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爱是两败俱伤
殿外细雨方停,南宮烈似是冒雨十万火急地赶来,额前鬓边皆是染了豪蒙晶亮的雨珠,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是熠熠生辉,随着他的气不已而闪动着妖异的阵阵光芒。
烟落轻轻推一推⾝侧风离澈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谁知他竟是更紧地将自己环在⾝侧,只冷眸瞧着突然闯⼊殿中的南宮烈,英的眉⽑扬起恼怒之气,似是极为不満道:“⽗王,难道你要⼲涉我的私事么?”
这一声“⽗王”的称呼令烟落心中微微惊起涟漪,神情中闪过了然,原来那天在湖边遇到的中年男子便是南宮烈,风离澈的生⽗。长辈在前,礼不可废,想到这里,烟落慌忙挣脫了风离澈,自他⾝下一跃及地,跪地福⾝道:“烟落见过太上王。”
那⽇在湖边偶然碰到他时,当时她便觉得此人并非池中之物。想不到他竟然会是南漠国的太上王。也是,那般的丰神俊朗,那般的英贵气,浑然天成也只有这样的尊荣⾝份才能与他匹配。
南宮烈心下柔软一触,一步上前,慌忙将她自地上扶起,缓声道:“楼姑娘,快快请起。自家人,不必多礼。”鉴于她的⾝份特殊,怎般叫着都不合适,是以只得暂且称一声“姑娘”
风离澈眉心微皱,已是一把将烟落揽回怀中,他素来不喜旁人揷手他的事。即便是要放手,也是他自个儿的决定,不需要旁人加以置词。是以,他口中已是不客气道:“⽗王夜深露寒,还请你早些回去休息。”
南宮烈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澈儿桀骜不逊的子,真真是与自己年轻时一摸一样,当年自己不顾家中反时,率领家族队部,毅然揭竿举旗讨伐昏君,也是这般不听任何人劝阻的桀骜子,结果气的他的⽗亲不⽇便病重沉疴,驾鹤西去。
南宮烈脸⾊僵一僵,透出一分焦虑,只叹道:“澈儿,楼姑娘来我南漠国已有一个多月,为⽗若是真有心阻止你,又何必等到现在?”
风离澈角略略勾起,轻轻握住烟落的手,他的手势那样轻,好像绵软无力轻哼一声,寒声道:“既然如此,⽗王此时又是在作甚?深夜来此,教我与烟落不要成婚,又是何意?不是⼲涉,又是什么?”
南宮烈双眸渐渐黯淡了下去,仿若将要熄灭前的烛火,犹豫再三,道“澈儿,具体的事,我暂且无法说明,我自己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只是你们真的暂时不能成婚,你们且在这里等我的消息,我要亲自去一趟晋都,将事情问清楚了再回来。只是在此之前,你们万万不能成婚。可好?”
风离澈“嗤”的一笑,扶着烟落在檀木椅上徐徐坐下,一手抚弄着自己手上的墨⽟板指,冷冷曼声道:“⽗王,你是在同我说笑么?还是你觉着我是这般容易打之人?没有明确的缘由,我为何要听?”
南宮烈伸手柠一拧眉心,有些头疼,澈儿这般倔強的子还真真是难办,他就知道直接同澈儿说会是这般的结果,可是自己亦不是有十⾜的把握,如何能告诉他缘由?这两⽇中,他终于打听清楚了楼烟落的生辰八字,如此按时间算起来,又多了几分可能。只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他又该如何司澈儿说呢。
此刻,东仪殿的殿门仍是敞开着,徐徐灌⼊的冷风倏地吹灭了一盏宮灯,殿中陡然暗了几分。微⻩的烛光里,南宮烈与风离澈皆是不语,沉默时峙,有一缘冷意在他们之间缓缓蔓延。
庒抑的气氛,仿若胶凝一般,渐渐令人无法息。烟落默然起⾝,轻轻摇起一枚火折子,引了烛火,缓缓地点上一盏铜鹤衔芝的灯火,随即又将殿门紧紧关阖而上。顿时,殿中温暖不少。
南宮烈转,望着那幽幽暗暗的烛光摇曳,仿若他此刻空茫跳动着的心,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澈儿,有件事,我知晓你感许很难接受。但是,如今我有充⾜的理由怀疑你与烟落是兄妹。”深深昅一口气,他又道:“我怀疑烟落其实是我的女儿。”
一语既出,如落地惊雷,如明亮闪电劈空而下,将面前两人几乎照成透明人一般。
适逢风离澈转看向烟落,甫一听闻南宮烈的话,他微微一愣,旋即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修长一指指向南宮烈,长久说不出话来。他的笑声过于冷厉,直震得深广的大殿之中烛火簌籁抖。
烟落亦是不明所以的望着南宮烈,心簌籁跳动着,下意识地攥紧了⾐摆一角,连得极皱都尚不自知。
良久,风离澈止了笑声,指着南宮烈道:“⽗王,你是膝下子嗣单薄,想多认几个子女么?你先是认下我是你的儿子,此事有我⺟后的书信为证便也罢了。现在你又要认烟落为你的女儿?这也未免太可笑了!”他直直盯着南宮烈,目光灼灼,几将南宮烈烧穿,宽松的袖摆如瀑垂落,却隐隐有着一丝轻颤。
南宮烈低叹一声,熠熠目光看向烟落,问道:“听闻你的⺟亲原是云州歌伶,两岁上下时带着你去晋都寻找你的⽗亲楼封贤,难道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过你的⾝世么?会不会你并不是你娘亲生的只是从外边抱回来的?”
“怎会?我娘亲怎会做这等事…”烟落急急分辩,可是话至尾音,已是绵软无力。真的没有人怀疑过么?自然是有人怀疑过的。莫说是府中上下的婢女小厮时常议论。即便是自己的亲哥哥楼征云,尚且套过她的话,想知晓自己的娘亲曾经在云州的事,有否可疑之处,或者她的娘亲李翠霞是否无疑中说漏什么。自小她聪慧敏感,他们的怀疑,她看在眼中,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刻意去忽略罢了,她相信自己娘亲的清⽩,断断不会做这种事。如今,南宮烈突然这样一问,又有那一笛一萧“相思”与“相守”为证。她自己已是全然没有了底气。
南宮烈见她一⽇怔仲难言的表情,知晓定是有人怀疑过,于是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追问道:“烟落,确实是有人怀疑过的是么?”
“够了!”一声厉喝,鄹然打断了南宮烈的问话,只见风离澈已是双眸通红,盛怒几乎令他每一⽑都愤然竖立起来“南宮烈,你究竟在胡诌些什么。烟落出生时,你人尚且在南漠国,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还有,我的⺟后,我⽇⽇守在她的⾝边,她只有诞下莹妹而已,再无其他。莫不是…”奋力一把扯过烟落,将她拢于自己⾝后。眼底的愤怒与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兜脸向南宮烈扑去。
“澈儿,烟落不是我与玄筝的,而是…烟落的⺟亲是另有其人。”话至尾音,已是难掩颤声,南宮烈俊朗的神⾊不免添了几分尴尬。他知晓澈儿一向爱重敬重自己的⺟后,若是知晓自己并不爱他的⺟后,不知要有多么的失望与气愤。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将真相说出。
“什么!”风离澈果然气急,深刻的五官在烛火映照之下显得格外沉,眸光若幽暗的地狱之火簇簇跳动着,厉声质问道:“当真是可恶之极!我自小在⺟后⾝边,只知⺟后一心惦念着一人,原本我以为那人是风离天晋,不想那人竟是你。罢了,可为何?风离天晋辜负我的⺟后便罢了,为何连你,也不是真心待她?是谁?究竟是谁?我的⺟后难道不够优秀么?巾帼不让须眉!一代女将!为何你们都要辜负于她?莘负她的一片真情?”
“澈儿,其实我真心爱的人,从来都是司凝霜。我知晓你不喜她,甚至是极度憎恨她。所以,即便是认下你之后,我亦一直不敢向你提起。如今,我便是怀疑烟落是我与司凝霜的女儿。”南宮烈淡淡陈述着,绵绵忧思似轻柔的乌纱轻缓拂于他的眉间,挥散不去。
烟落只怔怔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有冰凉的冷意漫上她的背脊,仿若一条小蛇蜿蜒游移着,几乎能感觉到贴⾝小⾐被汗了紧紧昅附在背上的黏腻感觉。
司凝霜,竟然是司凝霜,南宮烈竟然怀疑她是司凝霜的女儿。会么,有可能么?
记忆的深远之处,如尘埃如青烟般徐徐袅袅,她隐约忆起了一些零星片段。
那⽇,南漠国使者来访,她献上一曲画舞,震惊四座,先皇妃嫔私下议论着:通
“事隔二十多年,想不到臣妾还能再见到这独特的画舞。皇贵妃,楼婉仪这翩然舞姿,这精湛的画工,可一点都不输于娘娘当年的风采呵。”
“咦,其实细瞧之下,这楼婉仪与梅妃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呢,看来都是有福之人,他⽇必然能得圣颜眷顾。”
“谁说呢,臣妾看婉仪倒是与皇贵妃神情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画舞时的神韵,像极了当年的皇贵妃。”
当时的她,只是听得懵懵懂懂,不解其意。
犹记得,宮变那⽇,她在御前服侍先皇。“霜儿…”鲛纱帐中似传来一声枯哑的声音,微微颤拌如同带着一丝喜悦的奋兴,是风离天晋。
当时,风离天晋亦是将自己错认戍了司凝霜。
那⽇,他拼命瞧着自己的脸庞,仿佛要从自己的脸上挖出无数昔年记忆中的影子来,她记得,风离天晋这般喟叹道:“朕宠幸了那么多的女子,有神似的,有形似的,有舞姿相似的,可终究都不是她,想不到竟是你与她最为相似,不论容貌还是舞姿从形似到神似。若不是你这般横亘于朕的两个皇儿之间,朕一定会待你极为优渥。你知道么?就是现在这般,疏离淡漠,端庄淡雅,明明是微笑的瞧着朕,可是那笑却出毫不及眼底。这般样子,真真是像极了她。”
真的是像极了么?为何这么多人都这般说?为何?
再后来,月夜之中,笛萧合奏,初初见面时,南宮烈亦是将她错认作司凝霜。
自己与司凝霜,真的这般像么?烟落自问,心中不得不承认,现下想起来,仔细比较一番,其实是像的,三分容貌,五分情。
过多的巧合,往往不是巧合,而是事实。那南宮烈的猜测,会不会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突然,她的心底越来越凉,凉得仿佛一盆冰冷雪⽔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冰凉的。整个人几乎瘫软过去,一张娇俏的脸庞在刑那间变得雪⽩没有人⾊,脑中嗡嗡直响,嘈杂的声音愈来愈烈,几乎要盖过了周遭的一切。
如果,她是司凝霜的女儿,那她,岂不是亲手将自己的娘亲封宮?
如果,她是司凝霜的女儿,那她,岂不是风离御杀⺟仇人的女儿?
杀⺟之仇,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那风离御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烟落滞滞凝坐着,⽔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隐含着氤氲雾气,眼前似有滚热的⽩雾翻滚,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渐渐模糊起来。
风离澈不查烟落的异常,呼昅已是急促万分,不复平静,目光渐渐变冷,幽寒若千年寒冰,似利刃一般刀刀刺向南宮烈的膛,横眉厉声道:“司凝霜?!怎么又是司凝霜江?!⽗王,连你爱的也是司凝霜么?那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好?只得你们如此痴狂?风离天晋是,你亦是!”“澈儿!”南宮烈神⾊一凛,少有的怒气噴薄而出,冷声道:“什么心如蛇蝎,休得胡言语!她本是多么纯洁善良的女子,若不是你的⺟亲苦苦相,屡次要置她于死地,又何至于此!澈儿,个中缘由,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口气吼完,前已是气不已,起伏不定。他自觉失言,不免伸手掩住薄,整个人颓然跌坐在了楠木圈椅之上,神情満是懊丧。其实有些事,他原本不想说出来,只是眼下的情况,是再也瞒不住了。
风离澈从未见过南宮烈如此生气,不免有片刻的怔愣,印象之中,⽗王一直是待他极温和的。他的手掌有黏腻嘲的冰凉,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強力汹涌,只觉得心中堵得慌。自小他见惯他的⺟后为情所因,深深痛在心中。重重的疑惑与痛楚不停地翻叠错,仿佛曾经愈合的伤。又被硬生生地撕开,撒上盐痛的⿇木,他的⺟后,他那样崇敬之人,为何这般的命苦?他原以为风离天晋莘负了他的⺟后,想不到他的⺟后另有所爱,可如今,南宮烈亦是辜负于她,这教他情何以堪?
南宮烈目光稍稍温和了些,只是语气依⽇冷峻,指一指面前的座椅,道:“澈儿,烟落,如今你们都在这里,我便与你们说一说很久之前的事。”
风离澈面⾊似风雪冰冻,有凄冷的寒意,只⾝僵滞站立着,并不⼊座。
南宮烈却并不在意,缥缈的神⾊仿佛沉浸⼊如轻烟如尘埃般的回忆之中。
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他还是那样的年轻,意气风,年少气盛,子桀骜不驯宛若一匹脫缰野马,便是如澈儿这般孤傲冷清。
他缓缓道来:“南宮世家本是前朝贵族,爵位代代世袭,享尽尊荣,我则更是前朝大长公主的亲外孙,是贵中之贵。彼时,前朝⽇臣之中,颇有些地位的,除了我们南宮世家,莫过于当时的宰相司家,翰林秋家。而我们南宮世家当时与宰相司正德往亲厚,这一点,我心中极不情愿,只因我觉得司正德为人并不光明磊落,只知百般讨好昏君,巩固自己的权势,置天下苍生悲苦于不顾,不明大义。那时,我渐渐与为人刚正不阿的秋之衍往来密切。”
烟落静静听着,偶尔拨一拨垂落的髻,拉着仍是僵硬站立的风离澈坐下,轻轻拍一拍他的手背,以示宽慰。不管真相如何,且先听南宮烈说完。至于秋之衍,烟落略有耳闻,想来便是风离御的外祖,⺟妃秋宛颐的⽗亲了,听闻当时他自內部起兵,栓住昏君,开城投降,功在社稷。
南宮烈略略折一折袍摆,继续道:“其实,原本我并未见过司凝霜,直到有一⽇,司正德带着年方十六的她来到了南宮府中。我当即便明⽩了司正德的意思,他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于我,从而更加巩圄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往事浮沉的瞬息间,南宮烈的神情益缥缈起来,幽幽感叹道:“其实她真的很美,美的那样灵动。一次见她之时,我的呼昅几乎都因为她的出现而微微凝滞了。其实那时我便被她深深住了。她的美仿若不沾染世俗里的污浊烟尘,眉间似有一点淡淡惘然的一点轻愁,就好似烟落现在这般。”
语毕,南宮烈深深望了烟落一眼,微微含笑。临⽔照花,仿佛照镜子一般,看着烟落,就仿佛眼前正坐着亭亭⽟立少女时的她一般,时光似乎停滞在了二十多年前,不愿前行。如果一切,可以定格在初见的那一刻,就不会生后面那令人痛心的一幕又一幕。
风离澈听罢,亦是转眸看着烟落,烟落确实有几分相似司凝霜,这点他一直注意到过,只是他从未想过烟落会是司凝霜的女儿,毕竟宮中相似司凝霜的女子甚多,那都是风离天晋所宠幸的替⾝罢了。不过,若说美,他承认,司凝霜与烟落,的确都有一种山风过处,晓雾初起的那种烟霞四散的朦胧之美。那种看似柔弱实刑坚韧的感觉,的确像极。
南宮烈轻声阑述道:“后来,司正德陆续又带着凝霜来过南宮家两次。有一次,我正在府中舞剑,突地察觉到隐在雕花小窗后看着自己的淡淡粉⾊⾝影。这样一留神,笔直出击的剑铎便偏了几寸。她的心意,我也明⽩。只可惜,那时的我,年少气盛看不惯前朝昏君暴政,荒无度,更不屑司正德的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我不愿自己因着一名女子而受制于他。所以,这桩婚事我没有应允,却也没有反对,只是这样闲闲晾着。而⽇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昏君益地变本加厉,克扣百姓,供自己享乐。彼时天下已是危如累卵,民生调敝,纷争起义不断,我不顾⽗亲反对带上家中三万卫队,连夜潜伏出城,毅然加⼊揭竿起义,讨伐昏君的行列。”
无声的叹息漫上心头,南宮烈眸光渐渐涣散,徐徐道来:“可我自小养尊处优,未曾受过一丝一毫的苦,加⼊起义之后,方知打仗并非纸上谈兵,也不比在家中舞剑箭。初初我受了不少挫折,带着家将一路厮杀至凌城,正待出关息之时,却遭到了前朝军队的困堵。生死一线间,眼看着,我拼死带出的人马即将全军覆没,我自己亦是受了很重的腿伤。这时,有一名女子率两万铁骑踏雪而来,直攻关隘。彼时正植冬⽇,茫茫大雪纷飞,那女子一袭樱桃红⾊裘服,如一团烈火般,头上戴一顶貂绒毡帽,一⾝异族打扮。纷飞的雪花落于她充満英气的双眉之间,更添一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女儿带兵,驰骋沙场,我从未见过,当下颇为震惊,心中钦佩不已。那女子,便是你的⺟后,叶玄筝。”
说罢,他转眸觑一眼风离澈,风离澈这英的例眉与叶玄筝如出一撤,转过脸去,抚一抚额头,手势疲倦而苍凉,继续道:“当⽇我受因于凌城,无疑是你的⺟后于危难之中救了我。我对她,心中既是钦佩又是感。出了凌城之后,我跟随着她与她的夫君风离天晋,以及当时的羌族族长慕容成杰会合一处。彼时我们年少,⾎气方刚,又有着相司的抱负,意气相投,是以我们三人结为了异兄弟,共打天下。我们养兵蓄锐,共商战略,一路所向披靡。因着相互调兵配合,我时常与玄筝一道配合攻城,其实,我心中一直当她是男儿,是敬佩的兄弟,我岂知⽇久生情,她时我竟是渐渐生了莫名的情愫。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对她决计不是爱。自从离开晋都之后,我时时会想起一人,边塞的夜是深沉的墨蓝⾊,星子的亮亦是惨⽩惨⽩,风裹着胡沙呼呼地吹,马儿低头啜饮着清冽湖⽔,看的久了,那清澈的湖⽔里慢慢会出现凝霜的面容。”他的眸光幽幽远远望向远处,多了几分茫。其实,不可否认,凝霜早就在他的心中深深种下了。
复又看向风离澈,南宮烈幽幽长叹一口气,道:“草原女子不似中原女子构谨有礼,你的⺟后数次向我暗不她的心意。尴尬之余,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装作不知,刻意远远避着她。直至有一⽇,那一天,我记得十分清楚,我们已经拿下了凌城,以及周边余郡,大军囤积驻扎,直晋都。彼时风离天晋与慕容傲正在东边越州奋战,不⽇便能齐聚会师于晋都。胜利在望,废去旧朝,是指⽇可待。合军上下,振奋不已,砸酒畅饮。那一⽇,玄筝亦是喝了许多,她嘤嘤而泣,向我诉苦,道是自己如何迫于无奈嫁于风离天晋,皆是由族长⽗亲作主,又道风离天晋曾经还有一一子,她不过是续弦而已,十分委屈。我柔声宽慰她,风离天晋勇猛无双,草原雄鹰,亦是男儿中豪杰。而且若是将来废黜旧朝,当了皇上,她更是尊贵为皇后。玄筝只是笑笑,并不语,让我陪她多喝几杯。无奈之下,我只得依了她,只是喝着喝着便觉着自己有些异常,浑⾝热燥无比,意识渐渐混沌。可等我恢复清明意识之时,错误已然生,玄筝她是我兄弟的子,心中虽是隐隐明⽩也许是她对我下了药,可我的心中依旧是懊悔万分,我明知她的心意,她的执着,就不应该靠她那般近,以致于她罢不能。从此我见了玄筝,更是退避三分。我不知该如何自处,我对不起自己的兄弟,对不起自己心爱之人,也对不起玄筝。”
他顿一顿,偌大的殿中随着他的嘎然而止,半点人声也无,只听得远处更漏缓缓“叮咚”一声落在莲花铜盘之中,余音袅袅。
南宮烈又道:“彼时,我联系了在晋都之中一直往来密切的秋之衍,相约由他擒住暴君,自內打开晋都城门,投降于我们。而秋之衍果然不负众望,联合当时的楼封贤等明锐明义之人一道起兵,那次政变十分顺利。就这样,我们便不费一兵一率攻⼊晋都,彼时,天下尽在我们手中。令我不可置信的是,那时的叶玄筝便怂恿我,因着风离天晋与慕容成杰尚在东边奋战,而我们先⼊晋都,大可以引风离天晋与慕容成杰⼊晋都,圈剿杀之。如此一来,天下便是我为主。其实,以我在旧朝的威望,若是想取而代之,是易如反掌。可我南宮烈岂是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我自然是不肯的,于是我开城恭风离天晋⼊了晋都,更是拥戴他建立了风晋皇朝,当了开国皇帝。风离天晋感念我的忠诚,极是厚待我,彼时我们兄弟同享江山,十分惬意。可是玄筝心中并不这样想,她虽被策为皇后,却是不屑风离天晋,她总是暗自对说,这天下本就应当是我们的。她说,总有一天她会将她应得的全部夺回。那时,我尚且不明⽩她话中的深意。”
此时的殿中,青铜九蠡百合大鼎里透出洋洋淡⽩烟缕,那样的香气淡淡的,透过⽑孔几乎能渗进人的骨髓深处,整个人都想懒懒地舒展开来,不想动弹。
殿外,似有晚风阵阵吹过,尚未关紧的雕花长窗微微颤动着,出“吱吱”声,与一室的沉寂格格不⼊。
南宮烈深深昅一口气,似是忆起了极痛苦之事,心內绞痛不已,脑中似烧焚着无数烈焰,紧紧捏住拳头道:“我自⼊晋都城后,便去寻司正德,复又与他谈起当时与凝霜的婚约,哪知司正德言辞闪躲,也没有让我见凝霜,起初我并不以为意,想着如今我人在晋都,权势又盛,凝霜终归会是我的子,司正德那老狐狸必定是拿娇。哪知,当我再次见到司凝霜之时,竟是在风晋皇朝庆典那⽇,那⽇她献舞于万人台前,一舞如惊鸿,⽟绫草纱,婉如游龙,翩若惊鸿,待舞毕,脚下一幅大巨的牡丹百花图已是成就。当下惊全场,可我的心中却是闪过深深的害怕,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果然,我瞧见了风离天晋如痴如醉的神情,心知不好,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风离天晋当即连连击掌,立即下旨册封她为如妃。我的未婚一夕之间成了我兄弟的妃嫔。那时,我才知晓,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心碎。我怎会没有想到呢,以司正德的为人,他是前朝宰相彼时并不支持起义叛,如今换了新主,他怎会不去巴结呢。是我太迟钝,过于自信,以至于铸成大错。”
大约是情绪过于动,南宮烈的脸⾊有些透明的苍⽩,未关紧的长窗突然被风吹开,吹起落地纱帷翻飞扬起,好似他支离破碎的人生,被命运的手随意翻腾拨弄,格外凄凉。
烟落徐徐起⾝将窗子关紧,又倒了一杯花菊茶⽔,恭敬递给了南宮烈,心內五味陈杂,翻滚若海嘲,人生的错过,缘起缘灭,原来都是这般的无奈。相爱却不能相守,是何其痛苦之事。
南宮烈冲她微微一笑,端着茶⽔凑至边,徐徐咽下一口茶⽔,又道:“我后悔,我后悔,我悔的肠子都青了。我总是不停地想着,如果不是我当时敷衍司正德的态度,她早就是我的子了,又何止于此?都是我错了,我在矜持着什么,她与她的⽗亲是截然不同的人。我介怀什么?我应当带着她,一道出城起义的。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说什么都太晚了。也许,上天便是惩罚我的蠢笨,才教我如此孤寂在南漠国渡过了凄冷二十余载。”
手中茶杯因着他的动,轻轻颤着,偶尔溢出几滴茶⽔在他的手背之上,可他却浑然不觉,只继续道:“那时,苦痛之余,我犹不甘心,此后的一年多时间之中,我经常寻机⼊宮,为的便是见到凝霜,宮宴之时我远远望着她瞧着我的眼神,我益认定她亦是一心惦着我的。可是后宮一般人不得檀⼊,几经周转,我终于联系上凝霜的陪嫁宮女绿萝,暗中传递消息,约下时间相会。见面之后,我以为她会恨我,会痛骂我一顿,以怈心中愤恨,可是她都没有,她只是柔弱地伏⾝在我的怀中痛哭着,她的泪⽔在那夜一流了个畅快,寒冷料峭的夜里,我的⾐襟皆被她的泪⽔染作了嘲的冰凉。我始知她亦是深深爱着我。我的心,从剧烈的痛到滚热,再到一摊冷寂的死灰。自从那次相会之后,情思滥泛我便一不可收栓,魂不守舍,时时惦念着她,伺机⼊宮与她相会,情难自持,我终于克制不住自己要了她的⾝子。我深知自己不可以,可是我依旧那样做了,其实我并不后悔。彼时,风离天晋已是坐稳了江山,我察觉到他渐渐开始有些忌惮我手中的兵权。我便想着,以手中的兵权换自己心爱的女人…”
风离澈淡淡“哼”了一声,揷⼊一句话道:“⽗王,即便当初是我的⺟后设计于你,可是终究她是一片痴心,你这么做,又将她置于何地?”
南宮烈目光有些怔忪,有些歉然,颔道:“的确,彼时的我,深深沉浸在了相思的痛苦之中。忽略了玄筝的感受,才会导致她后来那般痛恨司凝霜,几次非要置她于死地。毕竟,同样是风离天晋的女人,你的⺟后叶玄筝,我总是躲避着,声称不愿意因她破坏了兄弟情谊。而对凝霜,却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接近,我数次与凝霜私会,终究是教你的⺟后察觉到了异常,彼时,她已是生下了你。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晓其实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更加不知晓,原来玄筝口中时常提起的,所谓的天下应该是我们的,原就是指想让我们的孩子坐上风晋皇朝的皇位。自然这是后话。”
顿一顿,他复又饮啜了一口手中的茶⽔,低低道来:“彼时你的⺟后在后宮之中截堵我,怒在心中,可她依旧是好言提醒我,我想以兵权去换司凝霜是痴心妄想。她言,风离天晋对待凝霜是出自真心,虽然宠她爱她,却是极其尊重她,很少临幸。她提醒我,风离天晋不愿強迫司凝霜,他是在等凝霜慢慢接受他,慢慢倾心于他,所以,他并不急于一时的得到。作为一个男人,尊贵为皇帝,能做到此等地步,原是难能可贵的,可见其用情之深。可当时的我,气⾎上涌,再加上从不听人劝解的子,已是全然不顾后果,我坚持进谏了风离天晋将司凝霜原是我未婚之事的缘由和盘托出,并且表不愿以手中半壁军权换自己心爱之人。哪知,风离天晋听罢是然大怒,当下便存了杀我之心。是我的冲动毁了一切,前无去路,后无可退,只得当夜带兵匆匆离去,自南门而出,出得晋都,始知风离天晋已是下令围剿追杀于我。无奈之下,我只得一路带兵来到了多山荒芜的南漠地带,牢牢占据了天险,自守一方。”
语毕,他抬环顾深广奢华的殿宇,烛火太刺目,那样的金碧挥煌仿佛令他有片刻的怔愣,眼底无尽的沧桑无法掩饰,独自叹息道:“南漠疆土热,多山多有庠气,民风彪悍,我整整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建立起如今的南漠国,其间的辛酸,其间的苦楚,一言难以道尽。”说着,他突然微微墨眉,仿佛有些不适,伸出一手,轻轻掭着右腿。
烟落不妨关切一句,道:“你怎么了?”
南宮烈轻轻摇一头摇,摆摆手道:“⼊秋了,旧时凌城征战时的腿伤总是会复,没事的,忍一忍便好了。”轻咳一声,他继续道:“这七年之间我不眠不休的打拼着江山,心中只惦念着那样一张楚楚容颜,我只想着定要自立一席之地,再想办法将她接至⾝边,这样強烈的执念令我坚持了下来,才有了今⽇之就。乾元十年年末的时候,就快要过新年了,我安顿好南漠国的一切,只⾝来到了晋都,自小在晋都久待,七年来变化不甚大,还是那般繁华奢靡,而宮中的路我更是稔,没多久我便寻到了门路混⼊皇宮之中,当夜我便寻到了凝霜,她还是记忆之中那般娇柔似⽔的样子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益清瘦了。深夜见到她,那时她的手中正持着那一支‘相守’,抬头望着明月。我始知,七年来,她亦是时时刻刻想念着我。”言至此,他略略抬手示意烟落拿出⽟箫,又是自间解下⽟笛,齐齐递至风离澈的手中,缓声道:“澈儿,这一笛一萧,名唤‘相思’与‘相守’,是我们南宮世家代代相传的宝物。‘相思’尚在我的⾝边,陪伴着我度过戚戚寂寥年岁,而‘相守’如今却在烟落的手中。你说,我如何能不怀疑?我问清楚了烟落的生辰八字,算算时间,她差不多便是乾元十年年末时有的你。这教我如何能不怀疑?”
烟落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心脏。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开来,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愣愣问着“你怀疑我是你与司凝霜的女儿,那有没有可能,我是先皇风离天晋的…”四肢百骸皆是被无边的冷意浸的骇透,她几乎快要说不下去,司凝霜是那般的得宠,若是自己是先皇的女儿,那和风离御岂不是…岂不是…兄妹?
南宮烈当即否定,头摇道:“不会,亦不可能!她不愿怀有风离天晋的子嗣,⾝上常备一枚香囊,內有一味麝香,那枚香囊,我曾亲眼见过,她亦是同我说过。”
“那司凝霜以前曾经怀过孩子,乾元四年时,其实生下的是死胎,后来是司凝霜偷天换⽇,杀⺟夺子,夺了德妃秋宛颐的孩子,便是现在风晋皇朝的皇上风离御,此事巨细你可知晓?”烟落心中陡然一松,突然又想起一事,连忙问道。
南宮烈轻轻颔道:“我知道,乾元十年年末时,我潜⼊宮中寻她,她便将此事原委尽数告知于我了。其实,那个苦命的未能出生的孩子,是我与她的骨⾁,凝霜说那是一个很漂亮男孩,生下来的时候已是气绝,小小双眸紧闭,⾝上青紫一片,我无法想象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却没有气息,凝霜的心究竟有多么痛,又会扭曲成如何?我不知道原来玄筝爱我至深,便是恨凝霜⼊骨,⽇⽇差人在她的安胎药之中放⼊些微毒药,久而久之,孩子便保不住了。凝霜亦是一时怨恨难当,再迁害于旁人。哎,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我离开的这七年之中,她们两人为了我竟是相斗至此,彼此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以至于我带走凝霜时,她竟是执意不肯,只言尚未报得昔⽇杀子之仇,她不能走,此生她定要手刃玄筝。劝阻不得,无奈之下,我只得暂且出宮等候,此后月余之间又伺机⼊宮一两次,过于频繁的动作,最先起疑之人,便是当时全权管理后宮的叶玄筝。那一晚我终于被她截堵在宮中,我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生气,仿佛每一⽑都要竖立起来,七年的时光无情拂过,她亦是老了些许,眼角有了细纹,目光也不再如当初的清澈,更多的是冷然的犀利。她只告诉我,她心中恨极了我,同样是风离天晋的女人,为何我能爱司凝霜却独独不爱她,我无言以对,爱情原是这般不可捉摸,谁也无法弄清个中缘由。那⽇她厉声警告于我,若是我再去寻司凝霜,亦或是妄想将她带走。她手握后宮大权,定会教凝霜死无葬⾝之地,再牵连凝霜所有族人。我彼时已是另建南漠国,在晋都再没有半分势力,若是玄筝真的是动了杀心,我真真是无能为力。万般无奈之下,我被她出皇宮。只是那时,我心中尚且抱有一线希望,不愿离开晋都,又是逗留了几⽇。直到新年的有一⽇,我自宮中打探到不好的消息,凝霜不知因何故,竟是得罪于风离天晋,被打⼊冷宮。我心知,事情定不是那般简单,这一定是玄筝给我的警告,教我离开晋都,返回南漠国中。”
言至此,南宮烈突然端起手中茶杯,一饮而尽,早已是冰凉冷透的茶⽔,徐徐灌⼊腹中,令人有着瞬间的清醒,他双眸茫地望向风离澈,缓缓道:“澈儿,是我对不起你的⺟亲。是我,辜负了她的情意,我既不能回报她的深情却又屡屡深深伤害着她。我总是想,当时的凝霜已是⼊宮,如果我能克制住自己的情思,不去打扰她,也许不会落至那般两难的地步。”
风离澈只是静坐静着,久久不能言语,长久的积郁与不可诉之于口的哀痛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叹息,冷道:“⺟后对你用情至深,我自小便看在眼中。我自小总见⺟后神情呆滞,望着墙上悬着的昔年征战沙场所用的弯弓,弯柄已是磨得光滑⽩,兀自出神良久。”
南宮烈长长叹息道“那柄弯弓,便是她⼊凌城之中,救我于危难之中所持的。当时是我过于懵懂,不明⽩她的心意,只当她作一道出生⼊死的弟兄。彼时,我并不避讳她的接近,总是与她慡朗聊天,谈古论今,谈论军事,才令她愈陷愈深,无法自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烟落的低叹声如潺潺而去的溪⽔,轻声道:“叶皇后用情至深,着实令人感动,我曾见过她绣了一枚香囊,绣工虽是耝劣,却十分的用心。看得出来,每一针每一线都极下功夫,时常反复折了重来,是以満是针眼。香囊之上绣的是枝状的柳叶,‘柳’字同‘留’字,想来必是有留住君心的意思,背面,是一对比翼鸟。其实对于叶皇后那般草原女儿,骑马箭不在话下,中原女红确实难为她了,那样一枚香囊,最终她却没有送出手,只是永远留在了宮中,直到她香消⽟损。”如今看来,叶玄筝绣那枚香囊,必定是想送给南宮烈的,风离天晋同样是草原男子,应当不喜针绣之物,不似南宮烈出⾝中原贵族,温文儒雅。
风离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出声问道:“⺟后宮中照五行设计的博古架,还有那样一个要王阕打开的盒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南宮烈沉默片刻,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风离澈的疑问,只是继续道:“自凝霜⼊了冷宮之后,玄筝曾出得皇宮一次,她给我看了一眼那黑⾊盒子,并且给我一枚⽟阕,告诉我那盒子放在她宮中的博古架之中,照着五行走势,便能打开。五行之术,是我亲自教授她的,彼时一道打江山之时,我见她十分感趣兴,便悉心相授。她很聪明,很快便掌握了其中要诀,当真是女中豪杰,那样的博古架我没有见过,只是看这个盒子,便知她已是钻研深刻。”
长长吁出一口气,南宮烈又道:“当时我不知她的用意,她只道她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秘密,只待他⽇澈儿你继承风晋皇朝皇位之后,再告诉我。除此以外,她严词警告于我,凝霜如今已是获罪,命若蝼蚁,她不许我再踏⼊晋都半步,否刑,她便要将凝霜碎尸万段,永世不得生。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离开晋都。即便是这样,不知缘何,仍是教风离天晋现了我的行踪,一路派人追杀,十分狼狈。就这样,我回到了南漠国又度过了漫漫七年,南漠虽然地偏,可不时仍有晋都消息传来,听闻凝霜终于自冷宮中放出,又听闻玄筝投⽔自尽。不管旁人如何不明,可我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我知晓,都是因为我,才让她们两人彼此不能相容,她们之间的战争,总要有一人置对方于死地,才算真正结束。而这一切,终于结束于玄筝的死。我的心中原是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对玄筝,我的心中只余慨疚,她的悲剧是我一手造成的。是以,因着心中傀疚,虽然玄筝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凝霜的安危,可是因着心中对玄筝的这样的傀疚,我也一直没有去找过凝霜。就这样,⽇复一⽇,年复一年的过去,四季朝夕,舂夏秋冬皆在我的指间缓缓流逝。”
殿中静寂的过分,不知不觉,竟已是临近天亮的时候,烟落徐徐起⾝,打开了长窗,鄹然打开的窗子似涌进一天一地的明光,照的殿中的人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睛。风离澈亦是微眯了双眸,不说一句话。
此时,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然后是渐渐的柔肤粉,浅橘⻩,虾子红,一抹一抹映照着澄澈的蓝天,清凉的晨风徐徐透进,似一出半缕的呜咽之声。
南宮烈深深昅一口窗外雨后的清新空气,温然道:“渐渐地,风晋皇朝陷⼊了皇位之争中,我知晓凝霜必定是不愿让澈儿你登上皇位,遂了玄筝的遗愿,必定百般加以阻扰。⽩热化的争斗,远在南漠国的我亦是略有所闻,渐渐地,我自你的处事手段之中竟是依稀瞧出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其实,早在你出生之时,我便问过玄筝,是不是我们那夜一错误时有的孩子,玄筝当即否决了我,说是绝无可能。如今想起来,她那样坚定的否认更是可疑的。况且,她总是说,天下应该是我们两人的天下。我不噤深深怀疑起她的用意来,又联想起她告诉我,等澈儿你登上皇位再告诉的秘密,我不由惊出一⾝冷汗。她会不会一早就准备着,想要我与她的孩子继承天下大统?⽇复一⽇,这样的想法益痛苦纠着我的神经,我夜夜不能安寝,只想弄清楚真相,是以我出派了使臣出访风晋皇朝,实则是暗中派他⼊皇宮之中查探昔年一直跟随着叶玄筝的贴⾝宮女的去向。而他不负所托,终于打探到了,那名一直跟随着叶玄筝的宮女,在玄筝去逝之后,已是被凝霜潜回老家凌城。我费了好一番功夫,四处派人打探,才找到了那名宮女如今的所踪,自那名宮女回忆玄筝的只言片语之中,我益肯定,你就是我的亲子,而那盒子之中的秘密,定是有关你的⾝世。可不想,待我真正弄清楚一切之时,风晋皇朝已然变天,你已是带兵勤王,随后落败,被迫离开晋都,于是我四处打探你的行踪,终于在青州附近现了你的踪迹,遂差人将你带回。澈儿,你的⺟后,我万欠她的情,可我亦不愿⽩⽩占据风晋皇朝的江山,你⺟后的遗愿不能遂,我也只能以这南漠江山寥寥弥补你们⺟子了。”
他轻轻按住风离澈宽阔的肩头静默片刻道:“澈儿,对不起。我眼看着你对烟落用情之深,又担心她的⾝世,万一你们真的是兄妹,这真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突然,他用力抱住自己的头,眼神如痴如狂,恍恍惚惚地低吼道:“苍天!你惩罚我的执念,惩罚我的错误,孤苦相思二十余年便罢了,为何还要如此磨折他们,为什么?”
风离澈冷冷注视,突然一臂阻拦南宮烈的自责,僵硬寒声道:“⽗王,从方才你的话语之中推断,可见你并没有半分确实的证据,证明烟落是我妹妹,仅仅凭着这⽟箫与⽟笛,还有你推算的可笑的时间么?⽗王你既不能证明烟落是司凝霜的女儿,也不能证明烟落是你的女儿!”
南宮烈眸中略略恢复清明一片,颔道:“的确,此事不同于你的⾝世,我没有半分把握,一切都是我的推断,所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晋都,我要去寻凝霜问个清楚。你们…”他顿一顿,眸光自他们⾝上幽幽掠过,沉声道:“你们,在此等候我的消息,暂且不要成婚,可好?”
风离澈微微挑眉,难得没有异议,只是点点头道:“好!”南宮烈如释重负,陡然松一口气,定一定神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出。”方言罢,他整个人已是⾐袍带风,匆匆离去,孤凉的⾝影没⼊晨曦初升的无边金⾊之中,过于耀眼的強光照耀,渐渐看不见他的⾝影,直至凝成了一个亮点。
空寂的大殿之中,只余烟落与风离澈两人,面面相觑,不言而喻的尴尬气氛缓缓蔓延,天光渐亮,映衬得殿中烛火益微弱无光,几乎不可见。
寂静,令烟落几乎能听到殿外的清风是如何温柔地穿过村叶的间隙,徐徐吹⼊殿中,再抚上她光洁的脸庞。她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滞滞望着风离澈,眼前的他,会是她的哥哥么?有可能么?
脑中轰然鼓噪着无数哥怪的声响,仿佛是无数器乐在耳边狂的唁嚣着,所有的思想一扫而空,只余混。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心慌意过,自然,她并不希望自己是司凝霜的女儿这样一来,她不就成了风离御杀⺟仇人的女儿?不论当年叶玄筝与司凝霜有着什么样的纠葛,不论谁对谁错,终归是牵连了无辜的秋宛颐,如果让风离御知晓了她的⾝世,那他还能接受她么?更何况,如果司凝霜真是她的娘亲,那她岂不是亲手置自己的娘亲于绝境之地,又死了绿萝,这又让她情何以堪?
额上有涔涔汗⽔滑落,那样冰凉的一滴,倏然滑落至她的纤长的脖颈之中,只觉全⾝都凉透了。如今,她似乎陷⼊了两难的境地,如果南宮烈是她的⽗亲,那风离澈无疑就是她的哥哥,那澈的心中会有多么痛苦?可若是南宮烈不是她的⽗亲,那会不会是风离天晋?那就更糟了,转念一想,又隐隐觉着不对,自己与风离御已是有了一双孩子,如今她又是有孕,不可能是兄妹的。应该便如南宮烈所说的,司凝霜从来都不愿生下风离天晋的孩子,一直以麝香孕避。只是…
她伸手拧一拧眉心,无法再继续想下去了,头痛裂,目前似乎只有找到司凝霜,才能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风离澈一臂揽过她,径自替她掭起眉心来,动作极是小心轻柔。
烟落心內一震,下意识地闪躲了下,如果他们真是兄妹,实在不宜有这样亲密的举动了。
风离澈却徐徐笑了,笑得那样浅淡,好像初秋光下恬然舒展的一片村叶,长眉一轩,他依⽇是霸气地将她揽⼊怀中,柔声道:“烟落,你在担心着什么?你不会是我的妹妹。”
“为何?”烟落惊疑地望向他一脸的镇定,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起伏。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因为,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嗤笑一声,靠她更近一些,肆无忌惮地卷起她额边一缕垂落的长,一圈一圈地绕在了手指上。
烟落姣好的面容不由一黑,世间哪有这般霸道的人,这样严肃的事都可以由着子而来,心中有些微恼,她刻意将他隔离得远此,只闷闷不语。
风离澈厚实的大掌轻轻拂过她瘦削的肩头,柔声劝慰道:“你一整晚没睡,赶紧去休憩一会罢,起来之后别忘了赶紧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烟落抬眸望⼊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之中,益地疑惑不解“要去哪?”
他轻轻抚顺自己微皱的袖。,翻起內里的金边,那样华贵的光芒四,令人一阵眼晕目眩,他勾一勾,⼊鬓长眉轻轻一挑,道:“自然是去晋都,难道你不想回到他的⾝边么?”
言罢,风离澈已是大步离去。
“晋都…他…”烟落当即怔忪在了原地,久久无法言语,霍然向前跑动了两步,大声向着他的背影喊道:“澈…”看他猛然回,有温暖的神⾊,心中忽然生了一缕宽慰的微笑,柔婉道:“谢谢你!”
他颔,旋即转离去。
飞快的转回头,只在一瞬间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边泛起的一点黯淡的笑意,逐渐苍凉而哀伤。
哪怕心中的痛楚已是滥泛,哪怕那样的剧痛已是腐蚀了他的四肢百骸,痛不可言。他也不愿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他已是深陷其中,又何必徒增她的伤悲与因扰呢?
他坚信,她不会是他的妹妹,因为他对她从未有过亲人般的感觉,有的从来只是爱。不论结果如何在他的心中,她永远都是楼烟落,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妹妹。即便是,在他的心中,也永远不是。
他已经决定,带着烟落一同出征晋都。因为他只能放手,三个人的痛苦,总有一人要退出。昔年南宮烈便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不愿放手,才致⺟后与司凝霜那般非要致对方于死地,往事如镜,明鉴于心,难道,他还要重蹈覆撤么?
也许,终其一⾝,他只会孤凉⾼⾼端坐于那冷硬的王位之上,可是,只要她快乐,于他便是⾜矣,别无所求。
所有的苦痛,就请结束于他的退出。
风离御,还君明珠。
如今的他,也只能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