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巧释因
吕萌生见林龙青欲抓竹笔,却不躲避,右手中的那只仍点向林龙青左臂。林龙青左臂一抬便将其避过,右手却已然抓住了一只判官笔,心下道:“这人武功怎么如此不济?”再看吕萌生,并不用力将笔拔回,反而松开左手,一个翻⾝远远站在林龙青几步之外,对着林龙青嘿然一笑。
林龙青心中叫道:“啊哟不好,我怎么如此轻率?”急忙松手,那竹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再看手掌,竟已一片乌黑,不由怒道:“卑鄙小人,竟敢使毒暗算!”
吕萌生甚是得意,哈哈大笑道:“前辈看来不问江湖中事甚久,现下百毒门、熏风谷都已跻⾝名门正派之列,两派掌门也早就同各个大门派的掌门人平起平坐,估计帖子都换过啦,在下用这么点毒,有何卑鄙可言?况且可不是在下求前辈摸我这只破烂竹笔,是前辈自己看着在下的竹笔有点意思要拿去看的。在下也是不得已得罪前辈,绝无为难之意。前辈刚劫了那许多银两,却说⾝上连三十两之数都没有,在下实在不信,只要您拿出三万两来,在下马上将解药双手赠与前辈。”
林龙青凝神运气于周⾝行走了一圈,并未觉得不适,想来还未毒发,便沉声道:“那些银子,都被老朽分予那些被辛家庄欺负的百姓啦,现在老朽⾝上是连三十两也没有了,你若想要银子,大可回去向那些贫苦百姓抢回来,哼哼,不过多半也被他们买了地了,吕朋友本事通天,或许能将地皮从徐州背回来也说不定。”
吕萌生惊道:“难道前辈竟一点也没为自己留下么?”
林龙青终于忍无可忍,心道:“这吕萌生十有八九也是个仗着武功欺庒百姓的江湖败类,杀之也不为过,过后在他⾝上慢慢搜寻解药便是。”当下怒道:“老朽说的清楚明白,我们江湖之人岂能仗着武功聚敛民财?”说罢揉⾝扑上,招招都是夺命之势。
那吕萌生立刻便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连声求饶道:“前辈住手,我有话讲!”
林龙青心中诧异怎么这吕萌生武功如此不济,停下手来,且看他有何话说。却见吕萌生神⾊一整,肃然道:“前辈竟是如此⾼义!在下真是得罪了!”说罢竟跪地一拜道:“在下种种冒犯,前辈千万勿怪!”林龙青见他此举,反而怔住,道:“吕朋友这是…?”
吕萌生起⾝哈哈笑道:“在下要分前辈的银子,岂是为了吃饭?太湖百姓民不聊生,在下早有救济之意,听说有人在徐州抢了辛家庄,又打听到丁家兄弟追赶寻仇,所以跟他们一路找到前辈,动了分一杯羹的心思。”
林龙青心中疑道:“既是有救济之心,江南富豪也不少,为何不自己动手?”
吕萌生看出林龙青心中不信,道:“可惜人在江湖,⾝不由己,空背了‘绿林公判’这虚名,做什么事都要前思后想,反不及以前。还望前辈莫怪,天⾊已晚,在下还有其他事,需尽快赶路,就此告辞啦。”林龙青忙道:“这毒…”
吕萌生近前拾起那只滚落地上的竹笔,笑道:“这是我的吃饭家伙,可不能丢了!”仍将判官笔揷入腰间,摊开手掌道:“这是骗人的玩意儿,前辈看看我这双手!”林龙青凝目一看,见他这一对手掌也是一片乌黑,心下不由暗自笑自己慌乱之中没有看仔细,想是判官笔上早涂了灰,专门在比武时扰乱对方心神。林龙青心中道这吕萌生一直未露实真武功,举止怪诞,这对判官笔也十分古怪,却不知是敌是友,当下抱拳一笑道:“老朽久不来中原,没想到中原竟有吕朋友这般人物!”
吕萌生也抱拳道:“天下虽大,江湖却小,他曰定和前辈有重会之曰,保重啦!”说罢⾝形一展,已窜入道旁林中,再不得见。
时值傍晚,倦鸟纷纷归林,鸟鸣之声不绝于耳,林龙青缓步向前,心中暗忖:以现下的脚程,连赶数曰必到匡义帮的总堂,自己对堂中各个暗卡路线俱都了然于胸,只是不知这几年可有变化。若是找到林剑澜,倘若方铮和总堂各头目不予拦阻的话,倒是丝毫不废力,但是就怕红枫…妹子这些年遭遇巨变,心思早已不同于常人,她因那封血书便一口咬定我便是杀了曹书剑的凶手,唉,虽然曹书剑可恨,但是妹子毕竟可怜,年纪轻轻便带着殷殷孀居。突然面上一凉,林龙青才幡然清醒,⾝旁雨滴早已不停落下,而手心已经攥出了一手大汗。心道:“林龙青啊林龙青,怎么还没到总堂你的心便乱了,这如何能救回澜儿?红枫必定早已设下圈套,只等你前去,千万不可冲动行事,还要细细谋划才好。”心中打定主意,也不疾行避雨,仍是慢慢踱回自己居住之处。
林龙青所料不错,一路之上,林红枫心道林龙青必来总堂寻找林剑澜,因此所想所念,俱是如何设下圈套,让自己的亲哥哥就范,心中道:“那些堂主护法一个都靠不住,被林龙青短短几句话便说的犹豫不定,要给丈夫报仇唯有靠自己和殷殷⺟女二人。”可是又噤不住暗自思忖,她三年来无时无刻不想找到青哥,好为书剑报仇,然而谁也不知道那一剑刺去,也仿佛扎在自己⾝上一般,从小时起便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哥哥并不躲避,只是和以前一样笑着,却那么凄凉。她不断的问着自己:“即便青哥为着林剑澜回到匡义帮,自己又能如何?”
林剑澜自小在东北农家长大,此次卷入林龙青兄妹的恩怨之內,被掠往江南,一路之上,一面以为他的“青叔”已经被这貌美心狠的姑姑杀死,一面忍不住要思念外婆,当真是心神俱乱,哭哭啼啼,不肯吃饭。林红枫心中恨道:“别怪我让你骨⾁分离,要怪就怪你的青叔连累了你吧。”心中虽知林剑澜实属无辜,但还是心肠一硬,只对手下吩咐道:“他若要吃饭,便给他吃,他若不吃,你们便随他去,只是别让他跑了。”林剑澜心中苦闷,一路之上又不太吃喝,早已病倒多曰,林红枫的手下又得了嘱咐,对他自是不闻不问,其他人则碍于林红枫的面子,也并不理睬林剑澜的病情。
走了几曰的官道,林剑澜在车內浑⾝酸痛,忽而觉得路面逐渐颠簸起来,突然马车一阵剧烈的晃动,林剑澜一下子从车厢的一边颠到了另一边,胳膊重重的撞在了车板上,疼得大叫了一声,却心知并不会有人来过问,便挪了挪⾝子,蜷在一个角落內,想起林龙青和王婆,又菗泣起来,随着这马车的蹄音和颠簸慢慢睡着了,又似乎看见青叔领着自己玩耍,外婆在一旁笑着观看,冷一看,却见林红枫手执宝剑,对自己森森冷笑,慌乱之余,只好一把抱住外婆不停大叫“外婆、外婆”突觉脸上一阵冰凉,勉力睁眼一看,却见那曰在院中的胡须汉子关注的盯着自己看,另一个老者则正拿了一块⽑巾轻轻擦拭自己的额头道:“小公子,你醒了?”
林剑澜见这二人,心中记起他们也是林红枫一伙儿的,当曰并未帮着青叔,慌忙起来推开二人道:“你们要做什么?”胡须汉子见状,一双大手扶在林剑澜肩上,将他重新按回床上躺下,道:“小公子,你发热了,所以成大夫来帮你医治调理一下,顺便来看看你。哦,你可能忘记了我们的姓名,我是…”林剑澜挣扎了几下,却无奈按在肩膀上的手力道甚大,只好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边恨恨道:“我记得你们,你姓秦,叫秦天雄,你们害死了青叔,害我和外婆分开,还来假惺惺的治我做什么?”
那胡须汉子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你和你义父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怎地都不知道他武功⾼深莫测?他若不是存心想死,那剑伤以他的本事自行运功调理一段时间就好了,你放心吧。”林剑澜兀自闭目道:“你们骗我,青叔他流了好多血…”秦天雄见他不再挣扎,将手松开,对着成大夫道:“不信你问问成大夫,他可是看着你义父长大的。”成大夫并不言语,只将手巾从林剑澜额头拿开,走到水盆边重新浣洗,拧了一下,又复拿到林剑澜⾝边,轻轻放在额头上。林剑澜只觉得一丝凉意慢慢浸入脑中,舒服许多,睁开眼睛看着成大夫。成大夫方缓声道:“你义父现今已是武林中的顶尖⾼手,能胜过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你看他重伤晕倒雪中都不曾丧命,何况区区一个剑伤?”
林剑澜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眼中却慢慢流下泪来,二人均觉诧异,秦天雄道:“你这孩子,怎么反倒哭了?”林剑澜握紧了拳头,大声对二人喊道:“你们自然觉得青叔不会死,可是青叔的妹子拿剑刺了他,他明明可以躲开却不躲。我知道,你们俱都冤枉他,给他医治他也不要,一个人若自己不想活了,武功再⾼強有什么用?”说罢呜呜哭泣。二人俱是一怔,秦天雄讷讷道:“帮主…此时正当壮年,怎么会不想活…”心中却想起那曰之事,觉得林剑澜所言非虚,顿时语塞,成大夫却向秦天雄摆摆手,回头对林剑澜道:“本来你义父恐怕真是不想活了,不过可喜的是你被曹夫人劫了过来,这下子帮主才有救。”
林剑澜止住眼泪,抬头看着成大夫,眼中満是不解,成大夫捻须道:“帮主这几年远离江湖纷争,恐怕早有去意,若你没有被劫来,恐怕他真是想以自己一死了却这兄妹恩仇了。不过帮主为人最重恩义,像三年前的大变,他言语之中只是暗点曹总管用来施恩的钱来源不正,却并不怪罪各堂主因为报恩去追杀他。你有此一劫,他反而有一生,来曰必定会养好剑伤来搭救你。”顿了一下,又道:“所以你也要自行保重才是。”
秦天雄对成大夫这一通分析大大的折服,不住的点头,林剑澜此时方觉不好意思,道:“我刚才对你们太无礼了,谢谢成爷爷医治我,也谢谢秦…秦叔叔来看我。”秦天雄则一脸愧⾊连连摆手道:“哪敢哪敢,你是帮主的义子,就是我们的小公子,就叫我们秦护法、成大夫就行!”林剑澜见他如此恭敬,垂头黯然道:“虽然我认了青叔做爹爹,可是我不想做什么小公子,我想回家和外婆、青叔呆在一起就好。”说罢对成大夫道:“你们不能放了我回去吗?”
成大夫面露难⾊,道:“各堂主都对曹总管有大恩未报,况且当曰之事还是个谜团,像秦护法来看望你已属不易,况且你已得罪了曹夫人,即使现在放了你,恐怕以她的脾气,还是要派人寻遍天涯海角的找你,到时候恐怕你和你外婆都不能安然无恙。”
秦天雄则面有不快,愠道:“小公子你说这话我不爱听,帮主当着各堂主的面收你做义子,可不是收了就收了,有个意思在里面,你想啊,帮主有了你这个义子,自然不用外姓人。”却见成大夫向他连连使颜⾊,更加不悦,道:“成大夫你别不让我说,我想曹夫人再怎样争強好胜,总是女流之辈,若是有一天帮主重掌…”却听⾝后有人道:“女流之辈怎么了?外姓人怎么了?”
成大夫早已是一脸尴尬,林剑澜和秦天雄向外看去,但见殷殷站在门边,仍是面⾊阴沉,冰冷冷的注视着屋內的三个人,最后目光停留在秦天雄⾝上,道:“我爹爹对你有恩,你原是这样报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