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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剑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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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当年的猫仙“谭道人”自隐遁世外之后便四处云游,有一年曾重回灵州故地,竟在城中见到了自已的“生祠”他自叹有何德何能,敢当得如此香火?临走时把他当年所用的全套行头,都蔵在了祠中神龛之下。

  这都是多少朝多少代以前的旧事了,却不知“林中老鬼”何以对此了如指掌,张小辫只道这老儿定是个稀奇的人物,庆幸自已遇着了“真仙”他是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忙请教如何去对付荒葬岭的“神獒”若真能立此功劳,今后何愁没有扬眉吐气、飞⻩腾达的时节?正是:“不经強敌分生死,哪得行踪露潜蔵?待到四海闻名曰,那回方表是男儿。”

  林中老鬼将猫仙爷的夜行衣让张小辫穿了,又从箱底取出一个面具,那面具上的图案勾画得形如猫脸,头顶还嵌着两个猫耳朵,触手柔软异常,林中老鬼道:“此物唤做猫儿脸,出自波斯国极西之地,专能遮掩生人气息,只要戴上这个面具,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狐兔野犬见了你,也只当你是过路的野猫。”说罢将“猫儿脸”面具给张小辫罩了,并授以奇策,让他独自带着黑猫,前往荒葬岭擒杀神獒,随后又交代给他请多今后的行止,吩咐他务必牢记在心。

  张小辫只觉林中老鬼之计匪疑所思到了极点,未必真能做到,正待再问,就听外边鼓声如雷,他急忙出庙细听,吃一惊道:“啊呀,这是灵州城里擂鼓聚兵,想是要打大仗了。”再回⾝之际,却已不见了林中老鬼的⾝影,只有満堂的野猫正被战鼓声惊的四处躲蔵。

  张小辫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低头看看自已⾝上的黑衣行头,知道刚才的事绝非是在做梦,他心想:“如今兵临城下,灵州城里虽然兵多粮足,却一直孤悬无援,不知还能守到几时,反正城破了也是一死,不如就依林中老鬼所言,豁出去博场荣华富贵在⾝。”

  俗语说得好:“自从受了卖糖的奷商骗,今后再也不信口甜人。”但张小辫眼光浅,并未吃过一堑长出一智,他却觉得:“反正除了三爷自已这条小命,再无别的⾝外之物,倘若趁着时运做成了,便是捡来的天‮便大‬宜。”真是人心不足,尚未得陇,便已望蜀,从此打定了主意,再不疑心有什么山⾼水低,收拾得齐整了,便带了“月影乌瞳金丝虎”匆匆赶回衙中点卯。

  走在半路上,便撞见孙大⿇子找了过来,张小辫在“槐园库银”一事上吃了大亏,这回便不敢张扬,与他简短说了别来情由,二人迳自求见马大人,当面请命去“荒葬岭”剿杀野狗,为地方上除去大害。

  别看马天锡是个文官,但这一年多来,他招募团练守城有功,皇上曾下旨嘉奖,据说可能不久便会升他的官,所以治地的军政防务都由他一手掌握,直接受两江总督辖制,此时粤寇兵临城下,可能明天一早就要打城,马天锡自然忙的不可开交,不断调遣团勇,分拨火器,把别的事情都暂且放在一边了。

  只是那图海提督放不下此事,他白天在法场上被神吓破了胆,前来打城的粤寇虽多,毕竟有城牆壕沟挡着,量那些乌合之众也难成大事,可荒葬岭的恶犬如鬼似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潜入城中,趁人不备一口咬将过来,又想起刘五爷被开膛破肚的一幕惨状,不由得胆战心惊,片刻也坐不安閒,不住催促马大人快想对策。

  正这时候张小辫前来请命,马天锡大喜,讚道:“本官总算没看错人,张牌头真壮士也,不知如何施为,又要带多少人马?”张小辫道:“小的承恩相抬爱,始终无以为报,如能有机会给马大人分忧解难,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敢推辞,这回不用动一兵一卒,只求孙大⿇子留在城头接应即可,小人自有本事应付荒葬岭的野狗。”

  马大人见他虽然说得口滑,但看神⾊间胸有成竹,他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点首说道:“如此举动,没有十二分胆智绝难做到,看来美玉向来蔵在顽石之中,倘若单以衣貌出⾝取人,岂不误了天下贤士?这张牌头果然不是等閒之辈,本官就依你所言,调一班公差到城头接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说罢命人取来一柄短刀,乃是古代刽子手传下的“寸青”刘五爷死后便被收入官库,此时给了张小辫,让他带着防⾝,又给了进出城防的腰牌,使他便宜行事。

  但别的官吏幕僚,以及那旗人图海提督,却都觉得张小辫这小子能有什么真手段?不过是有些个泼皮胆气而已,此事谈何容易?好比是在老虎口中讨脆骨,到大象嘴里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纵然横着胆子去了,也只不过是白白送命。

  这时天已擦黑了,张小辫告辞出来,招呼孙大⿇子和一班公差,一同到了南城,城外大敌当前,城门绝不敢开,只好在城头上用大竹篮吊人下去。

  张小辫见城头上站得密密⿇⿇的,全是灵州团勇,正自不断地搬运滚木擂石、灰瓶弓箭,又摆开了许多臼炮火器,一尊尊劈山炮和一排排抬枪不计其数,真可谓是:“杀气迷空乾坤暗,遍地征云宇宙昏。”他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不噤暗自心惊,脚底下发软,有点后悔刚才在官家面前逞能夸強了,可现在打退堂鼓也晚了,只好把全⾝上下收拾紧衬俐落了,准备等天彻底黑下来以后,便出城行事,这才要“拚⾝入虎⽳,冒险探豺狼”

  张小辫心道:“胆小不得将军做,捨不得孩子套不来狼,谁让咱自打生下来就没财没势呢?更没有本事做别样的营生,也不甘出苦力气做活度曰,再不捨得把自家的小命当本钱来博,如何能够出人头地?”想到此处便横下心来,把⾝着的“夜行衣”紧了紧,腿上用青带子打了绑腿,脚下穿了一双多耳⿇鞋,又随⾝裹了水粮和一小袋石灰,将“寸青”短刀别在后腰,随后在城头上同那黑猫饱餐了一顿。

  孙大⿇子对张小辫的举动好生钦佩,有意要结伴同去,若有什么⾼低,两人好歹能得有个照应,张小辫拦住他说:“看这阵势,粤寇明天拂晓就得前来打城,你这大⿇脸不留在城头上,回来时有谁肯接我上来?”孙大⿇子点头称是,并嘱咐张小辫一定要在天亮前回来,否则必被打城的粤寇裹住,死在乱军当中。

  此刻黑云遮住了明月,正是潜行的良机,张小辫坐在吊篮里下了城,抬眼看看四周,就把那黑猫揣在自已的怀里,藉着几点矇胧星光,直奔城南的“荒葬岭”而行。

  这片山阙离城虽近,但山中‮壑沟‬极深,是个极野的去处,除却抛尸的民夫,绝少有人接近,太平军也不会取道山谷,以几次都是从两边迂迴过来。

  张小辫走不多久,就已来到山谷前边,他一向草栖露宿得多了,深夜独荒山倒不怎么放在意下,但见四周荒草长得比人都⾼,乱草野藤之间丘塚累累,坟丘间不时有野狗游荡,他按照“林中老鬼”的指点,把面具罩在脸上,果然没遇到什么凶险,办明了方向穿过大片荒坟,一路下到山谷深处,发觉脚下全是死人的白骨,四周一团团燐火忽明忽灭,月光从浓云缝隙中漏洒下来,照得两侧巨石狰狞兀突,放眼看去好一片荒坟野岭:“山峦起伏多怪样,乱石横陈断野径,林深苍阴栖猛兽,悬崖陡壁心胆寒。”真个是“八方无客过,四季少人行”走在其中,恰似自投阴曹地府鬼门关。

  纵然张小辫胆大,也不噤愈来愈觉心惊⾁跳,只好边走边和那黑猫说话壮胆:“常听说灵州的家猫不比野猫,最是嫌贫爱富奷懒馋猾,可咱们这回进山擒杀靼子犬,还要全凭猫兄你的本事,只要成了大事,我就天天给你买鱼鲜解馋。别看你家三爷现在穷的叮噹响,想当年淮阴候韩信未遇之时,曾受过跨下之辱,秦国蒙在没当将军之前,不是也如张三爷这般天天窝在破庙里栖⾝过夜?所以人活一世,命中的穷通富贵要看到头,眼前的不算,你可不能猫眼看人低…”

  张小辫唠叨了半天,把话多是说给自已听了,顺着深谷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峭壁底部,借着月光看见山根里刻着两个大字,笔画像是水里的“蝌蚪”一样弯弯曲曲,他虽识得些文字,却哪里认识古篆,只是听“林中老鬼”所言“荒葬岭万尸谷”里曾是古时候铸剑的所在,山谷底下刻有“剑炉”二字,料来正是此地了。

  原来古时多有“名剑”非是现在的寻常刀剑可比,凡是其中的锋利之属,到水底可断蛟龙,在陆地上能剖象腿,比较有名的诸如什么“太师、龙泉、白虹、紫电、⼲将、莫琊、渔肠、巨阙”等等,皆有各自已的出处和事蹟。

  这山中自古出产五金之精,确实曾是舂秋战国时,剑师铸造利刃之处,直至宝剑铸成后,山中精气消散,才变成了荒废阴晦之地,在刻着“剑炉”二字的山壁旁边,有个山洞,正是当年铸剑石炉的古蹟,张小辫找到洞口,吹亮了随⾝带的火筒子,把⾝前道路照亮,着石壁往前走了十几步,就见山谷峭壁夹峙着一座大石殿,底部陷下一截,半嵌在山壁岩根里,露了片石顶在山谷中。

  这石殿极⾼极广,从后到前,按照“天地人”分为三进,石门內砌着一口塌了半壁的‮大巨‬砖炉,足有半间民房的规模,张小辫心道:“此间是个铸剑的炉子了,人字炉壁口虽然狭窄,但里面还算宽敞,且鑽进去躲上一躲,待那靼子犬来了之后再做计较。”谁知刚挤了半个⾝子进去,却见那炉膛里边竟然挂着个上吊的死人,死者脸上白惨惨地瞪目吐舌,两脚悬空,在面前晃来晃去,张小辫毫无防备,乍一见到这件打秋⼲的事物,不由得吃了一惊,被吓得半死。这正是:“富贵荣华人皆羡,生死玄机有谁知?”却不知张小辫在“剑炉”中有哪些奇遇,又能否需计擒杀“神獒”且听《贼猫》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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