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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二十六)再度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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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跟刘平康扯了些什么。

  总之是鬼话连篇。好像,女子的⾁是酸的,所以那些东西不爱吃,或者吃了会拉肚子之类。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小⿇烦,得了片刻清静。

  殊不知,我那片刻清静,却搅得长信殿乃至整个长乐宮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

  受了惊吓的安阳王,跑到上官太后那里哭诉。连带着上官太后也惴惴不安,长乐宮里人心惶惶。

  一直做了几天的法事,道士又是驱魔又是捉鬼的,沸沸腾腾闹了一场,这次风波才算渐渐平息。

  这些事情都是我苏醒了之后,信铃说给我听的。

  许是那天傍晚,吹了风又受了惊,我夜里就发起了⾼烧,烧得迷迷糊糊,直发梦话。

  信铃吓坏了,又无法可想。挨到早上天一亮,便去找魏夫人求救。

  这次是魏夫人求的太皇太后,又召来太医,重新开了方子。想是汉宣帝已将我丢到了九霄云外。

  因为我昏着,没办法从中搞鬼。都是信铃撬开我的嘴,把药一点一点往下灌。

  故而,几帖药下肚,我的病便看着一天天地好转,人也清醒了,咳得也不厉害了。

  信铃乐呵呵地告诉我,说太医给我把过脉了,只要再吃上三四天的药,准保康复,不会留下病根。

  我一听那还得了,算算曰子,我总共不过躺了个把月。这个时候痊愈实在不‮险保‬。保不齐汉宣帝哪天突发奇想,又把我从九霄云外给捡了回来。

  只好故伎重施,再寻个放药汁的家伙什倒不难。难的是,找个‮全安‬地方,处理这些汤药。

  后院侧门那儿的瓦罐碎片,曾经一度,是我的一块心病。

  所以烧一退,稍稍能下床走动,我第一时间就去了后院。但是那満地的瓦瓷,却是一片都看不到了。

  我只能心存侥幸,希望那些碎片,只被当作寻常垃圾,让打扫的宮人收拾走了。

  目前看来,事实好像果真如此,长信宮里风平浪静,我似乎连个草木皆兵的机会都没有。

  可不知怎么的,老是悬着一颗心,放不下来。

  还是先等等吧,等床底下那个新罐子里的汤药,装満了再说。

  这段期间,安阳王依然隔三岔五地来探我。经过数次地呑呑吐吐,他终于把那个,已然要问我很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他问我,自从生病以后,经常的若有所思、闷闷不乐,是不是为了汉宣帝。是不是为了,不能给宣帝侍qin这件事而不⾼兴。

  我啼笑皆非,満口否认,tuo口而出说了句,自认识刘平康以来最真心的话。

  “殿下,比起陪王伴驾,子服更喜欢跟康王殿下在一起。”

  刘平康差点乐歪了嘴,跟范进中举似的,之后的几天一直都语无伦次,逗得信铃也跟着笑了几天。

  我想,这个天真小子,八成是情窦初开了。偏偏还把我,当成了他情窦初开的对象。

  我一点也不担心刘平康的暗恋,哪个孩子没有过青舂萌动?又有哪个孩子成年后,还会记得儿时那第一次的青舂萌动?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何处置,我床底下那已然満満当当的一罐子药。

  多亏了这一罐子药,我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病着。只苦了信铃,直担心我会咳坏了嗓子,再也唱不了歌。

  唱不唱得了歌,我不在乎,或许就像古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既然做不到苏云昭的期望,既然注定要以声se媚人,那么我宁肯抛了那足以媚人的声se。

  反复权衡,还是觉得侧门后的那片林子是最佳的地点。

  我决定再冒一次险,时间选在了后天晚上。

  因为那天正好是上官小太后十六岁生曰,汉宣帝、许皇后及众妃会齐来为她贺寿,于宮中大摆宴席。

  到时,所有的人都会被派去伺候酒席。我就算溜出门去三四个时辰,也只有天知地知。

  不过首先,我必须支开信铃。

  我得防着她中途回房。若是她发现我不见了,以她那咋咋呼呼的脾气,指不定又会闹出怎样的风波。

  我对信铃说我⾝子好了很多,无需她再留在我屋里为我守夜。

  信铃也没有过多坚持,毕竟熬了那许多个通宵,睡不安枕,实在难为了她,本来花儿一样的小姑娘,脸⾊却渐显灰暗。

  这天还没到傍晚,信铃便端来晚饭,吃完之后照顾我躺下,盖好被子,又叮嘱了几句,便勿勿地掩上门走了。估计她是在百忙之中,偷空送饭给我,这会子又上前殿忙活去了。

  我睁开眼睛,在等,等我隔壁住着的两个婢女出去。她们两个不知为什么刚才回了屋子,我还听见信铃走的时候跟她们打了声招呼。少时,轻微门响,接着关上。细细碎碎的脚步,伴着她们的低语,渐行渐远。

  到了此刻,所有宮女居住的卧房,除了我的,俱都空无一人。

  我还在等,等天黑,酒宴正式正始。

  等着等着,天终于黑了。

  一切和上回没什么两样,我穿衣,下床,抱着药罐出了屋子,到后院,打开侧门。

  所不同的是,我没有气喘,没有头晕,没有失手打碎罐子,跨过门槛,小心翼翼将门虚掩上。

  本打算就近倒在某棵树下,完事拉倒。

  可再一想,得,索性稳当些。我朝林子深处走去。

  走了大约一二百米远,越发地荒芜人迹罕至,觉得差不多,掀了盖子,倒掉药汁。

  事情进行到这里,出乎意料地顺利。

  林子里静极了,酒宴上的鼓乐歌声间或传来,却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暄嚣。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呼出口的空气,在寒风中升腾成一缕一缕的白烟。视线随着那白烟飘到⾼处,看着它慢慢消散,心里那一点点空,正在急剧扩大,空空茫茫的,仿佛那一望无际墨沉沉的天。

  忽然发现,天空中,挂着的,居然是一轮圆月。

  陡然记起,似乎很遥远的从前,某个晚上,似乎也是这般満月当空。

  朦胧中,我好像又回到了祥云馆,看见苏云昭倚门,翘首向明月,嘶哑着喉咙,唱那首《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在这一刹那,在苏云昭死后四个多月,在这个冷冷清清初冬的晚上,在长信宮外偏僻的林子里,仿佛天幕下只我一人站着,仿佛世上只剩下了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昅,我突然了解了,了解苏云昭唱这首歌的心情。

  了解她所说的话——“过去我也恨过他们,恨到最后还是会想,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在尘世间,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也许病中的人会变得软弱,也许病中的人会变得宽容,也许病中的人会变得需要慰藉,哪怕是jing神上的…

  看着代表团圆的月,首先会想起的是亲人,在心中留下最深印记的,也还是亲人。是啊,他们是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多么不容易的缘分。

  我之所以花了那样多的力气和jing神去憎恨他们,是因为我在‮望渴‬得到他们的爱。

  我之所以憎恨他们没有给我‮望渴‬的爱,是因为我在心灵深处爱着他们,本能地爱着他们。我爱他们,更希望他们也能同样地爱我。

  既然追根究底,到最后,是爱,不是恨,我为什么还要去恨?

  纠缠了我三十年的心结,在这一刻轻而易举地‮开解‬,所有的一切豁然开朗了。

  然后,那星光闪耀、云层深处,依稀仿佛我看到了苏云昭的脸,她望着我笑,欣慰地笑。

  如梦似幻,耳边好像真的再次响起苏云昭的歌声,再没有凄婉哀绝,唯有一片祥和。

  我忍不住跟在后头低低地和:

  “转珠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是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倘若,我的父⺟,或者还有我的弟弟,他们也在两千年后,欣赏着今夜的月圆,我但愿他们能够健康、平安、快乐,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圆満。

  也许今生今世,我和他们不会有再见之期。那么,起码,让我们在不同的时空同一个时间,共有这一轮明月,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西汉的我,虽然得不到两千年后的亲情,但是起码,我还有我西汉的娘亲,起码她还爱着我,最低限度爱着,我目前这个⾝ti的主人,廉子服。

  在西汉,我,就是廉子服,不是吗?

  于是,我改变了我的计划。

  我还是要想尽办法出宮,却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为我西汉的娘亲。我要带她离开那个,令她受尽‮磨折‬的夫家,让她快快乐乐度过余下的一生。

  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充实,那些空洞的缺口,一个一个都被填満了,満溢出来的,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一曲歌毕,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次却是无比満zu、幸福地叹息。

  然而,这口气才叹到一半,忽地浑⾝僵硬。

  因为我接着听到了第二声叹息,不是从我的嘴里发出,而是从我背后的某棵树下传来。

  在月光的反照中,那些横七竖八的枯枝残叶,在地上投出无数七摇八晃的影子,像,像某些脏东西,它们的手,它们的脚,继而渐渐显出狰狞的模样。

  不是吧,不是这么琊吧。我不过恶作剧地吓一吓刘平康,不是这么快就现世报了吧。

  我想转过脸去,看个究竟,看看那叹息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脖子跟打了石膏似的,一点都动不了。

  心脏,嘣嘣嘣,嘣嘣嘣,‮击撞‬着我的肋骨,每撞一下便收缩一分,不住地收缩,缩到极至,恐惧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我哇地大叫一声,扔掉瓦罐,拔腿就跑。

  划破死寂的夜,是我的一路尖叫,一路错乱的脚步。

  不!不只我一个人的脚步,还有一个,跟在我后头,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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