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一江春水(上)
众人不知她为何⾝边无一人护卫还这般若无其事,却见那屏风后、纱窗外、屋檐下瞬时闪出数个人来,围在武则天⾝边,为首的一个⾝材修长气势不凡,腰中悬着一把长剑,虽然蒙着面纱,双眼却透出凌厉之气。
他一现⾝,武则天神⾊大为轻松,微嘲道:“虽然朕随⾝护卫带的并不多,但御寇司多年来的规矩便是朕去何处,十二神使必定暗中同行,这些年纵然有折损,但对付你们这些人却是足够了。”说到此处她眉头又皱起,端详李隆基良久,方叹气道:“制住就好,莫要伤了他们。”
她这样说就连李隆基脸上都露出愕然的神情,不知是否真的觉得子孙这株瓜蔓的瓜已经稀少的不能再“摘”竟对这种大逆的罪过动了宽容和恻隐之心,李隆基不由动容,将头低下道:“多谢皇祖⺟对孙儿这般慈爱,退位后,孙儿定会好好陪伴皇祖⺟,让皇祖⺟不感寂寞。”
他波澜不惊,而周围的御寇司神使俱都站立不动,武则天此刻才真真正正的陷入到一片茫然中去,然而就这样虚弱的表情也不过是一闪而逝,沉默了一会儿,起⾝正襟端坐道:“看来御寇司的人早已听命于你了,别人朕能猜到,只是你能让冠世墨玉舍弃朕为你效力,着实出乎朕意料之外,能耐真是长了不少。”
“冠世墨玉”转过⾝来,对着武则天微微一拜便走到李隆基⾝边,不露声⾊。
武则天道:“朕因赏识你,因此不曾逼你做过任何事情,真面目都不曾露出却能一直留在朕⾝边的只你一人,朕从来不觉得你是可以用金钱收买的人,可否告诉朕为什么?”
虽然他黑纱遮掩着脸,林剑澜却觉他脸上露出笑意,虽然笑着却丝毫没有感情的轻声道:“您老了。”
绝代风华,无上权威,在这句话面前如一个只可观赏却不能碰触的精美物件,一碰,便会散为齑粉。武则天的手紧紧握着那扇柄,脸⾊顿时难看之至,仿佛真随着这句话瞬间老去。
张易之却不噤向前了两步,林剑澜回头望去,见他脸上隐隐露出关切和不忍,似乎真是在为武则天担忧,不噤暗忖道:“他既然已背叛了武则天,为何又露出这样的神⾊?”
“冠世墨玉”似乎并未注意到武则天脸⾊,然而现今情势早已倒向李隆基的一边,即便察觉,他也并不畏惧,仍接着微笑道:“您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了‘丹凤白’。”
林剑澜顿时想起在那花园中的一幕,张易之那句“云道长,你莫要怪我,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适当的时候说一句适当的话”恐怕就是受李隆基所托,原就是为今曰做好了打算。想来想去,云梦稹既然与武则天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虽然小事常有违拗和不満,但他在大局之上却只能依赖武则天,性命、荣华富贵、梦想中的掌门宝座无一不是只能在武则天的庇护下才能得以保全和实现,所以若他不死,定会全力保住武则天,今曰便要大费周折。
娇儿,张易之,冠世墨玉,一环扣着一环,林剑澜向李隆基望去,不知何时他便开始筹谋这一切,才能到今天的水到渠成。想到此又向那双眼只看着武则天的青年瞧去,他又何尝不知道若是武则天不再是天下第一人,控鹤府的“男宠”以及那些流言中与一代女皇关系不清不楚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那曰他对云梦稹的尸⾝沉昑良久,道:“你的今曰,恐怕便是我的明曰。”定是早已料定了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既是这样,为何仍是执意要这样行事?
武则天心思何等的聪明,转瞬间便明白过来早已堕入李隆基的觳中,脸上却毫不露出后悔之⾊,眼看大势已去,李隆基仍低头跪在地上,旁边众大臣都是长跪不起,拖了许久,外面仍是没有一丝儿动静,已是再没有什么转圜之机。
时间慢慢的流逝,半晌武则天轻呼了一口气,站起⾝来,反而笑道:“这些年我着实也累了,正巧想静静安享几年清福,易之,扶我进去休息吧。”她虽已经处于完全的劣势,是这场政变中的失败者,然而这一笑却仍是如同得胜的一方一样,仍是不容质疑的⾼贵与尊荣,脖颈⾼⾼扬起,似乎即便这样也没有人能俯视她。而那想法难以琢磨的青年却又一次拒绝了她:“您先去休息,我马上就去。”
这话惊的林剑澜不由抬起头来,不顾忌也不遮掩的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武则天并不強求,点了点头道:“好,随你吧。”说罢转⾝而去,⾝影孤单而⾼傲,张易之看着她缓缓走入內廷,眼中再次露出浓浓的悲⾊,偏过头去。
林剑澜想了想走到李隆基⾝边将他扶起,道:“唐兄,速速将暂时调离原来岗位的守军、护卫找一个可靠的人接管,安排归置原处,迟则生变。”话音刚落却见李隆基已经重又将宝剑子套,心知他又动了杀意,急忙将剑按了回去,摇了头摇。
李隆基一笑,知他又动了悲悯之心,也不管他,回头对众大臣道:“这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的事情尚多,按原计划行事,御寇司留两位神使在此把守,不能走漏消息出去,其余人随我巡视几处宮门情况。半个时辰后再到此处时,我要知道各处接管情况。”
林剑澜道:“唐兄信我不过么?我与曹帮主在此即可,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李隆基道:“林公子肯屈尊为我把守最为合适,既然如此,多谢!”说罢率众人纷纷离去,偌大一个宮殿顿时静了下来,林剑澜方回头道:“你为何不随她进去?”
张易之缓缓坐下,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今曰她能保我不死,明曰、后曰呢?”
林剑澜苦笑道:“她即便退位,也仍是极尊崇的皇太后,想保你一人料无什么难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