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首一鬼妻(1)
事情说起来难以置信,但这事确实千真万确。我担保这本书所讲的句句属实,因为整个故事就生在我的家乡。不错,我也是丝竹镇人。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如果那样你就当我是个疯子好了。
那晚唐泽回到家乡,路遭劫匪,⾝负刀伤后他在一片坟场里遇见一个姑娘。后来唐泽和我说起这个姑娘,依旧面⾊黯淡。可以看出姑娘在他心中留下了怎样的痕迹,而这个痕迹就开始在唐泽一直都无法解释的那个夜晚。
姑娘名叫宮明。
唐泽说那夜宮明姑娘给他疗过伤后,并未急着离去,两人就坐在坟场里一块青石板上,一边聊天一边时而看着天上的月亮。
夜风时断时续,轻扬着宮明柔软的声线,声线说自己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唐泽,她来是给⽗亲送纸钱和⾐服的。
她说昨夜她和妈妈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久故的⽗亲拖着一双破鞋,拄着一弯曲残破的子,満脸污泥。他向她和妈妈笑着伸出一个肮脏的破碗,颤巍着说:给点吃的吧,孩子,你给爸拿些吃的吧。后来爸说着就哭了,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泪痕,然后泪痕就一下全变成了⾎痕,鲜红的⾎越流越凶,蚯蚓一样爬红了爸爸的整张脸。她和妈妈都非常害怕,她们惊慌地去扶他,但是没有扶到,爸爸被一阵冷风卷走了,空中还飘有爸爸凄惨地叫声:给我吃的,给我吃的…
唐泽听得头⽪⿇,盯着宮明的眼睛问:后来呢?
宮明躲开他的目光,平视着面前的一株长草,黯然说:后来我就醒了,听见妈妈在喊我的名字,我到她房里的时候,她已经滚落在地板上,抱着枕头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妈妈两年前害了腿病,左腿基本上失去了知觉,我打开灯,跑过去把妈妈扶到上,她的⾝体还在不停地颤抖。她抓着我的手说她很冷,很怕,她看见我爸了…我才知道我们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个梦,可妈妈却固执地说那不是梦,是你爸真的来过了,他在间受苦呢,他来向我们求救呢,孩子啊,你快想法子救救你爸吧…
唐泽尽管好奇,也没再追问什么,他看见月光下宮明一直皱着眉头。
宮明沉默了片刻,继续说:可我真的没什么办法,我是个医生,只知如何去治病救人,对怎么去救一个受难的鬼魂实在是一窍不通。本来想去找我哥想办法,我家也就我们这两个孩子,但自从哥哥认识了一个大了他五岁的女人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几乎拿光了家里的所有存款,和那个女人一起住到了县城里。他不要我们了。妈妈不甘心,到城里去找他,却被那个女人推下楼梯,摔断了左腿…所以我没去找哥哥,那个人连活着的妈妈都不管,更不要说死过的爸爸了,后来我在邻居的建议下去请了法师给爸爸安魂。法师来后在我家院子里摆上法坛,做了一通莫名其妙的事情,然后对我妈说,尊夫在间好赌,输了很大一笔款子,现在倾家产也没还上,被迫乞讨街头,经常被债的人殴打,弄瞎了眼睛,他让你们给他烧去两百万币和几件⾐服,他正在那边挨饿受冻——所以,我今晚就按指定的时辰,来这里给爸爸烧纸钱,烧了好多好多。回去的路上就碰见你和劫匪打架,我害怕极了,躲在一个坟后面没敢出来,没想到你真厉害,硬是把劫匪打跑了…
唐泽这才一切明⽩,又见宮明夸自己,既奋兴又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那,那也是被无奈。
宮明只是微微笑着,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忽然缓缓地叹口气,胳膊垫在膝盖上用双手捧住脸蛋,幽幽地望向月亮,兀自地说:我爸这人啊,真是命苦,活着的时候不如意,死过了还是要受那么大的罪,真希望他能赶快收到那些纸钱,还了债也就安宁了。
唐泽见她说的那么认真,仿佛也真的看见了一个⾐衫褴褛的老人在満地拾钱,不噤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么多钱,万一被别的鬼魂抢去怎么办,你爸爸那么老弱,能抢得过他们吗?
宮明惊讶地侧脸看着唐泽,呵呵笑起来,说:嗳,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话还像个孩子啊,真有意思…不会的,法师说活人烧给鬼魂的纸钱都由府的地蔵王管着,你只要在币上写上死去人的名字,地蔵王菩萨就会如数地转给那个鬼魂,谁也抢不了的,否则地蔵王菩萨就会惩罚他,呵呵。
唐泽缓了口气,说真好,间还有个这么英明的地蔵王主持公道,等我们百年之后也就不用担心了。
宮明冲他笑笑,认真问道:你真相信有鬼?
唐泽愣了一下,反问说:你呢,你信吗?
宮明想了想说:半信半疑吧,或许有,或许没有,这种事谁能说清呢。
唐泽说:我不信有鬼。
宮明闪着眼睛问:为什么?
唐泽腼腆一笑,说:因为我怕鬼。
两人同时笑起来,笑声随着一阵吹过的夜风远远飘去。尽管这是末夏的夜晚,风还是吹得两人⾝上冷冷的,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坟场更加森了。
宮明站起⾝来,收拾着药箱说:该回去了,再晚了我妈会担心的,再说这地方也够吓人的。
唐泽有些恋恋不舍。
宮明接着又说:介不介意送我一程?
唐泽没想到姑娘会主动邀请,他也正想着如何才能在姑娘⾝边多呆一会。他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他们提上各自的东西,走出坟地来公路上。宮明并没有沿公路走下去,而是拐到了公路另一侧一条蜿蜒的小路上,她说她家住在镇子的最西端,走大路反而远了,这条小路能省去不少路程。唐泽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小路太森,说不定又会遇上什么危险,但他很快又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在自己喜的女孩面前素有的勇敢和爱逞強,就护着宮明一路走去。
宮明的家住在一片树林和小河之间。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到尽头,有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分散着四五家房屋,房屋四周长満了⾼大丰茂的林木,月光下在墙壁上透下片片依稀可见的树影。
唐泽对这个地方完全陌生。丝竹镇虽然只是个小镇,人口也不算不上多,但其占地面积却相当之大,南北和东西的间隔大约二十里左右,这全是因丝竹镇自⾝特殊的地势而形成的布局。因此虽然同住在一个镇上,唐泽对宮明一家却没有任何印象。
宮明家的房子是座简单的二层小楼,院门虚掩,透出几缕院內清淡的灯光。唐泽猜想这是老太太开着灯在等待女儿归来,心中不噤掠过几丝悲凉,他似乎看到了老婆婆让儿媳妇推下楼去的情景。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儿子和儿媳,唉…
唐泽暗自感慨着,随宮明推院门来到院中。宮明清脆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屋里随之传来了一个老婆婆的回应声。
宮明把食指放在边轻轻嘘了一下,示意唐泽不要出声,然后拉着他由一旁的楼梯走上二楼,边走还边骗妈妈说:妈,我⾐服脏了,先上去换件⾐服,一会下去看你啊。
老婆婆又应了一声。
宮明把唐泽带去了一个房间,打开灯,屋內看上去整齐而冷清,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地方。宮明替唐泽把行李轻轻放在靠窗的木桌上,嘘口气,一副释然的表情,对唐泽低声说:这是我家的客房,你今晚就睡这吧。
唐泽心下欣喜,小声问:你是说,你留我在你家过夜?
宮明点了点头,随后才有所领悟地向着唐泽羞赧一笑,细声解释说:我是看夜太深了,怕你再遇见劫匪…
唐泽开心地点着头,说:是啊,我也正这么想呢,那我就今晚就睡这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今晚帮了我这么多…宮明,你真是个好姑娘…唐泽突然有些情不自噤,轻轻握住了宮明的小手,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情。宮明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表现得不知所措,僵持了几秒钟,她才反应过来似地菗回双手,躲避着唐泽的目光,涩羞而古板地说了句:不用客气,救死扶伤是一个医生的责任。
唐泽几乎被这句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想如此情景下说这种话不仅大煞风景,而且傻头傻脑。这大概是宮明被自己的失控给吓着了,想着这个,他方才后悔了自己的卤莽,嗫嚅着不好意思起来。
片刻之后,宮明又恢复如初,对唐泽细声叮嘱道:记住哦,千万别让我妈知道你在这里,不然我也就——反正别让她知道就行了,进去睡吧,明天要记得在我妈起之前离开噢。
之后她又向唐泽调⽪地笑笑:我下去了啊。
唐泽微笑着看着她轻快地下楼去,⾝影消失在⺟亲的门前,他才转⾝走进那间客房。
看看表已是夜间一点,便陡然觉得倦意袭来。他坐了一天的火车,又经历刚刚的一番打斗和腾折,肩上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他确实觉得累了。见盆架上有盆満満的清⽔,于是随便用⽑巾蘸着⽔擦去⾝上的汗气,收拾了一下铺,便熄灯倒头睡去。
窗外风飘月移。
不知睡了多久,一个小时,也许是一刻钟,唐泽在模糊中忽然听见一声女人尖锐的哭叫,随后是一阵杂的上楼声,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
唐泽一跃而起,顿时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