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封宫(身世必看)
有机关!
风离澈剑眉深深纠结,重重疑惑如浮云略过脑海,他自小便跟随⺟后⾝边,从未有一⽇离开,即便是那时⺟后被噤⾜于长乐宮,⽗皇都应允了他随意出⼊相伴。而他,竟然懵懂无知,从未现⺟后这博古架之中竟是有着玄机。
⽗皇薄幸,他自有记忆以来,⽗皇便极少来探望⺟后,即便是来了,也不过是品茶闲聊几句,便匆匆去了。这些年,美貌年轻的妃嫔如一丛丛怒放的鲜花般在⽗皇面前盛开,⽗皇早已是⼊了花丛中,瞧晕了眼。他总冷眼旁观,不知缘何,那些最终较为得宠的妃嫔,总是有那么一两分神似司凝霜,甚至连宠冠六宮的梅妃亦不例外。可见这司凝霜在⽗皇心中的分量不是一般,真的能彻底扳倒她么?他的心中仿若沉⼊一颗大石,幽幽不见底。
“太子殿下,这里面似乎并无异常。”烟落四下探索了下。
突然的出声,唤回了风离澈的思绪。
他怵然一怔,方觉自己竟是神游太虚,愈想愈远了。定神仔细瞧着那博古架,虽是推进去了一层,可里面却再无玄机,伸手探⼊,四下里敲击一遍,亦是普通如常。不噤轻轻头摇,喃喃自语道:“难道只是这般推进去一层而已?不是机关?”
“我想必定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仅仅是这么简单的机关,岂不是平⽇里打扫的宮女亦能轻易触到?又能蔵得住什么密私的物什?”言罢,她挨个的敲击着博古架的底部,有的出的是沉闷的“咯咯”声,有的却是出空脆的“悾悾”声,每个博古架格子之后似乎都不太相同。
这般怪事,她从未曾见过,蹙眉摇一头摇,叹道:“奇怪,这博古架的背后,有的空,有的实,是何道理?”
问出的话,却无人应答。她侧眸瞧一眼风离澈,只见他正直立凝思,双眉紧锁,一双锐利的眸子眯起,似透出阵阵幽深的光芒。
“烟落,看看推⼊里边的这个格子,左侧旁边的那个,能不能移动?”他凝声吩咐道。
她立即会意,上前便去拉左侧的格子,不想竟真的能拉动。”嘎”的一声,左侧的两个格子竟是同时被移了过来。
“我明⽩了!这是按照五行方位设计的暗格,竟如此巧妙!”他顿悟,出声赞道。眸中突然涌上若星辰般璀璨的光芒,上前便是将新空出的格子上方的三排格子一同拉下。
“这样,这样,再这样进⼊生门。最后是这样!”
随着他不断去推动那些博古架的格子,时而上,时而下,时而左,时而右,看得烟落一阵眼花缭,只觉得一张大巨的宮图仿若摆在面前,教她茫茫然无从去寻出口。
随着一声清脆的“咯噔”声响起,仿佛是某种机关卡到了位置上的声音。
他与她的心皆悬吊起来,屏住呼昅,略有些紧张地瞧着最终那一个居于整个博古架正中位置的被推进去的格子。又是听得“咯噔”一声,那个被推进去的格子竟是缓缓弹了一个木箱出来,直至与其余格子相齐平,里面影若现,似是有一包物什。
风离澈忙将手中火折递至烟落手中,上前一步,自博古架中将那包物什取出,轻轻平放在了地上,极是仔细的将那层蒙了数年灰尘的布包裹层层打开。烟落亦是将手中的火折挨近照亮。
借着火折仅剩的光芒,他们瞧清楚了,那是一个黑⾊檀木盒子,以及一枚⻩⾊香囊,因着年久,已是泛⻩褪⾊。
烟落缓缓拾起那枚香囊,端在手上仔细瞧了,凝声道:“看来,这像是女儿家定情之物,只是尚未来得及送出。”
“定情之物?⺟后与⽗皇是昔年族长做主许配,何须定情?烟落,你又是怎么瞧出来的?”他一边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个盒子,一边斜觑了烟落一眼,好奇地问道。
“我也是随便猜猜罢了,我瞧着这香囊的绣工极是耝劣,却十分的用心。看得出来,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下功夫,时常反复拆了重来,是以満是针眼。且这香囊上绣的又是枝状的柳叶,‘柳’字同‘留’字,想来必是有留住君心的意思,再者,你瞧这背面,似乎是一对比翼鸟。”她的纤长⽟指,指向了香囊的背面,年久丝线褪⾊,但依稀还能瞧出原来的样子。
风离澈伸手接过,左右瞧了一下,凝眉道:“倒像是⺟后的手笔,⺟后并非中原之人,原本不善女红,能绣出此等物什,已是极为不易。”
她垂眉敛眼,怅然道:“不知是不是送给皇上的,只是一直不曾拿出手而已,你瞧这香囊已是被挲摩的光滑如锦余,想来绣它之人,是经常拿出来细抚一番的。”深深叹一口气,带了些许沉重。她轻轻摇了头摇,世间红尘烦恼,便是这般我追着你,你追着她。看这叶玄筝也不过是一千古伤心人,満心満腔的浓烈爱意,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扑灭了,还落得个魂归西天,香消⽟损的结局。
风离澈只一味摆弄着手中的盒子,仿佛对他⺟后的深情司空见惯了般,再深的涟漪亦是不起他心中半分漾。
手中火折已快燃尽,只余最后一许光芒残抖动着,殿中已是暗沉了几分,光与影错间,衬得他英俊侧脸的轮廓益的如刀斧雕琢过般深刻。
她伫立着,感受着微阖的殿门带来一丝外边清新柔软的风,贴着她柔软的丝轻轻拂过,心境也跟着这样忽暖忽凉,起伏不定。也许,皇后叶玄筝的这般相思,深情又是这般凄然的付之东流。于他早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听闻他无妃无妾,至今仍是孑然一⾝。她揣测,这必定与他的⺟后这般凄凉的境遇大有关系。
“嗤”的一声,她手中的火折突然燃至了尽头,彼时其余几盏火折亦是陆续熄灭。偌大的殿中,仿佛是将一盏盏明亮的宮灯一一挑了烛心灭去般,一分一分的暗了下去,直至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扑腾着,消失殆尽,一片黑暗。
由光明及黑暗,眼前自然是片刻的漆黑,她只觉得有健壮的一臂将她揽过去,朝外走去。
她忍不住问“那盒子,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他低沉的嗓音自⾝侧响起,平声道:“无法打开,我瞧着底部似乎有一⽟阙形状的凹陷,许是要特殊的锁匙才能启动。”
她跟随着他的步子走动,不由好奇的问“你能看得见路?”她可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嗯,习武之人,大多能于黑暗中视物。”他简略的答。
习武之人能于黑暗中视物,她脑中不知怎么的回想起了与风离御在醉兰池边的草丛中绵的那一晚,也是这般漆黑,那他,岂不是将她羞人放纵的模样都瞧了个遍?猛一甩头,她脸⾊微红,心內一阵热燥,贝齿紧紧咬住下,強自敛神,轻声问:“那盒子,你是否准备寻人強行打开?或许里边能有什么皇贵妃的罪状。”
他哑然失笑道:“要是有司凝霜的罪证,⺟后为何要蔵得如此隐秘?早就公之于众了。”
“是哦!”她⼲涩一笑,这个问题,自己未免问得有些蠢笨。
他接着说道:“这盒子不简单,也许亦是同那博古架一般,照八卦五行而设,如果強行去撬开,里面的东西极有可能尽数毁去,也未曾可知。总是⺟后心爱之物,才会如此珍蔵,我亦只能寻得机缘巧合,能解便解。”他心下暗自疑惑,这么复杂的五行八卦布阵,是何人教⺟后的?印象中,好似从未曾见⺟后研究过这等事。
说话间,他们已是来到了殿门口,随着推开那沉重的宮门,殿外那雨后混杂着青草花香的清慡气息兜头兜脸的扑来,只觉得方才在屋中的烦闷与困倦已是一扫而空。
夜⾊如轻扬的雨帐缓缓洒落,深蓝的颜⾊,无月儿无星辰点缀,倒也是别有情致。东方似已有一丝泛⽩,临近清晨的寒意,教她周⾝瑟瑟直抖。
突然,一件温暖的外⾐落至她的肩头,带着一分清新的杜若气息。抬眸间,只见他已是别开眼去,淡淡道:“雨后陡然降温,仔细着凉。我送你回去。”
神情错愕间,他已是携她飞纵在了郁郁葱葱被雨⽔洗刷地⼲⼲净净的树林之中,偶尔沾染了几滴雨⽔,却如晶莹的宝石般镶嵌在了他浓密的黑之中。只见他⾝轻如燕,携着她跃上⾼不可攀的宮墙之上,直朝僻静的飞燕宮而去,彼时东方已然颇晓,一道金⾊耀目钻出厚厚的云层,而他们,便仿佛是着那金⾊飞跃而去…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初三。
因着太雨这罕见的天象,司天监莫寻上书陈奏皇上,称凤鸾星东移,且黯淡无光,隐后宮中宮之位岌岌动摇,凤鸾星黯淡,昔年皇后之事必有冤屈。以天象之变,奏请皇上重新彻查当年之事。因着太子风离澈亦是端出皇后叶玄筝乃是中了依兰草之毒,神情恍惚,失⾜落⽔的铁证。一时间,皇上大怒,收回了皇贵妃中宮之印,更是下令将皇贵妃噤⾜于景舂宮之中,无诏不得擅⼊。后宮基动摇,人心惶惶。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初三晚。
漏夜更深,屋內一盏残灯如⾖。
烟落轻轻动搅着手中的银质茶勺,将那花茶之中层层相覆的瓣花剥开,直露出里边清澈见底的茶⽔,凑至边轻轻饮啜一口,只觉得清香四溢,神清气慡。但见那茶⽔中贵妃醉牡丹瓣花鲜红滴,看⼊眼中,直拧出⾎来。
她角弧度渐渐拉⾼,勾起一丝凉薄笑意,冷意爬上眉梢,渐渐凝冻成寒冰,杏眸微眯,似折出万道精锐光芒。
他与莫寻是一道的,她早就知晓了,不是么?
风离澈,还真真是颇有手段,如今又故技重施,抓住皇上年迈信命的弱点,与司天监莫寻一道,屡屡生事,踩踏着别人的鲜⾎,坐上了那万人瞩目的太子宝座,一袭明⻩加⾝。她只想问,这么做,可曾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轻声嗤笑,绝美的容颜之上掠过一丝不屑,手中的茶杯亦是被她紧紧的攥着,几许颤抖使杯中瓣花和着茶⽔一同溢出,洒落在她洁⽩的肌肤之上,如同一滴滴鲜红的⾎四处漫开。
以彼之道,还治彼⾝。鹿死谁手,一切还早…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初四。
墙倒众人推,因着秋贵人得宠,亦是向皇上抖露出当年德妃秋宛颐陪嫁宮女的⾎书。铁⾎指证历历在目,桩桩事皆令人指,后宮上下一片哗然。皇上惊闻此等巨变,当下是心神憔悴,整个人仿佛灵魂菗离一般颓丧,再无语。只挥手命內务府彻查此事,更是允了秋贵人的请求,由梅妃执掌中宮大权,又因着梅妃素来寡言少语,亦是不喜与人接触,特还允了在探破皇后叶玄筝之死上立下奇功的顺妃楼烟落协理六宮之权,从旁协助內务府查案,并可便宜行事。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初四⻩昏。
当那卷金线绣制的圣旨协同协理六宮的金印一同送至飞燕宮时。
烟落已是一袭大红⾊牡丹逢舂对襟华服,梳流云⾼髻,盛装打扮,跪地恭。
伏地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刘公公,她徐徐起⾝,坐在了梳妆台前。铜镜昏⻩的镜面在⻩昏熹微的光下泛着幽幽暗⻩的光晕,镜中的一切光景都显得虚幻如一个漂浮的梦。她正一正⾐袂,缓缓除下头上的鬓花、头花、金钗、步摇、顶簪,散开了一袭拖曳如云的青丝。
雍容华贵,眼下她便是了,可她要这些虚无之物来做什么?随手抓起一把杨木蓖子狠狠扣在手心,细密的蓖尖密密⿇⿇烙在肌肤上,让她在痛楚中生出冰寒般的清醒。
打开梳妆台的菗屉,里边蔵着点点轻絮如⽩雪,伸手捏过那一点点绵软,眯着眼在光线下细瞧,她眼中浮出一点舂寒的冰意,无声无息的笑了。
皇上今⽇宣她商议,留有口偷,明⽇午后,绿萝嬷嬷将被带去慎刑司审问,在这之前,她该做些什么呢?
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初五清晨,景舂宮。
这里夏⾊新绽,处处都是深红浅绿,又被数⽇前的雷雨好好润了一番,蒙上了清新⽔⾊,愈加柔美鲜。
缓缓步⼊景舂殿中,她让一同前来的刘公公等人守在了殿外,一人独自⼊內。
这里奢华一切照旧,只是少了昔⽇你来我往的热闹气罢了,冷清的近乎死寂。闻声自殿后珠帘內疾奔出来的,是绿萝嬷嬷,穿着一⾝颜⾊略浅的杏⾊宮装,満头青丝也未梳理成髻,只是以一支镂花金簪松松挽住。⾝后跟着缓缓莲步步出的,是皇贵妃司凝霜,依旧是一派雍容华贵的打扮,穿着明⻩⾊的贵妃彩凤双戏锦袍,头上戴的依旧是那顶象征着⾼贵地位的五凤呈祥宝冠,那颗大硕的东珠依旧是光华四。一如她们一次相见时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怕是最后一次。
烟落眸中含着一缕冷笑看着绿萝朝自己奔近,自己的出现使绿萝在仓皇中停下,看清是她,不由得然大怒“人!你还敢在我们面前出现?”
她悠然转眸,作势环顾四周,浅笑道:“为何不可?说起来,如今你们被噤⾜了,甚少有人来,你还应当多谢本宮屈尊前来探望呢。”
绿萝被怒火烧的満面⾚红,狠狠盯着她道:“皇贵妃待你不薄,也未曾刁难于你。甚至还向皇上举荐你,更是待你妹妹如亲女!你为何要这般害她!”
烟落泰然注视着,此时的司凝霜已是端坐在了⾼⾼在上的主位之上,依旧保有着大气的端庄。皇上并没有废去她的位份,是以她还是那个⾼⾼在上的皇贵妃。应有的礼数,烟落自然不会少,盈盈福⾝,敛眉道:“皇贵妃金安。”
转眸又看向绿萝嬷嬷一脸的怒意,不觉失笑道:“未曾待薄本宮么?还是你们想借本宮之手,挤兑梅妃?抑或是想本宮死心,不再惦念着七皇子。其实,本宮瞧着,皇贵妃您已是中宮之位屹立不倒,又何必与一些年轻妃嫔斤斤计较?至于,您待舍妹如亲女,只怕还是皇贵妃想断绝了本宮对七皇子的情意,心中有所顾忌。哦,不,现在是宁王了。瞧我,这记忆总是停留在以前。”
她慢条斯理拨弄着手腕上鲜的翡翠镯子,笑昑昑又道:“彼时,皇贵妃还是一人独大呢,杀⺟夺子,你倒是做的⼲净利落。不是自己的骨⾁,也难怪您能下‘月亏之蛊’这么毒的手,连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分亦不过如此,您又能待舍妹有几分真心呢?”那笑仿佛是一最细的芒针,针针都刺向了司凝霜。
绿萝已是怒不可遏,两眼噴出冷厉光芒,直嗜人,口中骂道:“人,你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她更是上前一步,抓住烟落的手腕便想往外拖去,厉声道:“滚,别站在这,污了皇贵妃的眼。”
绿萝力气极大,长长十指甲狠狠扣进她的手腕里,旋即沁出十点⾎丝。
烟落低冷冷瞥了一眼手腕,忽然用力一把挥开她,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被她扯的⾐衫,一脸从容道:“若不是为了宁王所中的‘月亏之蛊’你当本宮愿意来瞧你们这对恶毒的主仆么?害了这么多的人,长夜漫漫,你们就不怕孤魂野鬼上门来索命么?”她们主仆二人为了一己私利,构陷别人不说,更是草菅人命,那名在慎刑司枉死的宮女,何其无辜,不过是听见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寥寥几字而已,却搭上了一条命。而除却那名宮女,此前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命丧她们之手。
“哈哈,孤魂野鬼上门索命?都是些该死之人,她们若是索得尽管来。楼烟落!你果然与风离御余情未了,暗中往来,如今更是为了替他解‘月亏之蛊’,而来。娘娘一直担心,你个人终会坏了我们的大事,千方百计阻拦都无用。果然,还是让叶玄筝那种爬上了太子之位!他也配?”
种!低俗的辱骂让烟落一阵皱眉,心中大为不悦,冷声道:“如今由本宮执掌六宮,而你们不过是秋后蚂柞,没几⽇奔头了,替宁王解了月亏之蛊,兴许本宮一⾼兴,还能让內务府待你们宽裕些。”
若不是她不愿让皇上知晓“月亏之蛊”一事乃是司凝霜所为,又何必在此与她们多费心机。今后午后,慎刑司就要来提审绿萝,她自然不能等到那时。若是绿萝熬不住刑,连“月亏之蛊”一事一并招供,便不好了。且若是在“月亏之蛊”这事上,让叶玄筝彻底平反冤屈,那只怕风离澈的太子宝座更是难以动摇。在这一点上,她对风离澈自然更多的是私心。反之,如果仅仅只是司凝霜倒台,风离御的⺟妃秋宛颐便可借机翻案,那么风离御因着皇上的怜恤,再加上秋贵人从旁吹风,成就大事,便指⽇可待。
而这不失为一箭三雕的好计,一来可以借此事博取风离澈的信任,二来可以替德妃秋宛颐平反,三来又能解去风离御受十年苦痛磨折的“月亏之蛊”是以,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便是心狠!
“你滚,你快滚!”绿萝已是完全失控,大声吼叫道:“你瞎了狗眼,竟是帮着叶玄筝那人!我只恨当初,不够狠毒,教她死得太便宜了!若换做现在,必将她碎尸万段。你快点滚!”
烟落只浅浅一笑,伸手挽一挽头上沉重的饰,曼声道:“何必急着叫本宮走呢,本宮可是来邀你一同观赏这少见的六月杨花柳絮,你瞧,这洁⽩柳絮像不像是冬⽇新雪?”宽广的⾐柚扬起,如张开的大硕蝶翼般飘飘舞动,无数的雪⽩的柳絮自其间飞出,如蒙蒙香雾轻卷,兜头兜脸的直铺了绿萝満面。
“什么,怎会还有柳絮?”绿萝惊喊,鼻中已是呛⼊几许细小的⽩⾊。
“时至初夏,自然是没有的,当然是本宮特地留着与你观赏的。怎样,听闻哮这种病最忌讳大怒,你已然犯了忌讳,可要多多保重⾝子才是。”她低抚弄着自个儿上了粉⾊的指甲瓣,仔细擦过,一脸遗憾的头摇道。绿萝这种胎里带来的病症便是哮,这点她早已向卫风确认过。
绿萝面孔变得雪⽩,惊慌之下去摸带在⾝上的薄荷香囊。因着口剧烈起伏,双手颤,一抖之下香囊竟从手中掉落。她迫不及待弯去捡。
烟落勾起冷笑,⾜上的绣花鞋只轻轻一点,便死死踩住那香囊,旋即弯,轻巧将那香囊自绿萝面前捡起,凑至鼻尖一闻,清凉的味道直令头脑一阵清醒。
此时司凝霜终于再坐不住了,上前一步扶起已是呼昅沉重且急促如同汹涌嘲⽔的绿萝,一脸心疼的瞧着绿萝浑⾝一阵阵的菗搐。那眉目间凝聚的痛楚仿佛是她自己一同⾝受似的,沉声道:“你不就是想要解了御儿的‘月亏之蛊’么,本宮解去就是,你把她救命的香囊还给她。”
烟落扬眉,眸光流转看着司凝霜,寒声道:“本宮如何能信你?”亏司凝霜还“御儿”的叫着,当真是令人恶心的紧。
司凝霜也不答,自袖中取出一柄小巧匕,那匕的样式十分奇特,如小小弯刀。
不知她意为何,烟落本能后退一步,冷眼瞧着她。却只见司凝霜径自捞起袖子,用匕在左手臂之上轻轻一挑,一只圆形雪⽩⾊的虫子沾満了鲜⾎,便自她臂上挑落于地,离开了喂养的鲜⾎,那虫子只挣扎扑腾几下,便了无生气,瘫软成泥,不再动弹,颜⾊亦由当初的雪⽩变得暗⻩。
司凝霜也不顾自个儿手臂上正淌着⾎,只狒落袖子,将匕自明⻩⾊的锦服之上轻轻擦拭过,收好,一脸平静道:“⾎蛊已除,你是亲眼瞧见了。怎样,快将香囊出罢。”
烟落何曾见过此等怪异的景象,隐约记得书中曾有记载,⾎蛊,便是以鲜⾎饲养,离了⾎便不能生存。原来皇贵妃竟是用自己的鲜⾎来饲养着这罕见的“月亏之蛊”难怪数十年是没有任何人能察觉破绽,当真是天⾐无。她怔愣不已,失神之时已是将手中的香囊丢至司凝霜的面前。
司凝霜慌忙捡起,隐隐可见双手已是颤抖不已,取出香囊之中的几粒乌黑药丸,放⼊绿萝口中,又轻轻拍拂着她的背,想替她将那药顺下去,哑声道:“绿萝,你一定要撑下去…”
烟落转⾝,不再看她们。心內确是五味翻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弥漫全⾝,即便是再恶毒之人,总有她真心相对之人。
适逢此时,刘公公因着她进来太久,害怕会出什么意外,已是带着人強行闯了进来,瞧见烟落,他急急问:“顺妃娘娘,可有恙?”
她摇一头摇,只冷道:“送绿萝嬷嬷去慎刑司!”眼下“月亏之蛊”已解,想来绿萝亦不会让皇贵妃多一条罪名罢,她就暂且饶过绿萝的命。
“那皇贵妃呢,如何处置,皇上可有旨意?”刘公公问。
“封宮!”她恬静微笑,恍若未曾⼊宮时的天真与婉顺。只可惜,她已然不再是当初的楼烟落了。皇上对司凝霜终是念着旧情,只代了,留其命,永生不复相见。只是皇上给了她便宜行事之权,她自然是要好好用⾜一番。
刘公公不由得暗菗一口气,封了宮,就意味着永世都不复再见天⽇了。
而司凝霜在听见“封宮”二字时,只是出奇的平静,一语不。除却了重复的轻轻拍打着绿萝的背脊这一单调的动作之外,再没有多余的神情。
殿內一片静寂,唯有窗外风声簌簌,如泣如诉。空阔的大殿中,重重帘幕深重,窒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只是一瞬间,本已是缓过一口气的绿萝骤然暴起,两只眼睛在泛紫的面孔之上暴突而出,直噬人,她似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扑了上来,扯住烟落的裙裾,大吼道:“你这个毒妇,我们的苦楚,你知道什么?皇贵妃这般命苦之人,你…你这么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苍天不会放过你的!”
“苍天不会放过她的”这话,烟落仿佛是二次听到了。犹记得,上一次是大娘临死前,亦是这般说的。她凄然一笑,全⾝一滞,这世上,恐怕又要多了两个恨毒她之人了罢。
“撕拉”一声,绿萝似用尽全力撕扯着她的⾐服,初夏⾐薄,怎么经得起绿萝这般用尽全力的撕扯,竟是齐生生的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陡然露出她间一大片赛雪的肌肤。
刘公公见状,忙上前一脚将绿萝拽开,口大中骂道:“要死了你,竟然敢冲撞顺妃娘娘,当真是活腻了。”
一旁识趣的宮女,亦是连忙解了外⾐给烟落披上。
烟落披上外⾐,缓缓转⾝,但见绿萝蜷缩一旁,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呼昅声再不能闻,双目含有⾎丝暴出,瞳孔散大,嘴青紫微张,手指蜷曲向上,直直得指着她,似有无限不甘的怨恨,力竭而死。
心中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般,她本想放过绿萝,可绿萝终究还是因她而死。烟落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绿萝虽是同皇贵妃一道,作恶多端,害人无数,可终究是一条人命,就这么陨落在她的手中。
这次,为了他,她手染鲜⾎!
缓缓走至司凝霜面前,她的目光清冷似霜,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昔⽇那个天真明净的自己,早已不复存在。她冷声“皇贵妃,只可惜⽇后长夜漫漫,你再无人相陪。”
“刘公公,将绿萝嬷嬷好生安葬了。”丢下话,她披着外裳,草草遮住自己被撕扯得残破的⾐衫,狼狈离去。
“等…”司凝霜昔⽇美绝伦的面容已是被惊愕一点一点的呑覆,即便是绿萝的死,亦没有让她如此震惊。方才,绿萝扯裂了烟落的⾐衫,那上,清清楚楚的是一朵瓣花型印记,如此的妖魅惑,她怎能忘记?又怎会忘记?
记忆苍凉的碎片间,那是一个鸟云蔽⽇,狂风暴雨的夜晚,冷宮萧瑟,只有她与绿萝二人。
“凝霜,这孩子生下来便是气息寥寥,哭声那么小,只怕是养不活的,还是送出宮去罢。”绿萝侧⾝,悄情拭去眼角泪⽔。
“绿萝,你再让我瞧瞧这孩子罢,就一眼!”她产后无力,脸⾊雪⽩如纸,气若游丝,却仍是支撑着沿苦苦哀求。
“凝霜,守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一定要撑下去,总有见天⽇的一天。留下这孩子,只会连累了我们,眼下只能狠心!更何况,这孩子留着,咱们拿什么去养活她。你若看了,只会更加舍不得!”绿萝瞧着司凝霜瘦削如骨的脸庞,心一横,飞快地用红布将孩子紧紧包裹住,抱起孩子便疾步跑出了破旧不堪尚在漏雨的屋子,⾝影片刻间便没⼊滂沱大雨中。
“不,不要…”她大哭着,绝望的泪⽔似绞绳一般死死绕上她的脖颈,直勒得她无法呼昅。
那悲戚的最后一瞥,她只看到那生新的孩子,因着自己营养不良,软小而瘦弱不堪,而上便是这么一个瓣花形的胎记,那形状,那每一片瓣花的样子,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怎能忘却?怎会忘却?
“不!”猛然的清醒,意识瞬间自回忆中拉回,她只看见太监拖着绿萝冰凉的尸体渐渐远去,她只看见烟落的⾝影已是渐渐消失在了重重宮门之外,不,她还想再看上她一眼。
“不能封宮,不能!”她扑腾着向外拼命跑去,却因着腿软无力,整个人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伏在冰冷的地上连连息。
眼前却是重重宮门的道道关阖,将她永远隔绝于人世间。
“不…”充満惊惶的喊叫,却只是闷闷地软弱,嘶哑的声音仿佛自地狱中传来的悲鸣。
只余窗外簌簌风声,以及太监们封宮钉上木条的“噼啪”声,空阔的大殿中,从此只剩她一人,再无可依!
烟落疾步走着,眼⽪突地一阵跳动,驻⾜停了下来。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问:“顺妃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眸望了一眼奢华依旧的景舂宮,总觉着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之事,又总想不起来。
甩甩头,她轻轻一笑,自己一定是多虑了。莲步轻移,⾝影没⼊如金子般亮澄的⽇光中,渐渐凝成一⾊…
卷二深宮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