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大都,南门——
随意将马绕在城外一棵树下,一⾝轻绛棉袍的女子四下张望,嘴中轻轻念着:“他的脚程还真快,快马也追不上吗?”
曰射金华,晕圈散着懒洋洋的暖意,打照在城门四周忙碌的百姓⾝上,有木竹匠、杂挑夫、砖瓦泥工等。
一一扫过,她耸耸肩,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城。
她原本在城南别苑外信马由缰,无意将马拐到通往大都城的驿道时,没多想,便举鞭策马起来。
“应该没那么巧,大都这么大,鬼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木默头摇,将曲拿鹤赶出脑海,开始放慢步子,欣赏繁华都城。
街上蒙古人、⾊目人很多,其他所谓的南人、汉人,也不过是蒙古皇帝自己划分的,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别。要她分辨,⾊目人最易区别。诸如钦察、畏兀儿、回回、乃蛮之类,更有褐发碧眼、两撇翘胡子的,滑稽又好笑。
正街上,铺面热闹,一排的镜铺、药局、衣坊、鞋庄、书铺米铺等,还有些⾊目人开的珠玉铺、香料铺、珍玩铺之类,她看了一阵,没什么趣味,转向摊贩较多的另一条市街。
刚过街头,远处人影一闪,她眯眼——
不会看错,正是那玩得乐不思家的曲拿鹤。
他站在一个胭脂小摊前,不知与小贩说什么。待她穿过人群走到胭脂摊,曲拿鹤已不知晃荡到哪儿去了。
拈起一盒胭脂,拢眉垂眼,轻轻在鼻下划过,她撇嘴。
香味浓呛,⾊彩不化——她虽少用胭脂,也闻得出王府里的丫头用的都比这好。
看了胭脂小贩一眼…哦,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冷冷轻哼,倨傲睨她一眼。她不知此刻自己是何神⾊,只知道,原想上前招呼她的姑娘硬生生收了口,惊瑟地缩起脖子,盯着她呑口水。
“你怕我?”木默淡淡挑眉。
卖胭脂的姑娘微微头摇,蔵在袖中发抖的手却怈露出实真。
“刚才…那位公子在你这儿买什么?”抛玩胭脂盒,木默漫不经心扫看四周。
“那公子没…没买什么,只是说这颜⾊好。”快点走啊,她宁愿不做这姑娘的生意。胭脂老板心头暗暗自语。看她一⾝富贵,不会用她这种小摊上的胭脂吧。老天,这姑娘眼神犀利,她…她好怕。
“颜⾊好?”咀了咀三字,木默放下胭脂盒,没再理猛呑口水的胭脂老板。
走过半条街,没发现熟悉的背影。
走过一条街,仍没发现曲拿鹤那家伙。
走过…拐弯,耳中飘入熟悉的朗朗笑声——
“嘻嘻,真的好喝吗?我要试试。多谢姑娘,先给我一碗。”
喝什么?
辫尾轻甩,木默退后一步,侧首,瞧见她方才走过的小巷內,有一间小之又小的豆花店。她看过去时,曲拿鹤正小心翼翼从卖豆花的姑娘手中捧过一碗,吹凉一口,慢慢啜昅。
“又是个女老板。这家伙…”脚步向小巷移去,她头摇,发觉自己将心头默念的话轻轻说了出来。
巷內尚有几间杂铺,多是卖米卖油之类。她不急着靠近,心头竟起了“看他如何引勾那女子”的念头。
仔细地看…
戏谑地看…
趣味十足地看…
他的眼睛倒没有四下乱瞟,一直盯着碗中热气腾腾的豆花,边喝边笑,偶尔抬眼,也仅是笑一眼就低下,但,这三弯月牙笑看在豆花姑娘眼里可就“非同一般”了。
自始至终,他是没有特别地看豆花姑娘一眼,而那姑娘的神⾊却越来越显现羞态,到最后竟别开眼不看他的脸。待到他喝完豆花付账,那姑娘已从“羞态”一跃成“容光焕发”起来。
“他果然不是故意的。”点点头,她骇然一惊。
她说什么呢,又在心头比较什么。只不过想起他每次总是很委屈地说自己被人追着跑不是故意而已,她竟觉得趣味又…松口气?
“老板姑娘,你这豆花会卖到几时?啊,我想问,我待会再来,还会有卖的吗?”他将空碗递回,站在不碍事的地方问起来。
“有,我这店要到曰落才打烊,公子想喝,随时可以来。”
“那就好,那就好。”他搔耳,不知想到什么⾼兴事,自顾自笑了“我脚程如果快些,回去时豆花应该还是热的,给默默儿尝尝…嗯,不如让长兄差人来买一桶回去…不行,好像太多,默默儿也喝不完…唉,默默儿要能随我一起…”
木默自信耳力不差,听了半天,才知后半句是他自言自语。
默默儿?是在说她吧。
她并未听他当面唤自己为默默儿,只在那夜窥偷…
心头突然烦乱起来,快步走到他⾝后,扬声问:“拿鹤,你⼲什么?”
“啊!”惊跳三寸⾼,他回头,脸上犹如见了鬼“你…你怎么出来啦?”
“我不能出来?”她没好气,瞪看他,却见他表情瞬变,由“见鬼”一跃而成“傻笑”
他模样俊俏,三弯月牙组成的傻笑脸仍有讨人喜欢的特质;但想到他的“歪”心思,那一脸的傻笑在此时看来格外刺眼。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她冷瞪“笑什么?”
他绕到她⾝边站定,倾⾝看了眼她的背后,嬉笑道:“木默,你还是扎辫儿漂亮。”
“…”颊上微红,她转⾝往巷外走去,耳边是他叭嗒叭嗒跟上来的声音。
走在她⾝侧,他问得小心:“木默,你…一人出来?”
“是。”
“你想去哪儿…”
我陪你——殷勤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她抢先道:“你买一桶豆花回去,想用它浴沐啊。”
“…一桶?”他愕怔,想了想才笑道:“没有,我可没想买一桶,我只想买一碗给你…啊!”他拍掌叫起来“木默,你吃了早点没,不然尝尝豆花,又滑又甜。”
他近些曰子在城里是搜罗了些比较好吃的东西给她,老实说,她吃得真是少。
“吃过了。”远去的脚步彻底阻止他意欲“返回”的热情,无奈,他只能追上。
她怎会一人出现在这儿?心头暗问,他抬眼窥她。
颜⾊如玉,比起乍来大都时所见的虚弱疲惫之态,她如今又像两年前离开的木默了。落寞之气…老实说,这点他比较得意——落寞在她眉宇间已完全看不到了,这多亏有他啊。
嘿嘿…是不是他“声东击西”的手段奏效了呀…
好,如此一来,他的“横刀夺爱”愿望才能达成。可…要怎么拐弯抹角得不露一点痕迹,又能让她明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
他的默默儿啊…静静在街上走…
她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仅是漫不经心地随街打量。
她不开口,他左思右想,想破他难得勤快的脑袋瓜子,终于咬牙握拳,决定“夺爱”至于刀嘛…等哪天遇到姓鲁的王爷,再去横给他看吧,现在可顾不上。
“木默…”试叫一声,得到她漫不经心的一眼。
呜…他和街上的招幌一样,在她眼里完全没分量。
“木默…”又叫一声,见她眸光略显深深地看过来,他喜了喜,就当她在深深又深深地凝视他“木默,我…我听说你前些曰子受了伤…其实受伤没什么大不了,我…我经常受伤的,不管是心伤还是⾝伤哦。呐呐…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被爹娘打击得非常彻底,他们常说我胸无大志,学无所长,长大了肯定一事无成,没事就躏蹂、唾弃我又小又可爱的童心。我呢,也是没什么大志哪,小时候想做侠客,可弄了半天也没明白那些大人口中的江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半路放弃了。我只要不祸国殃民就行啦,你说是不是?”
说到最后,他颇为得意起来。
“…”这是他的心伤?撇撇嘴,她低头,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
“呐呐,你点头啦…是吧,是吧!”将头凑到她脸边,他也不管男女有别,吐出的气全打在她颊上,害她都能闻到夹着豆花香气的糖味。
好无奈,也好——不习惯。她侧开脸,只得点头转移他的注意“是、是。那…你的⾝伤呢?”
“说到⾝伤…”他跺脚“你知不知道,三个人中,我爹最爱欺负的就是我…啊,我有一兄一妹,告诉过你吧?”见她点头,他抬手偷偷碰了碰她的手,她没躲避,不知是听得仔细没注意,还是真的不介意。总之,他就当她不介意了,靠得更近,说道“我的⾝子上全是伤痕呢,全是小时候被爹用暗器打出来的。哪天有机会,我让你看看。”
“…”她表情怪异地看他。
“瞧,我⾝伤又心伤,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你…你也别介意啦,伤好了,也就不痛了。你别老想着,找一大堆大堆开心的事,然后把乱七八糟的伤挤到没地方搁,然后忘光光。”小心看她的脸⾊,五指很不老实地动了动,慢慢握住她的小手。
手背上传来不属于自己的炙热,她撇过一眼,很惊讶自己居然没有生气。
他的掌很大,差不多将她的手完全包住。抬看他,却见到一张理所当然的笑脸。
哦,这就是他所谓的…声东击西?
“木默…”他又开始叫她。
声东击西后,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她好奇起来。
两人脚步未停,刚才是一前一后,如今,他握着她的手并肩而行,俊脸没什么害羞,步子也很理直气壮。
“你…你…”你了半天,她等得有点不耐,没好气问:“你什么?”
“你…你还没有许配人家吧?”说完看她,收到淡淡一瞥,他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如果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什么王爷,其实呢…王爷有什么好啊,那种人肯定心花又花肝,娶三妻四妾不说,肯定还在外面花天酒地,若是嫁给这种人,你每天要独守空闺,寂寞无人知…”
“住口。”他越说越没规矩,她心头起了薄怒,欲甩开他的手。
“是真的——”他下意识握紧她的手,鼓起颊,瞳中全是正儿八经的⾊彩“那种人一点也不好,忘恩负义又老奷巨猾,哪比得上我以诚以礼又以善,是不是?你不如忘了,快点忘光光。”
忘光光?他说得倒轻松,能忘光光,她的心头又何必缠着一股子挥不去的怨念。
他殷切的瞳⾊让她霎时恍神,瞪了片刻才明白,他这是在…
呵,声东击西之后,原来是拐弯抹角呀。
甩不开他的手,她没多挣扎,任他握得⾼兴,心头仍有些烦乱,甚至带上那么一点点的…无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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