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
青州,是与南漠国接壤的一处偏僻小城,这里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有落雁山天然横亘于天地之间,亦是一道如铁锁屏隙的关隘。
只是,如果落雁山一旦被南漠国攻破,风晋皇朝的城防便如铁齿被断,南边门户等于彻底暴露在南漠国铁骑的骁勇之下。原本风离莹出嫁至南漠国,听闻嫁的是南漠国主胞弟的世子,如今已是封了诚王,很是尊贵。有着联姻这样一层关系,按理南漠国不应当在此时出兵才是。
且风离御前一阵子一直把精力放在围攻晋都战事之上,力图收复疆土,亦是因着夏北国与慕容成杰的合作而费了不少精力与兵力,难免对南漠国有所松懈,不想南漠国竟是趁着暮舂万木复苏,粮草充⾜之时,挥兵北上,直攻青州。
军营之中,似处处弥漫着滚滚场战硝烟,戒严巡防比平⽇增加了数倍,通天的火把总是彻夜燃烧着,整个空气之中満是令人焦灼的松香味道,人人脸上都有着抹不去的凝重与深深的忧惧。而风离御已是另行搭建了一顶军帐,与烟落所宿的皇帐,相隔不远,专供商议军情大事所用。
战事吃紧,南漠国突然来袭,风离御只得临时改变策略,对晋都围而不攻,分出一部分兵力死守青州。这样一来,无疑又是给了慕容成杰息之机。可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他愈来愈忙,长长昼夜不眠不休。
烟落每每立在皇帐前,瞧着风离御在不远处的军帐之中,与众位将士彻夜商谈。自晨曦初露到⽇光当顶,再看着金乌坠地,彩霞満天,直至渐渐夜幕降临,夜风吹亮了星子。她总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瞧着他忙碌的⾝影,看着月光自她⽩净的肌肤之上缓缓一寸一寸爬过。她不懂军事打仗,自己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看着他⽇渐心焦却无能为力。
这⽇,她终于等到了一众将领商议过后离开了军帐,便端着一碗煎了半⽇的莲心薄荷汤往他的营帐中去。
⼊內,只见他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垫子上,案头堆积満了如山的卷宗,⾝侧不远处的帐帘卷起,有阵阵晚舂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新自他面上拂过,那种郁结之气便如山雨来时的重重乌云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
他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疏懒,略略抬了抬眼⽪,见是烟落,凤眸微微亮,一臂将她搂⼊怀中,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道:“烟儿,你来啦。”
她款款温言道:“御,炖了些凉茶,与你静心平气的。”
他清慡温润的气息包裹着细碎的吻缓缓覆盖上她,低声呢喃道:“烟儿,只要你在我⾝边,如何会心浮气躁。我很好,你放心。”
她环一环他的脖颈,温婉一笑道:“御,茶快凉了,快些喝了罢。”瞥一眼他案几之上堆积如山的卷本,不噤微微蹙眉,他一定累极了,却还如此不愿她担心。
轻轻凑近,伸手为他轻轻着太⽳,她又缓缓道:“我只陪你一小会儿,不会说话打搅,你且忙正事要紧。”
他轻轻“嗯”了一声,取过凉茶一饮而尽,搁下⽩⽟茶杯,他一手撑起额头,继续低头钻研手中的卷本,看起来似是地形兵法之类的书藉。
烟落自⾝后凝视着他颀长拔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心內五味翻滚,心疼之意在⾝体四处缓缓游移,他⾝在帝王家,才会这般辛苦罢,要心天下苍生之事,外人只知道⾝为皇上尊贵无比,能呼风唤雨,可谁人知这万丈荣光背后的劳与无奈。
她转而轻柔地替他捏着两肩,隔着薄薄的⾐料,他的肌肤有着温热的温度,渐渐暖了她的心。他的⾝上有着悉地令她醉的龙涎香,那样的香气似随着她的抚触渐渐融⼊自己的肌肤之中,満心満肺皆是舒心的喜悦。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幽幽跳动,蜿蜒的烛泪那暗红的颜⾊浓郁地似要流淌下来,只是那光影已是渐渐淡了下去,将他们的⾝影依依投映在了青⾊的帐壁之上,叠一处,仿若同一个人般。
烟落见风离御长久保持着一种势姿,没有动静,不由好奇地探出⾝去瞧,旋即边绽放轻柔一笑,只是这样的浅笑之中带着几分心疼之意。
原来,不知何时,他竟已是睡着了。狭长的凤眸紧紧闭合着,如羽双睫轻轻颤动,安稳恬然仿若一只⽩鸟安静收拢双翼,正栖⾝小憩。他的脸⾊不甚好,俊朗的面容之上有着微青的倦容。
她将他的手轻轻平放搁置在了案几之上,他的头便顺势枕在了臂弯之处。俯⾝去仔细看他的脸,心下一软,手指眷眷抚上他的眉,他的面庞。忽觉手上一紧,风离御已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可依旧是闭眸沉睡。
她一时不敢动弹,只低低绽出温柔的笑意,娇声道:“哎,觉睡都这般不老实…”却见他略略调整了下势姿,似枕得更舒适,断断续续道:“烟儿…别离开我…”
她怔在那里,慢慢伏于他肩头,感觉着他⾝上的无尽温暖,似能定安她的⾝心。
恍惚是过了良久,窗外有呼呼的风吹过,晃动着薄薄的帐帘。山野的风终究不是簌簌的微风,带着几分夜深的冷意。
她缓缓松开他的手,起⾝取了一锦被,仔细替他盖好,替他放下帐帘。又徐徐起⾝踱步,正去替他熄灭烛火,⾝子的转动间,不想却触到了烛台旁边临时而设的卷宗书架“啪”地一声,似有一本书籍掉落于地。
她心中一惊,生怕吵醒了他,慌忙去捡,却见一张明⻩⾊的纸笺自书中轻飘飘地晃落至地,缓缓坠地。她本无心,只是随意一目扫到纸笺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浑⾝如卧冰上。
这是一张南漠国向风晋皇朝开战的战书,那样苍劲有力、笔锋厉辣的字迹,她怎般瞧着都觉着有些眼,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底下是南漠国国主南宮澈的签书。
烟落眉心突突地跳动着,心中有奇怪的感觉滋生。南宮澈,澈,这样的一个字,仿佛自她记忆久远的烟尘之中陡然起凸。风离澈,也不知他如今是否仍是下落不明,也不知在做着什么?即便她与风离御之间全然没有误会,可是她终究还欠着风离澈的深情,毕竟她曾经欺骗了他。现下想起来,仍觉着心中万分愧疚。
没有细想,她缓缓合上书卷,悄悄放回书架之上,熄灭了烛火,陡然一室黑暗,令她的眼前一片潦黑,只得凭着记忆之中的方向缓缓摸索着步出军帐。
帐外清慡的空气混杂着深重的夜露铺面而来,一轮冷月⾼⾼悬挂于天边,明亮的月光柔和洒落,隔着重重树影斑驳落在地上,是淡淡昏⻩的影子。她细心地替他将军帐的门帘顺好围实,不愿凉风侵⼊冻着睡中的他。
守在帐门前的士兵们一见烟落出来,忙收拢腿双,正声道:“皇后娘娘。”
烟落将一指轻轻凑向边,示意他们噤声道:“皇上已然就寝,你们仔细守着便是。”
“是。”四名侍卫颔恭敬道。
她微笑着离去,随意走在了小径之上,或者折几枝开⽩花的野山樱,或者采几朵小小的二月蓝,或者折一脉修长的碧绿鸢草,捧在怀中缓缓走着,心情也是悦愉的。
她与风离御,何曾能这般肆意在一起呢,从前她是先帝妃妾,他们只得私下偷偷会面,后来他虽是登基为帝,可是他们之间隔着重重谋,相望却不能相守。
如今,虽是战争苦热,可是每一⽇醒来,看见微薄的晨曦在帐帘隙里细细地筛进来,而他,虽已是早起,或者是在军帐之中彻夜筹谋,或者是去前线巡视。可只要想着能隔着寥寥几步,就能看见他俊美拔的⾝影,以及他自百忙之中偶尔投来的一缕关切的眼神,她的整个人,便沉浸在了大巨的喜悦和甜藌里。
是怎样的甜藌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心都是蓬蓬的开着,唯觉轻松喜悦,这世间什么烦恼也不会来寻她。
她低头默默走着,今⽇的她了无睡意,只想出来透一口新鲜空气。
走了有一会,她便转⾝往回而去,眼下是非常之时,虽然驻防皆设有一人半⾼的围篱,她不会因着路而不慎走出布防区,只是漏夜已更深,万一风离御突然醒来不见她人,难免又要担心。
正想着,忽然听得似有人说话,心下一动,她下意识地便闪在一颗耝壮的大树后。眼前走来的人不正是风离清与⽟婉柔么?这么晚了,他们怎的还没有安寝,还在此山间长谈。
但见⽟婉柔虽是与风离清保持着一步的距离,确是垂娇怯,一⾝浅粉⾊细碎闪珠罗裙,在月夜之下折出点点荧光,更衬得她神⾊如醉。她言语温婉道:“清,此次多亏了你派人将我接出了晋都。眼下晋都被团团围城,想要出城已然不可能,听闻慕容成杰加大了在城中搜索的力度,而涵儿留在晋都也只会更加危险。”
他握一握她的指尖,柔声道:“当时我与皇后自晋都出来,不想却在南城门外失散,我遍寻她不着。心中愈的着急起来,深深感慨人生分分合合实在瞬息之间,而我实在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你,亦或是寻不到你。所以,一到定城我便安排人手混⼊城中,去将你们接应出来,终究是你在⾝边我才能安心。只是连累了你跟随着我在军中受这样的苦。哎,与烟落失散,还好她没事,不然我可要郁悔终⾝了。七哥指不定要多伤心。”
⽟婉柔展颜一笑,她的笑轻快而娇嫰:“嗯,她吉人自有天相,是呢,看起来皇上真是喜爱极了皇后,如此佳偶天成,苍天都不忍拆散,真真是教人羡慕得紧。”
风离清突然露出一抹呢笑,捏一捏她小巧的耳垂道:“难道你我不是佳偶天成么?难道我待你不够情深么?”突然,他站直了⾝,正⾊道:“柔儿,我待你的心意,绝不会比七哥待烟落少一分一毫。”
⽟婉柔面⾊似喜还羞,片刻,容⾊却黯一黯,低低叹道:“可我终究出⾝歌伶院,这样的⾝份永远也洗不去。你若是娶我,只怕会连累了你的名声。况且,你以前不是最介意我的出⾝…”
语未毕,已是被风离清坚厚的一掌紧紧捂住,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从前是自己眼⾼无知,差点错过了今生的挚爱,他凝眉正⾊道:“柔儿,过去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心存偏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误会于你,伤害你。可是,如今你我成婚,皇兄都无异议,你就不要再担心了。”言罢,他缓缓移开手掌,在她的上轻轻落下一吻。
⽟婉柔大窘,脸⾊红得如要沁⾎一般,忙环顾四周,见无人方低声娇嗔道:“就不怕被人瞧见,我可不依呢。”
风离清只笑一笑,环搂着她的肩,似突然生了几分感慨道:“此次南漠国兵临青州,想不到竟是二哥亲自率军。兄弟嫌隙,于场战之上兵戎相见,真真是教人扼腕。”
⽟婉柔眉心微低,亦是摇一摇,叹道:“只是缘何你的二哥,竟会是南漠国的新任国主?我实在理不明。”
风离清待要再说,却连连咳嗽了两三声。⽟婉柔忙去抚他的,关切道:“清,你这些⽇子来劳国事战事辛苦了,我取了枇杷叶已经叫人拿冰糖炖了,等会喝下便能镇咳止痰,而且味道也不苦呢。”
风离清微微颔道:“给皇兄也备下一份,我见他如此辛苦,心中着实不忍,自己长久不理政事,也委实帮不了多少忙。”顿一顿,他又轻叹道:“二哥竟是南漠国新任的国主,此事着实令人震惊。听闻如今他已是正式改名为南宮澈。我只大约知晓,昔年⽗皇与慕容成杰以及南宮烈一同打拼天下,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后来平定天下之后,却渐生嫌隙,南宮烈率兵谋反,挥兵南下,占据了一席之地,自立为王。昔年⽗皇的皇后叶玄筝,一代女将,与他们兄弟三人一道出生⼊死打拼天下,也许其间会与南宮烈互生情愫,也未尝可知。总之,我相信,南宮烈至今一直未娶,膝下又无子,会认下二哥这个儿子,必定是有真凭实据的。”
烟落在树后听着听着,渐渐凝滞在了原地。风离澈?南宮澈?那一张签书南宮澈的战书,难怪字迹竟是那样眼,原来便是出自风离澈,风离澈的字迹她自然是见过的,就是那样笔锋厉辣,苍劲有力。
她一直觉着南漠国此次出兵委实奇怪,也几次问过风离御,而他总是轻巧一带而过,糊弄着她。所有的真相,原本只是一些零碎而清晰的话语,而当这些话语真切落在她的耳中之时,她的心已是渐渐灼痛起来。风离澈一定是记恨他们当年欺骗、构陷于他之事,才会执意在此时出兵,教他们腹背受敌。
但听见风离清继续说道:“我常年不在宮中,不太知晓二哥、七哥与烟落之间的爱恨纠葛。那次我只是偶尔听征云提了一次,似乎此次二哥出兵青州,意在迫使七哥出烟落。哎,二哥为人一⾝孤傲冷清,竟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只是苦了天下苍生。”
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心脏,烟落的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开来,心如同坠⼊腊月的湖⽔中,那样彻骨寒冷得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
她竟不知道,原来风离澈已是痛恨自己至此,定要报当⽇她欺骗他之仇,甚至不惜出兵迫风离御出自己。“楼烟落,我绝不会放过你。”他狠厉的话语,至今想起来,仍在她的耳畔森森回旋,飘散不去。她的神志已是渐渐飘忽离,再也无法集中精神,隐隐依稀之间,似听见他们仍在继续说着话。
“清,那皇上呢,他准备怎么办?眼下晋都久攻不下,若是再失了青州,使南漠国兵临定州城下,这可要如何是好?”
“是啊。其实我也不瞒你,二哥向来骁勇善战,青州虽是依仗天险,可是我们又要顾及围城晋都,终究是兵力不⾜。如今是傅将军正在固守青州,只是情况十分的不好,只怕青州失守也不过是在这一两⽇了。”
“天啊,毕竟是自家兄弟,终究眼下是外敌为患,他怎会如此不顾念旧情?”
“他说了,他如今不姓风离。”
“那真是,为难皇上了。”
“嗯,对了柔儿,切忌不能让烟落知晓个中缘由,她聪慧而又敏感,哪怕是言语之间亦是不能有丝毫表露。皇兄特地上下关照了所有的人,要牢牢瞒住她,决计不能教她知晓。”
他们幽幽的叹息之声,似惊起了林梢休憩的鸟雀,亦是惊起了她的心。只觉得,是这样的⿇木…
良久,风离清与⽟婉柔已是去得远了,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木地走着,茫茫然已是面无表情,心只隐隐菗痛着,空落落的难受,手⾜一阵阵冷。
抬头只见天上月⾊极美,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之上,明亮皎洁。听着⾝侧溪⽔潺潺而过的清冷之声,不觉生了孤凉之感。那皎洁月⾊也成了一抹漂浮在⽔中的黯淡浮萍的影子。
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才回到了风离御所在的军帐之中。
天,此刻已是灰蒙蒙地亮,却不见朝东升,似隐在重重乌云之后。
她莲步缓缓踱至风离御的⾝边,只见他仍是沉沉安然睡着,伸手轻轻拂过他英的眉眼。他的眉心微微蜷曲,她轻轻为他舒展着。只静坐静着,安静无语地看着他的睡容,心底无限宁静。只觉得,这样安静,静静的,就很好。
渐渐地,她的双眸已是定定无神,思绪已是缥缈起来。她的手带着些许露⽔的凉意,冰冰的冷,只无意识的抚触着他。
风离御眉心微微一动,已是幽幽醒转过来,抬眸间只见自己仍是伏⾝在案几之上,而烟落此刻正出神愣愣望着他,神情恍惚,似是目无焦距。转眸再看向自己肩头,暖暖融融地正盖着一袭锦被,心中一暖,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他已是出声唤她回神道:“烟儿,你在这里陪了我夜一么?”
烟落微微一怔,方回神,只温柔凝视着他,点一点头道:“嗯,看着你累极睡着,不忍打搅你。”
他心中感动,已是将她一臂楼⼊怀中,温言道:“傻瓜,你为何不自己去休息?”
她垂轻笑,自他怀中抬起头,缓声道:“行军打仗,我不懂得,也帮不上你什么,只能这样陪着你而已。何况你平⽇那么忙,总不见⾝影,我只是想多瞧你一会儿。”
他似无限动容,只紧紧拥着他,唯有渐渐收拢的双臂与轻微的颤抖透露出他此剂的动。低低的语气如温柔明亮的光线“烟儿…”
突然,远方似有阵阵号角声在低沉的长鸣着。浑厚而又苍劲的声音,有着十⾜的穿透力,带着深深的沉重,似是来自亘古的暗的地府之中的召唤,又似千军万马奔腾一般的汹涌。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号角之声,这更像是来自不远处定州城防之中的号角声。
烟落大惊,已是先风离御一步跑出了营帐,他们的军队扎营在了山脚处,而定州建城于峡⾕山之中,站在山脚处,遥遥远眺便可以依稀望见定州绵延的青⾊城墙之上已是点燃了熊熊灼烧的烽火。
连绵的烽火,一丛一丛地依次点燃起来,仿若幽暗的地狱之中一盏一盏的点亮着鬼火,无限延伸着,直至很远很远。
那样明耀灼亮的颜⾊,刺目仿若初升的朝,映照着此刻灰蒙暗沉的天。
⾝周的人愈聚愈多,愈聚愈拢,所有的人,都从营帐之中跑出来,直愣愣地望向远方。风离御只⾝站于烟落⾝后,一言不,神⾊愈凝重,眉心深深纠结起来,似再也无法舒展。
天光渐亮,⽩⽇里渐渐看不清熊熊的火焰,只有那浓滚滚的黑烟至冲云霄。
烽火连天,号角沉沉吹响。
烟落知晓,这是青州沦陷,定州告急的征兆。
转,看向风离御,只见他整个人渐渐凝滞成冰雕。
周遭是死寂一般的苍凉,今晨的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仍是有些涩涩的冷。头顶之上,不知何时已是旭⽇东升,朝终于刺破了乌云,蹦跃而出,只是光无论怎样灿烂照耀,总是照不暖人心的。
风晋皇朝,永定二年五月初三,青州沦陷。
时光潺潺而去,到了初夏时分,蝉鸣鼓噪,天气越来越热燥,风离御的脸⾊亦是一⽇比一⽇沉重。
围而不攻,晋都之內,慕容成杰已是得以息,休养生息,等待一举伺机反击。
腹背受敌,定州之中陷⼊了苦热的持久战之中。风离澈与风离御的兵,強強对峙,自是一时难分胜负。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喧闹着,仿佛落着暴雨般嘈杂,又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有留守军营的士兵用粘竿将那些蝉都粘走,以免吵闹到风离御。只是,如何可以不烦忧呢?战况不佳,军中难免人心惶惶。
风晋皇朝,永定二年七月十八,定州沦陷。
这⽇,烟落怔怔立于皇帐门口,炎夏的晚风有些闷闷的⽔汽,扑到她的面上有着润泽的清凉。夕如醉,不远处有夕颜花一朵一朵似纤巧纯⽩的蝴蝶,有含蓄温婉的形状,缓缓吐露令人忘忧的香气。只是,如何能忘忧呢?慕容成杰已是开始全线反击,丢了定州,又被慕容成杰自晋都反攻,他们还能退守何处呢?
晚霞之中,风离御战归来,夕的余光落在他的侧脸,似蒙上了一层浅红⾊的光晕,却与他此刻的神情格格不⼊。近了皇帐,他利落翻⾝下马,后面有医官旋即紧紧跟上。
烟落心中一紧,他该不会又是受伤了罢,她立即跟随着医官一同⼊了皇帐之中,只见风离御徐徐挽起薄薄的⾐袖,还好手臂之上不过是较轻的擦伤而已,医官很快便替他上好了药,包扎好。
烟落挨着他⾝侧徐徐坐下,拉过他受伤的手臂,心疼反复瞧着,哑声道:“御,你怎的又受了伤?”见他満⾝是汗,她旋即起⾝替他打了一盆凉⽔,缓缓松开他的⾐襟,替他仔细擦拭着。
风离御浅浅一笑,松了松头上金冠,令一袭如瀑长肆意披散。顺势脫去早已是被汗⽔浸透的外⾐,只着贴⾝里衫,接过烟落手中的帕子,拭了拭额头的汗⽔,柔声宽慰道:“烟儿,没事的,我有你的护⾝符,自是有天运相罩,无人能伤得了我。”
烟落疑惑抬眸,愣愣问道:“护⾝符?”
他扬一扬眉⽑,自口的暗袋处取出一枚小小香囊,那是一枚极小的荷包坠子,铜板般大小,中间一块翠⽟⽟阙更是只有指瓣大小。
这枚荷包坠子,烟落自然认得,这是她绣给风离御的型微刺绣,想不到他竟是一直带在了⾝上。
风离御一手执着香囊,比一比心口的剑伤,笑然又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似山顶浅红的浮云,柔声道:“烟儿,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上次心口那一剑,多亏有这枚香囊中间的⽟阙挡住几分,是以如今我才能安然在你的面前。所以,烟儿,你要明⽩,这是我的护⾝符,你亦是我的定心丸。只有你在我的⾝边,才能令我安心。”
他的眼中有漾四溢的浓浓情意,令烟落心头狠狠一怔,一颗心“砰砰”直跳着,他该不会是察觉到她的异常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感的话来?
屏住呼昅,不动声⾊,她仔细小心地看着他,半晌见他并无异样之状,方才放下心来。娇羞一笑,依依靠⼊他的怀中,他的肩膀坚实而稳固,她靠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沉沉⼊耳,只柔声道:“御,我爱你。”
他浑⾝一震,突然俯⾝捧起她的面庞,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几乎不可置信。他以为,她即便是爱着他的,以她滞纳的子是断断不会说出口的,可如今…
他轻颤着问道:“烟儿,你方才说什么?”连声音都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暗哑。
烟落伸出如藕一臂,环住他纤长的脖颈,将他徐徐拉低,温热的并着绵绵的情意,轻轻吐出四孛“御,我爱你。”旋即,她已是覆上他柔软的薄。有那么一瞬间,心念,忽然觉得自己竟然是这样深深爱着他的。这样恍惚的一瞬间,所有的悲,辛酸,失落与不舍一起涌上她的心头。
一次,她如此主动,逐渐加深了这个吻,生涩小巧的⾆尖探⼊他的口中,感受着他齿间的炙烫。
风离御并未察觉她的反常,而他的理智早已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彻底烧焚殆尽。反客为主,他已是深深摄⼊她的檀口之中,辗转反复,品尝着她口中的香茗,渐渐沉醉其中,再无法自拔。灼热的⾆,似要将她生呑活剥了一般,力道之深重,比以往更胜三分。
她的⾝子簌簌直抖,却是情动难以自持,只得跟随着他婉转承之。忽觉⾝子一轻,已是被他打横抱起,穿过了九转屏风,来至软榻之前。
只觉⾝子一松,人,已是被他置于一张温润如⽩⽟的象牙细编席子之上。她的⾝子在单薄的罗裳之中不住的轻颤,全然不再镇定。
他俯⾝,情动望着她“烟儿,让我好好看看你。”
话音未落,已是欺⾝而上,俊美无比的⾝躯,已然霞盖上她娇小的⾝子。俯⾝,复又覆上她的,只是不知缘何,她的竟是有着一丝冰凉之意。
为待及他细思,整个人已是被她热情烈的回吻所席卷,她略显生涩的双手,已是开解他间的绳结,褪去他的里衫,抚上他光洁健壮的⾝躯,一路向下,拂过他⾝体每一处的轮廓,所到之处,似在他⾝上点燃了一丛又一丛的熊熊烈火。
起初,他圆睁的眸中満是不信,他的小女人,竟也有如此热情的一面,复,眸中已満是⾚红的情与琊魅。低吼一声,再也无法自持,猛然占有她,却又以封住她的嘤嘤低喊。
沉沦,愉,原不过皆是世间最甜藌的磨折,纠,感快,此刻如万千蚁虫般啃噬着他们残存的理智,引出阵阵难舍难分的战栗。
夜幕徐徐降临,漫天缀着无数繁星,颗颗都如碎钻镶嵌,晶亮无比。
帐內,那样的喜,漫天铺地,颈相偎,不复舂光。她纤秀莹⽩的⾜尖笔直地伸着,几乎无法承受他的漏*点。低**,仿若这世间最美妙动听的乐曲,一次又一次在月夜之中吹奏起来,久久方才归于平息…
烟落徐徐起⾝,捡起散落一地的⾐裳缓缓一一穿好。
月⾊明澈如清霜,自皇帐挽帘的隙中漏下来,清晰地映照出他梦中安稳沉睡的容颜。他的脸⾊有着淡淡漏*点过后的嘲红,以及难以掩饰的疲倦。她缓缓摸抚着他英俊的脸庞,不舍,久久方才肯离开,那一刹那,眼中忽然沁出了模糊的泪光。
他们,终于能相守,可是自己,却不得不离开。
这样的命数,也许是永远不能摆脫的。
她极安静地起⾝,取出一卷细细的安神香,点燃的一瞬,双手有些微的颤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她静一静神,眼见点燃的安神香冒出一缕幽细的⽩烟,方才撩帘出去。这一卷安神香,是自己向军医谎称无法安寝要来的,⾜够令他好睡至明⽇。
退⾝掩帘的刹那,看见他的⾝影掩映在如霜月⾊中,是那样的静谧,角还带了一丝笑意,许是梦到了什么甜藌之事。
迫自己转⾝,但见山野空旷,举目皆是开过了极致的细小⽩花,満地雪⽩落花簌簌,似燕山寒雪,寂寂无声。
一轮明月那样圆,遥遥挂在天空,冷眼旁观。
原来,所谓的花好月圆,不过是花终要谢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永远只冷静而自知地挂在天涯那头。
她终于,落下泪来。
翻⾝上马,手中紧紧握住方才自他⾐服间寻出的通行令牌,青铜制成的令牌,是那样的冷,那样的硬,直教她的手心中亦是没有丝毫温度。
回,帐帘重重垂落,此时此刻,他一定还沉浸在梦中的宁和与快乐。如果,这样的梦永远不醒该会有多好。
他是她最爱的男人,她可以拼尽所有去和他在一起。可是,愈是深爱,她面临的选择确是不得不放开他的手。
她知道,风离澈攻下青州,复又攻下定州,她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所有欠的债,就让她一人去偿还。
心中一痛,挥鞭策马而去。
山野漠漠,嗒嗒的马蹄声踏碎満地银光,踏得人黯然魂销,唯别而已矣。
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