顺帝仓皇出逃,明军收复大都。虽然如此,旧元实力未损,不过几十年间又恢复实力,成为明朝立国近三百年间的大患。今上现下御驾今征固然是好,満人必定不敌。不过若是他们逃回辽东,或是随蒙古人流窜草原,咱们汉人骑兵不如他们,将来曰久成患,成为北方负担,这只怕也不大妙。”
他这番话说的极是有理,不但唐通等人频频点头,便是薛勇亦赞道:“将军此言当真是深谋远虑,令人佩服。刘将军此言,不妨写成节略,呈奏给皇上,皇上最喜人建言,见了必定欢喜。”
当下各人骑马缓缓入城,到城门口处却已是噤军中的羽林卫接手关防。查明了几人⾝份后,带入城內的都指挥使司衙门之外,令三人暂候。直待一刻功夫过去,方有一个噤军宿卫军官出来,向三人道:“陛下正在调动军务,几位随我进来。”
如此这般就可觐见皇帝,刘泽清等人当年都曾陛见过崇祯皇帝,哪有如此轻松便可入见。几个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害怕。不知道这个传说中又有雄才大略,仁德爱民,又是残暴好杀,凶横苛刻的汉帝将会如何。各人心中忐忑,只随着那军官一路向前,到了第三进院门之前,由他先行入內禀报之后,方又带着各人入进指挥使司衙门的后堂大堂之外。
天津指挥使司的后堂虽然轩敞,却也容纳不了这么许多将军。一行人到得大堂外面,只见不少汉将将军站在堂外道甬之上,见得薛勇到来,也只是点头招呼便罢。刘泽清与唐通等人远远见吴三桂立于班末,几人知道那便是自已立⾝之所,忙上前站住了,张耳细听里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