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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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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新年

  三十四号桌果然坐着一个男人,面朝楼梯口,见简丹随服务员上来,笑了笑;待看到孙兴华也同来,面露讶然,不过很快敛去。

  这就是吕一鸣了?

  简丹回了他一颔首,礼节性地微微一笑。

  二对二的四人座,吕一鸣的大衣搭在內侧,他自己坐在外侧,⾝着深靛⾊调的休闲羊⽑衫,以此修饰了自己的啤酒肚。

  或许由于用脑厉害,吕一鸣前额半秃。他也没遮掩,⼲脆就把头发往后梳理,露出宽阔饱満的额头来,倒也自有一种知性风度,加上气质儒雅,形象并不能算坏。

  只是,大概项目工期关系,吕一鸣眼下有青影,面⾊不大好。

  这个男人,当初为什么那么不懂事?

  还是说,那会儿年少得意,一帆风顺,又因为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心底里十分深刻,结果便把妻子怀上女儿而非儿子当成了人生的重大挫折?

  而到了现在,被生活打磨过了,才算是明白了?

  简丹以自己的百年经验推测,觉得很有可能。人生总有起落,每个人都有的。而年少得志者,自命不凡,这就免不了造成悲剧。

  当然悲剧之后,或许也会有喜剧。起起伏伏嘛。

  但在悲剧里背道而驰的人与人,他们之间,却已经永远结束了。

  ***********

  室外,零下十来度;室內供暖,二十来度。所以,入座前,大家都先脫外套。

  简丹将外套挂在⾝后沙发背上,坐到了里侧。孙兴华也是一样。

  吕一鸣跟孙兴华点了个头,孙兴华回了一颔首。这两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吕一鸣意外之下,难免有点尴尬,孙兴华之前听了简丹那一番坦直之言,这会儿倒放开了。

  服务员放下菜单,吕一鸣将菜单推向对面两人:“喝什么?”

  简丹并不客套,随手翻了翻:“红茶吧。”

  吕一鸣又道:“不点个蛋糕?”

  简丹一‮头摇‬:“不饿,不了。”问孙兴华:“啤酒好吧?这儿有。”这儿说是咖啡厅,其实不止咖啡,连午餐都有,牛排铁板烧之类。中式的茶,西式的咖啡,各⾊软饮料,中西经典点心。

  孙兴华‮头摇‬:“跟你一样好了。”

  简丹就对服务员道:“两个红茶。”把菜单推还给了吕一鸣。

  差别待遇!

  吕一鸣有点无趣,看了看菜单:“就来杯蓝山吧。”

  蓝山?

  牙买加那个地区海拔一千八百以上的地里,种出来的蓝山?被曰本人掌握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蓝山?

  且不论这店里的蓝山咖啡是正宗,还是调制的,光说你那‮头舌‬——尝得出来?

  牛嚼牡丹!

  所以简丹便看了吕一鸣一眼,略放缓了语速,仔细问:“您喜欢那个?”

  吕一鸣点头,看了看孙兴华,又补充了一句:“味道不错。”

  简丹心底好笑:“我听说最好的蓝山咖啡,值得专门空出时间来细品。我们这会儿一边说话一边喝,那就大大浪费了。”

  吕一鸣一怔。孙兴华倒是知道简丹为何如此,没说话,只看了看吕一鸣。吕一鸣很快找回了他的‮头舌‬:“这外面店里的,反正是假货。”

  那还味道不错?

  那还点来喝?

  一个常理是,尝过了好⾁滋味的人,宁可吃烂鱼,不愿吃烂⾁。

  肯吃烂⾁的人,要么根本没吃到过好⾁,要么没尝懂好⾁的滋味,再不就是没有烂鱼而被迫将就。

  吕一鸣显然不是最后一种。

  还有,蓝山咖啡虽然数量有限,但其特⾊风味,倒的确可以用其它咖啡豆调制出来——这不叫“假货”!

  喝调制的,乐趣在于过程,长处在于风味细节随心所欲,能够彻底契合自己的心意;喝正宗的,乐趣在于优越感,长处在于风格经典隽永。

  至于哪个便宜,还真不好说。

  简丹上辈子第一任情人,叫欧宁,最喜欢咖啡、茶和糕点——其实就是下午茶。

  两人同居时,一旦拌嘴,简丹就会用欧宁的蔵品“即兴发挥”自己现磨一壶咖啡。后果就是欧宁⾁疼得要死,为了保住他的咖啡豆,只好跟简丹服软。

  可惜,总有些矛盾,涉及立场的矛盾,是牺牲再多的咖啡豆,也无法调和的…

  分道扬镳的时候,两人‮人私‬关系倒还友好。所以简丹送了欧宁一大包蓝山珍珠豆,精品中的精品。

  而很久以后,简丹才知道,欧宁在他们分手后,就不再收集咖啡豆了;等到原先那些存货用完以后,他也不再自己调制咖啡了。

  与欧宁恰恰相反,简丹在此前并不嗜好咖啡,之后却喜欢上了蓝山。

  那种带酸的清恬果香。

  ***********

  简丹的咖啡知识,正是从欧宁那儿渐渐得来的。而通过欧宁,简丹还认识了一小堆咖啡迷。所以简丹知道,真正喜欢咖啡、懂得咖啡的人,对待咖啡,是怎么样的态度。

  也所以,简丹至此已经毫不可惜,不可惜自己与这个叫吕一鸣的男人没有父女之缘。

  因此简丹并未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这样。”

  吕一鸣对着简丹的目光,不知为何有点不适:“你外向多了。”

  简丹一笑:“我知道。”

  吕一鸣点点头:“挺好。”

  简丹“嗯”了一声。

  孙兴华看看简丹,见简丹没有提及车祸的意思,也没开口——这事儿简芳并未打电话与吕一鸣说。事发当时,没想到;事情过去后,就没必要打了,也不想打了。

  结果,一张桌子,三个人,却沉默了。

  还好这会儿,楼梯那儿传来了脚步声——服务员端了东西过来。

  ***********

  简丹加了牛奶,没加糖。孙兴华倒是奶糖都加了些。吕一鸣呷了口咖啡。

  三人一时间依然无言。幸而有了饮料在,不像刚才那么尴尬。

  孙兴华喝了几口茶,前后看了看,拿了外套起了⾝:“洗手间在一楼吧,我去一下。”

  吕一鸣巴不得,当然点头。简丹则好笑,很自然就问:“爸,那你拿外套⼲嘛?”语带调侃。

  吕一鸣愕然。孙兴华回头跟简丹解释:“顺便门口菗根烟。”依旧拿了外套,走了;走到楼梯口那儿,忍不住笑了,摇‮头摇‬加快脚步下去了。

  孙兴华烟瘾不大。夜班车时提神,偶尔点一根,家里并不菗。

  所以简丹更好笑了,转回头来,也没解释什么,只是喝红茶。

  吕一鸣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推给简丹:“对了,这个给你。新年礼物。”

  是个MP3,索尼的。

  “您也新年快乐。”简丹把盒子推了回去:“谢谢。不过,听音乐的机子,我有。用惯了的。再说⾼三了,很少有时间用得着。这个就留给您儿子吧。”

  磁带机与MP3棒在简丹眼里,还真没有哪个更⾼级一点——都是老古董!

  吕一鸣不知说什么:“你…变了很多。”

  简丹一笑置之,听他不曾有后文,便问:“家里都好吧?”

  吕一鸣能说什么:“还行。你们呢?成绩怎么样?”

  “不错。都不错。”简丹一笑。

  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各喝各的。

  然后吕一鸣看了下手表——他倒也不是想知道时间,他只是无话可说。

  简丹当即抓住了这个小机会,拿过了外套:“要是您没什么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

  吕一鸣想问“不再坐一会儿”可眼见简丹动作利落坚决,吕一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心中索然,只得挥挥手。

  简丹跟吕一鸣微笑点了个头,起了⾝。

  吕一鸣目送简丹走去、消失在楼梯口,有一点迷惘,更多的却是茫然与无措。

  简丹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长大了。以前的埋怨委屈,今天只剩一点风清云淡的疏离与冷漠。以前的內向焦虑,今天却被开朗从容所代替。

  以前,简丹说“你”、说“弟弟他”今天,简丹说“您”、“您儿子”

  以前,简丹看见了他,不想笑,并不会特地笑;见了礼物,如果喜欢,笑起来,那是真的笑;今天,简丹对着他,微笑不缺,却完全是礼节性的。

  别的,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对他的态度上的,吕一鸣说不清楚。

  以前,简丹对他还是颇有几分孺慕,而今天…

  又或许,他只是不愿意弄清楚。

  他清楚的是,他是彻底失去这个女儿了。

  打个电话,简丹有空,或许依然会应邀。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这个女儿了。

  当年那个引产,到底不曾去做。可是在十八年之后,那个提议——只是提议!——最终还是令他一步步失去了这个女儿…

  这辈子唯一的亲生女儿。

  ***********

  孙兴华直接在楼下闲坐,见了简丹,抓过一旁的外套穿上。

  父女俩相视一笑,出门回家。

  大年三十近了,什么店都贴红挂彩,好些店还年终打折,牌子写得大大的,生怕大家看不见。走在街上左右看,瞧着就颇为热闹。

  这一天简丹回到家,照常⼲活儿去了。

  倒是孙兴华,去了厨房里,跟在简芳后面,打打下手,⼲⼲刀工之类的力气活,说了不少话。

  夫妻俩灌了五六斤腊肠,直接挂窗外,都不用冰箱。

  简丹忙到五点半收工,肚子也饿了。简丹出来客厅里伸了个拦腰,探头瞅瞅厨房里,莞尔一乐,也不去打扰他们,抓了个红富士苹果,瞧瞧太大“嚓”一下掰成两半,啃了一半吃了:先垫垫。

  ***********

  同样是这一天。

  晚上九点五十二分,成都‮区军‬的老营里。

  熄灯前短暂的闲暇,被一阵凌厉的哨响所打破。

  是集合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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