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疼痛与呼喊（6）
来到阿桐的家，放下箱子，收好，阿桐又领着我去理了发，刮了胡子，回来又洗了澡换了一⾝⼲净⾐裳，然后阿桐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我问她：“有酒吗？”她点头，从柜子里取了一瓶⽩酒过来。我拧开，自斟自饮。忽然觉得少了什么，对了，小雪呢？我忙问阿桐，阿桐却一下子哭出来，说小雪死了，一直不吃不喝，去看医生也不管用，后来活活饿死了，她只好将它葬在郊外的山上。我说：“它是小⽔的，小⽔带它去了，也好，有它陪着小⽔，小⽔不会很寂寞了，明早你带我去看看它吧。”便一边流泪一边喝酒，阿桐也不劝阻，直喝得酩酊大醉，倒头便睡。
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后有些奇怪：小⽔昨夜怎么不来找我玩了？
于是怅然若失，坐在
上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想明⽩：小⽔在给我的那封最后的信中，要我好好待阿桐，并且祝福我和阿桐，是了，她见我搬到了阿桐这里来，也就放了心，也就不来陪我了，也不来打扰我们了。我美丽而善良的小⽔！
我下了，洗漱完毕，吃了阿桐准备好的早餐，然后与阿桐一起去郊外的山上看望小雪。我特地买了小雪喜
吃的⼲鱼片。
这已是秋暮冬初时节。郊外这座两百来米⾼的山上枝繁林密，不过，该落叶子的树都早已落光了叶子，密密⿇⿇的树枝伸向天空，形状各异的败叶铺満大地，间或有一两棵雪松或翠柏以及冬青树，带来一丝点缀的绿意。
天
沉沉的，像要落雨的样子，阿桐便后悔没有带雨具。我说后悔也没有用了，淋就淋吧，很多事情后悔都是没有用的。阿桐便抿了抿嘴
，领着我继续往山上走。我们踩着満地的落叶咯吱咯吱地往前走，整个山上似乎除了我们俩便再空无一人。
“你那天，也是这么一个人上山的？”我问阿桐。
阿桐点头：“是啊，不过那天是个大晴天，天气没有这么差。”
“以后，”我说“不要一个人到这类僻静的地方来，万一遇上坏人，多危险。”
阿桐感动或者说是感
地看了我一眼：“嗯，我知道了。”
上一个陡坡，我伸出手拉她上来，阿桐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便没再松开。她这么紧握着，我也不好松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和小⽔牵手而行的感觉。她戴在手腕上的⽟镯滑下来，贴在我握着她的手的手上，又令我想起我送给小⽔的那只⽟坠，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很多记忆是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愈痛，愈深，愈深，愈痛。小⽔要我不要忘了她，不要忘了她曾那样在我的生活里生活过，我又怎么能忘记？我又怎么会忘记？人生不过短短的几十年而已，真正能够沉淀下来的记忆又有几许呢？不过就是那么几件无法忘记的事、那么几个无法释怀的人罢了。就算到老了，回头看去，人生若过眼烟云，然而，云烟散尽，却始终有那么几个人，始终站立在那里，还是曾经的表情，还是曾经的模样，永远定格在他（她）离开你的那一瞬间。比如楚月，比如小⽔，比如欣欣，甚至杰，这样的几个人，我是无论如何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
那么，阿桐呢？我想，我和阿桐之间，还会有新的考验和曲折。我知道，阿桐喜我，而我也喜她，但是，我们能否最终走到一起并且相依为命一辈子，这却是谁也无法确定的。我想好了，再过两天，我就去自首，然后，坐牢。而我已在为此做准备，我戒了烟，一来因为阿桐不喜闻烟味，她以前劝过我，说对⾝体不好，现在她知我心里苦恼倒是没说什么，但我还是决定戒掉，二来，以后在监狱里犯了烟瘾也终究不是一件方便和快活的事情。这些我都没跟阿桐说，而且，坐牢之后，几年之后，又会发生哪些事情呢？谁也无法预料。阿桐会等我吗？或者说，我被判了十年八年，我还忍心会让阿桐等着我，为我耗费青舂？那么，还是不要多想了吧，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然而现在，我失去了小⽔，阿桐失去了妈妈，我们彼此都是浸泡在伤痛里的人，我们很坚強吗？不，其实我们都很脆弱，那就让我们相互慰抚、相互取暖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下意识地用力握了握阿桐的手，那温暖柔软的手，与小⽔的手又何其相似？！
阿桐也用力地回应了我。
是的，我们要坚強起来，为彼此加油，死者已矣，而作为生者的我们，好好地活下去，也许就是对死者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
阿桐领着我，终于来到半山
的一个林子边。路旁是一处供游人休憩的亭子，穿过亭子，有一条小路沿林子往里延伸。阿桐指给我看，说：“从这条小路走过去不远，就是葬小雪的地方了，是在一棵树下，我做了标记的。”
我点头，于是我们沿着小路往前走，走了约一百来米，阿桐站下，环顾四周，然后说：“在那儿！”
我循她所指看过去，心却猛地一沉，又一紧，在离我们站立的地方约六七米远处，有一棵树，一下子撞⼊我的眼帘，我以为我是看花了眼，或者说是出现了幻觉，可是，我却又清楚地知道，那棵树，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那里的！
它，竟然与小⽔杀自时的那棵树几乎一模一样！连枝杈伸展的方向和姿态都几乎完全一致！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看清那棵树的树⼲上，刻着两个字－－－“小雪”
不用说，这是阿桐做的标记。然后，又看到那棵树下的土壤，有新翻动过又抚平的迹象，我想：小雪，一定是埋在这里了！
我转回⾝，看着阿桐。
阿桐也正看着我。
我无法想像，一个女孩子，孤独地一个人默默地来到这深山密林里，做着这些事、、、、、、
我走过去，轻轻地拥住阿桐，拥她⼊怀，在她的额头吻亲一下，柔声道：“谢谢你。”
阿桐眼圈一红，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她在我的怀中小声啜泣，我更紧地拥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慰抚她，也是慰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