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0 风灾
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卖上价钱,朱王庄位于南泰县西部,通不达,基础设施落后,经济⽔平差,大片的荒滩盐碱地既种不出庄稼,又挖不出煤炭,县里多次招商引资都无功而返。
这次玄武集团愿意投资南泰,是省里、市里有关导领下了大力气才促成的一项计划,牵扯到红旗钢铁厂迁址重建,江北市经济适用房工程、南泰县工业园区建设等多个项目,投资⾼达五十亿,由此带来的经济增长和就业机会更是令人期待的,如果计划执行得力的话,在不久的将来,南泰县将会摘掉贫困县的帽子。
以土地换投资是县里的一贯方针,南泰县出土地,玄武集团出资金,大家共同把这块蛋糕做起来,但三千五百亩土地的出让已经不是省市国土部门可以做主的了,必须上报央中审批,对此县里想了很多对策,化整为零,以荒地改造的名义,给予了玄武集团极大的优惠,几乎是半卖半送把这些土地出让给了玄武集团。
征地补偿费有三个名目: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和地上附着物以及青苗赔偿费,一般来说是按照土地年产值作为依据,盐碱地本来就种不出多少庄稼,玄武集团又没拿钱出来,这笔钱还是从县财政出,所以摊到每亩地头上,只有区区两千块了。
或许赔偿款的数额会让大家失望,但是只要工业园区建起来,钢铁厂、电厂项目一一上马,农民们的就业机会就来了,不管是进厂打工还是开饭店跑运输,都能让农民们家致富奔小康。
每每想到这里,周文都会踌躇満志,壮怀烈,作为江北市乃至江东省的政坛新星,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近年来強拆、征地引的群体事件屡见不鲜,因此丢官的⼲部不在少数,南泰县自古民风彪悍,省里市里对征地的事情相当重视,市导领亲自点名让有处理群体事件经验的周文挂帅领军。
周文的办法是,加大力度宣传征地后的美好前景,让群众们把目光放长远,这样工作就好开展了,他把朱王庄的乡导领带回县里开会,就是为了先把他的工作做通。
县府政大会议室里,玄武集团的工作人员给大家播放了幻灯片,展示了南泰工业园的鸟瞰图、效果图以及远景规划目标,这个工业园包括钢铁厂、电厂、电解铝厂、配套的宿舍区和商业设施以及⾼等级公路,甚至还有一条铁路线,着南方口音的工作人员用光笔指着图片说:“初步构想,工业园区可以创造五万个就业岗位,据我们和南泰县府政签订的协议,将会优先录用本地工人。”
介绍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会议室灯光大亮,随后周文又做了总结言,指示相关部门一定要做好导领视察的保卫工作,绝不能出岔子。
会议结束后,周文和朱王庄的乡长⻩劲松谈了一个小时,末了让他带着満満一纸箱宣传册回去了,再过几天,省里导领和玄武集团的总裁就要来县里考察,时间紧任务重,安抚群众的任务就给⻩劲松了,基层的问题还是要基层⼲部来解决,这也是周文当县长之后的心得之一。
…
两⽇后,下马坡村外的土路上,来了一长串汽车,县安公局的警车开道,乡里出派所的**全部出动,负责外围保卫工作,一长溜黑⾊豪华小轿车整齐的停在昨天才平整好的临时停车场上,几乎清一⾊的奥迪a6和奔驰s系,奥迪是府政的官车,奔驰是玄武集团的公务车。
今天风很大,彩旗猎猎飘扬,大巨的园区效果图立在空地上,被风吹得如同満的风帆,要不是乡里武装部派了四个基⼲兵民在后面扶着,恐怕早就吹到爪哇国去了。
导领们下了汽车,聚在一块小土台上眺望着广袤的盐碱地,此次考察的主要导领是省国资委的李治安主任和玄武集团的董事长兼总裁陈汝宁,陪同考察的有市里主管工业的副长市,以及南泰县政班子。
李主任穿着笔的蔵青⾊西和夹克衫,大腹便便,威严十⾜,两个⼲部在他面前将规划蓝图展开,周文在一旁做着讲解,李主任指点江山、谈笑风生,对陈汝宁说:“陈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好了梧桐树,就差你们玄武集团这只金凤凰了。”
陪同⼲部们都被李主任风趣幽默的话语逗笑了,陈汝宁也豪慡的笑道:“李主任,玄武集团绝不会让南泰民人失望的,在不久的将来,这里将会成为省內最大的工业园区。”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鼓掌的都是陪同人员,远处黑庒庒一片下马坡的村民们表情⿇木,似乎是被拉来的看客,不但没人鼓掌,还有人骂骂咧咧的。
周文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劝道:“李主任,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县里准备了晚宴…”
话音未落,一阵大风吹来,伫立在一边的工业园效果图拔地而起,冲着土台子就飞过来,吓得大家慌忙蹲下,效果图忽地从众人头上飞过,瞬间就飞到了百十米外,同时一阵脆响,会场上的彩旗杆子被风吹断了好几。
李主任、陈汝宁等人脸⾊变得很难看,一言不钻进汽车离开,考察草草结束了。
…
回到县城之后,周文设宴款待省导领以及玄武集团总裁一行,主菜自然是野猪峪的天然野猪⾁和野山,品尝着美味的纯天然食品,导领们的脸⾊和缓了许多,再度谈笑风生起来,周文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忽然周文兜里的机手震动起来,拿出来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朱王庄乡出事了!
周文心中一紧,怕什么来什么,但他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说声失陪出了包间,县政民局、教育局和县委的同志已经等在门外了,见周文出来,教育局长焦急的说道:“周县长,朱王庄乡小学的校舍被风吹垮了,很多生学受伤!”
“什么时候的事?”
“十分钟前。”
周文看看表,沉声道:“走,去朱王庄乡。”
“可是这边?”县委的一位同志迟疑道。
“有许记书顶着呢,咱们走!”周文急火火的出门上车,带着一帮人驱车赶往事地点,朱王庄乡中心小学。
桑塔纳在乡村公路上疾驰着,度已经过了一百迈,但周文还在不断地催促着:“再快点,再快点。”
正值多事之秋,又出了这档子事,真是雪上加霜,周文焦躁无比,恨不得揷上翅膀飞到现场,但是县城距离朱王庄还有段距离,他只能用机手遥控指挥。
“老⻩,现场情况怎么样,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出孩子们,这是命令!”
“县医院么,朱王庄卫生院有一批受伤生学要转过去,你们务必做好救治工作,什么,我是谁?我是周文!”
桑塔纳风驰电掣般的驶到了朱王庄乡中心小学门口,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校园里传出,周文一下车就觉得天旋地转,司机小李扶住了他,问道:“周县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文推开小李,径直走进了中心小学,学校的围墙已经塌了,年久失修的校舍变成了一堆瓦砾,场上摆着几具小小的尸体,上面盖着⾐服,一些妇女坐在那里号啕痛哭,瓦砾堆上,还有不少人在奋力挖掘着。
“周县长,风太大了,我们没有预料到啊。”⻩乡长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跑了过来,但周文理也不理他,直接奔到瓦砾堆上搬起了砖头。
跟在后面的县机关一帮人,二话不说也跟着周文⼲起来。
“周县长,不用再挖了,生学们大部分都脫险了…”⻩乡长小声劝道。
周文转⾝,指着⻩劲松的鼻子骂道:“⻩劲松,你怎么当的乡长,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中心小学的事情,你要负责!”
⻩劲松诺诺连声,不敢反驳,周文又指着那个中年人骂道:“你就是校长吧,校舍是危房你知不知道?你怎么能让生学在这样的教室里上课,你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师德!”
中年人潸然泪下,瘦削的肩膀菗搐着,但一句话也没说。
⻩乡长流着泪劝道:“周县长,别说了,王校长的女儿…被埋在下面了。”
周文一愣,望着王校长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对不起,是我这个县长没当好。”
“找到了,找到了!”⾝后传来喊声,大家扭头望去,只见几个汉子从瓦砾堆下抬出一个瘦弱的女孩来,女孩満⾝満脸都是尘土,两条⿇花辫无力的垂着,早已没了呼昅。
“王老师,王老师…”一群生学呼喊着围上来,拼命摇晃着他们的班主任,但是年轻的女教师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周文脫下夹克衫盖住了女孩年轻的面庞,一串泪⽔无声的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